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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女巫肖古

  肖古回到自己房間,便以閉門煉『藥』為由,將弟子們都趕了出去,心中惴惴不安。這些日子以來,她給穆宗的「神『藥』」吃得越多,效力越不如從前,所以穆宗看她的眼神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她必須要再想出辦法來,才能夠保得住她在皇帝面前的權勢和富貴來。

  作為一個曾經遊走於各部族,嘗盡風霜雨雪的部落女巫,一旦嘗試到那種頂極的富貴權力,那種一呼百諾,手握生殺予奪之權的滋味,她是絕對不捨得放手的,為此,她不但要幹掉與她懷著同樣目標的競爭者,甚至連自己的徒弟也不敢信任。她當年就是幹掉了自己的師父而上位的。

  她看看天『色』,太陽已經西斜,皇帝就要起來了,她必須要在皇帝起床前把今天的新『藥』送上去。她剛才就是親自去取「神『藥』」必備的一些『藥』材。

  眼見時間已經不多,她匆匆回到房間,整理妝容準備進宮,先將剛才從『藥』房中取出的新『藥』放到几案上,再坐到鏡子前面,仔細端詳著臉上畫的花紋。巫人畫上這些靈紋,便能使神靈寄身,所以錯一分毫也是不行的。

  剛才在市集上被那漢女衝撞了一下,這臉上的靈紋就有些擦壞了,肖古詛咒了幾聲,對著大銅鏡打開梳妝盒,拿起筆來,對著鏡子開始慢慢用各種顏料把自己的臉畫得五顏六『色』。

  忽然間,她從鏡子中看到屏風後似乎有不一樣的東西,猛地扭頭:「什麼人?」沒有人回答,肖古看向屏風後,又沒有異狀,她將信將疑地走到屏風後察看,忽然只覺得一股風聲,頭頂一痛,眼前一黑,就此暈倒了。打暈她的,正是蕭燕燕。

  這孩子有些心眼小,在她的人生中予求予取,從來沒真的遇上什麼壞人,作為一個喜歡聽遊俠故事的小姑娘,遇到一個剛剛欺負過她,又已經做了許多大壞事並且還準備繼續行惡的壞人,當然是要懲處了。

  於是她逃走之後,沒回李府,反而打聽到肖古的住所,悄悄地翻牆溜了進來。幸而大家都不喜歡這位大巫,『藥』房守衛森嚴,住所卻是少有人來,連守衛都是懷著厭惡和躲避的心態,徒具形式罷了。

  燕燕守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肖古進來,見室內無人,就一棍打下,把肖古打暈了。可是,打暈了她,又怎麼辦呢?燕燕蹲下身去看著肖古,倒是為難了。她想教訓這個壞人,但是,怎麼樣才能算是教訓一個壞人呢?把肖古捆起來,打一頓?可門外不遠處就有她的徒弟,如果聲音響了,驚動了他們怎麼辦?照理說,她是個壞人,應該殺了她,替天行道才對。可是,燕燕這一輩子,頂多打獵殺過鹿啊兔啊,沒殺過人啊!

  她拿著匕首在肖古面前比畫了半天,還是刺不下去,只得悻悻地站起來,想著要不然把她捆起來,然後削掉她的眉『毛』,在她臉上劃幾刀,以示教訓?正想著,忽然門被敲響了,燕燕嚇得跳了起來,險些出聲。

  她使勁按住自己的喉嚨,努力想著方才肖古嘶啞難聽的粗嗄聲,模仿著道:「誰?」

  門外侍衛恭敬地道:「肖古大巫,快到主上醒來的時間了,您應該準備進宮了。」

  燕燕粗著嗓子應了一聲:「知道了,我在上妝,你們等等。」

  見侍衛應聲之後,便站在門外等著,她也不禁急出一身汗來。正躡手躡腳地『摸』向後窗,準備逃離,手觸到窗子的時候,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頓時停了下來。

  進宮,這女巫要進宮?她忽然想起剛才父親和韓匡嗣大人的話,說密函送進宮了,為了阻止這個密函到皇帝手裡,大家都在想辦法。而她現在,就可以進宮了。只要扮成肖古的模樣,不就可以去偷密函了?

