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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 1

  東交民巷路路人稀少,積雪還很厚。一幢幢灰石磚砌起來的異國風味的別墅,蓋著雪,冷灰和輕白,乍看之下很像微型的外灘銀行街,非常肅靜好看。程鳳台的這幢房子門不朝街,很不起眼。原來是西班牙方面的一個辦事處,輾轉曲折落到他手裡。周圍的鄰居不是大使館,就是兵營,銀行。他剛來北平的時候,日本人正在北邊作亂得非常厲害,因為怕忽然之間打起仗來交通阻塞無處可逃,買這幢房子多半是出於保命的考慮,想著挨在外國人旁邊,相當於一個租界區了,肯定是比較安全的。這樣的房子橫豎也不好租出去,最後就淪為了尋歡作樂的烏龍院,很是暴殄天物。

  小公館的趙媽給他們開了門,一看見程二爺帶著一個年青人,很吃了一驚。除了兩位二爺,這房子裡還不曾造訪過別的人。打量著商細蕊身段風流眉眼俊秀,二爺把他帶來這個白日宣淫之地,便難免有了很□□的猜測,也不敢多問,上了茶準備去喊舞女小姐下來。

  程鳳台給了趙媽一個眼色,趙媽俯身下來聽吩咐。程鳳台輕聲道:「上去和她說,我帶了客人過來,要用用這屋子。讓她穿整齊了見一面出去逛逛,晚些時候再回來。」

  趙媽點頭應是。然而不等趙媽去喊,舞女小姐在樓上聽見車喇叭的聲音,臨窗一看,果然是程鳳台的汽車,心中一喜,也不看車上下來的到底有些什麼人。飛奔到化妝台前撲了點粉,抹了點口紅,吊帶裙外面披了件桃紅色的睡袍就下來了。一路踱下樓,一路還嬌嗔:「哎呀我的二爺!你有多久沒來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好沒良心呀!」

  程鳳台聽見她這一嗓子,寒毛都豎起來了。商細蕊本來一到陌生的地方就分外安靜一言不發,覺得西洋的房子果然特別暖和,脫了袖籠和帽兜,在那兒環視四周瞧新鮮。聽見舞女小姐的聲音,耳朵尖兒一抖,目光銳利地盯了過去。

  舞女小姐散著卷髮,臉上蕩漾著風騷的笑容,兩條細白大腿在睡袍的下擺裡忽隱忽現勾魂勾魄。商細蕊把她從頭盯到腳,又從腳盯到頭這樣掃射了一遍。舞女小姐打眼瞅見一個陌生人,又是那樣風雪交加的眼神,不禁愣在樓梯口,笑容也凝了一凝,對商細蕊微微一點頭,目光水靈靈地看向程鳳台。

  程鳳台趁機忙道:「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范漣的女朋友曾小姐,這位是我的一個小朋友,田先生。」

  舞女小姐到底是場面上混的人,馬上反應過來了。不著痕跡地把衣襟一掩,掩沒了雪白酥胸,換上一副矜持的笑容:「原來是田先生,您好您好。您先坐著喝茶,我上樓換件衣裳再來陪您聊,真是失禮了。」

  不等她轉身,商細蕊兩步上前,一把薅住她的頭髮就拖了走。商細蕊那一把武生的彪悍力氣,直把舞女小姐痛得兩眼翻白吱哇亂叫,貓著腰亦步亦趨。可是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趕得上商細蕊的腳步,幾步踉蹌跌坐在地上,拖鞋也掉了,睡袍也敞了,死死抓住商細蕊的手臂,由商細蕊將她拖在地上滑曳到門口,開了門一把摜了出去。

  舞女小姐摔在雪地裡,一凍給凍醒神了,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哇地一聲就地哭開來。老葛聽見嚎啕,把她攙起來扶好,心想我就知道今天得有這一出,不是你就得是二爺,反正總得有人挨了商老闆的揍,就沒想到那麼快。

