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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少女 心意 相托 · 5

  這些事情,阿麥卻還是第一次聽說,一時不覺有些愣怔,又聽徐靜接著說道:「自古以來,帝王治民奉行的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軍中亦是如此,武人本就難以操控,一個不慎便有軍變之險。」

  阿麥沉默片刻,說道:「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靜說道:「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所以君主對掌兵武將向來忌憚,你如此行事,雖可得一時之利,可日後必遭人猜忌!靖國公尚不能行,你比之如何?」

  一番話說得阿麥心中矛盾異常,良久才道:「先生,這幾款容我再想一想。」徐靜便就著其他幾條提了一些自己的意見及建議,阿麥用筆仔細地在紙上記了。當天晚上,阿麥便將肖翼、薛武、莫海等人召在一起,提出要將張生騎兵帶上甸子梁的事情。肖翼等人乍聽之下也驚於阿麥的膽大,待阿麥細細與他們把其中好處都說了,這幾人方才認同了,肖翼更是說道:「唐將軍是忠勇仁義之人,將騎兵交人他的手中定然穩妥。」

  第二日,唐紹義只帶著一個青衣漢子來了江北元帥府,唐紹義向阿麥介紹那漢子說是寨中的武藝教頭,那漢子向阿麥拱了拱手,自我介紹道:「小人魏鈞,去年還曾替唐二當家往青州給元帥送過年禮,只是沒能見著元帥。」

  「魏教頭。」阿麥拱手還了一禮,又轉頭笑著問唐紹義,「息大當家如何?」

  唐紹義面上閃過些許不自在的神色,答道:「她是小孩心性,今日叫人陪著去購物去了,昨日失禮之處你莫要介意。」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沒事,息大當家人很好。」

  唐紹義只道阿麥是在客套恭維,並未在意。一旁魏鈞卻是笑著應道:「大當家是息老當家的獨生女兒,自小就被大伙哄著慣著,脾氣難免不濟,也多虧了息老當家找了唐二當家這樣忠厚的人,這才能容得下大當家的性子。咱們寨中的兄弟直感激得念佛的念佛,誦經的誦經!」

  唐紹義聽出魏鈞說話不太入耳,不禁微皺了皺眉頭。

  阿麥卻是淡淡地笑了,沒有答話。一直沉默地立在阿麥身後的張士強突然插言道:「唐將軍在咱們軍中時便是有名的待人寬厚,更別說息大當家是一個女子,唐將軍怎好與她計較!」

  「休得胡言!」阿麥喝止了張士強,似笑非笑地瞥了魏鈞一眼,對唐紹義道,「息大當家淳樸良善率真爛漫,我看了很是欣賞愛慕,若不是已經家有糟糠妻不能下堂,息大當家又不是那甘居人下之人,怕是定要求大哥與我做媒求娶息大當家了。」

  唐紹義與魏鈞聞言面上俱是變色,唐紹義知阿麥家中有妻室是假,聽阿麥如此說只道阿麥是真對年少美貌的息榮娘有了愛慕之心,心中頓時百味摻雜,一時說不清是酸是澀,口中卻笑著說道:「休要說笑。」

  而魏鈞那裡卻是怕阿麥真的有心挾江北軍元帥之威逼娶息榮娘,以唐紹義看阿麥之重,到時候恐怕非但不攔還要極力促成。魏鈞心中大為後悔,恨自己不該聽了榮娘的醉酒之言,說什麼麥元帥對唐二當家有斷袖之情。此刻看來,這麥元帥除了人長得太過俊美了些,言行舉止並無不妥之處。

  幾人各懷心思,一時俱是緘默。徐靜、肖翼、張生、李少朝等幾人從外面進來,見屋中氣氛有些不對,不免有些詫異,徐靜視線從阿麥與唐紹義臉上掃過,出聲笑道:「讓元帥與唐將軍久等了。」

  唐紹義帶著魏鈞忙起身與徐靜、肖翼等人見禮,幾人分主賓重新坐了,阿麥便正式說起張生帶騎兵隨唐紹義上甸子梁的事情,將其中便利與難處皆都提出來討論,就連午飯也沒顧上擺,只隨意地嚼了幾個饅頭了事。就這樣一直談到屋中掌燈時分,終將各種事務敲定了下來。

  阿麥抬頭看了看外面天色,笑著留唐紹義與魏鈞吃飯。這次不同前一日,宴席上多了肖翼、莫海等人,頓時熱鬧了不少。莫海早在江北軍中時便與唐紹義相熟,此刻見了更覺親切,端著酒碗嚷嚷著定要與唐紹義大喝三百碗。那邊張士強不知偷偷地和張生與李少朝說了些什麼,他二人便開始一個勁兒地勸魏鈞酒。魏鈞酒量雖不差,但也扛不住三四個軍中漢子拼酒,一會兒工夫便是喝得臉若豬肝,已是漲成紫紅之色。

