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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徐伯取了鑰匙,將他們一行人領到別院,開了門,點了燈,將別院上上下下領著他們都看了一遍,見他們安置妥當才回去,說是明日他會再送些日常物件來。

  阿銳因今日驚嚇到上官曦,害得她腿上中刀,心中又是自責又是自慚形穢,一路上都特地與上官曦隔開一段距離,默默跟在後頭,看著她被謝霄負在背上的背影。眼下,他見上官曦被安排在東面的廂房,便獨自朝西面的廂房行去。

  「阿……阿金,你往哪兒去?你住這兒呀。」今夏喚他,指著旁邊的廂房道。

  「不,我住那頭吧。」

  「你住這裡,我姨給你們瞧病也方便些,你總不能讓她兩頭跑吧。」今夏道,「再說了,淳於姑娘已經在那頭廂房住下了,說是東面廂房日頭好,陽氣足,有利於養病,特地讓你們住的,她一番好意,辜負了可不好,這處還是人家瞧在她的面子上才讓我們住進來的。」

  她啪嗒啪嗒一通話,阿銳壓根連說話的空隙都插不進去,好不容易待她說完,剛想說話,就見謝霄自隔壁廂房出來。

  「我去買些吃的回來,你們想吃什麼?」謝霄順口問道。

  自渡河後眾人都還沒用飯,這處別院的廚房坑灰灶冷,缸中無米無面,一時間肯定用不起來,得等明日買米買面,置辦蔬果肉食之後才能煮飯煮菜。

  「我叔姨和淳於姑娘他們也都還餓著,」今夏想了片刻,「哥哥,你去街上找個餛飩擔子,叫他擔進來,咱們就在這裡吃現成的,又鮮又熱乎,豈不好。」

  謝霄想著有理,快步去了。

  丐叔探頭喚今夏:「親侄女,你姨叫你呢。」

  「來了、來了……」今夏忙不迭要走,看見阿銳還杵住,叮囑他道,「你住這屋,別亂跑了,待會兒我姨就過來給你施針,你別亂跑。」

  說著,聽見丐叔又喚了一聲,今夏以為什麼要緊事,趕忙走了,獨留下阿銳一人立於廊下。

  今夏給他安排的屋子就在上官曦的隔壁,他有點疑心她是故意的,默默站了一會兒,正準備挪步,便聽見上官曦房中傳來她的聲音:

  「外頭,是阿金兄弟麼?」

  阿銳怔了怔,往前行了兩步,隔著紗窗,艱澀答道:「是我。今日、今日……」

  不待他說完,上官曦便道:「今日是我失態,多有冒犯,還請阿金兄弟莫往心裡去。」

  「沒有、沒有、沒有。」阿銳連聲道,「是我不好,連累姑娘受了傷。」

  「我自己學藝不精,怎能怪你。」上官曦頓了頓,又道,「我聽說那位沈夫人出身醫家,醫術精湛,我的腿經她治療包紮,也覺得好了許多。」

  「是,有她在,姑娘定能很快痊癒,不用擔心,安心養傷才是。」阿銳在窗外道。

  窗內,上官曦柔聲安慰道:「有她在,你的傷也會好起來的。」

  「是,我知曉。」

  阿銳知曉這才是她繞了一彎想要說的話,聽著她的聲音,心中似有一股涓涓暖流遊走,明明知曉此時她根本不認得自己正是阿銳,還是本能地不願意違她的意思。她既然開口安慰他,他自然不能讓她失望。

  「上官姑娘,您好好歇息,我先回房。」他望著紗窗內暖暖的燈光,鼓起勇氣道,「我、我、我屋子就在您邊上,若有事便喊一聲或是敲敲牆,我替您把沈夫人喚來。」

  「好,多謝你了。」

  阿銳留戀地將紗窗望了又望,才慢慢回了自己屋子,靠在床上,想到多日前還以為今生再難相見,想不到此時竟能與她比鄰而居,實在已經幸運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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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被丐叔一陣催似一陣地叫喚,還道沈夫人有什麼要緊事,急急忙忙趕到她房中,卻見沈夫人正用手撫平雪青衫子的細小褶皺,一派安然……

