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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 2

  程鳳台道:「進來!」

  范漣可捨不得外甥了,頭也不回,隔屋喊:「進來幹嗎!給你換尿布啊?」

  二奶奶含笑喝斥他:「當著孩子,這麼沒規矩!」

  程鳳台在裡面道:「乖兒子,進來給你發壓歲錢!」

  范漣朝姐姐看一眼,意思姐夫那嘴比我也不差,方才慢騰騰撩簾而入。程鳳台正在脫襪子,拿炭盆暖著腳,道:「過來說話。」

  范漣嫌棄道:「呵!有什麼話?就為了拿大腳丫子熏我來啊?」

  程鳳台抬腳聞聞,笑道:「哪兒就熏著你了?再囉嗦我襪子塞你嘴裡。」

  范漣一屁股坐他對面:「我也正有話和你商量,你先說吧。」

  程鳳台把聲量壓得低低的,保證外面聽不出來:「東交民巷那位,不管誰問起,你都給我應下來。別有我的事兒,我就是借房子給你而已。」

  范漣脫口一叫:「憑什麼呀?!」

  程鳳台直要拿襪子堵他的嘴,范漣捫住口躲遠了,低聲不甘道:「你可沒少日她!怎麼都往我頭上擱?」

  程鳳台心安理得:「你要這會兒有人了,我肯定不往你頭上擱。你一個光棍,多說點兒怕什麼?何況本來就有你的份啊!」

  范漣嚅嚅道:「我不是怕姐姐教訓我嗎?」湊過頭瞥了一眼門外:「是不是姐姐跟你起疑心了?」

  程鳳台歎了個氣,一時也說不出口,正房老婆從不跟他理論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反而商細蕊要喊打喊殺,這算什麼事呢?

  程鳳台道:「不是你姐姐,是那位唱戲的大爺。」

  范漣一愣,反應過來以後幸災樂禍哈哈笑:「商老闆啊?你可真夠活該的!他那把子力氣,我和你加一塊兒都不夠個兒的,我還是痛快點兒背了這風流債吧!」他語氣一轉,又道:「既然如此,打今兒起,你可不許再碰她了。我噁心你都不是一兩天的了!」

  「行,打今兒起,你就賣油郎獨佔花魁。」程鳳台笑道:「你要和我說什麼來著?」

  「就範家堡那些地。我想賣了。」

  程鳳台斂笑看他一眼:「這可是大事。」

  「從我往下,弟弟妹妹們都是在城裡唸書的,以後誰肯再回那不毛之地去?我們在北平也不好打理。最重要的還是日本人難辦。姐夫,我看著局勢並不好,日本人不費什麼勁就得了東三省,得了這大便宜,野心還收得住嗎?」

  對於中日局勢,程鳳台也有同樣的感覺:「你要真有這主意,現在就該打量著買主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買主一時肯定給不齊,早點兒開始收,免得夜長夢多。還有你族中的叔伯兄弟們,他們要是反對怎麼辦?分地給他們,還是分錢?先探探口風。而且家裡這麼些人,你攥著這筆錢坐吃山空總不成。過兩年妹妹們挨個兒出嫁,弟弟們挨個兒成家,好大一筆開銷,利息不夠花的啊,找著生錢的方向沒有?」

  這些話句句說在范漣心坎兒上,范漣深以為然:「我才剛起了這個念頭,先和你通著氣,往下遇見什麼再來和你商量吧。得了,我該走了。」

  程鳳台一揮手,也不送他。

  范漣一出屋子,二奶奶的丫鬟櫻花請他走一趟,說是二奶奶找舅老爺有話說。范漣心想這對夫妻今天可真有意思,大過年的都跟他那麼有話說。隨櫻花進了東屋,二奶奶已換了一套家常的秋香色旗裝在哄著三少爺玩兒。見他來了,一個眼風,丫鬟乳娘都退了下去,還給他們帶上門。范漣心裡頓時咯登一下,面上鎮定自若,湊到姐姐跟前去逗三少爺。

  二奶奶往一張椅子上一瞅:「坐那兒去!」

  范漣端正坐姿乖乖坐好。

  「你見天兒跟你姐夫膩歪在一起,我問你,他最近得了什麼新人沒有?」

  范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也不知道姐姐掌握多少情報,要是失口否認,未免顯得太假,姐姐是不信的。要是認了,又不知道透露到什麼地步為好。

  二奶奶沒好氣地瞥他:「你不用想著給他開脫,你們男人有兩個錢在手上,哪個是守得住不偷腥的?即便心裡沒這念頭,也架不住騷貨投懷送抱!我不是亂吃醋的人,只問你,他最近又遇見了哪個?什麼底細?」

