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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骨肉分離

  但此時的春生卻並未在乾清殿中,趁著月色,她的手上捧著一盤糕點,為了不引人注目,還特意將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

  一路輕車熟路的向前走去,卻徑直去了皇后娘娘的鳳藻宮中。

  因是中秋夜宴,這鳳藻宮的門口等著一眾宮人家僕,停著數抬轎攆,一群丫鬟宮女,僕從太監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吃著主人家賞的月餅,也算是其樂融融。

  春生行至鳳藻宮門前,屈膝對那守門的內監說道:「皇上賞的……讓奴婢給送來……」

  那內監就著昏暗的燈燭掃她一眼,將其上下打量了一遍道:「誰家的丫鬟?不是宮裡的吧?皇上怎麼讓你來了?」

  春生依舊鎮定自若道:「跟七殿下來的,皇上隨手一指,便讓我過來了。」

  「哦,原來是七殿下的屋裡人。」那內監立馬眉開眼笑:「快進去吧,皇后娘娘在泰安湖邊宴飲呢。」

  「是,謝公公多行方便。」

  「當不得,當不得。」內監慇勤無比。

  進了鳳藻宮內,春生並沒有鬆了一口氣,反是更加屏氣凝神,遠遠的見了泰安湖邊燈火煌煌,時不時的傳來語笑宴宴,縱然是秋夜寒涼也覺得暖意融融。

  她手上端著一碟糕點遠遠的站在樹後,躲在那陰影之外,和這一片燈紅酒綠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身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她趕緊將耳邊的面紗重新擋住了臉頰,屈膝行禮道:「奴婢……七殿下身邊的人。」

  「哦,原來是七皇子身邊的人啊!」那人反倒是連連向她屈膝,一邊叫道:「奴婢當不得的。」

  「畫扇?」另一個聲音在一旁響起道:「誰啊?」

  畫扇又笑著對劉玉瑤說道:「這位是七皇子殿下身邊的姑娘,娘娘您見過的。」

  劉玉瑤從後面分花拂影的走了過來,月色清輝灑在她的臉上,讓她看上去精神奄奄,好似打不起什麼精神,又兼雙頰兩片酡紅,似是醉酒之態。

  「哦……我之前在乾清殿見過你!」劉玉瑤指著這蒙面女子叫道:「你,你為什麼蒙著面紗啊?」

  那女子抬眸與其對視,只覺得這雙眼睛也是和自己一模一樣,好像在照鏡子一般。

  便沉聲答道:「臉上受傷了……不敢驚擾聖駕,所以,才擋著了……」

  畫扇嚇了一跳道:「受傷了?我瞧瞧怎麼傷了?」

  說著就要去掀那面紗,春生躲閃不及,眼見著畫扇就要掀開臉上面紗了,她正要往後仰倒,卻不想畫扇的手在面前一寸處停下,卻是被劉玉瑤眼疾手快的捉住了。

  只見她手腕一翻,已經將畫扇的去勢阻住,衝她嗔怪道:「別人不想給你看,你還偏要看!不知趣了吧?」

  「娘娘,我,我這不也是一番好心嗎!要是傷的不嚴重,咱們東宮還有傷藥可以祛疤呢!」

  劉玉瑤歪頭一想也是,便高興說道:「對,你要不要?」

  春生被這對主僕嚇了個措手不及,額頭已經冒出細汗,正待答話,卻不想她們說話的聲音引來了第四個人。

  此人不是別人,卻是劉府的夫人,太子妃的娘親。

  她一出現,就嚇的春生險些跌倒,將頭扭到一旁。

  「說是吹吹風,散散酒,怎的去了這麼久?」不在外人跟前,劉夫人也卸去了君臣的禮儀,不免擔心的看著劉玉瑤。

  「娘!」劉玉瑤臉頰愈發通紅,甜甜的叫她一聲,上前挽住劉夫人的胳膊,小女兒家的活潑盡顯無疑。

  春生看著這母慈女孝的一幕,不由的一呆。

  這邊劉夫人也是滿眼寵溺的睇了女兒一眼,又對她嗔怪道:「都是太子妃了,還這麼不知輕重,方纔那話說的得罪皇后,你日後在宮中可如何是好。」

  「女兒不怕!」劉玉瑤拔高聲音道:「怕她做什麼!太子可是會護著我的呢!」

  劉夫人急急伸手去捂她的嘴巴,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春生,繼而嗔怪道:「喝多了酒,就開始鬧騰,快別胡說了,畫扇,給太子妃弄一杯醒酒茶吧。」

  畫扇趕緊去攙了劉玉瑤往席間帶去,也把才纔的春生給忘在一旁了。

  見她二人走了,劉夫人方笑瞇瞇的看向春生道:「看姑娘的打扮,好似不是宮裡頭的?」

  春生也不說話,只是那雙露在面紗外面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劉夫人看,眸中隱約含著一包熱淚。