  桌上,反而阿麥最為悠閒起來,除了偶爾伸筷夾些菜放入唐紹義碟中,便是笑著看大伙鬥酒。就這樣喝到亥時初酒席才散,莫海等人都已喝高,魏鈞更是被張生等人灌得爛醉如泥,早已趴在桌上昏睡過去,就連唐紹義臉上也帶了些醉意。阿麥見此便留唐紹義與魏鈞宿在元帥府中,誰知唐紹義瞥了一眼阿麥,卻堅持要帶著魏鈞回客棧。阿麥無奈,只得叫兩個親兵架了魏鈞,親送唐紹義他們出府。待送到元帥府門外,阿麥正欲與唐紹義辭別,卻突然聽唐紹義輕聲說道:「阿麥,你陪我走一走吧。」

  阿麥聞言一怔,抬眼見唐紹義靜靜地望著自己,眸光如水,沉靜雋永。阿麥便笑了笑,點頭道:「好。」

  自江北軍進入冀州城後,城內便實行了宵禁,此時街上早已是一片寂靜。幾個親兵架著魏鈞走在前面,阿麥與唐紹義落在後面緩緩行著。

  「清風寨的人都希望我能娶了息榮娘。」唐紹義突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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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麥笑道:「是樁好姻緣,大哥應當珍惜。」

  唐紹義沉默了片刻,停下身來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什麼時候娶妻?」

  「我?」阿麥反問,見唐紹義鄭重點頭,便順口胡謅道,「等我將韃子打出靖陽,然後再遊遍江南江北大好河山,尋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娶了。」

  唐紹義乾脆說道:「那好,我等著你。」

  阿麥奇道:「大哥等著我什麼?」

  唐紹義沉默片刻,終鼓足勇氣答道:「等著你尋個最美的女子娶了之後我再娶妻。阿麥,只要你還沒找到中意之人,大哥就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哪怕一輩子,大哥也陪著!」

  唐紹義說到這個份兒上,阿麥心中已明白他的意思,可卻也只能繼續裝傻,笑道:「大哥可別咒我!我做夢都想娶個仙女呢,可不想跟著大哥打一輩子光棍!再說只聽過陪著兄弟出生入死、陪著兄弟喝酒享樂,還沒聽說陪著兄弟一起打光棍的呢!」

  唐紹義聽了眸光便有些黯淡,待阿麥往前走了一段才又追上去,卻未再說什麼。阿麥將唐紹義送到客棧,息榮娘還在大堂中守著盞油燈等著,見唐紹義回來本是一臉喜悅之色,可待見到後面的阿麥,臉上頓時冷了。

  阿麥不欲與她多做計較,只笑著點了點頭便算打過了招呼,向唐紹義告辭出來。回到元帥府,徐靜還等在阿麥處沒走,見阿麥回來,指著阿麥笑道:「你這人太不厚道。」

  阿麥被徐靜說得一愣,奇道:「先生這是從何說起?」

  徐靜笑道:「你明知唐紹義傾心於你,每見你一次便陷得更深一分,你非但不躲著他些,還偏偏要湊上前去惹他動情,這難道叫做厚道?」

  阿麥聽了不禁嗤笑,反問道:「先生覺得我應當如何?就因唐紹義對我有意,我便要斷絕與他的來往?他明明有將帥之才,我就因避嫌而不用?只因兒女私情便絕了朋友之義,這心量也未免太過狹窄了些!」

  徐靜聽得瞠目,又問道:「那息榮娘呢?她可是求你幫忙成全她與唐紹義的,你既然對唐紹義無心,那又為何不幫她一把?唐紹義若是能移情於她,對你豈不是更好?」

  幾句話堵得阿麥無話可說,又見徐靜笑得一臉得意,阿麥心中難免不甘,嗆道:「息榮娘是我什麼人?我為何要幫她?誰人又來幫過我?」

  徐靜聽了非但不惱,臉上笑意反而更濃,只捋著鬍子含笑不語。

  阿麥被徐靜笑得惱怒異常,沉著臉坐在案前默然不語,過了片刻後卻又忽地笑了,自嘲道:「先生所言極是,我果真不夠厚道。若是我極力撮合他與息榮娘,他未必不會娶了她!不過,我為何要去給她做這個好人?再者說,唐紹義喜歡誰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我何干?」

  此話說出,阿麥心中頓覺豁亮,就如多年前母親曾說過的那般:你喜歡他,這是你的事情。而他喜歡誰,則是他的事情了。與其胡亂去管別人的事情,不如先來管好自己的事情!

