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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議和 交心 殺機 · 4

  唐紹義笑笑,只說道:「好,你看中什麼,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賬。」

  兩人說笑著走進西市,果見裡面繁華不比別處,除了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用品外,還有許多胡商開設的珠寶店、貨棧、酒肆等,他二人一時都看花了眼,隨著人群邊走邊看著,倒也是少有的愜意時光。

  唐紹義參軍前是個鄉下小子,參軍後先在小城漢堡供職,後又隨江北軍轉戰各地,卻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集市,一時也不知該給家裡買些什麼回去。只見到了新鮮玩意兒都要問阿麥一句要是不要,阿麥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指揮著唐紹義買東買西,一會兒的工夫兩人便買了許多。給唐父的文房四寶、唐母的錦緞布匹,甚至連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麥都幫著他挑了出來。

  阿麥自從十五歲時開始易裝流浪,後又從軍,一直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但畢竟是個女子,無論心智如何深沉、性子變化多大,卻究竟壓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購物,難免會露出些女子的性情來,身後跟著人提物付錢,便恨不得將每家店舖的東西都買些回去。

  兩人一路逛著,不一時轉到珠寶行,唐紹義見著那些閃閃發亮、花樣繁多的首飾頓時傻了眼,又是習慣性地轉頭問阿麥。阿麥低頭凝神細看櫃上的那些首飾,挑了些成色好做工精緻的出來給唐紹義,交代著何種首飾該送與何人。

  那店舖掌櫃在一旁看著,連聲讚歎道:「這位軍爺有眼光,說得也在行。」

  唐紹義看向阿麥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與驚歎,阿麥忽地記起現在的身份,便覺得有些不自在,掩飾地用手握拳擋在嘴前輕咳了兩聲,轉過了頭又去看其他的首飾,視線滑到櫃檯角落裡一副耳環上時卻有些移不動了。這耳環不算華貴,用銀絲絞了翠綠的寶石做出花式,只不過貴在精巧。

  阿麥記憶中的閘門卻一下子被撞開,往事潮水一般湧了過來……那時還小,也是看上了這樣一款耳墜,好容易央著父親買下來,回家後母親卻不允她穿耳洞。後來被她纏得緊了,也只是答應她說待到她十五歲及笄時便允她穿耳洞。再後來,她終盼到了及笄,卻沒能有機會穿上耳洞,而那對耳墜,也不知遺落在家中的哪個角落裡……

  唐紹義那裡付過了銀錢,轉身看阿麥正對著一對耳墜發呆,看了看那耳墜又看阿麥,見她看得專注,只當她相中了,便問道:「這個可是也要買?」

  阿麥猛地驚醒過來,連連搖頭,「不,不用,走吧。」

  說完,竟連等也不等唐紹義,獨自一人轉身便快步出了店舖。唐紹義心中奇怪,急忙拎著東西跟了上去,緊走兩步趕到阿麥身側,探頭一瞅看到阿麥眼圈有些發紅,竟似剛剛哭過。唐紹義不覺愣怔,他與阿麥相識已久卻很少見她如此模樣,現見她這副模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只傻傻地看著。

  阿麥用手捂唇深吸了口氣,把心中傷感強壓了下去,轉頭對唐紹義笑道:「剛才風大迷了眼,沒事的,大哥。」

  唐紹義人雖憨厚,卻是不傻,轉念間已猜到必是那對耳墜的緣故,當下拉住阿麥,沉聲問道:「那對耳墜怎麼了?」

  阿麥笑笑,答道:「少時,我……娘親也有過一對相似的,一時看到忽想起來了,大哥莫要笑我。」

  唐紹義默默看阿麥片刻,柔聲說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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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麥又是咧嘴想笑,可卻覺得那唇角似有千斤重,總也彎不上去。

  唐紹義看她如此模樣,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道:「行了,再去陪我買些成衣,完了,我請你吃酒。」

  阿麥卻是奇道:「大哥在軍中,自有軍衣來穿,買什麼成衣?」

  唐紹義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阿麥,我今日尋你便是要說此事,我想離開江北軍。」

  阿麥一怔,隨即笑了笑,低聲問道:「大哥不隨軍渡江?」

  唐紹義搖頭,眉宇間一片堅毅之色,答道:「大丈夫怎可忍辱偷生,坐看同胞被異族所戕?朝中既棄江北百姓於不顧,我便也不貪他這點軍功餉銀,乾脆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阿麥聽了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紹義故意問道:「大哥,你不會是想要……反了吧?」