  燕燕看了看地上的肖古,想到方才與她相撞的時候,兩人的身高相差不大,且肖古那滿臉花花綠綠的鬼畫符,畫得鬼都不認識。皇帝又信任她,只要穿上她的衣服,那麼這宮裡就沒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嘿,真是長生天都在保佑她,這次她肯定不會失手了。

  想到這裡,燕燕高興地蹲下來,準備扒下肖古的衣服給自己換上,沒想到只解開一個扣子她就受不了了,這女巫有多久沒洗澡了,這衣服之髒,這身上之臭,簡直沒辦法忍。

  她站起來,走到衣櫃前打開,果然發現裡面一排風格相似的衣服,但那股氣味——那女巫身上的氣味,在這些衣服上還是有殘留的。她皺著鼻子嫌棄地挑了好一會兒,才挑了一件似是新做的衣服穿上,對著鏡子看看,倒有幾分相似,只是身材卻有些不對。那女巫顯然比她要肥胖一些。

  她想了想,便將脫下來的漢服裹在中衣的腰間,再把外衣穿上,果然身材已經有些相似了。再走到梳妝台前,打開那些瓶瓶罐罐,將那女巫臉上的花紋做樣本,模仿著在臉上上妝。她年紀輕手腳快,很快便將臉上的花紋畫得似模似樣,完美遮掩了她原來的容貌。

  她將那女巫草草塞到床底下去,將妝台上的痕跡都收好了,又將自己原來的首飾都藏在袖中,皺著鼻子忍著油膩膩的臭氣,將女巫的羽『毛』冠也戴在頭上。瞧著室內已經沒有明顯的痕跡了,輕輕咳嗽一聲,學著她族中所養女巫素日的口吻試了兩句:「嗯……青牛神有神諭……」自己覺得滿意,就走了出去。

  燕燕畢竟年輕,就這麼把女巫往床底下一塞就走了出去,若換了老成之人,縱不殺了那女巫,也會將她捆綁好塞了她的口,以免她過一會兒醒來惹出事。結果燕燕情急之下,這些俱沒有想到,只匆忙換了裝就走了。臨走時吩咐侍衛:「我這房間裡有大王的密『藥』,我走後任何人不得進來,否則殺無赦。」

  見那侍衛應了,她這才在眾侍衛簇擁下走出住所,連一眾小徒弟也沒有帶上。那些侍衛知道肖古素有怪癖,猜忌心又重,因此竟無人敢問她。

  她坐在步輦上,由侍衛抬著前行,一路上但見街市繁華,看得不亦樂乎,不想一扭頭,遠處人群中卻見著韓德讓正朝她這方向行來。她嚇得一縮頭,只是她坐在步輦上,本就比常人要高,便是縮頭也明顯得很。

  她這本是下意識的動作,但跟從的侍衛卻以為她有什麼吩咐,忙上前問:「大巫,您有何吩咐?」

  他這一句話提醒了燕燕,她頓時想起,此時她可是大巫肖古,又不是逃家的小燕燕,便是遇見韓德讓,他又能把她怎麼樣?一想到這裡,不由得小胸脯挺起,揮揮手道:「不用了……等等!」

  她看到韓德讓,先是畏懼,知道自己此時是安全的,又換了得意,等再一回味,依賴之心又起。方才想到獨自進宮盜密函是如此得意,但一想到萬一遇上危險,不由得就想到了韓德讓。

  只是應該如何通知他呢?她心如電轉,話到一半,忽然換了主意,從袖中取出一對耳環,遠遠指著前方韓德讓,對那侍衛道:「喏,你去把我這對耳環,給前面那個小郎君。」

  燕燕說完又愣住了,她走在路上,忽然要把自己的耳環給一個陌生人,若這侍衛要問為什麼,她得找什麼理由才好?不承想那侍衛十分機靈,接了耳環,只恭敬地問了一下:「可是那位俊俏的青袍郎君?」

  見燕燕點頭,他便同旁邊的另一個侍衛擠眉弄眼,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也不問原因,便依命而去。燕燕見那侍衛不問,鬆了口氣,也不及細問,忙道:「走吧。」

