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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擇路 互利 機遇 · 1

  泰興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面朝江中平原背倚宛江,發達的水陸交通造就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城中九區一十八市商賈聚集、店舖林立,不管哪天去看都是熱鬧的。可是,即便如此泰興城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起碼城外二十里處的那片樹林子裡還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大片的樹木被士兵伐倒,然後變成了一輛輛的投石車被推了出來。

  北漠東路軍統帥周志忍沿著林地的外沿慢慢走著,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個五十來歲的粗壯漢子,個子雖不高大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感,濃眉,算不上大眼,滿臉的絡腮鬍子,屬於人們常說的那種不怒自威的面相。

  「這就是你們趕出來的投石車?」周志忍問,音調不高,卻字字敲到了身旁人的心上。

  「啟稟將軍,泰興城周圍並無深山老林,這片林地的樹木已算是粗的了。」那總管軍械的軍官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時地偷偷打量周志忍的臉色。

  周志忍顯然並不滿意他的回答,不過卻也沒再說什麼。沒想到他身後一個少年卻嚷嚷道:「要我說還造什麼投石車啊,反正也沒多大用處,白費這力氣呢,還不如讓將士……」

  「閉嘴!」周志忍出聲喝住那少年,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厲無比,一下子就把他的話堵在了嗓子裡。

  那少年面上露了些怯意,躲開周志忍如刀般的視線,微低了頭,小聲叫道:「舅舅——」

  周志忍冷哼一聲,說道:「這是軍中,我不是你舅舅!再有下次我軍法辦你!」其實他知道那少年說得沒錯,造這樣的投石車對於泰興城來說還真是沒有多大用處,砸牆嫌輕砸人欠準,可即便明知道毫無用處這車也得造,不然圍而不攻,他怎麼對人家南夏人交代?好歹也得做個攻城的樣子給人家看吧,這樣大家都忙活著,南夏人在城裡忙著放鴿子,他們忙著在城外伐林子。

  得,誰都心安!

  周志忍的視線投向了遙遙的北方,常鈺青這個時候應該到秦山了吧。他低低歎息了一聲,年輕人啊,如今皇上正年輕,用的人也年輕,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嗎?自己不過五十出頭,還是正當壯年呢,怎麼就算老了呢?

  那少年聽到舅舅發出的歎息聲,不禁愣了愣,還以為舅舅是在為攻泰興城而煩惱,雖然剛挨了舅舅的訓斥,少年的心性還是讓他忍不住請纓道:「舅舅,你給我兩萬精兵,我替你去把泰興城打下來,也不要這勞什子投石車,給我幾輛撞車就行!」

  周志忍回頭瞪了瞪那少年,本想再訓斥他幾句不知天高地厚,可看到外甥那張年輕稚氣的臉,突然想到皇上用那些年輕將領不就是因為他們的不知天高地厚嗎?不然怎麼會制訂如此冒險的計劃?想到這,周志忍嚥下了嘴邊的呵斥,只是教導外甥道:「洵兒,一場戰鬥可以依靠『勇』取勝,可一場戰役卻不能只依靠『勇』字,一場戰爭更遠遠不止一個『勇』,明白嗎?我們北漠不只是我們東路軍,還有常將軍的西路軍,仗不是光指著我們來打的!凡事要多動動腦子,別光知道殺啊沖的,不然你再勇猛也只能做一員猛將,成不了一代名將!明白了嗎?」

  那少年撓著後腦勺沖周志忍嘿嘿地笑,周志忍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自己剛才白說了,忍不住有些洩氣,不再理會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外甥,只轉過頭去繼續望著北方愣神。

  那少年見舅舅總是往北邊看,不禁有些納悶,也順著舅舅的目光往北方望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烏蘭山系強勁了八百餘里,到泰興城西北幾十里外時終於沒了勁頭,只延伸出幾個平緩起伏的土坡,連個明顯的山頭都沒有,這樣的山林恐怕連個兇猛的野獸都存不住,少年心道。

  同一片雲彩下,就在那幾個土坡的東面,由南向北的驛道在這裡分出了一個支岔,斜斜地指向了東方。一輛向北行駛的青篷騾車緩緩地在岔路口停了下來,駕車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健步轉到車後,掀開車簾對著裡面說道:「先生,前面路分岔了,咱們怎麼走?」

  「這就到了分岔的地方了?」車裡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問道。

  那車伕放下車簾又探著頭往前方看了看,轉回頭說道:「嗯,分了,有條往東拐了!」

  車裡的人沒說話,過了片刻門簾抖動,一隻細白的手撩起了車簾,緊接著探出一隻穿了黑靴的腳來,一個四十來歲的乾瘦男人從車上慢慢地爬下來,到了地上先動了動有些酸麻的雙腿,撣了撣衣角的灰塵,這才背著手往車前走了幾步,看著前面的分岔路口搖頭晃腦地念道:「往北去是豫州,往東則是青州。豫州城重,乃江中咽喉之地,北可以護靖陽,南可以掩泰興,加之地處平原糧倉,城中糧草充沛,實為兵家必爭之地;青州地險,北臨子牙,東倚太行,易守難攻,出可以西援豫州,退可以據險待敵……」

  那車伕只聽明白了往北的是去豫州的道,往東拐的是去青州的,別的一概沒聽明白,也聽得有些不耐煩,便打斷了那人的話,問道:「先生,咱們到底往哪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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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子回頭看了車伕一眼,捋著下巴上的幾根鬍子翻了翻白眼,「愚民,愚民,山野愚民!」

