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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明心

  從外表上看,他英俊瀟灑,又帶著一種自然天成的銳氣,今日的一身藍色常服,平添了幾分儒雅之氣。

  但是眼神又是那般的冷峻孤寂,彷彿能洞穿人心。

  見若微肆無忌憚地看著他,他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正亦邪,居然透著一絲親切。

  而在他身邊悄然而立的,便是那位膚色白皙,眼眉細長,有著江南男子特有的俊秀與儒雅之氣的准駙馬——宋瑛。

  此時的宋瑛正細細地打量著與他相距數丈之遙的咸寧公主,咸寧公主見他如此這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不由微微有些窘意,想要惱又惱不得,剛待開口,又欲言又止。

  還是若微機警,“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想不到公主和駙馬如此默契,竟然會選在同一天、同一時辰來巡視這公主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公主和駙馬約好的呢!”“正是,若微姑娘說得對,在下與公主所見過的四面當中,倒有三次都是不期而遇,還真是緣分天成!”宋瑛心情大好,他不像一般的儒生那樣迂腐,反而很是爽朗,這樣的性子,倒恰恰是合了公主之意。

  咸寧公主面上微紅,沒有接宋瑛的話,反而只是瞪了一眼若微:“如此輕浮的話,你也說得出口,這府第如今也看了,我也乏了,咱們正好回去!”“哦?”宋瑛立即雙手揖禮,“公主這就回去了?可是宋瑛擾了公主的雅性,果真如此,該宋瑛迴避才是!”咸寧公主秋波微轉,只看了他一眼,便轉過身去:“宋大人何必如此,確是出來得久了,該回去了!”“哦!”宋瑛似乎明白了,於是又上前幾步,“東街有個點心鋪子,蘇州來的師傅,做的千層餅和八珍酥很是可口,不如宋瑛陪公主過去用些茶點,再送公主回宮?”咸寧公主身形一頓,似乎有些難以抉擇,只低語了一句:“怕是於禮不合吧!”此話一出,一旁站立的劉公公立即弓身說道:“殿下,老奴前邊廳裡還有未交代的事情,容老奴先告退了!”說完,行了個禮,沒等咸寧公主發話,就匆匆離去。

  看著他慌慌張張的背影,若微不由歎道:“這劉公公明白得很,此話的言下之意是讓咱們自便,他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在宮裡呆得久了,人都油滑到家了。

  ”“瑛弟,公主殿下既然有些乏了,不如你陪公主到那邊的亭內小坐,我和若微姑娘去東街將茶點買來,你看如何?”許彬終於適時開口。

  這樣的提議,公主自然難以相駁,於是輕移蓮步,徐徐向湖畔那座八角亭走去,宋瑛回首沖許彬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隨即也跟在公主後面,向前走去。

  若微注視著許彬,目光中無喜無悲,只說了句:“許大人很會成人之美!”許彬笑了,他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嘲弄,便邁步向外走去,若微跟在他的身後,一直穿過迴廊,走過大廳,出了大門,看到門口候著的承順,遂說道:“我們去給公主買些點心回來,你在此候著便是!”承順點了點頭:“何時回宮?”若微想了想:“怕是還有一會兒,午時前應該會走!”“好!”承順坐到車邊上的那隻腳凳上,從懷裡掏出一個羊皮水袋,猛灌了幾口水。

  隨著許彬走了兩條街,到了一家蘇式糕點鋪前面,選了幾樣點心包好,又分別挑了幾塊,另外包了一個小包。

  許彬眉頭微擰:“給那個小太監包的?”若微先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的?”許彬輕哼一聲,彷彿十分不屑:“公主待你如同姐妹,你若自己吃,定然不會單獨包起來。

  況且我猜姑娘現在也沒什麼胃口!”“你?”若微眼中閃過迷茫,她努努嘴,擰擰眉心,恨恨地說道,“因為我突然被陷於離棄的尷尬境地,我就該尋死覓活,不吃不喝的?”隨後,彷彿與誰賭氣一般,她抓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送著,一邊嚼一邊嘟嚷著:“你付銀子!”說完,掉頭就走。

  許彬在這一瞬彷彿被魘到了,因為她的嬌小,比自己幾乎矮了一頭半,所以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她不得不仰起臉,就在她抬起臉的一剎那,波光漣漪的眼眸,靈動嫵媚的神情,精緻而清麗的容顏讓他深深地震撼了。

  霎時間他覺得她好小,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帶著混沌初始天地乍分的小孩般無邪。

  只是那雙忽然閃過夢幻般氤氳的光芒的眼睛彷彿藏著無盡的心事,許彬只覺得自己心突然被刺了一下,痛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切。