  她卻沒見著,那侍衛一走,她身後的幾名侍衛看她的眼神中,便多了幾分曖昧和厭惡。她更沒想到,那侍衛跑到韓德讓面前,會說什麼話。

  那侍衛跑到韓德讓面前,趾高氣揚地將一對耳環在他面前一揚:「給你。」

  韓德讓臉『色』大驚:「你、你是何人?這耳環從哪來的?」

  這對耳環,明明剛才還戴在燕燕的耳朵上,怎麼才一會兒工夫,便到了別人手中。瞧這人的打扮,顯然是穆宗親衛,難道燕燕竟落入了他們手中?

  那侍衛看著他,嘴角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靠近韓德讓低聲道:「恭喜小郎君,我們肖古大巫看上你了,這是她送給您的。」

  韓德讓把那耳環握在手心,心中更是詫異,這明明是燕燕的耳環,如何變成肖古的了?當下忙問:「肖古大巫在哪裡?」

  那侍衛看韓德讓雖然衣著不凡,但聽了他的話,顯『露』出的神情卻是既驚喜又焦急,心中又是看輕幾分,便指著不遠處:「喏,那位就是肖古大巫,她如今正要進宮,無暇停下與你說話。」

  他眼見肖古的坐輦又在前行,顯然是不打算等人了,生怕被落下,只匆匆地說了句,「肖古大巫深得主上倚重,說一不二,她看上了你,是小郎君的福分啊,小郎君當懂得抓住機會才是……」說著報了一下肖古的地址,匆匆過去追上坐輦。

  韓德讓看著坐在那高高步輦上的女子背影,越看越懷疑,再看手中首飾,頓時明白,那人不是肖古,而是燕燕。再一想那侍衛說的「如今正要進宮」之語,頓時明白了前因後果。想到今日韓匡嗣進宮,就要對穆宗下手,出了一身冷汗,疾步而行,趕往留守府去。

  燕燕把耳環給了韓德讓之後,原來還有幾分惴惴不安,現在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膽子就更大了。就這麼大搖大擺著進了宮,一路直至行宮的後殿。殿前有武士把守,見了肖古過來,忙行禮道:「大巫,主上方才去前殿與敵烈大王商議軍情了,您是否要去側殿相候?」

  這幽州本是漢地,所以行宮也是漢制,前朝後宮俱有分別,此處是穆宗素日起居之所,後面還有宴殿寢殿。燕燕一路行來,只想著如何從穆宗眼皮底下偷密函,心中覺得頗難。此時見穆宗不在,抬眼見那殿中書案上擺著的一大疊奏報,心中大喜,道:「不必了,我就先進去等等。」

  那武士心中懷疑,道:「主上未宣,大巫還是在側殿相候吧。」

  燕燕淘氣慣了,瞎編的話張口就來:「我覺得最近主上寢不安枕,恐有鬼祟作怪,此處是主上常居之所,我先進去作個法,看看裡頭是否乾淨。」

  那武士知道肖古素日裡在穆宗面前裝神弄鬼慣了,見狀不敢阻擋。誰知道燕燕一進去,就要關門,嚇得忙擋住:「大巫,您要幹嗎?」

  燕燕粗聲粗氣地道:「我要作法,自然是要關門閉戶,免得鬼祟逃走。你阻擋我作法,是不是心裡有鬼?」想了想,索『性』再恐嚇他,「是不是想我拿你的人心去和『藥』啊?」

  那武士嚇得面如土『色』,連忙後退:「不不不,大巫,您請,請!」見燕燕關上房門,他才鬆了一口氣,全身冷汗俱已濕透。

  燕燕閂上門,心中狂喜,直奔書案上的奏折,手忙腳『亂』地急急翻找。好在罨撒葛的身份不同,他呈上來的奏報不與別的普通奏章混在一起,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她只翻看到罨撒葛的名字和裡頭「李胡謀逆」字樣時,便忙將這奏折往袖中一塞,嘴裡大聲嘰裡咕嚕一番,便打開門走了出來:「嗯,我方纔已經看過了,並無鬼祟,很好,很好。我這就去前殿見主上。」

