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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 1

  二奶奶前一晚上惦記趙元貞,第二天中午,趙元貞就那麼不經念叨打電話過來了。程鳳台現在接電話頂積極,就怕是小公館那邊打來的,被二奶奶聽見了要多心。一接起來聽見是趙元貞的聲音,程鳳台未語先笑,用上海話道:「是你啊!最近身體好吧?藥吃了有用嗎?」聽了一會兒,笑道:「你這個人是真的有點沒良心,千年難得找我一次,就是要派我用場!」原來她托程鳳台從國外捎的西藥不知卡在哪一重路上,現在內外局勢混亂,西藥又是很敏感的東西,其實一共也沒有幾瓶,全是她留著自用的,因此反而特別等得著急。

  二奶奶從廂房裡扶著髮髻走出來,程鳳台來不及和趙元貞說兩句閒話,趕忙道:「我等會兒打電話去問問,這兩天你讓傭人把狗看看好,等著門,我讓人抓緊給你送過去。沒有事了吧?沒有事我就掛了。你好好保重!」

  二奶奶聽到程鳳台說家鄉話,再聽到狗啊西藥啊身體啊,話筒裡隱隱的女子聲音,就知道那邊是誰了,奪了一奪,眼睛瞪著程鳳台,一定要講電話。程鳳台只好往那邊喊了一句:「你等會兒,我太太和你說話。」

  二奶奶做了一下心理準備,方才謹慎地微笑道:「你好啊趙小姐,我是程太太。怎麼樣,最近身體可還好?」凡是認識趙元貞的人,問候她身體是必然自然的開場白了。趙元貞在那頭大概也愣住了,她和二奶奶之間雖有矛盾,但從不照面撕臉。程鳳台就聽見聽筒裡趙元貞轉了一個嗓音的調門,虛偽得不得了,極力表示自己正在轉危為安。二奶奶接著與她展開親切的交談,貌似東拉西扯,實則暗暗打聽她目前的生活和經濟狀況,不出她所料的,趙元貞果然十年如一日,各方面都和他們離開上海時大致雷同,沒有什麼起色,於是便柔聲說:「現在北平天還不冷,趙小姐要是身子舒坦了,來北平玩一玩,住在我們家裡很方便,讓鳳台陪你到處逛逛,解解悶。」

  程鳳台看著二奶奶,二奶奶扭身不看他。

  趙元貞平時逛一次大馬路都是帶藥帶水的大工程,肯定不會應邀來北平的。程鳳台十幾年來看膩了她,她也把程鳳台看得膩透頂了,當場又表示立秋之後恐怕還有一場生死考驗,此時需要安心保養備戰,不可掉以輕心。二奶奶很和氣地說:「好,那你好好將養著,需要什麼難辦的藥只管和鳳台說。北平這裡有幾個太醫很好,趕明兒你把脈案寄來,我找人拿去問問,開個方子吃吃看。」趙元貞在那千恩萬謝的,兩人又客氣了許久才掛斷了電話。

  程鳳台看她們貓給耗子拜年一團融洽,心裡就覺得很窘。二奶奶嘴角邊還微微帶著笑,滿意地說:「她是真知書達理!跟我那個客氣,挺會待人的。」她想法轉變了,看人的態度也就整個兒地發生了變化,在商細蕊這個活妖孽的襯托之下,趙元貞就是個活天仙!趙家與程家門第相當,幾年鄰居做下來,觀察出趙元貞也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安分人,從來只和女孩們頑笑,不見男子登過趙家門,這一點最令人看得中了!而且趙元貞是難以生兒育女的。看上去,她連陪男人睡覺都很有點勉強。但是二奶奶對她很有信心,相信她與自己見識不同,是一個思想摩登,別有一番智慧的都市女性,不用靠那檔子事就能拴住程鳳台。因為過去在上海的時候,程鳳台和妻子姐姐一律沒有話講,就愛聽取她的建議,與她長談不休。二奶奶越想這事越靠譜,甚至已經想好了如何說服趙元貞的母親,如何安置趙元貞養的大獵狗。她真後悔為什麼當初使性子阻擋了他們兩個的事,不過就是多養活一個陪程鳳台談心的人,以自己的手段,難道還掌握不住一個姨太太?鬧得現在給商細蕊這種下流貨色有可乘之機。二奶奶如此思索著,對程鳳台說:「她孤兒寡母的挺可憐的,你們又談得來,是該關心關心她。」

  程鳳台知道二奶奶這次是認真的,不會善罷甘休了。

  二奶奶自作主張內定了趙元貞,心也跟著定了,不再限製程鳳台出門。程鳳台躥得比兔子都快,這個時間正是去水雲樓應卯的時候,程鳳台一肚子不樂意,見了商細蕊就說:「誰出的餿主意唱《戰宛城》?你來個《雙投唐》的河陽公主多好?」他現在頗知道兩出京戲。