  給老闆丟下些碎銀子,他緊走幾步,跟在她的身後,脫口就是一句:“三月之後,你會在何處?”若微猛地停步,彷彿被點心渣嗆到了,雙肩抖動,一陣猛咳。

  許彬下意識地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而她止了咳,再回首時,居然淚眼婆娑:“所有的人都在問,三月十六,皇太孫大婚以後,我在哪裡?”她略帶鼻音的呢喃顯得那樣無辜、又有些楚楚可憐,只是這副讓人忍不住憐惜的神情轉瞬即逝。

  再抬起頭時,那雙清亮的眼眸中盈滿了痛恨的光。

  她笑了,笑得很是有些慘烈:“我也很想知道,三月之後,我會在哪裡?她們到底要置我於何地?我問了,沒有人答。

  如今,每過一天,我就更加驚悚,越是臨近那一天,我越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如何?”許彬剛想出言相勸,只見她的神色忽地又變了,她眼底突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的釋然,笑嘻嘻地看著許彬:“我希望可以回歸故里,也希望可以在這南京城中開一家小小的醫館,專為窮困無依的老幼婦孺醫病,不在宮內也好,可以順著自己的性子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情!”許彬看著她,神情竟然有些憂鬱,以笑相掩,淡然說道:“回去吧!莫讓公主和瑛弟等久了!”二月的午後,陽光明媚,綠草如茵,宮內的花木都競相開放,處處是景,美景宜人,原本就一派融融的祥和之態,更因為咸寧公主的下嫁與皇太孫的冊妃,兩樁喜事緊緊相連,宮中上下一派喜氣。

  若微伴著公主返回城曲堂,又在一處用過午膳之後,剛剛回到自己的靜雅軒,就看到紫煙急匆匆後面進來:“姑娘,王貴妃身邊的柳嬤嬤差人來傳話,說是請姑娘到柔儀殿去一趟!”“王貴妃?”若微心中一驚,難不成是有了打算,要在朱瞻基成親前,將自己遣出宮去?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卻被湘汀一把攔住:“姑娘糊塗了嗎?這衣裳也沒換,頭髮也沒梳,以前還好說,姑娘衣著樸素,人人讚你本分,可是如今恐怕就成了短處,人家會說咱們故意寒酸,以觸天威,咱們現在更是不能稍有差池,要分外小心才是!”若微細想她的話,很是有些道理,遂點了點頭,由著湘汀和紫煙,選來衣衫換上,又梳了頭,施了粉,淡點胭脂,直到她們點了頭,這才出來隨著傳話的小宮女來到了柔儀宮。

  直接進了偏殿,王貴妃彷彿午睡剛剛醒來,面色紅瀾,半倚在臨窗的矮炕上,手中拿著一本《金剛經》,露出半截如玉的白臂,見若微進來,立即將經書放在炕案之上。

  王貴妃細細打量眼前人,身穿錦繡雙蝶鈿花衫下配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麗而不妖,恰到好處,頭上低低挽著個墮馬髻,又留出兩綹頭髮嬌俏地垂在臉頰兩側,頭上只戴了一隻金螺絲童子戲珠的頭花,襯著那張薄施粉黛的小臉,只覺得青春逼人,讓人不能直視。

  她招了招手:“若微,來炕上坐!”“娘娘!”若微深深施禮,站在當場,沒敢移步。

  “這孩子,如今真是生分了,快上來坐,今兒本宮和你說會兒體己話!”王貴妃滿臉笑容,親切和藹。

  若微應了一聲,這才脫掉那雙雲頭踏殿繡鞋,坐在炕案的另外一側。

  王貴妃掃了一眼宮內側立服侍的宮女:“沒你們的事了,都到外面候著去!”“是!”待宮女內侍都退下之後,王貴妃再回眸凝視著若微,眼神兒中透著一絲探究:“丫頭,這些日子不好過吧?”“娘娘?”若微鼻子一酸,沒了下文。

  王貴妃拉起她的手,輕輕拍著:“萬歲金口玉言,若無緣由,不會輕易改弦的。

  ”若微眼前一亮:“娘娘,究竟為何?可否告之?”王貴妃點了點頭:“若微,人不能跟命爭,你與瞻基雖然有青梅之緣,卻無夫妻之分,眼看你們一年大似一年,聖上也想早日了了這個心願,只是你的八字與瞻基相剋……”若微腳下如同踩著浮雲,王貴妃後來對她說了些什麼,她自己是如何出的柔儀殿,她都恍然不知。

  腳下是平整的青石平台,踩在青石平台和鵝卵石組成的冰紋石小徑中。

  不絕於耳的鳥兒鳴叫和假山瀑布的嘩嘩流水,在杜鵑、石楠、紅楓、翠竹的簇擁下,春天果然是生機盎然的,可是自己的春天在哪兒呢?下意識地尋著潺潺的流水聲,一步一步走到了龍池之邊,望著那一池春水,只覺得她的夢醒了,而心卻碎了。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向父皇去求你?”他聲音如鐘,從身後傳來。

  而她連頭也未回,只癡癡地說了一句:“既然我命如此,又豈是旁人可以拯救的?漢王的心意,若微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