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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0節:月夜知己心

  羽娘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香爐中升騰起沉香的裊裊輕煙,精緻的居室在黑夜裡分外靜謐,而甜絲絲的香氣沁人心脾,舒適極了。

  兩人半晌無語,羽娘緩緩開口:“那個毒癤子總算自己冒頭了?”許彬一把將遮在臉上的折扇拿下,狠狠丟到地上:“萬沒有想到險些傷了若微。

  ”“若是早知道如此情形,公子還會以此計逼他現形嗎?”羽娘臉上笑意全無,眼中是冷冷的寒光與仇恨。

  許彬看著她,平日裡素衣淡容的她今兒卻上了濃妝,煙眉秋目,凝脂紅唇,一身玫瑰色裙裝,外邊搭了件水紅色紗衣,兩隻金蝶耳墜掛在臉頰邊燦爛耀目,此刻的她明麗動人,艷驚四座。

  但是在許彬看來,只是覺得更加心痛:“你,今兒待客了?”羽娘深深吸了口氣,執拗地問著:“公子還未答我?”許彬對著她的目光,不想有半點相瞞:“我,不知道!”“不知道?”羽娘騰地一下站起身,“他喪盡天良,做盡了壞事,又害得一代名臣謝大人竟在雪地裡被活活凍死。

  你不是一向要除奸揚善嗎?為了一個她,你就改了主意?你就猶豫了?後悔了?”許彬拉起她的手,剛要勸慰,只聽門口響起綠腰的聲音:“公子,若微姑娘來了!”羽娘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容,許彬訕訕地暗自鬆開了手。

  在綠腰與若微進入室內的一剎那,羽娘遠遠地站在下首,恭敬如同僕役。

  若微看到羽娘,十分驚喜:“羽娘!你也在此!”羽娘面上依舊是得體而親切的笑容,搖曳著曼妙的身姿走上前牽起若微的手:“聽說許公子受了傷,被貓兒抓傷了臉,這不,就連夜趕著送藥來了。

  ”“啊?”若微的臉立時紅了起來。

  羽娘將藥瓶塞到若微手中:“只是公子一直不願意上藥,怕是想讓這痕跡天長地久地留在臉上呢!”此語一出,不僅是若微,就是許彬的臉也微微泛紅。

  他眼中含著嗔怒之意,立即起身:“我們廳裡說話!”

  第57節:月夜知己心

  羽娘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好妹妹,公子交給你,姐姐要先行一步了,店裡還有難纏的客人,我得趕緊回去,咱們改日再敘。

  ”未等若微開口,羽娘就匆匆離去。

  綠煙也悄然退下。

  整個詒燕堂的大廳裡就剩下若微與許彬兩個人。

  兩人相對而坐,都覺得似有千言,又不知從何講起。

  若微拿著手中的藥瓶,想了想便站起身走到許彬面前,拔開蓋子,用食指輕輕佻起一點兒藥膏,不容分說就塗在許彬臉上的血印子上。

  那動作有些霸道,並不輕柔也不溫存。

  彷彿是跟誰賭氣一般,可是在許彬看來,卻覺得她就如同濟世的仙子,心中暖極了。

  塗完了臉上,若微又用手輕輕托起他的下頜,微微蹲著身子低下頭,在他脖頸之處輕抹著。

  她態度肅然,小臉緊繃,手指輕顫,迷人的體香一陣一陣襲來,許彬有些難以自持,兩個人離得太近了,許彬甚至聽到她的心跳得飛快,彷彿要飛出來似的。

  只是她,美好得不容任何人侵犯,哪怕是自己心裡也不能有絲毫的褻瀆。

  所以,他閉上了眼睛,任由她給他臉上、脖子上那十幾條血印子上藥。

  “好了!”她嬌滴滴地笑了,一句話,將兩個人都釋放了。

  許彬睜開眼睛,看著站在對面,週身被月光塗上一層柔和光暈的她,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是頭髮!”“什麼?”她歪著頭,彷彿沒聽清。

