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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微月夕煙

  仁已十七年六月六日風都百姓出城百里自備酒菜迎接歸來的風王及風雲騎這種百姓自的盛舉只有在東朝初年第一代風王風獨影出征歸來時才有過的。

  六月十日風王宮。

  明晃晃的太陽高高掛在頭頂天氣已十分炎熱但青蘿宮內卻是一片清涼各室之內皆置有冬日儲存下來的冰雪散著陣陣涼意沁人心脾。更有那悠揚的笛音從宮中傳出猶帶一抹冰雪的涼意絲絲縷縷的散向整個王宮。

  「我去說!」

  「我去!」

  「不要!我去!」

  「不行這次應該是我去了!」

  青蘿宮聞音閣前一群宮女如雲雀一般嘰嘰喳喳的你推我拉的似在爭搶著什麼。

  「你們在吵什麼?」猛然一聲清喝響起閣前頓時靜然一片一刻前還爭吵著的宮女一個個低眉斂目垂靜立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青蘿宮的女官六韻繞過花壇迅走至諸人面前凌厲的目光掃過威嚴的開口問道:「你們幾個在這幹什麼?」

  而眾宮女彼此偷偷瞟一眼然後依然垂斂目無人敢答六韻的話。

  「韶顏你說!」六韻的目光落在一個年約二八面貌十分俏麗的宮女身上。

  被點名的韶顏戰戰兢兢的上前一步眼光悄悄的瞟一眼六韻一觸及那森嚴的目光在這六月天也不由自主的打個寒顫。

  「我在問你話韶顏。」六韻的聲音彷彿從鼻孔呼出。

  「是……是……六韻大人。」韶顏垂畏縮的答道「剛才……剛才淺雲宮的五媚姐姐前來傳王的話說請蘭息公子前往淺雲宮一趟。」

  「哦?」六韻眼光溜一眼眾人似有些不明白的問道「這與你們齊在聞音閣前吵吵鬧鬧的有什麼關係?」

  「因為……五媚姐姐說時……我們都在……而……而且她又沒說讓誰傳話……所以……所以……」韶顏嚅嚅著微微抬瞟一眼六韻見之面無表情可一雙眼睛卻利得像剪刀不由把後面的話給嚥回去了。

  「所以你們就一個個都爭著要去?!然後就在這聞音閣前吵成一團?!」六韻眼一瞇。

  「是……是。」韶垂小小聲的答道。

  「你們……你們……簡直丟盡我們風國人的臉!」六韻玉指一個個點著他們氣得眼冒火星「自從這個蘭息公子住進宮以來你們一個個做事不是失魂落魄就是丟三落四時不時還得為著誰去服侍公子而爭吵一番!你們是不是上輩子沒見過男人?!見著了一個就好比貓見著老鼠老鷹見著小雞口水都快流到淺碧山去了!」

  「撲噗!」聞得六韻那樣的比喻眾宮女不由自主笑出聲來待一看到六韻犀利的目光趕忙咬唇止笑只是一個個身軀微顫。

  「好笑嗎?」六韻目光如針般盯在眾人身上「還不快回去做事?!一個個忤在這裡待會兒事沒做完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是六韻大人!」眾宮女齊齊答應。