  劉夫人被她看的不覺心底一跳,有點措手不及,總覺得這眼神淒淒怨怨,哀哀惋惋竟然是如此熟悉。

  「姑娘……」她小心詢問道:「姑娘你怎麼不說話呢?」

  春生似是被她從夢中喚醒一般,低垂下腦袋,看著手中所捧的糕點,竟然落淚。

  那請潤潤的一滴淚水落在糕點上,銀月餘暉,看的劉夫人也不覺有些心疼起來,竟好似覺得那不是淚,而是自己的血肉。

  忍不住上前兩步,正要去抓她的手,那姑娘卻自己往後退了兩步。

  劉夫人鼻頭一酸,看著這熟悉的身形,聞著這熟悉的氣味,終於問道:「可是……玉瑤……」

  這話一說出口,縱然是鐵石心腸之人也該淚如雨下,可偏偏這女子咬緊了唇瓣,硬生生的克制了,只是不斷搖頭,不出一言。

  劉夫人瞬間卻好似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雙腿戰慄,好似站也站不穩了,她顫抖著雙手要上前去捉她,卻又被她躲了過去。

  身為一個母親,就算第一眼沒有認出自己的孩子,但在常日的相處當中,他豈會不知女兒早已不是那個女兒,她的骨肉早已不知去往何方。

  「玉瑤……」劉夫人無聲哭泣,肝腸寸斷,她壓低聲音哽咽說道:「是玉瑤回來了嗎,玉瑤……」

  春生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噗通跪在地上,對著劉夫人就磕了三個頭,顫聲說道:「母親千萬保重,衣不可減,多加餐飯!」

  她說完之後,也不待劉夫人伸手碰自己,轉身就快步離去,直到聽不見劉夫人的哽咽哭泣的聲音了,才抽動著肩膀哭了起來,原來面紗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臉上。

  心底的痛苦卻怎麼也無法釋放,隱約覺得好似被那生銹的鐵錐刺入心房,再抽出來的時候,帶著血,帶著肉,帶著她僅有的,最後的堅強。

  眼睜睜的看著回來的女兒消失,劉夫人頹然歪倒在地,在與她相隔不遠的地方就是飲樂的眾人,她甚至不能大聲哭泣,只能死死咬著唇瓣,哭的無聲而又隱忍。

  生在官宦人家,她和女兒都清楚的知曉,這世上已經有一個劉玉瑤了,就不能有另一個劉玉瑤的存在,否則等著他們的可不僅僅是欺君之罪,九族被誅,朝堂動盪,成為千古罪人。

  而此時的劉夫人甚至不敢去想,方纔所見的女子到底是活是死,從始到終,她甚至都沒碰到女兒一下,抬眼再看的時候,面前就只剩下那一盤御賜的糕點。

  喜鵲登高的高腳點畫盤,裡頭擺著花好月圓的棗泥月餅,中秋之夜,當是全家團聚的時候,卻是由女兒送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揩了眼淚,將那盤糕點端在手上,本想感受一下女兒手心的溫度,卻不想被夜風一吹,也變的一片冰涼。

  「玉瑤……」她忍著心中悲痛,又擦乾眼淚,方端著那月餅往酒席上去了。

  自家帶來的丫鬟見她回來了,不禁焦急說道:「夫人,您哪去了,她們在行酒令呢,說您要是回來的晚了,就罰您三杯……」

  話未說完,就見劉夫人眼角通紅,不禁心焦道:「夫人……」

  劉夫人將月餅放在桌上,抬手示意她不必聲張,又穿過了嬉笑的妃嬪行至皇后面前,屈膝行禮道:「皇后娘娘……」

  「嫂嫂這是怎麼了?」皇后見她眼睛通紅,也露出驚訝的表情。

  「臣妾覺得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擾了皇后娘娘雅興,當真罪過。」

  皇后趕緊說道:「嫂嫂可千萬不要這麼說,既然是身體不適,傳太醫看看如何?父親哥哥在殿前侍奉,只怕現在還不能回去。」

  劉氏趕緊擺手說道:「不必了,臣妾這是老毛病了,回去將養將養就好了。」

  皇后見她堅持,只好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說道:「嫂嫂你身體一向硬朗,萬萬不能給自己落下什麼病根,老來不適那可就難醫了。」

  「臣妾謹記。」

  「來人,送劉夫人回府。」

  「不敢……」

  皇后打斷她的話道:「嫂嫂不必推辭。」

  劉氏便也不再推辭,由眾人攙扶著行了一禮,又看向劉玉瑤,見她正依偎在畫扇的懷中,醉醺醺的似是在打盹。

  皇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要叫太子妃起來,卻被劉氏按住道:「太子妃今夜高興,也多飲了幾杯,言辭有不當之處,還望娘娘不要見怪。」

  「我與太子妃既是姑侄,又是婆媳,疼她的心思不比嫂嫂少。」皇后笑著安撫了她。

  後者點頭,這才由宮人攙扶著往鳳藻宮外面行去。

  席間眾人不知何時停了宴飲,紛紛看向劉氏的背影。

  只覺得那天心明月似乎都隱隱帶著淒涼之感,明明由那麼多人簇擁著,她卻好似仍然孑身一人一般,行走緩慢,好似隨時都要歪倒。

  眾人看不見的是她在轉身的剎那已經淚如雨下,肝腸寸斷。

  這人生八苦莫過於骨肉分離,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母女相見不相識,相識難相認,恩愛別離,所欲不得,活著便又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