  那武士詫異,問道:「大巫,主上素日商議軍情並不會太久,等會兒就回來,您何不在此相候?」

  燕燕捏著嗓子:「這殿中沒有鬼祟,前殿未必沒有,我也要再親自去看看,你膽敢對我大巫質疑,不想活了?」

  那武士嚇了一跳,忙恭恭敬敬地把這煞神送走,見著她走遠了,忍不住恨恨地啐了一口。

  燕燕離了後殿,鎮定地穿走廊過甬道,走向前殿。但過了一個門以後,就轉著眼珠子說:「我聞到了奇怪的味道,你們氣息濁,不許跟著,我要往前面看看。」令引著她的兩名內侍退下,自己裝神弄鬼地獨自向著另一條通向宮外的甬道而去。

  拐了一個彎以後,她見四下無人,疾步向前跑去。正跑著,轉眼卻看到另一邊的廊道上遠遠走來一人,警惕地邊走邊看,燕燕大喜,腳步一轉,轉入那條廊道,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德讓哥哥。」

  韓德讓看到燕燕這身打扮,先是一怔,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回過神來:「燕燕?」握住燕燕的手,低聲道,「別說話,跟我走。」

  燕燕跟在韓德讓身邊,看著他的側臉,一邊走著,一邊抑止不住得意的心情,低聲笑道:「我拿到密函了。」

  韓德讓鬆了一口氣,拉著燕燕就要離開:「快走。」

  兩人方走了幾步,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肖古大巫,肖古大巫,您等一下!」

  兩人一驚,燕燕只覺得手心俱是汗,就想快跑,韓德讓卻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阻止她起跑,道:「鎮定,有我呢。」說著,鬆開燕燕,站到一邊做恭敬狀。

  燕燕僵立在那兒,好半天,才慢慢轉過身來,瞪著那遠遠跑來的內侍身影,恨不得這個人馬上消失。

  那內侍喘著粗氣跑到她面前:「大巫,您走錯路了。主上、主上剛剛回到後殿,聽說您來了,請您立刻過去。」

  燕燕不知所措地看看韓德讓,腦子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才是。好半日,才緩過神來粗嗄著聲音道:「我、我『藥』忘記拿了,我這就去給主上拿『藥』去。」

  那內侍哪裡肯放她走,急道:「不必了,主上找您很急。您是知道主上脾氣的,要不然,您要拿什麼『藥』,奴才替您拿去。」

  燕燕叫道:「不行——」她這一急,用了原來少女嬌嫩尖脆的聲音,只說了兩字馬上察覺,立刻變調回粗嗄之聲道:「不用不用,我的東西你們不能動的,免得衝撞了神靈。」

  那內侍卻似起了疑心:「大巫,您、您剛才的聲音……」

  燕燕一驚,忽然尖起嗓子,咯咯笑了兩聲,簡直比粗嗄之聲更刺耳矯『揉』:「哦,我的聲音,我這聲音好聽嗎?咯咯咯……」

  那內侍聽得險些想掩耳,忙道:「不不不,您還是原來的聲音好聽。咱們這就走吧。」燕燕見那內侍後面跟著好幾個人,不得已慢慢轉身,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們轉過身去。」

  那些內侍不明所以,又不敢不聽,只得轉過身去。

  燕燕疾步走到韓德讓跟前,見人都轉身沒看過來,當下拉住韓德讓的手,迅速將自己袖中的奏折塞到了韓德讓袖中,這才退後兩步,抖了抖袖子,道:「我們走吧。」便在內侍的簇擁下,慢慢往回走。

  韓德讓沒想到燕燕竟然這般大膽,就這樣在眾人眼皮底下,把奏折偷偷塞到自己袖中,那小模樣卻是一副殺身取義的樣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方纔他路遇她用耳環暗示後,就當即去找韓匡嗣,韓匡嗣正欲進宮,聽說此事大吃一驚,急找蕭思溫,三人一起進宮。

