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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黑漆素幾搬到楊程萬面前擺好,再將研好墨的硯台擺上,緊接著再遞上信箋、狼毫筆,因是陰天,室內暗沉沉的,楊岳把燈台也挪過來。楊程萬擺擺手,示意不用。

  「爹爹,謝霄這事兒您打算說麼?」楊岳試探問道。

  楊程萬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楊岳又道:「我看今夏對謝霄沒那意思,再說這是揚州,離京城也太遠。」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容得你插嘴。」楊程萬沉著臉道。

  「我、我……就是……」

  被爹爹一瞪,楊岳支支吾吾半晌,覺得不合適,卻也不敢再說,正在旁直撓撓脖子,就聽見有人叩門。

  「頭兒,你好點了?」正是今夏的聲音。

  這丫頭,來得還真是時候,楊岳替她開了門。今夏連蹦帶竄進來,臉上笑瞇瞇地。

  「嘴都快咧成三瓣了,什麼好事?」楊岳奇道。

  「哪有!」今夏抿抿嘴,片刻之後仍是咧著笑開,朝楊程萬道:「頭兒,您好點沒?腿還疼麼?」

  楊程萬瞧她喜逐顏開的模樣,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那一瞬他有點晃神。

  「頭兒?」今夏詫異地喚他。

  他回過神來,擱下筆,問道:「幾日沒露面,又有何事瞞著我?」

  「沒有!那銀子不是還沒找著麼,劉大人現在急得跟熱鍋上的黃蜂一樣,逮誰蟄誰,回回見著我都好一通訓,也就見了陸大人不敢吭聲。」她歪頭歎了口氣,「周大人為何而死,倒是大概弄明白了,可銀子卻是一點著落都沒有,真是邪門。」

  「他為何而死?」楊程萬問道。

  今夏便將翟蘭葉與周顯已之間的事情詳詳細細講了一遍,楊程萬聽罷沉吟許久,但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聽說翟蘭葉失蹤了?」他問。

  今夏謹慎地「嗯」了一聲,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敢多說。

  「你沒找過?」楊程萬接著問道。

  「找了,沒找著。」今夏瞥了眼楊岳,「聽說在河裡找著她衣裳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人害了……對了,頭兒,我有件好事得告訴您!」再讓楊程萬問下去,肯定會出破綻,她趕緊轉移話題。

  「何事?」

  「是關於我的家人,就是親生父母。」

  聞言,楊程萬背脊一僵,眼底閃過複雜的鋒芒,但很快被他掩飾下去,壓抑著情緒,淡淡問道:「怎麼,你有線索了?」

  「沒有,不過我昨日和陸大人聊起此事,我聽陸大人話裡話外,像是肯幫我找親生父母的意思。錦衣衛耳目眾多,情報比六扇門齊全得多,他肯幫我這個忙,說不定……」今夏話未說完,便看見楊程萬臉色鐵青,額上隱隱青筋凸起,「頭兒,你……你怎麼了?」

  「跪下!」

  聽出楊程萬語氣中隱含著滔天怒氣,雖然不明究裡,今夏半分沒敢耽擱,立時就跪了下來。

  「爹爹……」楊岳也不明白為何他驟然發火,「若陸大人肯幫這個忙,這不是好事麼?」

  「你也給我跪下!」楊程萬怒瞪向他。

  楊岳老老實實跪下。

  楊程萬重重訓斥道:「一個沒腦子,兩個也這麼沒腦子!我這些年,是白白教養你們了!陸大人是何許人,他是錦衣衛!我再三交代過你們,與錦衣衛往來,必須謹慎提防,且不可與錦衣衛來往過密,不然的話,讓人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再者,陸繹是何等身份,他是陸炳長子,你又是什麼身份,你不過是六扇門中的小小捕快,他差遣你做事,說話有禮有節,那是他面上的功夫,說得難聽一點,在他眼裡,你和一條狗沒有任何分別。你倒好,給個桿子,你就順著往上爬,沒皮沒臉,沒羞沒臊……」

  「爹爹!」楊岳覺得他這話實在說得有點過了,以前縱然今夏做錯事,但從未見爹爹這麼重地罵她。

  「你閉嘴!」楊程萬怒瞪他一眼,「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裡,今夏也好,你也好!說話做事都給我謹守本分,再讓我知道有這種越逾之舉,我就打斷你們的腿!記著了麼?」

  「記著了。」楊岳道。

  「記著了。」

  今夏一滴眼淚砸到青磚上,迅速滲了進去。

  楊程萬望著她,胸脯起伏難定,卻再難說出話來,半晌才道:「都出去吧。」

  今夏低著頭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楊岳躊躇了片刻,也跟著退出去。

  門剛剛被楊岳自外頭掩上,楊程萬渾身脫力般靠到*的瓷枕上,滿眼儘是方才不敢顯露的焦灼之色。

  「今夏……夏爺、夏爺……我的小爺……」楊岳尋到蹲在牆角抹眼淚的今夏,好言好語地哄她,「我爹爹肯定是這些日子給憋壞了,天天呆屋子裡頭,還得喝那麼些藥,換誰都是一副暴脾氣,是不是?」