  隔著一扇門,外面的哭聲清清楚楚淒淒慘慘,哀怨得像一抹曠地怨靈。這一切都太快了,程鳳台都看傻了,和趙媽呆愣愣立在那裡望著商細蕊。商細蕊對姑娘家發過一頓飆之後,立刻回復到他清新柔軟的少年模樣,甚至覺著他嘴唇還微微撅著,受了委屈生著氣似的,讓人無法前後聯想起來。

  商細蕊問道:「浴室在哪裡啊?」

  這一問也不知道是在問誰,趙媽打量兩人的神色,鬧成這樣了,程鳳台眉毛都沒皺過一下,臉上含著點無奈的笑意,彷彿很容著這位田先生。果然程鳳台衝她一點頭。趙媽馬上帶笑道:「田先生跟我來。」

  程鳳台追道:「你先上去,我待會兒就來啊!」

  商細蕊頭也不回,也不答應他一聲,與趙媽上了樓。

  老葛在外面車子裡,就看見大門一開,商細蕊朝外丟了個紅艷艷的大包袱,等包袱滾了一圈自己站起來,才發現那是個活人。舞女小姐的妝都淚花了,老葛把自己的外衣給她披在肩頭。程鳳台一開門,舞女小姐就撲到他懷裡嚶嚶哭泣:「二爺!二爺這是個什麼人呀?一見面就動手!你看!頭髮都被他扯下一撮兒!你看呀!」

  程鳳台為怕商細蕊殺個回馬槍,在這兒給抓了現行,佯作安慰把她扳開一個適當的距離:「你不認識他是誰?」

  舞女小姐只認識演電影的阮玲玉,不認識唱京戲的商細蕊,掛著眼淚委屈地搖搖頭:「我要認得他是誰,有多遠躲多遠,還至於受欺負嘛!」

  程鳳台欣慰:「哎!你不認識他就省事了,我也不用再囑咐你了。」

  舞女小姐綿綿一拳打在程鳳台胸口嗔怪他。在挨過商細蕊的拳頭以後,舞女小姐這一拳簡直像在撒嬌撓癢癢似的,程鳳台本來就見不得女人家抹眼淚,這一粉拳更捶得他心裡塌了一塊,攬著她肩送她進車子裡,哄道:「小可憐,今天你可受委屈了,可是有客人在這裡,今天這屋子你也回不來。范漣家裡親娘姨太太一大群,你也不便去。這樣吧……」他從支票簿裡抽了一張空白支票,在背面寫了幾行字:「拿這個,讓老葛去找蔡掌櫃支些現錢。然後逛逛街,買點兒東西高興高興,你不是喜歡一件水獺皮的大衣很久了?這就去付定金。晚上六國飯店吃頓好的睡一覺。啊?乖,不哭了。待會兒我讓趙媽把衣裳鞋子給你送過來。」

  舞女小姐偷眼瞄見便條上的那個數字,差點咧嘴狂笑出來,袖子蒙著嘴又裝了兩聲委屈,才坐到汽車裡去,忽然又探出臉來:「讓趙媽把我的化妝包也送來,還有那套祖母綠的首飾,灰狐狸皮的圍脖!」

  程鳳台記著了。趙媽給浴盆裡放了熱水,待商細蕊入浴,便給舞女小姐逐一把衣裳首飾選撿好,拿一塊絲綢披肩包了一包送過去。這時候程鳳台不在,舞女小姐也就沒有流淚哀嚎的必要了,哼著歌兒舉著便條左看右看,眉飛色舞的。趙媽開了車門,把一大包包袱遞給她,舞女小姐沉沉地接了,道:「把我梳妝台上的香水面油都收一收,別給那兔兒爺砸碎了。今晚我不回來住。」

  這句兔兒爺證實了趙媽心中的猜測,再回去侍候商細蕊,心裡就有底了。老葛在前頭開車,舞女小姐在後座翹著大腿,人仰馬翻地穿絲襪穿衣裳化妝,絲毫不避諱老葛。老葛把反光鏡折了一折不去看她,就聽她在那兒問:「哎!老葛,我問你,這兔兒爺是不是二爺的新歡?」

  老葛對他家二爺的姘頭向來都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和這種風塵女子更是無話可說:「我不知道。」

