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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密會高勳2

  婆兒見他去了,便向耶律賢低聲說了接下來的安排。耶律賢點頭,婆兒會意,忙悄悄出去準備了。

  此時燕燕因為高興,便叫了酒來,敬了耶律賢一杯笑道:「你真聰明,我看那磨魯古以後再也不敢糾纏我了。咦,你怎麼知道那房間裡頭的人是高勳?哈哈哈,今天真是痛快。」

  耶律賢笑道:「我也不知道是高勳,我又不曾見過他。只是方才走過的時候,看到那邊迴廊外面站著家將,頗有悍野之氣,磨魯古這些人必不是他們的對手。擁有這樣家將的漢臣,必不是易與之輩,所以想讓你引了磨魯古去,叫他吃個虧。沒想到竟是讓他撞上了大石頭,更沒想到會引來太平王。」他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道,「燕燕,你休要讓人知道你引得磨魯古掉了圈套,否則的話,將來必會生出許多麻煩來。」

  燕燕忙點頭:「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傻子。」

  耶律賢趁機道:「你剛才說要告訴太平王王妃,可是真的?」

  燕燕掩嘴笑道:「怎麼會,我只不過是嚇唬太平王罷了。我若告訴大姐,她豈會不知道這事我也有份,白白引她來罵我,我才不呢。」

  耶律賢歎道:「今日之事雖然只是一個意外,但是……唉!」

  燕燕見他面有愁『色』,問他:「怎麼了?」

  耶律賢歎道:「似虎古這等的皇族重臣,本也應該是國之棟樑,卻對漢人心存偏見。而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今日與高勳打得越是痛快,則漢人與國族的矛盾越深。」

  燕燕臉也沉了下來,拍案道:「其實漢人、契丹人又有什麼分別呢?我們不是一樣種田『射』獵,一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什麼契丹人和漢人會起分歧呢?」說完,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一口喝下。

  耶律賢見燕燕還要再倒,忙伸手攔下笑道:「此酒雖好,不可多飲。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喝。」

  此前耶賢律已經喝過一杯了,此時還要再喝一杯,婆兒見狀面『色』一變,上前一步,欲開口阻止。耶律賢掃了他一眼,婆兒不敢多言,只得退開。

  燕燕卻敏銳地注意到了,搖了搖頭:「算了,你還是喝茶吧。婆兒,你去叫人上些茶來,這酒還是我獨飲為好。」說罷,又飲了一杯。

  耶律賢拿過酒壺,無奈地道:「還是我來給你倒吧。飲酒過量容易傷身,燕燕姑娘若有不開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說說。」

  燕燕喝得面上微醺,靠在桌上,輕歎:「不開心的事?我怎麼會有不開心的事呢?我爹是北府宰相,我娘是公主,我從小要什麼有什麼,哪有不開心的事。」

  耶律賢輕聲道:「可人會長大,終究會有父母幫不上的時候,燕燕姑娘不把我當朋友嗎?」

  燕燕猶豫片刻,還是說了:「我喜歡一個人。」

  耶律賢臉『色』微變,想到磨魯古之言,立刻明白:「他不是契丹人?」

  燕燕點了點頭,忽然落下淚來:「可他不喜歡我。他喜歡漢人姑娘,漢人姑娘會刺繡,懂詩文,溫柔似水,跟我不一樣。」

  耶律賢心中微喜:「他親口跟你說,他喜歡漢人姑娘?」

  燕燕搖了搖頭,沮喪地道:「他雖然沒說,可我看得出來,他一直想跟我保持距離。」

  耶律賢見她如此,心中微痛,勸道:「這也是難免的。畢竟你不但是契丹姑娘,還是後族的契丹姑娘,以你的出身,便是皇后也做得。」

  燕燕頓時惱了:「誰稀罕做什麼皇后,我只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耶律賢不動聲『色』,勸道:「若是你做了皇后,一呼百諾,萬民仰望,難道你不願意嗎?」

  燕燕不屑地答:「拉倒吧,我家就是後族,豈會不知道做皇后是什麼樣子?有人想做皇后,想一呼百諾。可我若不能遂心如意,一呼百諾又有什麼用呢?」

  耶律賢心中一動,歎道:「你這話,當真是,當真是……」

  他想到了開國以來歷代君王,這「遂心如意」四字,又有誰能夠做得到呢?太祖皇帝看似做了開國之君,然則他晚年欲推行漢化而不可行,他一死,原來擇定的儲君人皇王,也失位去國。太宗德光,開疆拓土,登位稱帝,可最後死在軍中,他的政策被親生母親應天太后全面否定。他的父親世宗,立了甄氏為後,雄心勃勃要建功立業,卻在剛剛出征就被暗殺。而當今皇帝穆宗,他雖然沒有建功立業的宏圖,可他哪怕當一個喝酒胡混的皇帝,又何曾真正遂心如意過。

  他一時怔在那裡,思來想去,這些年的深謀遠慮,這些年的錐心隱忍,竟似是毫無意義,一時間心中空『蕩』『蕩』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燕燕見他出神,也不理會,只顧自飲。

  耶律賢回過神來,強笑道:「你剛才說什麼?」

  燕燕道:「我剛才說,其實漢人的東西,有什麼不好?說什麼祖制舊俗,哼,要論過去,我們部族一百年前還在草原上給遙輦氏為奴為婢,是太祖皇帝帶著我們建國,招攬漢人,學習漢制,我們的族人也開始學著漢人秋收冬藏,築城建軍,才過上富足的日子。為什麼到如今,反而要本末倒置,強調什麼漢人與契丹人的區分,還要仗著出身欺凌他人。當真守祖制舊俗的,讓他們滾回北邊過祖先的日子,到了冬天就餓肚子,部族間爭糧食,打仗死人,小部族被吞併,大部族被分裂……實是可笑之至!」