  「可我……想找父母也沒錯呀,他以前從來不攔我的。」今夏抽泣道,「我沒錯呀!」

  「是、是,沒說你錯!找父母當然沒錯,這些年我們不都幫著你在找麼。」楊岳摸摸她腦袋。

  「那頭兒幹嘛這麼凶罵我?」她越想越發覺得委屈,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他肯定是怕你吃虧,錦衣衛又不是一般人,是不是?」

  今夏吸吸鼻子,抹抹眼睛轉向他,哽咽問道:「我是不是特沒皮沒臉啊?」

  「……不是,不過我覺得……」楊岳斟酌著語句,「這些日子,你確實和陸大人走得太近了些,他那種身份,還是遠著點好,你說呢?」

  「我就是覺得,他人其實挺好的。」

  「再好他也是錦衣衛,他爹爹又是陸炳。仔細想想,說老實話,他那身份,想巴結他的人多了,在他眼裡,咱們倆就也就跟小狗小貓似的,大概覺得有時候逗著還挺好玩。」楊岳勸她,「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今夏埋下頭,半晌不吭聲,過了許久才悶悶道:「我知道了。」她站起身來,用衣袖胡亂將臉擦了擦,淚痕猶在。

  楊岳摸摸她腦袋,歎了口氣,領著她到灶間外:「你先洗把臉,我早起做的餅你包兩個帶走。」

  今夏點點頭,自去水缸邊,舀水洗臉,接了包好的餅揣懷裡,在楊岳不甚放心的目光下,慢吞吞地出了醫館。

  走了半條街,她都沒想起來自己該去哪裡,恍了好一會兒神,才想起該去找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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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汁在硯台中已微微有點發乾,修長的手指持著狼毫,懸在紙上半寸,卻久久未落下。清風自窗外拂入,輕掀書頁,沙沙作響。陸繹微凝著眉,全神貫注思量著什麼,完全不為所擾。

  他的記性甚好,自京城臨走前看過的卷宗,尚歷歷在目——楊程萬,字邵君,江西臨江人。嘉靖十七年進士,後任錦衣衛經歷。擅使刀、劍、長槍,輕功可飛簷走壁,擅長追蹤術。嘉靖二十七年,因腿疾難愈,辭去錦衣衛經歷一職,任六扇門捕頭。

  此番下江南,要求六扇門由楊程萬隨行,其實是陸炳的意思,包括到揚州之後讓楊程萬找沈密沈大夫治療腿疾,也是陸炳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其中緣由,陸炳卻對陸繹閉口不談,只說楊程萬早年在錦衣衛中也算是一名得力干將,不忍心見他晚年淒楚,所以要陸繹好生相待,把他腿疾治好是正事。

  楊程萬,江西臨江人,他怎得會在福建住過多年?陸繹細回想楊程萬的口音,並聽不出有福建口音。

  楊程萬的腿疾從何而來,爹爹並不說。

  陸繹直至到了揚州,才在楊程萬無意之中得知他的腿竟然是在詔獄被打斷。

  詔獄!那是爹爹說了算的地盤,莫非當年便是爹爹要打斷他的腿?可今時今日為何又要自己對楊程萬以禮相待?這些令人費解的事,陸繹不能問陸炳,因為他知道爹爹不想說的事情,即便是到死也不會吐露半個字。

  還有今夏,袁今夏……他乾脆擱下筆,煩惱地捏了捏眉心。

  女捕快雖然少,但不是沒有,便是錦衣衛耳目之中,也有不少女子,善刀槍棍棒,十八般武藝樣樣練得,這並非稀奇事兒。他在京城時就知道楊程萬手底下有這麼個女徒兒,不以為奇,不以為異。

  但她是被收養的,他未料到。此刻深悔那時候沒有多調一份卷宗,眼□在揚州,要調閱京城中的檔案卷宗,不是不能,而是要費些時日。

  熱鬧的街道,一對石獅子……

  他不勝煩憂地靠回椅背,這樣的街道,這樣的石獅子,在大明朝比比皆是,她憑著零星記憶想尋家人,無異於海底撈針,談何容易。

  何況,尋著了就是好事麼?他覺得未必。

  上次寫信要求調閱「愛別離」刑具下落一事,尚未收到回復,他轉頭望向窗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不再猶豫,復在硯台上滴上幾滴水,研了研,蘸墨寫信。

  正寫著,一隻白鴿撲哧著翅膀,堪堪停在他窗台上,咕嚕咕嚕地叫著。似經過長途飛行,鴿子原本潔白光亮的羽毛灰撲撲的。

  「總算是等來了,動作越來越慢。」陸繹皺眉擱筆,輕柔將鴿子抱過來,解下鴿腿上的細筒,取出其中細絹紙捲成的紙條。他並不著急看紙條,先起身將鴿子放入竹籠之中,添了米食和水,看鴿子咕咕咕地吃起來,這才復坐回桌旁,展開手心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