  舞女小姐瞥他一眼,嬌笑道:「你不告訴我?不告訴我我也知道,那小子細皮嫩肉的,和二爺准乾淨不了!不過這是跟哪兒淘換來的瘋兔子呀?怪嚇人的。二爺倒扛得住他!」

  老葛心想他是兔子你是雞,二爺這兩天家也不大回了,淨陪你們這群飛禽走獸玩兒。等哪天二奶奶火起來,把你們的老窩搗了,你們一個都活不了!我是知情不報,八成也活不了……

  程鳳台進到浴室的時候,商細蕊已經□□躺在浴缸裡美美地閉目養神著。程鳳台鬆開幾顆襯衫扣子,挽了挽袖口,給他揉著額角。

  「二爺,你怎麼來了。」

  程鳳台看他享受得眼睛都懶得睜了:「我得來伺候商老闆沐浴,伺候商老闆更衣啊!」

  「你不去追她?」

  程鳳台理直氣壯的:「她是范漣的女人,我去追她做什麼?」頓了頓,笑道:「不過商老闆怎麼這樣不講理,這樣凶,怎麼能打姑娘呢?」

  不提則罷,提起這個,商細蕊倏然一動,彷彿又要跳起來打人,在水裡激起一片水花兒:「誰讓你們倆有曖昧!」

  程鳳台眼睛也不眨:「說我們有曖昧可就冤枉了。你仔細想想,她下樓那會兒還沒見著人呢,嘴裡喊是是誰?可不是范二爺的二爺嗎?朋友妻不可戲,我和范漣這麼要好,怎麼會去染指他的女人,對不對?你要不信,下次打牌的時候遇到范漣,你盡可以去問他,問他舞小姐是不是他的相好,我與舞小姐是不是清白的。沒有男人肯做活王八的。要真有點什麼狗屁倒灶的蛛絲馬跡,不用你動手,先讓范漣來打死我。」

  商細蕊本來心中確鑿才動的手,被程鳳台三言兩語一說,滿肚子的確鑿都無從說起了。本來□□這回事,也就是眼角眉梢的瞬間風月,只被有心人看得真切。然而這一點風月又是最無憑無據,自由心證的了。而且還架不住舉例說明,架不住細琢磨。真要說起來,好像也沒啥說得出來的證據,好像是很不講理,很疑神疑鬼。

  商細蕊梗著脖子道:「反正她對你沒安好心!」

  程鳳台手裡舀了捧熱水潑在他背上:「哦?是嗎?我只知道我對商老闆沒安好心。」商細蕊嘴角微微含了點笑意。程鳳台循循善誘道:「商老闆,以後可不能突然之間就彪呼呼的,不能和姑娘家動手,恩?」

  「我沒有和她動手,我要動手,你都被我打扁啦,何況她呢!」但是這似乎不能解釋薅了人家一撮頭髮的暴力事件:「我只是把她丟出去。」

  「人家怎麼你了,你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人丟出去?不看在范漣的面子。」

  「她喜歡你!喜歡你就是不行!誰的面子都沒用!」商細蕊一隻濕漉漉的手伸上來,拍拍程鳳台的面頰:「睡過你了,你就是我的人了。過去既往不咎,打今兒起,不許再跟別的人亂搞。」

  程鳳台呆了一下就笑出來:「睡過我了?咱倆到底是誰睡誰呢?」

  「當然是我睡了你!」

  程鳳台哦一聲,曼斯條理的把衣裳脫盡了,進到澡盆子裡來從後面抱住商細蕊。平時覺著商細蕊臉蛋雖然胖乎乎,身上卻過於纖瘦了點,如今燈光底下摟了一看,商細蕊瘦雖瘦,胳膊腰腹倒很有一點肌肉的輪廓,精煉精煉的,和他那臉蛋是不相匹配的了。幸好他少年時候便轉去唱旦,如果一路往武生方面發展,不知道要練成怎樣銅皮鐵骨了。商細蕊後背貼著程鳳台的胸口,程鳳台□□那玩意兒就卡在他股縫之間,似有半硬的勢頭,教他不由得大大地一哆嗦。兩人昨夜才做了個翻天,今天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敏感極了,燙極了,一點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