  「姨,你找我有事?」

  「來,試試這衣衫看合不合身。」沈夫人朝她笑道,「鬆了或緊了,我晚上再改。」

  今夏遲疑地走過去,目光掃過桌上的針線盒,又掃過床上的包袱,沒想到沈夫人進屋之後連包袱都顧不上收拾就先給她縫衣衫。她心下感動歸感動,又有點莫名其妙地發虛,總覺得沈夫人近來對自己好得有點離譜了。

  「就、就是這事?」她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眼睛看著丐叔。

  丐叔咳咳兩聲:「還有啊,你家大楊呢,我餓了。」

  「沒米沒面,他也沒轍呀。叔,你還是餓著吧。」今夏攤攤手道。

  「你這個小沒良心,」丐叔作勢戳她腦門,被今夏偏頭躲過,「用得著我的時候一口一個叔叫得甜,現下用不著我,就不管我死活了。等我乖孫兒來了,看我怎麼告狀。」

  今夏笑嘻嘻地好言好語道:「我是說,您再忍一會兒,謝家哥哥出門去了,過會兒就給您劫一餛飩擔子回來,到時候蔥花、蝦皮、海苔絲我都給您加雙份。」

  「蔥花、蝦皮、海苔絲加雙份,給我塞牙縫啊你,你怎得就不說餛飩加雙份……」

  丐叔忿忿不平地計較著,被沈夫人輕推出門。

  「姑娘家換衣衫呢,你別進來啊。」沈夫人道。

  對於沈夫人的話,丐叔是一點違抗都不敢,應了聲,瞧著關嚴實的兩扇門,慢悠悠地晃去尋楊岳。

  雖然沒米沒面,楊岳依然在灶間忙活著,先到井邊打了水將水缸洗淨,接著挑水裝滿。然後刷了鍋,將灶膛裡的灰清了清,所幸還剩了些柴禾,便升了火燒水。

  「這些孩子裡頭,就數你最勤快。」丐叔領了兩根柴禾進來。

  楊岳抬頭,笑道:「前輩,累了一天了,您怎麼不歇著?」

  「我哪有你累,」丐叔把柴禾遞給他,溜了眼他被爐火映得紅通通的臉膛,佯作不在意道,「今夏那孩子被她姨叫去試衣袍,過會兒我就把她逮來幫你忙。」

  「不用,我這裡沒什麼事兒。」楊岳忙道,「前輩您也去歇著吧,過會兒等水燒好了,我給你們送去。」

  「不用不用,我也是閒著。」

  丐叔往灶台旁一靠,一副壓根沒打算走的模樣。

  楊岳便是再遲鈍,也察覺出了什麼,試探問道:「前輩,您有事?」

  「嗯……你是個老實孩子,不像今夏那孩子滿嘴跑舌頭。」丐叔先把他誇了一通,才神神秘秘問道,「你姨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我姨?」楊岳楞了楞。

  「就是沈夫人,今夏不是姨姨姨地叫麼。」丐叔原先說你就缺她的機靈勁兒,硬忍著沒說出口。

  「哦……沈夫人和我說過什麼?」楊岳似乎不解他問這話的用意。

  丐叔只得循循善誘:「你不覺得她對今夏特別好麼?」

  「是啊。」楊岳點頭,笑了笑,「今夏嘴甜,最會哄人,不稀奇。」

  「……」真是個木頭腦袋,丐叔暗地裡直咬牙,「沈夫人是不是問過你一些事情?或是關於今夏的事情?」

  楊岳往灶膛裡塞了根柴禾,抱歉地看著丐叔:「是閒聊過幾句,都是些不相干的小事,我也沒在意,記不得了。」

  「你……」

  丐叔搖頭,不解他怎麼能當上六扇門的捕快,轉而一想,原來他爹爹是捕頭,頓時更加不滿,轉身走了。

  楊岳看著他背心,不動聲色,仍舊接著燒火。

  過了好一會兒,今夏端了碗餛飩進來,口中道:「我就知曉你在這裡,趕緊來趁熱吃餛飩。一碗你不夠吧,我再給你端一碗去。」

  「等等。」楊岳喚住她,先打量了下她身上的雪青衫子,「沈夫人給你縫的衣衫?」

  今夏點點頭,小心地避免讓新衣衫沾到灶灰,顰眉對他道:「你覺不覺得她對我好得有點離譜?」

  「不光是我,連你叔都來找我,問我沈夫人是不是從我這邊打聽過什麼。」楊岳道。

  「你怎麼說的?」

  「我想著這事古怪,找你商量後再做計較,就把他糊弄過去了。」

  今夏皺眉頭:「也就是說,她為何對我特別好,原因卻連我叔都不知曉……大楊,今日在渡口,淳於姑娘摔倒的時候,我原要衝過去的,可被她死死拉住,我都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勁而,她好像、好像……」她費了半日勁兒,也沒法說出那種感覺來。