  蕭思溫和韓匡嗣便藉著稟報軍情和探望病情的理由分別往前後殿找穆宗,韓德讓則借在廊下相候,四下溜躂看看能否撞到燕燕。也是燕燕運氣好,剛好與韓德讓相遇。

  此時知道穆宗已經回到後殿,並且燕燕已經拿到密函,卻被召往後殿,韓德讓忙去找二人趕去相救。燕燕惴惴不安地隨著內侍去見了穆宗,穆宗倚在龍椅上,雙目如狼一般看著她:「肖古,朕方才聽說你在這殿中待了一會兒又走了,卻是為何?」

  燕燕看著這雙眼睛,後背發『毛』。她之前聽說過穆宗種種事,聽過他酗酒無度、昏聵暴戾,聽過他殺親族、殺妻子、殺近侍,也曾在背後嚼說他是暴君昏君。當年皇后還活著的時候,她進宮拜見皇后,也曾遠遠見過他。那次她誤闖刑場,親眼看到幾十顆人頭落地,才對他的可怕有了切身體會。只是如今隔這麼近的距離,她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怕他,連她的德讓哥哥都不例外。這皇帝眼神中有一種不正常的感覺,竟不知道他下一刻會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

  饒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在這樣的人面前,也不敢有絲毫差錯,當下定了定神,壯著膽子仿肖古的聲音道:「因主上近日又噩夢纏繞,小巫怕此地舊宮,有鬼祟殘留,因此作法觀察一番。幸而主上神靈庇佑,此處並無其他事端。恭喜主上。」

  穆宗聽她說了這幾句,忽然皺眉:「肖古,你今日的聲音好生奇怪。」他與肖古極為熟悉,眼前的人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上畫著一樣的鬼畫符,但總有一些東西,讓他覺得哪裡不對。

  燕燕嚇了一跳,忙掩飾道:「是啊,小巫昨日試『藥』,似乎這『藥』『性』有些不對。」

  說到『藥』,這正是穆宗關心的問題,當下便移了注意力:「肖古,你的『藥』真的有效嗎?要是沒用,朕可饒不了你。」

  燕燕不想話題忽轉,心虛地說:「主上放心,小巫呈給主上的『藥』、『藥』、『藥』……當然是有效。」

  「除了用活人膽入『藥』治朕的病。最近有什麼新的神諭嗎?」

  燕燕嚇得渾身一抖:「活、活人膽,真是活人膽?」她聽說過肖古以活人膽煉『藥』,但這種事,她只當是一種嚇唬誇張的手段,甚至自己方才也以此嚇唬門口的守衛,不承想穆宗再說出來,莫名就感覺,這是真的。

  果然聽得穆宗又喃喃道:「也就是朕,其他人還真吃不起這樣的『藥』。你說要吃上九百九十九帖,會不會太久了?」

  燕燕嚇得發抖,九百九十九帖,那也就是說,要殺九百九十九個活人取膽,這簡直毫無人『性』。穆宗正念叨著,卻發現肖古渾身發抖,詫異道:「你抖什麼?肖古,你靠過來點,朕總覺得你今天有哪裡不對。」

  燕燕哪敢靠近讓穆宗看清楚,覺得今日必無倖免,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咬牙指著穆宗道:「不用了,我現在就告訴你真正的神諭是什麼。青牛神說:主上殺虐過重。你殺掉的宗室大臣數不勝數,太尉忽古質、國舅政事令眉古得、宣政殿學士李澣、政事令婁國、林牙敵烈、侍中神都、郎君海裡、郎君嵇干、林牙華割、郎君新羅、前宣徽使海思及蕭達干、海思等都被你殺了,更別說那些伺候你的庖人鹿人小侍宮女和千萬無辜平民,你造了如此重的殺虐,報應已經降臨了,你的病永遠治不好……」

  穆宗這輩子沒被人指著鼻子這般罵過,極怒之下,竟還反應不過來,一隻手直直地指著燕燕竟說不出話:「你,你……」

  燕燕跺足罵道:「神才不會庇佑你這種暴君。那什麼『藥』根本就是我胡謅,虧你還信,害了那麼多人。你吃得越多,造的殺孽越重,報應就越重,你的病也越來越沒『藥』救了!」

  穆宗大怒,待要發作,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直氣得喉頭咯咯作響:「你,你……放肆!來人!」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外頭的武士闖進來,蕭思溫、韓匡嗣、韓德讓三人快步闖進殿中。蕭思溫欣喜若狂地揮著手中的奏折大聲道:「臣啟主上,大喜!大喜啊!宋軍退兵了!幽州無事了!」