  唐紹義驚愕地看阿麥片刻,這才正色訓道:「阿麥,此話以後萬不可再講,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濟世安民,忠君報國,方是男兒所為。你我既為國之軍人,更不能生此異心。」

  阿麥心中不以為然,口中卻是應承道:「大哥講的是,阿麥只是隨口一問,大哥怎麼還當真了?」

  唐紹義將阿麥看了一看,見她一臉笑嘻嘻的模樣,不好再說什麼。阿麥扯著他繼續往前逛去,唐紹義心中有話一直不知如何開口,待到成衣鋪前,阿麥拉他去挑衣衫,他終忍不住問了出來:「阿麥,你以後有何打算?」

  阿麥一笑,隨意答道:「繼續做官啊。」

  唐紹義張了張嘴,剩餘的話卻依舊無法出口,在嘴邊猶豫了半天終化作了釋然一笑,人各有志,能同行兩年已是緣分,知足便是。

  阿麥瞥唐紹義一眼,卻不再說軍中之事,只拉著唐紹義挑選成衣。閒談之中狀似無意地提到聽聞青州之西有個雲霧山,山上有窩山匪小有名氣,要是能收服了他們,倒是能成為抗擊韃子的一股力量。唐紹義聽了默然不語,從裡間試衣出來時卻突然說道:「我去試試,沒準兒就能成了。」

  阿麥但笑不語,搖頭晃腦地對唐紹義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這身不錯,襯得你那臉倒不是那麼黑了。」

  唐紹義聽了無語,默默轉身進去裡間換回軍衣。

  兩人買完衣衫已到晌午,因唐紹義應了阿麥請吃酒,當下便領了她去尋酒肆,終找到一家乾淨敞亮的。兩人上了二樓,在臨窗一桌坐下,購買的各色物品堆了多半張桌子。阿麥見著這許多東西甚感滿足,唐紹義卻是搖頭,只歎這麼些東西可怎麼讓人捎回去。

  等菜的工夫,一旁唐紹義卻是突地站了起來,說道:「他找的銀錢不對!」

  阿麥一怔,回首問道:「誰?」

  唐紹義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飾店的掌櫃,他多算了咱們錢的。」

  阿麥不禁皺眉,因買的東西多,她當時也未細算,現聽唐紹義說,便從桌上翻找買來的首飾,說道:「我算算該是多少。」

  唐紹義卻阻了她,說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錯了,你且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回。」說完不等阿麥答言便登登地走下樓去,阿麥只得在後面叫道:「別和他客氣,耍點狠的就行。」

  唐紹義應了一聲「是」,人卻是已到了樓下。

  阿麥便獨自一人在酒肆中等著,唐紹義久不回來,阿麥百無聊賴中臨窗外看,忽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來一人,身材頎長,面容英挺,一身窄袖勁裝,更襯得他膀寬腰細,人群之中甚是扎眼。阿麥微怔,略一思量即從桌邊起身,疾步向樓下走去,剛好在酒肆門前截住了那人。

  那人微微一怔,阿麥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說道:「拿來。」

  常鈺青默默看阿麥兩眼,卻是轉身而走。阿麥心中奇怪,上前兩步又將常鈺青攔下,說道:「我已守信放你,你將匕首還我。」

  常鈺青冷眼看向阿麥,只見她一身南夏軍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頗顯英氣,臉頰也比上次見時豐潤不少,顯然這兩個月來過得很是不錯。不知為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惱意,面上卻是笑了,問道:「什麼匕首?你又與我守了什麼信?」

  此言一出阿麥不禁怔了怔,隨即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常鈺青輕鬆笑著,反問:「麥將軍,你又是什麼意思?」

  阿麥料不到常鈺青竟也會如此無賴,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了,只死死地盯著常鈺青,抿緊了唇,默然不語。

  常鈺青也是看她半晌,微微一哂,繞過阿麥便走。阿麥怎能放他就這樣離開,可又怕鬧市之中若是被人識破兩人身份,必會給她惹來極大麻煩,見常鈺青離開,一時也不敢再攔,只不露聲色地在後面跟了上去。直到常鈺青轉入一條僻靜小巷,阿麥這才敢出聲叫他,卻又不敢喊他名字,只是叫道:「你停下!」

  常鈺青自是知道阿麥一直在後面尾隨,聽她叫喊卻不肯停下,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更疾了些。阿麥見他如此,疾跑兩步跟了上去,急切之下伸手便扣住了常鈺青的肩膀。

