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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捨不得你

  「我沒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沒錯,造反的是我!殺人的是我!大逆不道是我!但是,我和賢妃真的沒有私情,你所聽到的,看的,都是她一廂情願,我對天起誓!你要信我!若我今日對你說的有半句假話,就讓冬雷烈火將我劈死在這!」

  她抬手摀住了臉,淚水順著指縫滑落,嗚咽出聲:「李徹……你又讓我想要離開這個皇宮了,但我卻又捨不得你……」

  男人直接將她擁入懷中,千言萬語似乎此時都不必多說,唯有那句不捨得你,就代表了一切。

  床上的孩子哭的嗓門真大,這母子二人都好像水做的一般,眼淚氾濫了。

  一手給她擦著眼淚一邊打趣道:「學小寶呢?哭的這麼凶?」

  在他身上捶打了他幾拳,男人倒抽一口冷氣:「你謀殺親夫。」

  「你要是敢不要我,我就殺了你!」她眼裡帶著淚光,說的是氣勢洶洶。

  後者苦笑:「我李徹此生只要有你一人就夠了,什麼良娣賢妃胡歧公主,只要你一句話,我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那你以後不准看她們!」

  後者一愣,隨即而笑:「好。」

  「賢妃沒來之前,我想帶著小寶一走了之,賢妃來了之後,我一想到我走了,你就歸那些人所有,我就恨的牙癢癢!」

  男人失笑:「現在還癢嗎?」

  「癢!」

  「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癢,我走到今天這步,屹立在萬人之上,就是為了讓你活的自在,痛快!不必在宮中受人指摘規行矩步,也不必戰戰兢兢遭人暗算,更不必讓這宮規束縛了你,無法行走於山河大川。只要你願意,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都行,但是前提是必須得有我陪著。」

  「真的?」

  「真的。」男人笑著看向了她。

  後者咬唇不滿:「你要是做了皇帝,哪有空出宮。」

  「你在哪,我在哪,我這個皇帝不做也罷。」

  雖然不知他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她怎麼可能讓他不做這個皇帝。誠如他自己所說,機關算盡就是為了今時今日,怎麼可能就這麼前功盡棄?

  眼前的男人臉色蒼白,唇瓣薄削,那刀削斧鑿的一張臉連日來已經變得憔悴不堪。如是風流峻拔的男子,光鮮亮麗的背後是他獨自一人舔舐多年的傷口。

  那傷口已經結痂,卻並未消退,今日再連血帶肉的撕開,就成了這個模樣。

  「你在哪,我就在哪,這句話我再原封不動的還給你。」她的笑容裡隱含淚光,其實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經下定決心永遠在他身邊陪伴,既然選擇了相信和包容,他的罪孽和過去也都要原封不動的接受才行。

  「不走了?」男人笑的鼻頭發酸:「真的真的不走了?」

  「不走。」她說的篤定。

  「好……好……」說了兩個字的人好像被抽光了渾身的力氣,逕直向後倒去。

  面前之人雙眸驟然大睜,眼疾手快的去撈他,卻與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李徹?」她抽出手來,看到手上那黏、膩溫熱的濕潤竟然鮮紅的刺目,頓時耳朵裡就嗡的一聲炸響了。

  空氣中充斥著血腥的味道,耳朵裡還有孩子忽然間拔高的哭聲,她眼前先是一片赤紅,再是白茫茫一片,好像天崩地裂,不在人世一般。

  然而僅有的一絲神智強迫她伸出手去,手指的觸感提醒著她自己在哪裡。

  抓住男人的手,捂著他出血的鎧甲,她聲嘶力竭的大叫:「來人!來人!!來人啊!!!」

  在很多很多年以後,她一想到今天的畫面還是會忍不住的心驚肉跳,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她才敢說出真相:「我那時候以為你死了……」

  死之一字是忌諱,不敢說,不敢提,好像說了,提了,真的會應驗一般。

  但那時候他們已經老態龍鍾子孫繞膝,反而對死亡已經不再畏懼。

  「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起死,沒什麼可怕的。」

  當然,李徹到底是沒有死的,焦嬤嬤和大鬍子趕來,七手八腳的脫了盔甲,男人的整個裡衣好像在血水裡洗過一樣,徹底的浸透,因為有鎧甲的遮擋,無法流出,蔓延的面積也相對於要大一些。