  「可是……可是……還沒有通知公子王請他去淺雲宮啊?」韶顏卻在旁小小聲的提醒著。

  「是啊!是啊!不如派我去吧!」眾宮女馬上附合。

  「都想去是吧?要不全都去?」六韻臉上也綻出一絲笑容只是是那種皮笑肉不笑。

  「不……不要了。」眾宮女一見那有名的老虎笑慌忙答道。

  「那還不快給我滾!想要我扒你們的皮嗎?!」

  「是……」頓時眾宮女作鳥獸散。

  「唉!」待所有宮女離去後六韻歎一口氣轉身看著緊閉的聞音閣笛音依然悠悠揚揚的傳出完全不受外面的噪音影響。

  抬步走上台階輕輕的推開聞音閣的門那黑得如墨玉挺立的身影正矗立於窗前橫笛於唇雙眸微閉那如行雲流水般的笛音正清清溢出。

  「蘭息公子。」六韻微微躬身輕輕喚一聲。

  笛音止了眼眸睜開一瞬間六韻只覺得這聞音閣似有明珠天降滿室光華燦目可也只一瞬間那種光芒又斂去了如珠藏暗閣。

  「六韻大人請問何事?」豐蘭息微微一笑道眸光輕輕掃一眼六韻。

  「王請公子前往淺雲宮一趟。」六韻恭敬的道垂斂眸避開那樣的目光那純黑無瑕的眼珠彷彿帶著星芒可照亮人心最深處。

  「喔。」豐蘭息微微點頭淺笑依然「多謝六韻大人。」

  「不敢。」六韻依然垂對於那張讓風王宮無數宮女癡迷的俊臉她卻未看一眼。

  淺雲宮前豐蘭息謝過引領的宮人踏入那極少人能踏入的停雲殿大殿靜悄悄的侍立的幾名宮人皆垂靜立。抬環顧殿宇簡單而大氣未有絲毫奢華裝飾卻自有一種高貴風華如它的主人。

  輕輕的腳步聲從左殿傳來漸漸靠近若是換一個人這樣的腳步聲是決不能聽到了輕盈得彷彿是踏在雲上。

  「不知風王找蘭息何事?」豐蘭息溫文有禮的問道眸光掃過前方那道身影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

  今日的風惜雲著一襲水藍色長裙布質柔順如水腰間一根同色的腰帶盈盈繫住長長裙擺剛剛遮住足踝腳下一雙同色的繡鞋鞋面上以白色絲絨勾有一縷飛雲長長黑以一根白色綢帶在尾端繫住臉上脂粉未施唯有額際那一彎雪月如故這樣的惜雲飄逸如柳素雅如蓮柔美如水。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風惜雲說完即轉身往內走去。

  穿過長長迴廊繞過三個花園跨過四座橋再越過五座假山再掠過無數的亭台水榭他們停在一座宮殿前這座宮不大位於淺雲宮的最後方仿若是獨立卻又彷彿只是雲的影子不論滄海桑田如何變幻它總是跟在雲的身後。

  「微月夕煙?」豐蘭息看著宮前的牌扁念道側看著風惜云「『瘦影寫微月疏枝橫夕煙』嗎?」

  「是的。」風惜雲目光有些迷濛的看著牌扁上的字彷彿是看著久未見面的老友想細細看清它的容顏想看清時光賦予它什麼樣的變化那四字只是墨跡稍稍褪色筆風十分的纖細秀雅字字風姿如柳「這座宮殿是按一個十歲的孩子畫的圖建成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就叫風寫月。」

  「風寫月?」豐蘭息目光落回那四字之上「那個被稱為『月秀公子』的風寫月嗎?」

  「除了他外這世上還有誰能稱為『月秀』!」惜雲抬步丹階伸手輕輕推開宮門移步入內豐蘭息跟在她身後跨過門檻那一剎那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由驚奇不已。

  門之後並非氣宇軒昂的殿堂而是一個露天的大院院中花樹煥然樓宇珍奇讓人心神一清。

  環顧四周先入眼的是彷彿從空中垂下的月白絲幔長長柔柔直垂至地面門外的風湧入舞起絲幔若拂開美人蒙面的輕紗露出幔後的真容。

  絲幔之後是兩道長廊一左一右仿如兩彎新月至終點交合便如圓月朗日。而在左、右長廊之後是依廊而築的各式小樓小樓皆十分的小巧精緻仿如畫圖中天宮玉宇。有的形若一朵蓮花有的形若一條小舟有的形若一座青山有的形若一縷流雲有的形若一顆珍珠……每一座樓前皆掛一牌扁有的書「花潔眠香」有的書「小舟江逝」有的書「青山若我」有的書「雲渡千野」有的書「心珠若許」……字跡秀雅與宮前牌扁顯出同一人之手。

  而在兩彎長廊圍繞的中心則有許多高約丈許的樹木皆青青翠翠而青青的草地上開著各色花朵紅紅紫紫藍藍黃黃清香陣陣蝶舞翩翩這樹這花彷彿是天生長在此處那樣的自然幾讓人以為置身於某個世外幽谷。