  徐靜此時反而斂了笑容,沉默片刻後說道:「你這樣很好,阿麥,這樣老夫反而能放下心來,阿麥終還是個女子!」

  阿麥不解地看向徐靜,徐靜笑了笑卻不解釋,只又說道:「阿麥可以假扮男子,卻不應真的變成男子。他日狼煙熄,戰事平,天下定,阿麥能改回紅裝最好!」

  阿麥聞言微怔,商易之與徐靜算是最早知道她女子身份之人,卻一直只把她當做男子一般來用,商易之後來更是叫林敏慎帶了易容的東西給她,明白地告訴她絕不能洩露了身份……現在能從徐靜這裡聽到這樣的話,阿麥心中不禁有些感動,真心謝他道:「先生,不管以後如何,先生現在能說這樣的一句話,阿麥十分感激。」

  九月底,商易之雲西起事的消息才傳到冀州,此時張生帶騎兵隨唐紹義上甸子梁的事情俱已談妥,唐紹義已派了魏鈞先行回清風寨準備,第一批騎兵先鋒擇日便要拔營。唐紹義從阿麥處得知商易之起事的消息,沉默良久後才抬頭看著阿麥問道:「阿麥,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反?」

  阿麥爽快笑道:「嗯,前幾日就從林敏慎那裡聽到了消息。」唐紹義卻是緩緩搖頭,「不是前幾日,我問的是你在泰興的時候是否已經知道他日後要反?」

  阿麥沒有答話,抬頭靜靜地看著唐紹義。

  唐紹義繃緊了嘴角,臉色凝重地看著阿麥,又重複問了一遍:「阿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麥想了想,坦然承認道:「不錯,我用向他效忠才換得了江北軍的軍權。」唐紹義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阿麥又反問道:「不然怎樣?聽從朝中的安排南渡宛江,將整個江北拱手讓給韃子?」

  「即便不聽朝中安排也不該謀逆!」唐紹義寒聲道,「商易之此時發難就是亂臣賊子!」

  「誰為亂臣?誰為賊子?」阿麥問道,「齊景從武帝太子齊顯手裡搶了這江山過來,現如今商易之替他父親再把這江山搶回去,左右不過是他們齊家人的爭鬥罷了,誰是誰的亂臣,誰又是誰的賊子?」

  唐紹義默然不語,只是神色冷峻地看著阿麥。

  阿麥毫不退讓,淡定地與他對視。

  許久,唐紹義嘲弄地笑了笑,說道:「韃子南侵,盤踞泰興、荊州對江南虎視眈眈,阿麥,你果真不知道商易之這個時候挑起內亂會帶來什麼後果?」

  會帶來什麼後果?南夏此時內亂,只能是讓北漠坐收漁翁之利!阿麥自然知道這些,可如果不亂,她又怎會有機會掌兵?阿麥冷靜接道:「韃子不敢,有我江北軍在此,他若南下,我江北軍便可趁他後方空虛奇襲靖陽,將他大軍俱都困在關內。」

  唐紹義眉宇間又多了些冷意,問道:「用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來做你們謀反的賭注?」

  阿麥無言,垂頭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這世間本就是一場大的賭局,你我從來沒有逃脫過。」

  唐紹義有些陌生地看著阿麥,良久沒有說話。

  「我不管盛都皇位上坐的是齊景還是商易之,我要做的只是北擊韃子,復我河山!」阿麥說道,她緩緩抬起頭來,盯著唐紹義問道,「大哥,你可還會同我一起抗擊韃子?」

  唐紹義默默看著阿麥,卻始終無法狠下心來說出那個「不」字。

  阿麥看出他心中矛盾,又坦誠勸道:「大哥,不論是齊景還是商易之,我只是順勢而為,有我的效忠商易之會反,沒有我的效忠,他依舊會反。說到底他們都已是捨棄了咱們江北軍,捨棄了江北的百姓,你為何還要介意效忠的是哪一個?就叫他們爭他們的皇位,我們來守衛江北的百姓,不好嗎?」

  唐紹義抿著唇,許久沒有應聲。見他如此,阿麥心中已是放棄,苦笑道:「是我在為難大哥了。」

  「我只同你抗擊韃子!」唐紹義突然說道。

  阿麥驚喜地看向唐紹義。

  唐紹義臉上神色依舊淡淡,重複道:「我只同你一起抗擊韃子,絕不會助商易之奪位!」

  阿麥聽了忙舉起三指,起誓道:「麥穗在此發誓,江北軍只在江北,絕不會南下!如若違背誓言,天打雷劈。」

  唐紹義沉默地看阿麥良久,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她的手拽了下來,低聲道:「阿麥,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