  「舊傷了,傷了得五六天了。」

  算算日子,正好是他離開皇宮的那幾天。

  劉玉瑤這才明白他所說的,所做的,沒錯,若想不為人所傷,若想苟活於世,你只能去不斷的傷害別人,成為那個能掌握生殺大權的人。

  太子倒下了,好在宮內大事有四皇子權衡掌控,一切倒也相安無事,太子妃重著宮裝親自安撫了來使賓客,並清理御道積雪,送使節回了各自驛館。

  本想再往清泰殿中看看那位尚未甦醒的一國之君,卻又覺得舉步維艱。

  這父子二人已經成仇,她卻是夾在中間的那個,然而她選擇了自己的男人,就只好也變的心狠冷酷起來。

  想了想便道:「回東宮吧。」

  昨晚烽火連天,雪夜奔襲,曾經人人都以為天不會再亮,但是今日再看,除了腳下干冷的石板之上,血色乾涸,一切又平靜的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裙擺旖旎,行走在這寒風過巷的甬道之上,兩側宮牆高聳,天邊夜色彌卷,逐漸暗淡起來的天色,預兆著新的夜晚即將來臨。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劉玉瑤回頭看去,只見一員身著盔甲的小將急匆匆的向她的方向奔來。

  還沒走近就率先抱拳叫道:「微臣見過太子妃娘娘。」

  待近了依稀可以看得出這人臉上笑容洋溢,除了皮膚黝黑粗糲了一些,倒是和沈文華有幾分相似。

  「你是沈家的人?」

  那小將氣喘吁吁的答道:「正是,沈蒼勤是我的爺爺。」

  「沈文華是你的弟弟?」

  「對,三叔家的堂弟。」

  提起這個堂弟,他還有略有些靦腆的笑了,一邊撓頭說道:「這個小子給殿下和娘娘添麻煩了,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去訓訓他。」

  劉玉瑤也微笑答道:「是該訓。」

  「太子殿下一下午沒有露面,是不是因為身上的傷……」

  太子受傷一事並未外傳,一來擔心人心惶惶,二來擔心沒有伏法的亂黨蠢蠢欲動,所以凡事都由四皇子代為出面。

  現在這人問起傷勢看來也是早就得知,便不也瞞他道:「太子的傷雖然沒有大礙,但失血過多,還比較虛弱。」

  「今晚我駐兵宮內,不必出宮,便想去看看殿下,我父親也非常擔心。」

  他的父親應該就是太子的舅舅了,沈家一家除了沈文華之外都是從戎戰將,昨夜平反想必就是這父子二人帶兵回京助陣。

  「好,來吧,對了,你吃飯了嗎?」

  「這倒不曾。」那小將摸摸腦袋,又羞赧一笑。

  「正好,我也沒吃,咱們先去東宮吃飯。」

  「真的啊?!好呀!有肉沒?」

  「要什麼有什麼!」

  「還是宮裡好!我再也不要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塞北了!對了,太子妃娘娘,您跟太子殿下吹吹耳邊風,就讓我做個京官唄!我保護你們,也保護皇長孫殿下!」

  「我說了不算,看你表現!」

  「行!昨晚去清泰殿抓五殿下的時候,娘娘您背著的就是皇長孫吧?」

  她嫣然一笑:「是啊。」

  「真厲害!」忍不住對面前之人豎起了大拇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厲害的女人!木蘭就算代父從軍也沒背個孩子啊!」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

  「嘿嘿,我父親還常罵我話多,我話多嗎?肚子裡有話還能憋著不說?總得說出來才能痛快的啊!」

  「你的性格和七殿下倒是很像……」

  「李律!嗨,我小時候給他做伴讀的來著!一起滾過泥巴掏過鳥窩的,能不像嗎!對了,但這李律其實話不多,就是貪玩,我也是啊,我也貪玩……」

  他喋喋不休的講起自己年幼時的趣事,時不時的爽落一笑,震的天邊老鴰都振翅而飛。

  然而想到尚未回京的七皇子,劉玉瑤不免又心事重重。

  等他回來,看到京中變天,不知會作何感想。

  自己的母親被囚,父親病入膏肓,一母同胞的哥哥成為亂黨,而這一切都是他所信任的三哥所為,從此之後,兄弟再也做不成兄弟了吧?

  可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歷史上的哪位帝王不是孤家寡人?如是想著,不免又心疼太子幾分。

  三天後,李律趕回來的時候到底沒能見上明晰帝最後一眼,文武百官跪在養心殿之外,送別了這位君主最後一程。

  暖閣之內傳出皇上駕崩的消息之後,殿內妃嬪一片哀嚎四起,那其中不知有多少真心,又有幾個假意。

  反正對她們而言,今天是值得大哭一場的,哭出多年來的委屈和孤獨,也為自己未知的未來嚎哭。

  萬福安戰戰兢兢的通報說:「七殿下回來了!」

  正跪在榻前的劉玉瑤心裡咯登一下,慌亂無措的她不知如何面對那個率真的年輕人。

  太子卻於一旁握住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面容平靜的看著床上那個剛剛嚥氣的一國之君。

  除了不再呼吸,他與生前無異,然而人人都心知肚明,這世間再無此人,這便是死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