  而在這些花樹圍繞的中心卻鋪以許多塊形狀大小一至的大理石潔白若玉的大理石鋪成一個圓形仿若天墜的圓月又彷彿是一個棋盤。

  「他說他為長我為幼所以他居左我居右。」

  蘭息還在為這庭院的驚歎時耳邊聽得惜雲輕輕的低語轉看她卻見她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那樣的淺卻那樣的真實而歡快。

  「這裡是?」

  「你小時候住什麼地方?」惜雲轉頭看他一眼但卻不等他答案又自顧道「這裡就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我和哥哥一塊長大的地方。」

  說話時惜雲臉上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溫柔目光柔和而帶著一抹溫情有些欣喜有些感歎的看著這裡的一樓一樹一花一蝶……這樣的惜雲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即算當初初遇玉無緣時她也未曾如此她此刻的歡喜與溫柔都是給那個風寫月的吧那個人如月秀的風國王子風寫月!

  「留步。」耳邊又聽得惜雲柔柔的低語只見她足尖一點人已輕盈如羽的落在那如圓月的大理石地上。

  風惜雲閉上眼靜立片刻彷彿是在回想什麼然後她開始移動腳尖輕輕的點在地面身子隨著步法移動旋轉纖手微揚衣袖翩然那彷彿是某種舞蹈又彷彿是以人為棋子的一盤棋局但見她越走越疾越轉越快水藍的裙裾飛旋飛揚著仿若一朵水花柔柔盪開那樣的輕妙悠婉。腳尖輕輕的點著但每一下都實實在在的點在地上出輕而脆的響聲而風惜雲在舞著時臉上笑容不斷彷彿十分的開懷彷彿是重玩兒時的遊戲。

  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只是眨眼之間那一朵水花終於停下來了靜靜的矗立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轟轟……」的輕響開始傳來然後地面似乎在輕輕振動接著大理石一塊塊移動彷彿是完整的棋盤忽然被切割成許許多多的塊這些塊彷彿有自己的生命意識一般各自移規律的動著而惜雲卻早有預料一般依然靜靜的立在一塊石上隨著那石在院中移動著。

  終於石塊停止移動而原來大理石鋪成的地面上露出一個約兩米見方的洞口而惜雲正立於洞口的正前方洞的下方隱約可見是一級級台階伸入地底之下。

  「敢跟我來嗎?」惜雲回看一眼蘭息問道。

  「這裡是通往黃泉還是碧落?」蘭息微微一笑腳步移動人已立於惜雲身旁。

  「通往黃泉。」惜雲也淺淺一笑略帶一絲諷意「蘭息公子敢去嗎?」

  「有風王在黃泉或會化碧落。」蘭息卻只是笑笑然後抬步領先走去。

  看著那毫不猶疑的背影惜雲神情複雜的微微歎一口氣然後也抬步走下。

  台階很多一級級走下那陰涼的空氣暗淡的光線聽著足下出的空曠回音恍惚中真有一種去往黃泉的感覺不自覺得兩人皆轉頭看對方一眼眸光相會淺淺一笑。

  約莫走了兩刻鐘終於走至台階盡頭再前走是長長的信道兩壁每三丈處即嵌一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珠光閃爍照亮信道。

