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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水靜河深2

  烏骨裡先沉不住氣,說:「燕燕,你昨兒問他了沒有,他怎麼說的?」

  胡輦卻是已經經歷了人事的『婦』人,她一眼就看出燕燕眉眼之間,與昨日的不同來。當下眼睛一亮,抓住了燕燕的手,仔仔細細地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點,甚至站到她的身邊,都能夠聞得出來,她身上的氣息都有些不同了。

  胡輦頭一句就是問她:「怎麼,你與主上昨夜真的成夫妻了?」

  燕燕冷不防胡輦問得這麼直接,臉不禁紅了,連忙扭過頭去。烏骨裡卻是啊了一聲,倒笑了起來,也握住了燕燕的另一隻手道:「這是好事啊,你這丫頭扭捏什麼!」見燕燕不回答,還用力揪了她一下,笑罵:「哼,也不知道你磨嘰什麼,都進宮這麼久了,居然連個男人都搞不定。若不是我們昨天來鬧了一場,真不知道你還要磨嘰到什麼時候。」見燕燕惱了甩脫了她的手,自己反而先服軟了道:「好了好了,不說你了。」

  她知道燕燕和耶律賢能夠歡好,這就意味著燕燕不用守活寡,她們也不用想辦法幫助燕燕從宮中脫身了,這自然是一喜。若燕燕會生下自己的孩子,那她的兒子自然脫離了被過繼的危險了,又是另一喜。這心裡一高興,自然就好說話了。

  她是個心大的人,這邊高高興興地說了一會兒話以後,就想起還在襁褓中的愛子,跳了起來道:「不行了,我的留禮壽醒來若是見不到我,會哭的,我先走了,大姐燕燕,你們慢慢說話。」

  見著烏骨裡走了,胡輦這才緩緩對燕燕說:「燕燕,有什麼事想同大姐說嗎?」

  燕燕沒有說話,胡輦也沒有說話,只是等著。

  過了良久,燕燕才悶悶地說:「大姐,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胡輦心頭一痛,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沒有。」

  「那你嫁給罨撒葛之前,喜歡他嗎?」燕燕明知故問。

  「沒有。」胡輦說。

  「那你在嫁給他以後,是怎麼樣能夠和自己不喜歡的人一起過日子?」燕燕又問。

  胡輦停了一下,慢慢地說:「因為,他對我實在是很好,好到我不忍拒絕,無法拒絕。」

  「哪怕他為了得到你,做出了許多卑鄙的事情,甚至是不顧你的意願,強行要得到你。」燕燕停了一會兒,又問她。

  「不管他用了什麼手段,至少,他付出了代價,代價足以償付我的出嫁。那麼,在我自己點頭願意嫁給他後,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吧。」胡輦有些惘然地說。

  「真的可以一筆勾銷嗎?」燕燕問她。

  「不能一筆勾銷,又能怎麼樣?」胡輦溫柔地看著妹妹,年輕的心總以為世界應該為她們而運轉,但是從來只有人遷就命運,而不是命運來遷就人。和命運一定要拗到底的人,最終拗掉的是自己的人生。

  「可是愛呢?沒有愛,也能過嗎?」過了很久,燕燕才幽幽地問。

  此時已經是晚膳的時候了,侍女們端上了晚膳,有『奶』茶,還有麵餅。

  胡輦倒了一杯『奶』茶,拿起了麵餅遞到燕燕面前,自己也倒了一碗『奶』茶吃著麵餅,慢慢地說:「愛,就如這『奶』茶,有了它,吃著麵餅就更好下嚥。如果沒有『奶』茶,麵餅會很干會堵著喉嚨難以下嚥,然而慢慢地吃,也會吃下去。不能沒有『奶』茶,就不吃麵餅,讓自己餓死。燕燕,長生天給了草原陽光雨『露』,讓萬物生長,可也降下風暴雪災,讓牛羊死去。我們接受陽光雨『露』,也要接受風暴雪災,並且讓日子一天天繼續過下去。期待來年的草原豐美,期待來年的牛羊成群,而不是因為絕望而只會坐在那裡哭。」

