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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名將 臉面 叔丈 · 3

  李少朝本就一肚子火,聽了王七這話更是氣大,叉著腰回罵道:「滾你娘的!你還斥候呢,我看你馬猴還差不多!你可知道我這些戰馬來得多麼不容易,若不是我打著咱家大人的旗號,你以為唐將軍能給咱們這許多?你弄這一幫新兵蛋子來禍害我,要是傷了馬怎麼辦?你存心不讓我好過!」

  王七從馬上彎下身來,對著李少朝笑道:「傷了就傷了,你再去向唐將軍討,就咱們大人在唐將軍那兒的面子,再討個百八十匹都沒問題!」

  「我臉沒那麼大!」阿麥突然在一旁陰森森地說道。

  王七與李少朝俱是一愣,兩人齊齊轉頭,見阿麥正牽著馬站在旁邊,俊臉上一片冷色。李少朝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臂放下,衝著阿麥露出討好的笑容,「大人,您回來啦,怎麼也沒提前給個消息,好讓人去接您?」

  王七也趕緊從馬上翻身下來,嚷嚷道:「就是,怎麼就一個人回來了?」

  阿麥冷哼一聲,也不理會兩人,把馬韁繩砸到李少朝懷裡,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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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少朝看著阿麥離去的背影,喃喃地問王七道:「哎?你說咱們大人剛才聽了多少?」

  王七咂了下嘴唇,「估摸著是聽全了。」

  李少朝低聲歎道:「完了,這回可是把大人給惹火了,你說我多冤啊,去找唐將軍又不是我的主意。」

  王七瞥一眼李少朝,頗有些瞧不起的樣子,說道:「行了,你也清白不到哪兒去!」

  阿麥沉著臉往營帳處走,未到門口,張士強端著水盆從帳中急急忙忙地出來,衝著阿麥直撞過來。虧得阿麥反應迅速,急閃身間又把張士強向別處推了一把,張士強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一盆洗腳水全扣到了地上,連帶著阿麥身上也濺上了不少。

  「張二蛋!你做什麼呢?!」阿麥喝道。

  張士強回頭見是阿麥,頓時又驚又喜,也顧不上拾起地上的水盆,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你回來了?!」

  阿麥點頭,低頭聞聞身上水漬,又看一眼地上的水盆,皺眉問道:「你這是端的什麼?」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老實地答道:「洗腳水。」

  「洗腳水?」阿麥的眉頭擰起,正欲再問,卻聽得自己帳中傳來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張士強啊,你的水還沒倒完嗎?快把擦腳巾給老夫拿過來。」

  阿麥狐疑地看一眼張士強,轉身撩開帳簾進入帳中,只見徐靜手中拿著卷書正看得入迷,兩隻腳光著伸在半空中。徐靜聽得帳簾掀動,還以為是張士強回來了,目光不離書卷,只把腳丫子抬了抬,道:「快點,給老夫擦擦,老夫腿都快僵了!」

  阿麥不語,拿了擦腳巾走過去,在床邊蹲下身默默地給徐靜擦腳,待兩隻腳都仔細地擦乾了,這才輕聲問道:「先生怎麼來我營中了?」

  徐靜被駭得一跳,手中的書差點都丟了出去,抬頭見阿麥還蹲在床邊,連忙把腳收了回來,驚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想嚇死老夫不成!」

  阿麥笑笑,站起身來,解下身上的大氅,答道:「今天剛到的大營,沒有宿一夜就趕回來了。」

  張士強從阿麥手中接了大氅過去,又幫她把身上的鎧甲卸下。徐靜趿拉著鞋從床上下來,圍著阿麥轉了兩圈,上下打量了一番,樂呵呵地道:「看來還是盛都的水土養人,只去了一趟就顯得靈秀不少。」

  阿麥笑得無奈,「先生莫要笑我。」

  張士強又從外面端了清水進來給阿麥淨面,阿麥本已用手捧了水,要向面上撩的時候又突然看到了那水盆,這水便有些撩不上去了。

  徐靜何等人物,哪裡會看不出阿麥為何洗不得臉,嘿嘿笑道:「你帳中只這一個盆,老夫就不客氣地用了,你且放心用,老夫不常洗腳的,大多都只用來洗臉。」

  阿麥手一抖,手中捧的水幾乎都漏了個光,這臉更是洗不下去了,心道你還不如每天都洗呢!張士強那裡偏沒眼色,見阿麥仍愣怔著,連忙加了一句道:「大人,我剛剛已經仔細地洗過盆了。」

