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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帝后之爭4

  帝后發生爭執,韓德讓自然也知道了。這段時間他一直盡量避開與燕燕除公事以外的相見,但聽聞這件事,還是讓他求見了皇后。

  此時正值夏日,長廊上籐蘿成蔭,蟬聲悠長。

  燕燕與韓德讓緩緩地走在長廊綠蔭下,將自己與耶律賢發生爭執的事說了,歎道:「我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他對我說,支持佛門,利用佛門,是為了防止各部族長利用薩滿割據控制部民。可如今,我真的很難相信,這個樣子,是他利用佛門,還是佛門利用他?」

  韓德讓心中感傷,也歎息道:「我原也不相信,以主上如此睿智的人,會真的沉湎於佛法,為人所控。現在想來,我雖能明白主上的用意,可是主上卻未免太自負了,佛門千年傳承,自有他們駕馭人心的手段。君王再聰明睿智,終究是人,而利用人對死亡的恐懼,正是所有神道所擅長之術。古往今來,多少明君英主,都逃不過這一關。」

  燕燕聽得一怔,不由站住:「有這麼嚴重?我雖然生氣,但那昭敏不過是個僧人而已,何至於厲害至此?」

  韓德讓歎了一口氣:「秦皇漢武這樣的君王,同樣是為了求長生,而受小人鼓『惑』。秦始皇貶太子扶蘇,秦二世而亡;漢武帝殺太子劉據,最終只能把江山傳於幼子,托於霍光。越是英君明主,越是會在生命最後的關頭,為求長生之道,而猜忌最親近的人,甚至殺死自己原來想扶植的接替者。」

  燕燕心一沉,搖頭道:「不,主上不會是這樣的人。」

  韓德讓卻問:「皇后可聽過梁武帝的故事?」

  燕燕一怔,猶豫地問他:「梁武帝,什麼事?」她雖然知道梁武帝是南北朝的一位帝王,但是具體情況,卻還當真不太清楚。

  就聽得韓德讓緩緩道:「梁武帝蕭衍,是南梁開國的高祖皇帝,出身名門,何嘗不是文武雙全。他開國定鼎,勤政愛民,最初崇信佛法,也是為了削除舊族勢力,安定國家的需要。可最後,他卻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以致荒廢國政,最後侯景作『亂』,竟將他活活餓死,梁朝因此而亡……」

  燕燕聽得心驚膽戰,竟不由阻止他道:「你別說了,別說了!」

  韓德讓卻沒停下:「侯景為人反覆無常,無人不知,他投降梁朝的時候,群臣本要殺他,可侯景買通了梁武帝所寵信的僧人,以殺人有礙佛法為由,使得梁武帝不但沒有殺他,反而托付侯景以重權……」

  燕燕閉目,暴喝道:「夠了!」

  韓德讓停下,緩緩行禮:「是臣失言了。」

  燕燕睜開眼,看著韓德讓的臉,這樣熟悉,又這樣陌生。他說的話卻讓她心驚。薩滿有好有壞,可一個部族供奉過的薩滿,再尊貴也跑不到別的部族去。各部族自顧自的,也說不上有什麼大禍害。

  皇帝說要以佛教克制薩滿,她是贊同的,之前像肖古那樣的禍害是不能長久了。可她不知道,皇帝過於信任一個教派竟然會導致身死國滅。這樣的事,令她心驚,令她惶恐不安。良久,燕燕臉沉似水地說道:「這麼說,昭敏是不能留了。」

  韓德讓問她:「皇后打算怎麼做?」

  燕燕道:「無非是個昭敏而已。只要除去便好,有什麼打算的。」

  韓德讓卻道:「昭敏雖然不足為患,但皇后豈不要投鼠忌器。」

  燕燕自負地道:「我不信主上已經昏庸至此。」

  韓德讓搖頭:「臣說的不是這個,如今的昭敏,還不能動。」

  燕燕道:「為什麼?」

  韓德讓便說出前情:「御醫迪裡姑前些日子來過我家,他說自己對主上的病情已經無能為力,想請臣父入宮為主上診治。可臣父……也是無能為力了。」

  燕燕一驚,腳下不禁踉蹌,抓住韓德讓的手,瞪著他問:「你說什麼?他、他到底是……」

  韓德讓長歎一聲:「具體的情況,皇后問迪裡姑可能會更清楚一些。臣想聰明如主上恐怕已經猜到,他的病,普通醫者已經沒有辦法了,所以他才會在病痛來臨時求助神佛。人之將死,必然有許多看不開、放不下的。主上『性』情大變,恐怕也是這個緣故。」

  燕燕聽聞此言,心頭巨震,耶律賢身子一直不好,她已習以為常,所以根本沒有想到,耶律賢的病情會惡化到如此程度。耶律賢如今『性』情古怪,不如以前待她那般千依百順,但發火後又會賠不是,她也只生氣惱火,卻從沒料到……想到這裡,她一刻也不想耽擱,當下道:「召迪裡姑。」見雙古領命待要離去,她忽然又道:「我自己去。」

  燕燕徑直往太醫院而去,一直到了『藥』房。迪裡姑正在揀『藥』,看到皇后匆匆進來,嚇得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行禮。

  燕燕站住,看了看『藥』房裡的『藥』童,道:「你們都下去。」

  雙古與『藥』童們出去,迪裡姑方才開口:「皇后……」

  燕燕已是一把抓住迪裡姑急問道:「主上的病,到底怎麼樣了?」

  迪裡姑一怔,頓時支吾起來:「皇后怎麼問起此事來了?」

  燕燕本來只是疑心,見狀心裡一涼,臉『色』都變了,厲聲道:「迪裡姑,你當知我與主上乃是夫妻,主上身體有變,你居然膽敢不如實告訴皇后?」

  迪裡姑嚇得跪下:「臣不敢,此皆因主上有令,不讓告訴皇后。」

  燕燕緩了緩,道:「那你現在告訴我。」

  迪裡姑道:「主上的病情,已經惡化,只怕……」

  燕燕倒吸一口涼氣:「你且告訴我,會有什麼後果。」

  迪裡姑道:「這些年來,主上一直受著病痛折磨。臣是醫者,最瞭解病人。生病,不只是摧毀人身體上的健康,甚至更會折磨人的精神。長年累月之下,再堅強的心智也有守不住的一天。恐懼死亡,『性』情暴躁,容易動怒,都只是最普通的現象。甚至還有極端者,會害怕光亮,害怕聲音,連樹葉的掉落都會讓病人產生死亡的心態……」

  燕燕驚異不已:「這麼嚴重?」

  迪裡姑歎息道:「主上一生孤苦,命運多厄,多年來耗盡心力,終於排除萬難,登上帝位,推行新政,一直都處於身勞心焦之態。如今……」

  見迪裡姑看了自己一眼,沒有敢再說下去,燕燕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迪裡姑道:「如今主上終於苦盡甘來,有了江山萬里,有了家室溫暖、兒女繞膝,可這一切尚未能夠好好享受,就日夜受病魔折磨,甚至命不久矣。皇后,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不甘心,不肯認命啊。」

  燕燕低聲道:「不肯認命,就想逆天改命,是不是?」她明白了,她明白了耶律賢的無奈,也明白了耶律賢的惶恐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