  「像為娘的不能看著自己孩子去涉險一樣。」楊岳替她道。

  「為娘的?!」今夏彆扭地念著這三個字,皺緊眉頭,「不能夠吧,沈夫人可是出生大戶人家,就算要認閨女也得像淳於姑娘那般的才對。再說,她又不喜歡官家,更沒道理對我這麼好……我總覺得這事情追蹤溯源,是從你那段飯開始,她聽了頭兒的名字後就不對勁了。」

  楊岳思量片刻:「要不,我寫封信給爹爹,問他認不認得她?」

  今夏想了想:「過幾日吧,反正這事也不是什麼急事。等上官姐姐腿傷好了再寫。頭兒現下住在謝家,若對上官姐姐受傷之事避而不談,來日謝老爺子難免知曉心生罅隙。可現下告訴他們,平白地讓他們擔心,還是等上官姐姐傷好了,一併寫信去,他們看了信也放心些。」

  「也好。」楊岳點點頭。

  眾人吃了餛飩,洗漱過後各自歇下,一夜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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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頭髮該好好保養,毛裡毛糙的可不行。」大清早,沈夫人邊替今夏梳頭邊皺眉頭,「改明兒買點黑芝麻、何首烏磨成粉,你每晚吃一碗才行。」

  今夏瞅著鏡子,極力忍住被梳得生疼的頭髮:「不用麻煩……我頭髮隨便一束就行,不用梳得……啊啊啊,輕點、輕點……不用梳這麼繁瑣的髮式。」

  梳好一縷,替她挽上去,沈夫人把她的頭扶扶正,道:「別動!你得記著,你是個姑娘家,雖說是公門中人,可也不能失了姑娘家的模樣。正好這些日子閒著,我就教教你,總得讓你像個樣子才對得起……」後半截話她及時收了口。

  今夏從鏡中詫異地瞥了她一眼,轉頭問道:「對得起什麼?」

  「對得起你叫我一聲『姨』!別動!」

  沈夫人把她的頭扳回去,繼續幫她梳頭。

  好不容易梳好頭髮,今夏彆扭地照了照鏡子,偷眼瞧見沈夫人正整理妝奩,起身便朝外溜,口中飛快道:「好像聽見大楊喚我,我走了啊!」

  「等等!」沈夫人喝道。

  今夏人已在門口,不得不剎住腳步,轉頭陪著笑臉道:「對了,我還得去買燒餅,姨,你喜歡吃什麼,鹹的還是甜的?」

  沈夫人壓根不理她的問話,認真叮囑道:「走路也要有個姑娘家的樣子,別風風火火的,讓人瞧著不穩重。」

  「哦。」

  今夏應了,輕緩地替她掩上門,暗吐口氣,估摸著她從紗窗還能瞧見人影,便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直至拐過牆角,才一溜煙跑起來。

  丐叔正和楊岳一塊兒從外頭買了些包子回來,今夏迎頭撞上他們,立馬把丐叔拽到一旁。

  「叔,你準備什麼時候把我姨娶了?」她問。

  「大清早的,這孩子腦子裡想什麼呢?」丐叔睜大眼睛看著她,莫名其妙道。

  今夏催促他:「趕緊的,給句痛快話!要不我就另外替我姨物色人選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今夏氣勢迫人,「看見我腦袋沒,一早就把我提溜過去梳小辮,疼得我,還說要好好□□我,才對得起我叫她一聲姨。」