  阿麥哭笑不得,只得甩干了手,裝做無事地問徐靜道:「先生還未說為何到我營中了,在大營時只聽張生說你走了,也不知你去了哪裡,還道先生要避世了呢。」

  徐靜習慣性地去捋下巴上的那幾根鬍子,答道:「我是走了,不過當今亂世,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能到哪裡去,只能來投奔我的侄兒!」

  阿麥一愣,隨即便想到了徐靜所說的子侄便是自己了,想當初兩人一同趕往青州時,被商易之的斥候抓了,當時便是商量了要扮作叔侄的。可當時他們兩人一個是剛剛出山的酸腐秀才,一個是整日裡只想著保命的無名小卒,別說扮叔侄,就是扮父子也沒人會說什麼,而現如今他們身份已大不相同,再說是叔侄,這不是明擺著糊弄人嘛!

  見徐靜揚揚自得的模樣,阿麥頗有些無奈地問道:「先生,你姓徐,我姓麥,你見過不同姓的叔侄嗎?」

  徐靜被問得一怔,轉頭看阿麥。

  阿麥無辜地看著他,拉了拉嘴角。

  徐靜捋著鬍子思量半天,又轉頭試探地問道:「要不就是侄女婿?」

  阿麥一臉平靜地看著徐靜,問道:「可您有侄女能嫁給我嗎?」

  徐靜那裡尚未答言,張士強已是悶笑出聲。徐靜翻著小眼睛橫一眼張士強,轉頭對阿麥沉聲說道:「權當有吧!」

  就徐靜這一句「權當有吧」,阿麥便從單身漢升級為了有婦之夫,待營中其他將領從張士強那裡聽得這個小道消息時,臉上莫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道難怪麥大人從一開始便得軍師徐靜的青眼,原來人家是親戚啊!阿麥又怎麼會看不出眾人暗中的心思,不過為了徐靜能名正言順地留在營中,也只得認了。

  阿麥離營的這三個來月,營中的形勢一片大好,軍事訓練在黑面的主持下進行得有條不紊,後勤軍資在李少朝的操持下那是衣豐食足,就連一向短缺的戰馬都湊出了一個隊的數。

  阿麥看著那些膘肥體壯的戰馬,只要不去想它們的來處,心裡也很歡喜,可是一想到這些都是李少朝拿著自己的面子從唐紹義那裡討來的時候,她的臉便露不出喜色來了。為此,李少朝專門向阿麥解釋了一番,無非是什麼沒有直接討啦,只不過是提了一提啦,這些戰馬都是唐將軍派人主動送過來的啦……只是,他的話說得多上一句,阿麥的臉便又黑上一分。到最後,李少朝乾脆就極沒義氣地交代了,這些都是徐先生的主意,見了唐將軍話怎麼說也是徐先生提前一句句教好的。

  阿麥黑著臉離去,李少朝不由得鬆了口氣,顛顛地又去尋徐靜討妙計,看看怎麼能再要些馬刀回來。阿麥氣得大怒,卻被徐靜一席話便澆滅了怒火。

  徐靜極無恥地說道:「臉面這種東西不用就是浪費,再說了……」他捋著鬍子,又不緊不慢地說道,「只有提前把斥候隊裝備好了,年後你才好用。」

  阿麥聽得一怔,下意識地問道:「過了年要有戰事?」

  徐靜神秘地笑笑,瞅向阿麥,問道:「你怎麼看呢?」

  阿麥思量片刻,答道:「衛興新來,眼下又要大雪封山,年前是不會有動作了,過了年,怕是會有佈置。只不過,唐將軍那裡燒周志忍糧草都不能引韃子西進,還能想什麼法子?」

  徐靜笑笑,說道:「你可知衛興脾氣?」

  阿麥搖頭道:「不知,只是在船上見過幾次,看著像是有些心機,不過他曾在泰興城外和常鈺青較量箭法,卻是過於爭一時意氣了。」

  徐靜笑道:「你既已看出這點,你想他還會甘於伏在烏蘭山等韃子進山嗎?」

  阿麥吃驚道:「難不成他還要出烏蘭山?」

  徐靜捋著鬍子道:「且等著看吧,不過年後,自會有信了。」

  阿麥素知徐靜脾性,見他如此說知道再問也是白搭,乾脆也不再問,只默默地把營中的訓練強度又加強了不少。

  營裡那些士兵每日裡累得要死要活,可要抱怨卻也無從抱怨,麥將軍都以身作則地跟著大夥一起操練呢,你一個小兵還能說些什麼?你見過每日裡跟著士兵一起操練的將軍嗎?沒見過吧?那就得了,接著練吧!用第四隊第八伍的某個曾讀過半年私塾的士兵的話來講,那就是「咱們將軍把大伙當狗一樣訓呢,打起仗來像野狗,跑起步來像細狗,等晚上收操入了帳就如同死狗一般了」。