  穆宗還欲說話,韓匡嗣又衝上前去,一把抓住穆宗的脈門,叫道:「主上,您面『色』『潮』紅,脈象太『亂』,不可高聲,不可動怒,臣帶了新『藥』……」

  這邊韓德讓已經拉起燕燕,疾步出門,一邊口中斥責:「主上叫你滾了,你還不快滾!」

  穆宗見燕燕跑了,立刻敏感地怒吼:「肖古,你去哪裡?」

  燕燕當然不理他,只管頭也不回地跑了,穆宗見狀大叫:「混賬!把她攔下。」

  韓德讓忙道:「是,臣這就去追她回來。」

  殿前武士聽得穆宗一聲叫,韓德讓一聲應,竟是不知反應。方才燕燕怒罵穆宗,聲音不高,外頭的武士不曾聽清,雖然見「肖古」自殿內跑出,但知道這個女巫曾經多次因為「神『藥』」之事被穆宗斥罵而狼狽滾出,隔得不久卻又能夠有辦法重新混回來,又兼心狠手辣,因此竟不曾想去阻止她。再見韓德讓又已經領命去追上了那「肖古」,扣著她的手往外跑,以為是穆宗另有吩咐。

  他們知道穆宗喜怒無常,沒有準確的命令下來,索『性』不動。穆宗一時被攪『亂』了頭緒,定了定神,忽然見殿中沒有了那「肖古」,當下大怒,用力推開韓匡嗣,叫道:「來人,把那肖古抓起來。」

  韓匡嗣見穆宗開口,便已經同時高叫起來:「臣早說過肖古的『藥』不靈,主上以後就別讓這個妖人再來鼓『惑』主上了。」

  一時話語響作一片,外頭的武士首領竟未聽清,但聽得穆宗在高叫來人,忙跑進殿去,問道:「主上有何吩咐?」

  穆宗大怒:「朕叫你去追人,你進來做什麼,還不快快去。」

  武士一聽,忙問道:「追誰?」

  方纔兩人跑出去,是追肖古,還是追那個少年人?

  穆宗本『性』暴戾,這段時間本來就因為肖古的所謂「神『藥』」吃得心浮氣躁,這時候又被一氣一激,欲發作的脾氣被蕭思溫、韓匡嗣兩人擋住,再見著這武士首領愚笨之言,氣得血往上衝,叫道:「女巫肖古……朕、朕要將你『亂』馬踩死,踏成、踏成——肉泥——」吼完這一句,氣血上頭暈了過去。

  韓匡嗣大驚,連忙扶起穆宗給他把脈:「主上,主上,您沒事吧?」

  那武士首領見狀,不知所措,蕭思溫正要說:「你且站住——」不想那人似乎受了什麼刺激,一轉身急忙跑了出去,外面還有一迭連聲的命令傳來:「主上有旨,捉拿肖古——」

  蕭思溫大急,顧不得許多,提起袍子下角,親自追了出去。

  韓德讓拉著燕燕,揀著僻靜的宮道飛跑,跑了好一會兒,燕燕喘著粗氣道:「德讓哥哥,我們現在怎麼辦?」

  韓德讓亦喘息:「快跑,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前,能夠跑出宮就能脫離危險了。」

  燕燕苦笑:「我跑不動了,我怕我們跑不出去。對了,那密折你給爹爹了嗎?」

  韓德讓喘著粗氣:「給了。」

  「給了就好,不然在我們身上搜到,就連累爹爹了。你把刀給我,等他們追到的時候我就抹脖子自盡,你只說被我下了『藥』就行。」

  「少胡說,既然來找你,便是要帶你活著離開,就是我死,也不會讓你死。」

  燕燕忽然笑道:「德讓哥哥,聽到你這句話,我死也無憾了。」

  聽得後面追兵趕來,韓德讓忙又拐進旁邊的宮殿裡頭,就這樣在宮殿迴廊和宮道中穿梭來去,竟是得了片刻喘息。只這終究不是辦法,但聽得四面八方俱是喧鬧之聲,顯見已經驚動各處守衛,兩人被甕中捉鱉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忽然間燕燕拉住了韓德讓,驚疑不定:「德讓哥哥,你看前面。」卻見隔著甬道,對面宮廊中,竟有一個與燕燕打扮相似的人正在穿行。