  常鈺青停下身來,側頭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彎唇笑了笑,回頭問阿麥道:「你要與我動手?」

  阿麥自然知道她不是常鈺青的敵手,可此刻卻也顧不了許多,帶了些怒意說道:「那是我父親遺物,你必須還我!」

  常鈺青轉回身來,笑問道:「可是翠山時你用的那把?」

  阿麥不知常鈺青為何如此做戲,鬆開了手,只皺眉看向他。

  常鈺青眉梢挑了挑,對阿麥笑道:「我記得你當時曾說過那匕首對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才會讓人從你身上拿去。現如今我看麥將軍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會讓人拿了去呢?不知麥將軍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阿麥心中其實已是惱怒至極,強壓著怒火問常鈺青道:「你到底想如何?」

  常鈺青看阿麥片刻,卻是笑著搖了搖頭,答道:「不想如何,只是想說麥將軍向我要匕首,卻是尋錯人了,我這裡可沒有令尊的什麼遺物匕首。」

  阿麥眼中已是能噴出火來,語氣卻愈加冰冷起來,只說道:「我不想與你廢話,你將匕首還我,我放你離開。」

  常鈺青臉色也冷了下來,嗤笑一聲問道:「麥穗,你憑什麼講這樣的話?你以為就憑你的本事,就能留得下我?還是說……」常鈺青停了下來,故意曖昧地湊近阿麥耳邊,低聲諷道,「你以為只要我說過對你有意,就會一直將你放在心上,不捨傷你?」

  話音未落,阿麥已是咬緊了牙抽刀砍向常鈺青。常鈺青側身堪堪避開刀鋒,還不及抽出腰間彎刀,阿麥的刀鋒又至,常鈺青冷哼一聲,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閃著阿麥劈來的刀鋒。

  阿麥這套刀法還是張生所授,講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隨身轉,動作疾速多變,正是一路適合連續進攻的刀法。阿麥又是練得極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鈺青要害。

  常鈺青未曾想到阿麥刀法會如此純熟,他本就失了先機,後又托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後面躲閃間便也有些凶險起來。等他再想要拔彎刀,阿麥怎會給他機會,一刀將他逼到牆邊,下一刻已是將刀抵在了他的頸邊。

  阿麥冷聲喝道:「還我匕首!」

  常鈺青低頭默默看那長刀半晌,卻是忽地笑了,抬頭對阿麥說道:「匕首沒在我身上。」

  阿麥逼問道:「在哪裡?」

  常鈺青笑道:「你那匕首造型很是別緻,崔衍見了喜歡,說是要拿去仿製一把,我便借給他了。」

  阿麥怔了一怔,又問道:「崔衍現在哪裡?」

  常鈺青爽快答道:「應是還在鐵匠鋪吧,他約了我去取匕首的,沒等到我應是不會離開的。」

  阿麥盯著常鈺青沉默不語,心中卻在暗忖他話的真假。

  常鈺青看著阿麥的眼睛,見她眼中黑白分明純淨靈動,心中忽地一軟,忍不住說道:「你可是信我?如若你信我,你便先回去,我去將匕首給你取回來送去。」

  阿麥冷笑一聲,譏道:「想不到常將軍也會說出這等糊弄小孩子的話來。」

  常鈺青輕輕笑了笑,閉目倚向身後的牆壁,淡淡說道:「既然你不肯信,那還是你說怎麼辦吧。」

  阿麥心中一時也是為難,等著常鈺青自己把匕首送回來,她自然是不能放心,可就這樣跟著常鈺青去尋崔衍,若是再被人看到,更是要招惹事端。阿麥沉吟片刻,說道:「你叫崔衍現在就把匕首給我送過來。」

  常鈺青睜開眼來,爽快答道:「好!」

  阿麥聽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鈺青。常鈺青眼角餘光瞥一眼那仍壓在他脖頸處的刀鋒,又抬眼看阿麥,說道:「你將刀收起來,我不走便是。」

  阿麥不語,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緊了緊。

  常鈺青嗤笑道:「麥穗,我若想走,你只靠一把刀留不住我。」

  阿麥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他成名已久,她的這點功夫在他眼裡不過是些花哨樣子,剛才如果不是欺他大意,估計也是制不住他的。思及此,阿麥利落地收了刀,問常鈺青道:「我叫人給崔衍送信,他在哪家鐵匠鋪等你?」

  常鈺青答道:「這裡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麼嚴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