  當時第四隊的隊正王七正離著不遠,聽了上去就給了那士兵一腳,罵道:「渾蛋玩意兒,這話你也敢說,也就是咱們將軍脾氣好,換了別人,你屁股都得給打熟了!」

  那士兵捂著屁股老老實實地去訓練了,王七卻轉頭對身邊的同僚解釋道:「你不是咱們第四隊的,你不知道,想當初咱家大人還是第四隊的隊正的時候,就和咱們說過當兵的兩條腿最重要。勝,咱們追韃子跑,追上了才能殺敵;敗,韃子追咱們跑,咱們也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

  那同僚聽得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

  王七卻又滿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道:「他奶奶的,你說他咋知道咱家大人跑起來跟細狗一樣呢?」

  這回,同僚沒敢點頭。

  阿麥這麼賣命,也讓營裡的其他軍官很不適應,雖然都知道自家大人就是靠拚命拼出來的,可是這都一營主將了,怎麼說也得注重個人形象了吧,犯不著再整天跟著一夥新兵蛋子舞刀弄槍外帶負重越野跑的吧?

  看著阿麥在校場之上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王七不無惋惜地歎道:「唉,真可惜了咱家大人這副儒將的身板了。」

  李少朝卻沒把王七的話聽入耳,只是遠遠地看著仍打著赤膊帶著士兵操練的黑面,自言自語地道:「如若都像他這般不怕凍就好了,得省我多少棉布啊。」

  徐靜袖著手站在兩人身後,聽到兩人驢唇不對馬嘴的談話,冷哼一聲道:「兩個小子,不知好好操練,站在這裡閒磨牙!」

  王七與李少朝忙回頭,見是徐靜,都咧著嘴笑笑,齊道:「徐先生。」

  徐靜倨傲地點了下頭,仍看著遠處校場上的阿麥,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王七與李少朝彼此對望一眼,李少朝油滑,欠身沖徐靜笑笑,頗為不好意思地道:「我帳中還有筆賬沒算清,我得去核一下,徐先生,我先走了!」

  王七張著個大嘴看著李少朝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突然從地上躥了起來,叫道:「哎呀!大人交代了要將斥候隊的暗語整理改進一下的,我怎麼忘了,徐先生,我趕緊去了啊!」

  王七說完,竟也溜了。

  阿麥收操帶著張士強回來時,校場邊上就只剩下了一個依舊袖著手的徐靜還站那兒看著。阿麥練得一頭熱汗,用汗巾胡亂地抹了幾把,隨手丟給身後的張士強,上前問徐靜道:「先生過來尋我?」

  徐靜微微頷首,轉身與阿麥一同向營帳處走著,道:「大營裡送來消息,衛興命各營主將於臘月二十二齊聚大營議事。」

  「又要去大營?」阿麥腳下一頓,詫異道,「大伙不是才從大營散了嗎?怎麼又要齊聚?咱們近的還好說,可是有的營卻離著大營好幾百里地呢,大冬天的來回折騰個什麼勁兒啊!這衛興到底想做什麼?」

  徐靜淡淡說道:「不管衛興想做什麼,你都得去。」

  阿麥自嘲地笑笑,「那是,我一個小小營將豈敢不去。」

  徐靜撩著眼皮看一眼阿麥,猶豫片刻囑咐道:「這次你去大營,萬不可私下去尋唐紹義。」

  阿麥笑道:「先生過慮了,莫說這次不會尋他,就是我上次去大營時也沒私下去尋他。」

  唐紹義正遭衛興忌憚,阿麥又怎會不知,豈能在這個時候去做那落人口實的事情,而且,從張生本已說好了要來尋她喝酒卻未曾來過的事上看,唐紹義怕是心裡也清楚得很。

  徐靜捋鬚不語,過了半晌突然說道:「阿麥,你很好,」他停了一下,又重複道,「很好。」

  阿麥微怔,隨即笑道:「多謝先生誇獎了。」

  徐靜淡淡笑笑,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