  燕燕接過麵餅,慢慢地吃起來,沒有『奶』茶潤喉的麵餅很乾,很結實,她得一小塊一小塊地在口中慢慢嚼,嚼得細細地,幹著喉頭嚥下去。

  這一頓,她沒有倒『奶』茶,也沒有倒任何飲料,用任何配菜,只是這樣幹幹地嚼著麵餅,這一頓她吃得很困難,用了比平時更多了一倍的時間,吃的卻不如平時一半多。

  然而過了剛開始的難以下嚥以後,她卻慢慢地吃出了味道來,那麵餅這樣細細地嚼著,竟有一股別樣的香甜,而她也慢慢習慣了這種吃法。

  夜深了,身體的也漸漸從陌生,到慢慢熟悉起來,熟悉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甚至是他長年溫潤如玉的面具背後的脆弱和執著。

  寒風中的孤鴻,本不是一對,卻因為風雨在一個崖洞裡,慢慢地,也就走近了。

  耶律賢坐在水邊,手執釣桿,靜靜地看著水面。

  這一帶水流湍急,並不適宜釣魚,然而他不在乎,有時候他甚至會在這裡坐一下午,一無所獲地回去。

  然而有時候,他是能釣到魚的,而且是一種當地人極少難捕到的魚,魚極大,肉質鮮美,但卻喜歡生活在水流湍急的地方。

  整個夏捺缽季節,這種魚他只釣到過兩次,然而這兩次的口感卻都是極好的。他不在乎每次都能夠釣到魚,甚至有時候釣到普通的小魚,他還會放生。

  而每次釣魚的時候,是他最好的休息時候,在關注著水面的時候,他會把朝政暫時從腦子裡排空。而在平時,哪怕是吃飯睡覺,他也在想著朝政,甚至是想到停不下來。

  他總感覺到自己時間不夠用,也怕自己時間不夠用,一想到自己的身體隨時可能倒下,而他要做的事情總是這麼多,他就無法停下自己的思緒。所以他總是會讓自己變得很累,他感覺如同在烈日下奔跑的羚羊,無法停下,直至累死。

  他害怕這種感覺,但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政事。許多年來他只能把對這片江山的野心藏之於心,甚至不敢讓身邊的近侍知道,誰知道他們是否可信呢?可如今他掌控著這個國家,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隱藏了多年的期望在這片藍圖上揮灑,連一刻都不想停下來。

  他就這樣矛盾著,他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無法停歇下來就會活活累死;可有另一種隱秘之至又無法理喻的感覺讓他無法停下,他知道那種想像非常荒誕,可他控制不住他自己,在他四歲的時候,他親眼目睹他的父親壯志未酬,死於非命,他的所有政治意圖化為泡影。

  他怕自己停不下來會有一天倒地不起,他更怕自己明天是否還有機會去推行這些律令,他希望在自己活著的每一刻時間裡都能夠把它們有效地推行下去。這個,至少在將來,人們會記得他,會記得他曾經推行過付出過的那些律令。他的人生不至於苟且偷安地活了幾十年以後,又無聲無息地死去。

  這種近乎飲鴆止渴的強迫與矛盾折磨得他快要發瘋了,他找不到排解的方式,直到有一種,他站在這個山澗邊,看著水流在這裡形成漩渦又落下,看著那魚在水流中卻在努力向上,他忽然想到他年少時,曾經一次次看著韓德讓在水邊釣魚。當時他滿腦子奔騰的野心和慾望,根本無法明白對方的舉止是什麼意思,這樣靜靜地坐一下午,難道不是在浪費生命嗎?

  韓德讓只是對他說:「這樣,我的心事可以靜下來,或許將來有一天,你也可以試試這辦法。」

  他忽然坐了下來,他叫人拿來釣桿,他也想試試了。

  在韓德讓離開後的第一次,他心平氣和地想起了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他那如火灼的心,忽然清涼寧靜了下來。他學著他的樣子,開始釣魚。

  就這麼一個下午,他第一次不去想朝政,只盯著河邊坐了一個多時辰,一無所獲。可是奇異地,他的心寧靜了下來,他第一次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沒有想到朝政。

  站起來的時候,他竟覺得整個人十分輕快,連原來頭疼欲裂的感覺,也好了許多。他收起釣桿,去找燕燕共進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