  “與那年一樣的衣裙,只是當日,你的青絲斜斜地綰起一縷,像是一輪彎月,而餘下的那些如瀑的黑亮秀髮隨意披散在身後,顯得飄逸絕塵。

  今兒,你只是束起一縷,將滿頭青絲肆意散開,所以不同!”許彬靠在梨花木圈椅裡靜靜地說道,那神情就像品評一件心愛的瓷器或者古玩,有珍視,有欣賞,還有些若微看不透的情緒。

  不行,若微使勁搖了搖頭。

  心裡立即警鐘長鳴,暗暗告誡自己,你已經有了瞻基,就不能再為別人感動。

  許彬再好,也是不可以的。

  彷彿此時才明白什麼叫“既生瑜,何生亮”,她轉過身推開了大門,望著皎潔的月光,聲音悠遠而清亮:“今兒你給那位姑娘喝的藥是什麼用處,我知道!”

  第58節:月夜知己心

  許彬望著她玲瓏的背影,沒有打斷她。

  雖然他早已想到,她為何要來這兒,又要對他說些什麼,他只是靜靜地聽著。

  若微狠了狠心:“那藥,我是說同樣作用的藥,我也喝過!”“若微!”雖然早有準備,但他還是不忍心讓她重提舊事,再經受一番心靈的磨礪。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所以你才讓羽娘給我送來那兩粒丸藥!”若微有些激動,她的聲音也微微有些輕顫:“你既然知道,就該明白我已非璞玉之身,又何值你如此費心對我?”許彬站了起來,走到她身後,此時他很想將她擁入懷中,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將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欽佩,也更珍視於你。

  ”若微猛地轉過身,千萬次地想過,她將實情相告之後,他的表情與回答。

  但是他還是讓她驚訝了。

  看著她充滿意外的眼神兒,許彬笑了,輕輕拂過她額前的一縷青絲,那動作中沒有輕視,沒有褻瀆,沒有情慾,只有一份珍視。

  “喜歡你,因為你至善至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許彬也是凡夫俗子,不能免俗。

  可是愛你入骨,是因為你至誠至真,在皇宮大內那樣虛偽骯髒之境,還能保持真性情,任性又直率。

  你會那樣,不是輕浮,也不是抗爭,只是對真情的一種執著與即將永遠失去之前的告別和紀念。

  ”淡淡的笑容始終保持在他的臉上,眼中的真誠與疼惜毫不掩飾,讓人感動萬分。

  若微眼中一熱,她幾乎控制不住想要投入他的懷抱,這世上原來還有一個人,不需要自己對他說什麼,甚至經年才見一面,居然會如此地懂她。

  這樣的他,自己該如何面對?她再次轉過身背對著他,她的身子微微有些發顫,半晌之後聲音中帶著哭音:“那兩丸藥,我沒吃!”許彬並不驚訝,彷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若還想有朝一日回到宮中伴他左右,你就必須服下!”許彬的話語清冷而堅定,彷彿金科玉律,不容置疑。

  第59節:月夜知己心

  許彬輕輕靠近她,拉起她冰冷的小手,似乎是要放在自己的手心裡暖著,那只是片刻的錯覺,若微感覺手中多了兩丸藥,隨即,他的手就離開了。

  “最後兩顆,丟了,就再也沒有了!”他的聲音又恢復如常,溫暖得如同自家的兄長。

  因為背對著他,所以他看不到她臉上早已清淚縱橫,她手上稍稍用力,蠟殼裂開,將兩粒紅丸放入口中,彷彿賭氣一般用力嚼著,好不容易費力地吞下,一旁已經恰到好處地遞上熱茶一杯。

  若微沒有去接,眼淚成串地落下,她真的想不明白了,既然有瞻基的青梅之戀在前,又為何還要有這樣的知己相遇?與瞻基是欽定的緣分,與許彬是不經意間的邂逅,邂逅似乎比欽定更讓人心碎神傷。