  兩人又走了約莫一刻鐘信道已至盡頭前方是一道封閉的石門石門的上方刻有「瓦礫窟」三字。

  「知道裡面是什麼嗎?」惜雲看著那三字不由自主的笑笑。

  「世上金銀如瓦礫。」蘭息淡淡道目光落在那三字之上「風家的人似乎一直有著視榮華如糞土的清高。」

  「呵呵……」惜雲輕輕一笑轉看著蘭息「你似乎不以為然。」

  「尊重都來不及豈敢有不敬。」蘭息似極為誠懇道言下之意卻恰恰相反。

  惜雲對他的諷刺卻不以為意輕輕躍起手臂伸出在「瓦礫窟」三字上各擊一掌然後盈盈落地。

  「轟轟轟……」沉重的石門緩緩升起。

  「請蘭息公子欣賞風國的『糞土』!」惜雲微微一擺手請蘭息先行。

  「息恭敬不如從命。」蘭息也不禮讓抬步跨入室內一瞬間光芒閃耀刺得他眼睛幾乎睜不開。

  但見室內竟是金山銀丘珠海玉河一堆堆的珊瑚瑪瑙一堆堆寶石翡翠還有那不計其數的古物珍玩……即算是出身王家即算是坐擁金山銀山的蘭息此時也不由睜大眼睛。

  「你說這比之華國國庫如何?」惜雲看著他的表情笑笑道。

  「唉……華國最富……我得祈、尚兩家財富那已號稱半個華國可你這……比之華國十倍也有多!」蘭息長長歎息著轉看著惜云「為何將財富全藏於此?歷代以來風國似乎並未有坐擁天下之意但為何集藏如此之多的財富?」

  「坐擁天下?」惜雲冷冷一笑眸光如刺從蘭息身上移向那些珠寶「在你心中似乎財富、兵力只與爭奪天下有關。」

  「因為坐擁這個天下是我的理想這麼多年來我所有的努力都只為它。」蘭息並不在意惜雲的冷諷說得理所當然說得雲淡風輕。

  「所有的一切都為它嗎?」惜雲也雲淡風清的淺淺一笑似乎對於蘭息此言未有絲毫不滿似乎這就應該是他的理由「難得你這次倒是這般坦白。」

  「我也從未說過我不想要它不是嗎?」蘭息淡淡掃一眼惜雲眸光幽深而平靜。

  惜雲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回那些珠寶上「風王室之所以集藏如此之多的財富那是因為始祖王夫的一封遺書。」

  蘭息聞言長眉微挑眸光落在惜雲身上靜待她下言。

  「殺始帝報血仇!」惜雲淡淡的吐出。

  「什麼?」蘭息不由訝然這歷代都可說最與世無爭、對東朝皇室最為忠心的風王室竟然留下這樣的遺訓!

  「這是為何?」

  「不知道。」惜雲卻答得十分乾脆。

  「所以這也就是你們集這麼多財富卻從未有過行動的原因?」聰明如蘭息自是只要略略一想即能想到原因。

  「嗯。」惜雲點點頭彎腰撿起一顆如嬰兒拳頭般大的明珠放在掌中把玩「據歷代風王傳下的日誌所記當年鳳王逝後王夫第二年也逝去那封遺書揉成一團緊握於他掌中想來也猶疑著是否遺給後人但未來得及做出決定。他死後一位貼身侍候他的宮人現他指縫間露出的一小片紙張便取出奉與繼位的第二代風王第二代風王繼位時才十歲還只是一個孩子對於那樣一封可謂有謀逆之嫌的遺書一見之下是一片震驚害怕但王室長大的孩子自有一份警覺驚慌之餘他立即收藏起來未曾與任何人說起即算是當年輔國的四位大臣。」

  「第二代風王當然不會也不敢生出殺始帝的念頭況且鳳王逝後第三年始帝也駕崩只是長大後的風王卻對那封遺書生出疑惑而且當年鳳王的死因……」惜雲瞟一眼蘭息微微一頓道「你知道鳳王死時是多少歲嗎?」

  「好像是三十多歲。」蘭息略略偏一想「我看過先祖的日誌他為鳳王的逝去極為悲痛曾在日誌中記道『鳳去吾心如裂吾長於她何長命於她……』先祖記那篇日誌時不到四十既然他長於鳳王那鳳王必也只三十多歲。」

  「三十六歲。」惜雲輕輕拋起手中明珠然後靜靜的看著明珠重落於掌中「對於一個身懷武藝的人來說非死於刀劍沙場而是無因的死於三十盛年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難道你們懷疑鳳王之死與始帝有關?」蘭息微微斂眉道。

  「史書上是說『鳳王沙場十餘載雖建蓋世功勳然女子之身先天欠缺勞碌蝕體傷病損身且執國十年國事辛勞至心力憔悴盛年早逝』」惜雲輕輕的抓住明珠然後五指收緊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便在她手中化為灰沫「可是鳳王是死在帝都死於秋覲之時!」