  耶律賢拍案叫道:「正是!可是如今,還有誰管這些道理,只顧著眼前三分利,個個貪婪跋扈,鼠目寸光。」他看著眼前的少女,不由感歎,「燕燕,沒想到你竟比朝堂大臣、部族長們更懂事。」

  燕燕搖頭道:「我只是覺得,不應該分什麼漢人、契丹人、奚人。只要有才能,又肯為百姓出力,能讓國家興旺,你管他是什麼人。一個姓耶律的渾蛋敗壞起祖業來,可能比外人來敗壞還快呢,就像當今……」

  耶律賢連忙摀住燕燕的嘴,看了看四周,輕聲道:「不可胡說。」

  燕燕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耶律賢才輕輕放開了手,歎道:「你呀,真是喝多了,什麼都敢說。」

  燕燕吐吐舌頭:「反正也就你在聽嘛。你不會傳出去的啦。」

  耶律賢輕歎一聲,正欲說話,卻聽得腳步聲響,緊接著婆兒輕輕掀開簾子,往內看了一眼,遞了個眼『色』給耶律賢,又放下簾子。耶律賢會意,站起來道:「我且出去看看。」

  燕燕明白自己剛才說錯話,見耶律賢起身,知道他謹慎,笑道:「只管去吧。」

  耶律賢便站起來,繞著迴廊走出,繞了幾圈,見前後無人,便順手推開一間廂房的門,走了進去。

  但見室中早有一人站在那兒迎候,見了他,便拱手行禮道:「臣高勳參見明扆大王!」

  耶律賢連忙上前扶住,含笑道:「高郡王,早聞大名,今日終得一見。」

  高勳一反剛才在太平王罨撒葛面前的倨傲,恭敬地請耶律賢上坐之後,自己方坐下,道:「高勳亦早慕大王賢名,只恨不得拜見,今日得見,實如久旱逢甘霖!」

  耶律賢亦知他的心意,高勳是率部歸降,雖然在漢臣中看上去位高權重,只可惜也因此不得信任,始終進不了真正的權力核心。穆宗兄弟和李胡一系不重漢臣,他索『性』絕了攀附之念。而耶律賢一系自人皇王開始就推行漢化,他若是能夠得到耶律賢的信任,將來自然是大大有益,豈有不恭敬之理。

  耶律賢便是知道他此心,對他亦是著意籠絡,兩人你來我往講了幾句客套話之後,耶律賢便問:「高郡王任南院樞密使之職,對南方軍政民事,可有想法?」

  高勳眼睛一亮,轉而臉『色』沮喪,歎道:「主上不重視南方,甚至說是得自漢人,便送與漢人何妨。我等為臣子者,夫復何言。」

  耶律賢搖頭道:「主上酒後之言,何足為憑。幽雲十六州是國朝根本,如何能輕視。便是當日主上說出這樣的話來,依舊還是要扶醉南征。朝中有識之士甚多,國朝將來的方向,便是著力經營南方。高郡王若有想法,將來不怕沒有實現之日。」

  高勳心中一喜:「大王,當真?」

  耶律賢點了點頭。

  高勳眼中發出熾熱之光,忽然站起,自袖中取出一方絹帛,展開以後,卻是幽雲十六州的地圖。他本是後晉皇族,對這一方極為熟悉,而且多年來也早做設想,當下手指地圖,一處處指過來,何處有缺陷,何處當如何施政,何處如今民生不安,何處兵力不足等,一路說來,滔滔不絕。

  耶律賢靜靜地聽著他說,只在關鍵點上,偶出言一二。他雖然出言不多,高勳卻聽得既是心驚,又是感動。他這些方略,若是遇上穆宗,對方便是打瞌睡;若遇罨撒葛,只是表面客客氣氣,完全不曾聽進去;耶律賢雖然只說一二語,卻正在點子上。說了盞茶工夫,他忽然停住,歎道:「臣在大王面前班門弄斧了。」

  耶律賢卻搖頭道:「高郡王休要如此說,這些事,我只是紙上談兵,知其果不知其因,知其略不知其詳。可惜今日時間不夠,將來若有機會,當聆聽高郡王與我細說。」

  高勳看著耶律賢,忽然跪下:「臣高勳參見主上。」

  耶律賢不驚不喜,只將高勳扶起,莊重道:「高卿,為江山社稷之計,當請卿助孤共圖大業。」

  兩人商議已定,高勳便請耶律賢先行離開。耶律賢知道自己是借助燕燕為掩飾,當下便問高勳,如何掩藏行蹤。

  高勳指了指屏風後道:「這酒樓本是臣的門下所設,這屏風後有一門,可通向臣剛才的廂房後……方才臣借口帶一歌姬入內,以掩飾行蹤,諒無人懷疑。」

  耶律賢頓時明白過來,高勳藉著酒酣耳熱之際,帶了歌姬入內,有那歌姬作掩飾,自然無人懷疑他這個時間空當的去向。當下笑了笑,便推門而出。

  他這一走出來,便見這廂房走廊俱是寂靜,走廊兩頭,卻有幾個小二端著茶果往來。見他出來,一個小二便拐入廂房,恭敬一禮道:「貴人請隨小人來。」

  耶律賢點頭,便見那小二帶著他又走了另一條迴廊,過不多時,便回到了原來的廂房。

  燕燕正等得不耐煩,見了他來抱怨道:「你去哪兒了?等你半天了,我還讓婆兒去找你呢。」

  耶律賢輕咳一聲:「嗯,不好意思,剛才走錯了路,繞半天沒繞出來,後來還是叫了小二引路……」

  燕燕輕笑:「原來你不識路……」當下也無疑問,只與他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