  商細蕊這次唱鄒氏,完全唱到了自己的期望程度,他敢說這一份戲是被他做絕了,既無古人更無來者了,簡直可以更名為鄒細蕊以茲紀念了,正不知道怎麼得意是好呢!程鳳台看戲的時候逃了兩天不說,一來居然是這麼一句話!居然敢挑剔他的戲!商細蕊怒火中燒也不細問,當面照著臉啐了他一大口:「呸!!!你懂個屁的戲啊!指手畫腳個屁啊!滾滾滾!」兩個屁把程鳳台一崩崩出後台,差點栽了一個大跟頭。

  程鳳台心中煩悶,愁眉苦臉地去小公館看曾愛玉,曾愛玉也不省事,一見他來,立刻病上加病,直嚷著要去醫院。程鳳台開車帶她去醫院做了一遍檢查,把她攙上攙下地伺候著,不知道為什麼,自她懷孕以後,對著程鳳台是差來差去,一天比一天驕橫了,過去她是多麼的善解人意啊!送曾愛玉回到家,程鳳台窩了一肚子火,一個電話掛給范漣:「七點鐘老地方,別廢話,出來!」想要借曾愛玉的嘬勁,跟范漣找找茬子。

  范漣還不白來,還把常之新也帶來了。程鳳台還沒有到,他們倆已經你一杯我一杯美滋滋地喝上了小酒,絲毫不把電話里程鳳台的不善放在心上。程鳳台對常之新畢竟還是客氣的,不像對范漣那麼隨打隨罵隨開銷,頓時把火氣收起來很多,曾愛玉的茬子也不便說了,笑臉相迎道:「大舅兄,你來得好,我正有事相托。」

  常之新給程鳳台斟上一杯酒:「大妹夫,說來慚愧,我也有事要托你辦。」

  范漣忘了自己哭哭啼啼求人的時候了,幸災樂禍道:「得!這下正好!你們倆把對方的事兒給辦了,互相不用欠人情了!」

  程鳳台坐到常之新身邊,很不好意思地與他說了二奶奶飆上商細蕊的事,想請蔣夢萍去勸解勸解:「不用提商細蕊,我和商細蕊是另外一回事。萍嫂子能把她娶姨太太的念頭打消掉就行。我沒法和她說,說來說去說不通,再說就要吵嘴了。我想呢,她一向和萍嫂子談得來,只有萍嫂子的話她是會聽的。」

  范漣插嘴道:「大姐要給你娶誰?」

  程鳳台筷子一放:「上海住我隔壁的趙元貞啊!」

  范漣一聽連人選都有了,而且竟然是趙元貞,馬上也覺得事情有點棘手了。因為在他看來,趙元貞這位大小姐家道不濟,是很容易受到財富的誘惑走出這一步的。所以這話一旦正式提出來,無法寄望於趙家會回絕,二奶奶和趙家商量妥了,程鳳台可不得趕鴨子上架了嗎?

  常之新在心裡面直搖頭,對商細蕊的厭惡更甚,心想這小子的裹亂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哪兒有他,哪兒就不得安生!但是今天他不能對此做出非議,這正是他的慚愧之處:「這個想必沒有問題,我回去和夢萍說,夢萍會答應的。」然後猶豫著住了口。

  程鳳台笑道:「我的麻煩說完了,舅兄有什麼事,用得上我的只管說。」常之新笑笑喝了口酒,還是羞於啟齒。

  范漣看了看常之新,替二位倒滿酒,說道:「要常三爺開這個口,那是打他的臉呢。還是我替他來說吧!是這樣的,最近局勢緊,三爺一個上司來北平了。老頭是個鐵桿子票友,來了北平不幹正事,先要辦堂會搞交際!聽說萍嫂子現在是常太太,非得讓三爺把水雲樓商老闆也請來,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三爺找到我,要我去請,可是我哪有那麼大的面子了?這事兒你去最好!」

  常之新慚愧之極,垂著腦袋大搖其頭:「工作忙壞了還不算,還得伺候上峰。真是,這世道。」

  程鳳台拍拍他肩膀,端起酒杯來和他碰了一個:「衙門裡當差就是這樣,哪有不買上峰帳的。」常之新苦笑著與他喝了一杯。程鳳台道:「這事我去說說看,不過有一點難辦。」常之新看向他,他道:「要是我把商細蕊請來了,到那天你和萍嫂子無論如何不能露面,省得他鬧瘋,你面上也不好看。」

  常之新深以為意,他也很不想看見商細蕊:「可以,只要能把他請來,我就算是交差了。」兩人又碰了一回杯。

  第二天程鳳台去商宅找商細蕊,杜七也在,小院子裡捏著個小茶杯滋溜溜品茶,對程鳳台視若無睹,一句也不敷衍,只與商細蕊坐而論道:「這次的鄒氏又把你捧上天了!唱的呢,是夠可以的了,不過你別太得瑟。鄒氏作為張濟之妻,名門閨秀,絕不是只有那股子騷勁,下次再演,你還得在雅字上多做點功夫,這次雅味兒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