  「所以歷代風王雖不敢明恨始帝不敢明反東朝但內心裡卻依然存著仇恨之心所以集取財富想著某一天或真殺上金殿為鳳王報仇?」蘭息猜測著道。

  「也不對。」惜雲笑笑搖頭「若風家真要反東朝當年寧王之亂時即反了所以風家反叛之心倒未有。只是對於先祖的死總是或多或少的有著懷疑對於始帝或多或少也有著一點怨恨所以每一代國主都會將國庫盈出之數全部轉藏而不似他國一般全收於國庫炫向天下家國最富又或是增武力建新城……不喜爭戰、無為治國的風王族集了三百多年便是你如今看到的這些。」

  「藏起來等著用得著的一天?」蘭息看著她道「其實你們心底裡對始帝的怨比你們認為的要多得多!」

  「哈……」惜雲聞言一笑呼一口氣吹向掌心那珍珠粉沫便洋洋灑灑的飄落「不管怨恨多少今日我風惜雲都是立定決心要將東皇朝推倒!讓它……」眸光落在地上那些粉沫上一瞬間迸射出星火一般的光芒「不管當初鳳王的初衷如何不管歷史的真相如何這個千瘡百孔的東皇朝都該結束了!就讓它就如這顆珍珠一樣灰飛煙滅吧!」

  蘭息看著眼前的女子雖是一身柔美的妝扮可眉宇間的那股颯颯英氣是怎麼也掩不住的其實她是很適合穿那一身鎧甲的那一身遺自當年那位無雙鳳王的白鳳銀甲她是當世的白鳳凰!只是……她最想穿的或許……

  蘭息沉默中惜雲目光越過那一堆堆金銀珠寶落向東面石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圖上彷彿想走過去卻又猶疑著。良久後她終於慢慢走過目光掃過那一幅畫畫上日月共存那正是月隱日出時天地半明半暗而日與月之下還畫著兩個模糊的影子似因天光的暗淡而看不清那兩人的面貌那幅畫也如畫中的景像一般帶著一種陰晦抑鬱之情。

  惜雲指尖撫過畫中的那兩個人影微微一歎然後揭開那幅畫一張石門露出來了。

  蘭息走過去只見石門兩側分別刻著「瘦影寫微月疏枝橫夕煙」而惜雲卻是神情微微恍惚的看著石壁上的字良久後輕輕的道:「他總是說他是寫月那我便應是夕煙所以他總是喚我夕兒從不肯喚我惜雲弄到最後父王也跟著他喚我夕兒。」

  伸出雙手指尖同時點住「月」與「夕」兩字然後石門輕輕滑動一間石室露出來。

  走入室中室頂懸掛著四顆碩大的夜明珠照得室內如同白晝而此石室卻非藏金銀但見四壁皆掛滿畫像分左、右懸掛一邊全為女子一邊全為男子仔細看去這些畫像幾乎便是那女子與男子的成長史。

  「這裡一共二十四幅畫像我的十二幅寫月哥哥十二幅我的四歲開始寫月哥哥的六歲開始。」惜雲的聲音柔如絲綢帶著淡淡的傷感「每一年生日時我們都會送對方一件親手做的禮物並為對方畫一幅畫像曾經約定要畫到八十歲的可是……」

  蘭息移步眸光一一掃過畫像上的人。

  四歲的小女孩子手中正抓著一隻小木船皺著眉頭瞪著眼睛似是在說「你再不快畫完我就把這只木船吃了!」而在那幅畫像之下的案上就擺著她手中那隻小木船那彷彿是出自一個笨拙的木匠之手只是形象十分的粗糙但畫像卻畫功細膩眉眼間傳神至極。

  六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手中正扯著一隻綢帶編成蝴蝶結臉上有些羞澀的神情那雙秀氣的眼睛似乎在說「怎麼可以送男孩子紅蝴蝶結!」而在畫像之下擺著那已經褪色了的紅蝴蝶結歪歪斜斜顯示打結者並不純熟的技巧至於畫功雖是神韻未失但筆風十分的粗糙而且作畫者似乎十分的粗心竟將墨汁滴落在畫像上幸好只是滴在男孩臉旁還沒有滴在臉上!