  韓德讓驚疑不定地看看燕燕:「那是……」

  燕燕的手攥緊,抖了一下:「糟了,那個是真的肖古。」她想起來了,剛才她急著進宮,把肖古打暈以後,就塞到床底下去了,如今情況,顯見是真肖古醒了以後,急忙入宮。

  「真肖古?」韓德讓只怔了一怔,頓時有了主意,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還沒等燕燕回過神來,他便迅速拉著燕燕躲入旁邊的一間小側院,推開一間似是雜役的耳房,將燕燕塞入關上門,道:「你先躲一躲,我將他們引開。」此時燕燕也已經明白,見狀忙在耳房中找地方躲藏。

  韓德讓轉身穿過宮道,跑到對面的宮廊下,迎著肖古衝了上去。也是這肖古倒霉,她被燕燕擊昏,不久就醒了過來,掙扎著自床底下爬出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跌跌撞撞地出來,卻見弟子們說,已經有另一個自己進宮了。

  她氣得七竅生煙,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下怒氣沖沖,便向宮裡行去,一心只想抓住那個膽敢冒充自己的「歹人」。她只悶頭走著,不防忽然從旁邊穿出一人來,對著她劈頭蓋臉,打了一頓,而且拳拳打在她的頰邊,打得她滿口牙齒脫落,痛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一邊打,還一邊叫道:「肖古在這裡了,女巫肖古在這裡了。」

  肖古還沒明白過來,便見一隊侍衛衝上來,將她抓起來,往外拉去。

  肖古大驚,口齒不清地斥道:「你們、你們幹什麼,居然敢對我大巫無禮。」

  那群侍衛道:「抓的就是你,主上有旨,女巫肖古大不敬,處死。」

  肖古拚命掙扎:「放開我,我要見主上……」只是她滿口牙齒脫落,說個不清,更無人理會。

  韓德讓見狀忙又道:「這女巫會詛咒『惑』人心智,快堵上她的嘴,休要讓她詛咒了你們。」眾侍衛剛才看著韓德讓去追那「肖古」,再見兩人拉著一起跑,再隔一會兒又見韓德讓將肖古打倒,此時一聽韓德讓說「女巫會詛咒『惑』人心智」,頓時信以為真,忙拿布塞住了肖古的嘴,拖著就往外走。

  剛拖到宮道上,便見蕭思溫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肖古被侍衛抓住,大吃一驚,就想上前阻擋,道:「且慢!」

  韓德讓忙道:「伯父,我已經將這作惡多端的女巫抓住了,主上可有什麼處置?」說著以眼神暗示蕭思溫。

  蕭思溫看了他一眼,再仔細看那已經被捉住的肖古,頓時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長吁一口氣:「主上有旨,肖古詛咒君王,處以『亂』馬踩踏。」

  那武士首領是聽到穆宗親口下旨的,當下更不遲疑,拖著那堵上嘴不住掙扎的肖古,去執行穆宗的旨意了。

  甬道恢復了平靜,蕭思溫長吁了一口氣,指了指韓德讓,只覺得自己腦仁兒生疼:「你、你們哪,趕緊帶她回去。」說著便一揮手,自己一邊走,一邊將這條路上的護衛俱都以「看著女巫防止她巫術詛咒」的名義叫走。

  韓德讓忙去了耳房中找到燕燕,又尋了一套護衛的衣服讓她換上,將那些脫下的衣服頭冠等包成一包,胡『亂』塞在一個雜役的箱子裡。橫豎宋兵已經撤退,穆宗也會很快回京,便是有雜役發現這些衣服,也沒有人再能去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