  「先生,俺是趕車的,俺不是打魚的。」那車伕糾正道,末了還不忘又問了一句,「先生,咱快點走吧,韃子就在後面幾十里呢,他們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咱們得快點,俺怕晚了……」

  「行了!」那乾瘦男子喝止道,「放心吧,韃子不會來追咱們的,我得仔細看看該走哪條道!」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竹筒來,掀開蓋子倒出了幾枚銅錢,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道,「我得算算咱們選哪條路。」

  他把銅錢撒到地上,只剛掃了一眼卦面,就聽見那車伕喊道:「先生,先生,你看,那邊山坡上有人下來了。」

  那乾瘦男子起身瞇著眼順著車伕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坡上過來一人,高瘦的個子,沒有束髮,只在腦後紮了個短短的辮子,一身深灰色的短裝打扮,腰裡別了把寶劍,遠遠看過去衣服上竟然似帶了片片的血污。

  「壞了!先生,來了劫道的了,快點上車!」那趕車的漢子急忙喊道,轉身就往騾車那邊跑。

  「慢著!」那乾瘦男子制止道,又細看了來人一眼,冷靜地說道,「不是劫道的。」

  來人速度很快,走兩步跑兩步,片刻的工夫就到了眼前。阿麥從山坡頂上時就見到了這輛騾車,心道總算找到了一個代步的工具,本想喊兩聲的,又怕提前喊了反而把人給驚跑了,便也沒有喊叫,只拼了老命地往騾車這邊跑。

  「這位先生,」來人氣喘得厲害,對著那乾瘦男人行了一禮,喘了好半天才說出了下一句來,「在下姓麥,人稱阿麥,從漢堡城而來,請問先生貴姓?」

  那乾瘦男子翻了翻眼睛,有些傲慢地說道:「老夫徐靜。」

  「哦,徐先生。」阿麥又是一禮。

  徐靜稍稍拱了拱手,算是回了阿麥一禮。

  阿麥甚會察言觀色,只看這徐靜的穿衣打扮便對他的脾性有了幾分瞭解,又見他說話時的表情,便知道這人顯然是屬於火上房了也得滿嘴之乎者也的人,於是十分客氣地說道:「阿麥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托趕往泰興送信,事情緊急,想借先生騾車一用可否?」

  「泰興?」徐靜緩緩問道。

  「是的,還望徐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借阿麥騾車一用,先生可隨阿麥一同趕往泰興,到泰興後必有重謝。」

  徐靜冷笑一聲,說道:「你現在可進不去泰興城了。」

  阿麥一驚,還以為是常鈺青的大軍趕在了自己之前,忙問:「北漠人已經到了?」

  徐靜冷傲地點了點頭,說道:「泰興城已經被困三天了,你現在想進泰興,除非是長了翅膀。」

  阿麥有些發蒙,她趕了一日一夜的路才來到了這裡,本想著能在北漠人之前趕到泰興城,沒想到泰興已經被北漠人圍了三天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啊,難道她猜錯了?可是即便猜錯北漠人也不會這麼早就到了泰興啊,三天前北漠人可還在漢堡城外啊。

  徐靜看阿麥發呆的樣子,冷笑一聲,「北漠大將周志忍領兵十萬從新野而來,早已把泰興城圍得鐵桶一樣了,進泰興?做夢去吧。」轉過身又吩咐車伕道,「老張,趕車,我們往北走,去豫州!」

  阿麥愣在那裡有點傻,騾車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她才猛地醒了過來,她緊跑了兩步,一下子躥上了騾車,撩開車簾,徐靜驚怒地看著她,怒道:「你——」

  「往東拐!去青州!」阿麥冷聲說道。

  徐靜氣得吹鬍子瞪眼,「青州?不去!我剛卜了卦,我的發達之地為豫州!幹嗎要去青州?你這人好不講理,這是我雇的騾車,你憑什麼上來,下去!下去!」

  阿麥猛地從腰間拔出了寶劍,抵在徐靜身前,冷冷說道:「去青州!」

  徐靜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認清了現實,無力地對著車伕喊道:「老張,往東拐吧,去青州。」

  徐靜,字莫言,荊州俞夏人也,少智,通詩文精兵法,性孤傲,隱於野。盛元二年秋,北漠南犯境,殺戮甚重,靜憤起從戎,路遇麥帥,帥以軍事問之,靜應聲輒對,變詐鋒出,答之甚詳,麥帥以為奇,甚愛之,遂同就豫州……
——節選自《夏書‧徐靜傳》
車前的老張倒是極老實聽話,連個為什麼都沒問就直接把騾車趕到了去青州的那條道上。

  徐靜在車裡陰沉著臉子掃量阿麥,憋了一肚子的咒罵,卻迫於阿麥輕抵在他胸前的劍尖而不敢說出口來。阿麥見他臉色幾度變幻,淡淡說道:「先生休要責怪阿麥無禮,也許以後你就會感謝阿麥救你性命了。」

  徐靜聞言面露訝色,他本是心智極高的人,聽阿麥突然口出此言,轉念間便已猜到她既從漢堡城而來,又帶了守城校尉的書信,必是知道了些軍中機要之事,下意識地問道:「難道豫州有變?」

  阿麥一驚,看向徐靜的眼光中就有了詫異之色。徐靜見了不禁冷笑,心道這小子畢竟年輕,藏不住事,什麼心事都在面上帶了出來,讓這樣的人送如此機要的信件,可見漢堡城實在是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