  五歲的小女孩子似乎長高了一些穿著一件淡綠的長裙梳著兩個丫角看起來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只是袖口被扯破了一塊手中抓著的是一柄木劍臉上的神情十分的神氣彷彿在說「我長大了以後肯定天下無敵!」

  七歲的小男孩神情稍稍成熟了一點點眉眼更為秀氣了長長的黑披散於肩上實是一個漂亮的孩子而且手中還抓著一朵紫色芍葯花以至男孩臉上的神情有幾分無奈似乎在說「能不能換一件禮物?」只是顯然未得到同意作畫者更是特意將那紫芍畫得格外鮮艷。

  …………

  一幅幅看過去男孩、女孩在不斷長大眉眼俊秀衣著素雅但神情各異氣質也迥然不同。

  女孩十分的愛笑眉頭總是揚得高高的眼角總是溢著那興趣盎然的笑意似乎這世間有著許多讓她覺得開心的、好玩的事兒神情帶著一抹隨意不羈似只要一個不小心她便要跑得遠遠的飛得高高的讓你無法抓得住。

  男孩則十分的斯文每一幅畫他都規規矩矩的或坐或站只是他似乎一直都是很瘦的黑色的長極少束冠總是披散在身後面容十分的清俊秀氣卻略顯病態寬鬆的長袍罩在他身上總讓人擔心那袍子是否會淹沒如此消瘦的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作畫者的畫技更臻純熟也形成各自不同的作畫風格。

  畫女孩的筆風十分的細膩秀雅從一縷頭到嘴角的一絲笑紋從一件飾物到衣裙的皺折無不畫得清清楚楚神形俱到彷彿能看到作畫者那認真無比的神情那是在畫他心中最寶貝最珍愛的所以他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而畫男孩的則十分的大氣隨性彷彿作畫時只是拈筆就來隨意而畫未曾細細觀察細細描繪只是簡簡單單的幾筆但卻將男孩的神韻靈氣完全勾畫出來顯然作畫者十分瞭解男孩在她心中自有一個模印。

  蘭息的目光停在女孩十五歲那張畫像上這也是女孩最後一張畫像那面貌體態與今日的惜雲已無甚差別而且她身上的裝束與她今日全然相同亭亭立於白玉欄前欄後是一片紫芍淺笑盈盈神情嬌柔人花襯映相得益彰只是……她的眼中藏著那一絲隱憂也被作畫者清晰的捕捉到。

  而男孩——那應該稱為男子了長身玉立長眉俊目風姿如柳實是一個秀逸如月的美男子只是眉宇間十分的疲倦似是大病未癒體瘦神衰著一襲月白長袍腰繫一根紅玉九孔玲瓏帶同樣立於白玉欄前身後也是一片紫芍人花相映越顯得花的嬌艷豐盈而他弱不勝衣只是他臉上卻洋溢著十分欣喜的笑容眼中有著一抹滿足。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為對方作畫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過生日第二天他就去了。」

  耳邊聞得惜雲低沉的輕語回眸看去她不知何時立於他身旁靜靜的看著畫中的男子帶著淡淡的哀傷。

  「我們風王室可說是東朝皇族、王族中最式微的一族從始祖起每一代都只有一名子嗣即算偶有生得兩名、或三名的但不是襁褓中早夭便是英年早逝總只會留下一人承繼血脈與王位。到父王那一代雖生有伯父與父王兩人但伯父卻也早早逝去只遺下寫月哥哥一子。至父王繼位母后生我數年內卻再無所出後父王雖取姬妾無數卻終只得我一女所以到我這一代風王室也只有我與寫月哥哥兩人。」惜雲輕輕移步伸了手輕輕撫著八歲的男孩。

  「說來也巧我與寫月哥哥竟然同月同日生他剛好長我兩歲。伯父去逝後他即被父王接入宮中撫養同居於王宮中他無父母親近我……父王政務雜事太多而母后……所以我們倆自小十分親近再加上王室子息不多就這麼一個也就分外珍惜。只是他自小身體瀛弱長年藥不離口雖然他比我大但卻反過來是我照顧他不論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做什麼總是我拿主意感覺上我們不是兄妹而是姐弟。」