  范漣實話實說:「最近真沒有!真真兒的沒有!姐姐怎麼這樣問?姐夫待你不好?還是不回家了?我替你收拾他去!」

  二奶奶撇嘴一笑:「你看他什麼時候在家裡呆得住腳了?待我倒是沒什麼。」

  程鳳台哪怕有一百個姘頭,待她也是一如既往奉若明珠,不會有絲毫輕慢的。二奶奶知道這既是程鳳台做人的良心,也是因為,他待她,和待情人們,終究是兩種不一樣的心。除了成親開頭兩年還有點磕碰,程鳳台如今是從來也不對她說一個不字,偶爾她發一趟大小姐脾氣,程鳳台也是笑臉相迎,比她弟弟和兒子還要逆來順受。但是聽說他與外面的女人並不是這樣。他待她們喜歡的時候蜜裡調油家也不回,打鬧起來也是鬧得非常厲害,變心速度很快,是個喜新厭舊的負心人。要是讓程鳳台像對待外面的女人那樣隨心所欲地對待她,和她談這種風裡來雨裡去,起伏跌宕的戀愛,她肯定不能適應。然而有的時候,像這一次除夕夜,她看見程鳳台為了別的什麼人魂不守舍,倒也會覺得羨慕。哪怕是程鳳台短暫的迷戀,她都沒有得到過。

  「姐夫既然沒什麼不妥,那麼姐姐大概是多心了。」

  「我多心?我看他魂兒都飛了,那麼疼察察兒,吃年夜飯的時候,察察兒與他說話他都沒聽見。」

  范漣想想,程鳳台和商細蕊怎麼著也有兩年多了,算不得是近來的事兒,往下的話就算不得撒謊了:「那我知道了,八成是為了他最近看中的一輛新車在煩心。從國外過來,手續方面有點不好辦。你知道姐夫的,他就一玩物喪志的人,女人和車子,跟他眼裡不是一回事嗎?」

  這個解釋二奶奶很相信,忖了一忖,釋然道:「女人也好,車子也好,玩物喪志也就罷了。你給我盯緊他,別有哪個心高的,有了孩子……」

  范漣決然插嘴道:「姐姐就是愛多想,都是應酬的事兒,誰那麼傻,還給他懷孩子?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壞!誰敢吶?就算有人敢,他幹嗎?他那脾氣!」

  二奶奶還要說什麼,話到嘴邊,抿了抿嘴唇,道:「我給他挑的幾個通房丫頭,那麼白淨水靈,他還看不上。當初不如就給他把那個女學生娶回來,也省得他不著家了。」

  范漣偶爾向姐姐的世界裡窺望一眼,就要被激起一陣雞皮疙瘩。那幾個所謂通房的大腳丫頭,除了皮肉青春煥發,其他整個兒是一具前朝的遺物,就知道做個針線打個絡子,服侍太太羹湯,伺候老爺睡覺。別說程鳳台了,他打小在舊式大家庭中成長起來的,都覺著很受不得,心想姐姐是至今都算不上解程鳳台,只把他當做一般留戀美色的花花公子,但是也讓人無從說起了。

  二奶奶還在那兒說:「其實我不是容不下人啊!他找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娶回家,伏咱們家的規矩,我能說什麼?非要往外跑,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日日夜夜勾著爺們在外面的?我敢鬆這個口嗎?別娶回來一個妖孽禍害!攪合了太平日子!」

  范漣笑道:「姐夫在外面哪裡都是和女人鬼混?打牌喝酒聽戲都是玩兒,你給他娶個天仙,也栓不住他兩天。」

  二奶奶橫他一眼:「不光他!你也是!正經媳婦沒有一個,就知道玩兒,你還不如他呢!」

  范漣就知道說著說著得繞他身上來,油腔滑調道:「姐姐,我有一個主意說給您聽一聽。乾脆以後到哪兒您都跟著他,要玩兒一起玩兒,打牌坐一桌,跳舞您給他摟著,這總放心了。」

  二奶奶被他慪得笑了。范漣也跟著笑:「我說真的啊!新派的太太們不都是這樣嗎?不論大小場合,自己跟著男人出去交際,又打牌又跳舞,還會喝酒,男人也就用不著姨太太了。你看表哥和夢萍嫂子就是這樣夫唱婦隨,感情才那樣好。」

  二奶奶啐他一口:「我拋頭露面的還成什麼規矩了!難不成正頭老婆,倒去攬了姨太太的活兒?他們那些我可學不來。不過照你這麼說啊,我還是趁早給他物色一個安分可靠知根知底的人擱在身邊看著他,免得被野妖精勾搭壞了。」

  范漣拍拍大腿無言以對。往往就是他和程鳳台可以理解二奶奶的思路,二奶奶無法理解他們的思路。范漣心想,她現在雖這樣想,等到哪天揭穿程鳳台身邊早有了個男妖精,不知又是什麼樣的想法了。在他們這種人家,戲子和窯姐兒是不相上下的惡名。二奶奶能容得一個小老婆在她的管轄之下,與程鳳台出雙入對,但是未必容得下一個男戲子長隨程鳳台左右。范漣曾以為程商二人混不過一年,現在看來,卻有越演越烈的趨勢,讓人提心吊膽的。他決心以後有機會,好好刺探刺探這兩個人,至少要勸他們收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