  「她還要□□你?」丐叔思量了片刻,才道:「……反正又不是我的腦袋。」

  今夏大怒:「叔,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我姨這是到年紀了,得有個孩子。」

  丐叔徹底愣住。

  「你麻利點,娶了她再生個娃,我姨就找著人教了,用不著在我身上瞎耽誤工夫。」今夏拍拍丐叔肩膀,一副任重道遠的表情,「趕緊的啊,叔!她再這麼找我練手,我就得躲出去了。」

  心裡惦記著剛買回來的包子別冷了,說完,她就丟下丐叔追著楊岳去了。

  丐叔立在原地,怔怔出神,逕直一動不動。風過,將一隻正結網的蜘蛛吹到他肩上,蜘蛛順著他脖頸往上爬,爬到他頭髮上,發覺此間甚好,遂勤勤懇懇結起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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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於敏挽起袖子,幫著洗木桶裡的竹筷子,洗淨了再用清水沖過,然後用乾淨布巾抹乾竹筷上的水滴。

  楊岳擦過桌椅回來之後便發覺她竟把筷子都洗好了,忙道:「淳於姑娘,這都是些粗活,我來就好了。」

  「沒事兒,我就是……就是會做的事兒太少了,我也想慢慢學著點。」淳於敏溫柔笑了笑,按人頭數出筷子數,便拿到飯桌上擺放。

  因昨日渡口與倭寇遭遇之事,淳於敏的丫鬟死了,嬤嬤跑了,岑壽自覺有負大公子的交託,心中很是不安。加上聽徐伯說倭寇將要來攻打新河城一事,不知真假,讓人心中愈發忐忑。他整宿翻來覆去,到了天濛濛亮時才合了一會兒眼,此時疲倦不堪地行到廳中,看見淳於敏正在擺放碗筷,連忙上前急道:

  「淳於姑娘,你怎得能做這等事,是不是袁姑娘故意差遣你?」

  以今夏一貫百無禁忌的行徑,他連想都不想就認為必定是今夏有意使喚淳於敏。

  今夏正循著包子香味進廳來:「我差遣她?」

  淳於敏忙要解釋:「不是,是我自己……」

  她話未說完,已被岑壽打斷,後者氣勢洶洶地朝今夏怒道:「我告訴,你別以為淳於姑娘是好性,可以由著你使喚。她和你不一樣,這等粗活豈是能叫她做的。」

  「此事與袁姑娘無關,是我自己要做的。」淳於敏已經用了她有生以來的最大嗓音,可惜岑壽還是一副壓根沒聽見的模樣。

  今夏倒是不急著反駁,打量了下岑壽,看他眼眶泛青,揣測道:「昨夜沒睡好?難怪一早火氣這麼大……想什麼想得睡不著覺?想昨日渡口的事情?覺得沒把淳於姑娘照顧好,又丟了銀兩,擔心大公子回來責罰?或者是聽徐伯說倭寇就要攻打新河城,你覺得呆著這裡也不安全,可還得等你家大公子來會合,走也不好走,所以整夜輾轉難眠?」

  岑壽愣住,沒料到她竟然把他的心思說得分毫不差:「見鬼了你!」

  今夏笑嘻嘻道:「被我說中了?哥哥,來,坐、坐……稍安勿躁,吃口包子潤潤嗓子。」

  沒聽說過吃包子還能潤嗓子,淳於敏掩口一笑,見今夏總算是把岑壽安撫下來。

  「淳於姑娘,你也坐。」今夏招呼淳於敏道。

  淳於敏笑道:「你們先吃著,我去喚兩位前輩。」

  這跑腿的活兒怎麼也讓她做,岑壽又要開口,就聽見今夏道:

  「多好的姑娘!哥哥,你到底明不明白,淳於姑娘是個大家閨秀,我們大家都知曉,就算這會兒她什麼都不做,有你護著,也沒人會去使喚她。可她不這樣,這就叫識大體,知曉眼下艱難,所以更要同舟共濟。」

  「怎麼理全被你佔著?」

  「其實哥哥你也懂,只是你憐香惜玉,不忍心罷了。」

  被今夏這一通話說得沒脾氣,岑壽伸手原想去拿包子,想想縮回手來:「等兩位前輩來了再吃吧。還有你那位上官姐姐和少幫主,他們吃過了麼?」

  「應該沒有,她腿腳不便,我給她送過去……對了,還有阿銳的。」

  今夏端了盤包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