  在許彬眼中,此時的她就像一個委屈的孩子。

  他將茶杯放在案上,走到她面前,轉過身,用衣袖輕柔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好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山上!”就像哄孩子一樣的口氣。

  若微破涕而笑:“那位姑娘?”“放心,官家會找尋她的家人,定會妥為安置的!”今晚的許彬如同變了一個人,溫柔的語氣和舉止讓人無端有些暈眩。

  “那個惡人呢?”若微提起兇徒,又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放心,那個人,就是官府不辦,我也會將他生擒!”許彬眼中露出一股殺氣,與平日裡的文士做派大不相同,嚇了若微一跳。

  許彬立即恢復常態。

  “對了,那人拿著一個鐵爪,我想以鐵爪為兵器防身的人定是不多,可從這方面下手去查訪!”若微明眸微閃,細細思量之後又說道。

  許彬看著她:“除了行醫,還想當女捕快不成?”若微臉一紅:“我哪有?我是想讓你們早些抓住他,好為民除害!”“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許彬拿了一件袍子為她披在身上,牽著她的手走出詒燕堂。

  若微此時並沒有拒絕,經過這個晚上,彷彿她和許彬已超脫了男女之間狹隘的感情,是知己還是生死之交,她也說不清,但是她從此似乎可以坦然面對他,不會矛盾也不會自責和排斥。

  “你說,依大明律例,他會被判什麼刑罰?”若微突然問道。

  許彬牽手佳人,走在月下的亭苑之內,原本心情甚好,卻聽她如此煞風景地問話,一時沒有回答。

  而她卻脫口而出:“若是罰得輕,還不如抓住以後,直接閹了!”許彬停下步子,目光盯在她的臉上,似笑非笑。

  她這才意識到這樣的話原本就不是女孩子該說的,臉上立時紅透了。

  第60節:前路誰與共

  第十二章前路誰與共天還未亮,若微就被綠腰喚起。

  “若微姑娘,公子吩咐,若要在觀裡早課開講之前到達,這會兒就要請姑娘起身了!”綠腰笑意盈盈,如春風拂面,讓人看了就心情大好。

  若微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衣裙就往身上套。

  綠腰忍不住笑了:“姑娘真是利索,一叫就醒了,原本還以為姑娘要再緩緩呢!”若微聽了不由心中暗想,誰叫這裡不是我家呢?要是在我家的話,娘親不叫過三遍、連拉帶拽我才不起呢。

  穿好衣裳、洗漱之後,綠腰又幫若微梳頭打扮。

  妝台前,綠腰撫著若微一頭油亮烏黑的秀髮,嘖嘖讚道:“姑娘的髮質真好,今兒想梳個什麼髮式?”若微想了想:“彎月髻吧!”綠腰眼眸微眨,立即會意。

  一雙巧手上下翻飛,不多時一個出塵俏麗的彎月髻就梳好了。

  若微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如今衣裳與髮髻都和兩年前一模一樣,可是看起來,還是有些不一樣。

  不會吧,是老了還是多了些滄桑?想也想不明白,一雙眼睛微微眨著。

  綠腰看她對著鏡子照來照去,還以為她顧影自憐呢,所以這才催道:“姑娘,請去詒燕堂,公子等姑娘用早膳呢!”“你家公子這麼早也起來了嗎?”其實若微這一整夜,幾乎都沒怎麼睡著,剛閉上眼睛,許彬的身影就浮現在眼前,趕也趕不走。

  一整夜都在跟他的影子打架,害得眼睛都有些紅腫。

  綠腰秀眉微揚:“公子一向早起!”“哦!”若微點了點頭便跟著綠腰來到詒燕堂,才發現這早膳並未擺在廳裡,而是設在東裡間。

  包金絲的碧煙羅雲紗窗下,侍女們把黃梨纏絲的方桌抬至羅漢床榻之上,桌上擺放著碗、筷、湯、菜、粥等各色精緻的食物與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