  「哥哥雖病弱但很會畫畫精音樂能自度曲他所寫的歌每出必國人傳唱而且還會寫詩作文我所學的幾有一半傳於他他啊……實在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才氣的人只可惜啊……他的身體太弱稍有不慎……」惜雲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眸中流露出一絲調皮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

  「記得有一年夏天那時候我們才過生日不久又迎來了父王的四十壽辰各國都派來使臣賀壽便連帝都也派來了專使所以父王壽誕那一天王宮大擺宴席國民共賀熱鬧非凡。那一天好動愛玩的我怎麼肯穿著那累贅的公主服安安份份的坐著呢所以我要求跟寫月哥哥換衣服穿讓他坐在我的位子上而我則穿上他的衣服故意不勝體弱的樣子所以父王早早要我回宮休息等宮人退下後我就偷偷再溜出擠進歡笑的朝臣中看他們斯斯文文飲酒進食聽他們小聲談論著各種時事或是評價一下各國使臣的風度偶爾捉弄一下某個看不順眼的人或者偷偷扯掉一個看起來很像貪官之人的腰佩玩得不亦樂乎。」

  「至宴尾時便有各國使臣帶來賀壽的節目其中華國表演的繩技實在精彩我越看越往前奏當看到那兩人在繩上高高躍起有半空中合為一個圓日然後又穩穩落回繩上時我忍不住大聲叫好當時雖然熱鬧但國宴之中國主在上各國使臣在座那些人再怎麼高興歡快也不敢大聲叫出來的我這一聲大叫便顯得格外響亮不但朝臣、使臣齊齊向我看來便是父王也向我看來待看清了我他當然明白了怎麼回事所以狠狠瞪我一眼以示警告外還不忘回頭瞪一眼坐在我位上的哥哥或是那天天氣太過悶熱以至體弱的哥哥受不了又或是哥哥一直擔心害怕弄得心神緊張疲憊以至體力不支反正父王一瞪哥哥哥哥竟然當場暈了過去呵呵……」說到此處惜雲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

  「也因為那一次不但國人誤會說『惜雲公主雖長得靈秀不凡卻體弱多病』便是各國使臣回國後也這般向他們的國主說以至世人便都認為風國惜雲公主瀛弱不堪。我知道了以後當然不服氣自認為身強體健武功不凡怎麼能擔上一個『病娃娃』的稱號所以我就去挑戰當時在風國可說武藝最高的禁衛大將軍李羨想著我只要打敗了他世人總不該認為我體弱多病了吧?」

  「那一次實是意外一個不小心他的龍環大刀竟然給我一劍斬斷了真的是意外我真沒想要斬斷他的刀的。」惜雲輕輕撫著那張十二歲時的畫像畫中的她笑得滿面春風十分得意現在倒是笑得有幾分不好意思「那一次我雖贏了可是把一個大將軍的刀給斬斷似乎是很不敬的所以也沒敢炫向世人只好擔了那個『病公主』的稱號。」

  「也是那時候起我很想去外面看看很想知道其它侯國有沒有比李羨武功更高的人所以我就偷偷離家出走了只告訴哥哥一人自小什麼事哥哥都是聽我的、支持我的……只是……似乎應驗著風王族的命運我健康、快樂的活著而哥哥……他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而江湖上的精彩生活引得我留連忘返卻不知病弱的哥哥在宮牆之內是多麼的孤獨長年臥病床塌的他是多麼的寂寞那種疲倦厭世的心情……可是我每次回來他卻從不說總是強打精神微笑著聽我說江湖上的那些事然後再微笑著送我走……等到我想起了……等到我想好好陪陪哥哥時卻已為時晚矣!」

  惜雲立在風寫月最後一張畫像前伸手輕觸畫中風寫月的笑靨憐惜的感概的歎著:「其實從小是哥哥包容我的……江湖上那個縱性而為的白風夕是被哥哥寵成的……哥哥他把他所有的都寄托在我身上吧?因為我有一個健康的可以飛的身體!」

  蘭息靜靜的聽著目光掃過畫下案上的那些手做的禮物很多都是十分的簡樸粗糙的可是……那上面的份量他知道的若以外面那些金山相比她絕對毫無猶豫的選擇這些在世人眼中一文不值之物的!

  這樣的禮物啊有些人一生也收不到一件的!

  輕輕拈起案上那隻小木船那是風寫月做給惜雲的第一件禮物笨拙得幾乎不像一條船撫過船上的刀痕動作是輕柔的可聲音卻是冷澈如冰的「孤獨的風王族又何嘗不是幸福的風王族。」

  那樣冷靜而冰涼的語調讓惜雲從畫中的笑容上回過神來只見蘭息將手中木船又輕輕放回案上似怕弄壞抬看著惜雲目光第一次清得可見底卻如水下的冰沒有溫度「每代都只有一位繼承人雖則孤單了些卻不會有血腥那些冷殘得連禽獸也不欲為之的手足殘殺想來從未在風王族出現過吧?偶爾得到一個手足你們定是十分的珍愛即算以後去了可那種溫情、那種溫暖的感覺還是會留下可是……」

  移步走近眸光掃向畫中風寫月的笑容那種溫柔的、歡欣的、好似擁有整個天下一般的滿足的笑容指尖輕輕一點「至少這樣的笑容我從未在我們豐王族見過即算是孩提時代!」

  仿若是石投心湖又仿若是雷鳴耳際只覺得「轟隆」一聲心神莫名的被震動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依然俊雅雍容神態間未有絲毫變化甚至臉上的那一抹淡笑也未曾褪去可是……那指尖那似極其隨意的點著卻又停留許久的指尖一種心酸的感覺開始漫延目光微痛的看著那指尖……

  「難得你會跟我說這些話。」蘭息目光從畫上移開停在惜雲臉上看到那一絲未來得有斂盡的心痛不由一征眸光轉開極其隨意的道「你是不是又在打我什麼主意?」

  惜雲一笑回復淡然眸光繞室一圈然後停在蘭息身上「外面那些瓦礫是給你的而這裡……父王已去這世上我最珍貴的便只有這些所以……不管你日後為王為帝你都不得動此!」

  蘭息聞言眸光一閃似欲言卻又止。

  惜雲揮揮手似知道他要說什麼「本來這裡我並不想讓你看到但以你的聰明自然會看出畫後石室之秘所以我讓你看看可此一出後便不要再入這些……就讓它永埋於地!」

  「你是擔心我著人搬外面那些東西時他們會擅入?」蘭息眉頭微挑自不難猜出她未盡之意。

  「擅入者死!」惜雲淡淡的說著聲音卻如寒冰冷澈「蘭暗使者是你豐國的死士可我們風國……集藏了三百多年的財富自也有守護之人!」

  「明白。」蘭息微微點頭。

  「那走吧。」

  眸光最後看一眼風寫月嘴唇微動終只是輕輕一歎然後封上石門。

  兩人回走出得石道重見天日環顧庭院一周蘭息微微感歎道:「這座宮殿仿如神話!」

  「神話?」惜雲一笑笑得有些憾意「神話總是會消失的!」

  話音落時合掌輕拍四下。

  四道人影半空落下皆跪於地垂低喚:「拜見王!」

  惜雲微微抬手示意四人起身手指向蘭息「認識一下蘭息公子記住除他以外擅入者殺無赦!」

  「是!」

  應聲的同時蘭息只覺得四道冰冷的目光盯來如刀鋒般帶著凌凌殺氣仿如能割人肌骨。

  「去吧。」惜雲再揮揮手那四道人影便又無息的消失。

  「他們的武功比之你我也不差幾多。」蘭息道。

  「他們是世代相傳的一生只守護此地室除此之外便是修習武藝自比江湖上那些沽名釣譽之人要強。」惜雲移步走向宮外。

  蘭息回看看那慢慢封閉的地室忽然輕輕道:「這些我暫不著人運走。」

  惜雲聞言回「為何?」

  「因為我現在還不是豐國的王!」蘭息的話音未有絲毫感情目光遙遙落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