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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矛盾

  晚上宿舍幾個人都有課,我一個人躲在屋裡胡思亂想,將這分手的所有對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過,總覺得哪裡不對。話說我和方予可在一起,本來就是對我智商的一大挑戰。當初在一塊兒唇槍舌劍,我也不免被他的淵博和我的無知中傷,往往在他曲徑通幽、晦澀朦朧的話語羞辱我半個時辰後,我才恍然大悟自己早被批得遍體鱗傷萬劫不復。而當今這位毒舌中的翹楚入了魔障般顛三倒四的分手方法著實也是詭異。

  九十點鐘,就在她們快要回宿舍的當口,手機響起來,一看竟是方予可。

  我的心突突地跳,木木地接起,那邊卻沒有聲音,只有諾拉瓊斯唱的懶洋洋的音樂聲和還有忽隱忽現的嗚咽聲。我餵了好幾下,都沒有發聲。

  再打過去,已是沒人接的忙音。

  這個劇情越來越向詭異的懸疑方向發展,殺人越貨綁架之類的場景在我腦海裡都過了一遍,我心一跳一跳的,心慌得厲害。我收拾收拾,加了件厚外套,走向方予可校外住的地方。

  走到那裡,卻吃了個閉門羹。白色的防盜門在冷光下顯得冰涼。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按下了門鈴,沒人答應。按了好幾次後仍然一片清明,我失望地正想折回,背後卻傳來屋裡清零桄榔東西倒地的聲音,門吱嘎一聲開了。我欣喜地轉過身,門前卻是那神秘女子,如水的眼神看著我,她的身後是方予可聒噪的英語。

  心臟被碾過一樣地疼,我尷尬地搓了搓手:「I am just coming by. I go back now.」

  終歸英語還沒考四級,所用的詞彙都停留在初一階段。

  然而這個時刻也無暇去思考英語不英語的問題,即便我聽不懂她背後的那個人用英語在叫囂什麼。

  我只知道我癡情脈脈地趕來看我的郎君,我的郎君卻早已是金屋藏嬌。

  我當自己對他終有些用場,卻不料是他夏日裡的棉襖,冬天裡的蒲扇。當自己是他的蜜糖,此時卻成了他的□□。我這到底算是捉姦在床還是棒打鴛鴦?

  歎口氣扭頭走便是,腳下卻被灌了沉重的鉛,一步不得往前。

  心有不甘,萬千個不甘。那個如畫的眉眼漆黑的發的男人最終不屬於我。

  她卻好奇地打量我,拉著我的手往房裡走。

  我倒從沒想過,對於外國長大的友人來說,「兩女侍一夫」的觀念是可以這麼深入的。

  我也就隨著她進了房。

  進了房,卻看見桌子上一堆橫七豎八的酒瓶,酒瓶旁趴著紅撲撲臉的方予可。

  那位神秘女子也越發神秘,將我引到方予可身邊,自己卻收拾東西要出門。

  我連忙叫住她。我實在不想讓情況變得複雜。

  那女子便露出甜甜的笑:「He needs you.」

  這位姐姐,不才在下能聽懂這句話。

  我只道我能說的英語有多有限,卻在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Who are you? Lover? Sister?」

  那位姐姐卻跟我玩文字遊戲:「 Sister, but feeling like lover. Please take care of him. When he wakes up, you can ask him by youself.」

  喝醉酒的方予可眼神迷離了點,動作遲鈍了點,只知道抱著瓶子不放手,嘴裡不清不楚地一會兒說中文,一會兒說英文。

  我心裡堵得厲害。連喝醉酒都能說英語,這人得有多叛國啊。祖國把你養這麼大容易嗎?人家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再不濟也要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小子倒好,年紀正當好年華,卻逃到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逍遙了。

  我趁他這迷糊勁,使勁擰了擰他的臉頰。唉,以前要是這麼嘲笑你,你肯定會損我對不對?估計以後都沒有被你落下馬的機會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心裡的那點傷感又升了幾級。悲從心來,我也就勢抿了幾口酒。

  從小到大,我是沒勸過別人不喝酒的。和妖子在一塊兒,我喝酒慢,她喝酒快,每次我倆一起喝酒不久,她就喝得酩酊大醉,我也不過問或作勢勸她一勸,因此她的酒量在我的縱意下突飛猛進。方予可要是打小和我一塊兒喝酒,絕不會被這幾瓶酒為難住的。

  我的酒品不好我自己有所耳聞,除了沒有大小便失禁以外,丟臉的事情一一干齊,鼻涕眼淚高歌朗誦摸摸親親,無所不能。方予可顯然從小家教嚴格,即便喝醉酒了,也肆意不到哪裡去,除了說點胡話,倒也安靜得很。

  不過,這也忒過安靜了,似乎快要睡著了。

  北京初冬剛開始,還沒到供暖的時候。怕是睡在這冷冰冰的客廳,明天就會感冒。

  我只好推了推他的身子,他倒輕鬆得很,頭一沉便搭在我肩上。

  我喚了喚他:「方予可,醉了嗎?」我心想我問的真是廢話,就跟確認一個睡著覺的人睡沒睡一樣。

  令我詫異的是,方予可懨懨地答了句:「沒醉。」因這句話他答得沒有像醉漢般胡攪蠻纏,甚至還有幾分理智和清醒。

  於是,我又問了一句:「方予可,記得剛才是誰揪你的臉了嗎?」

  他眼皮眨得有些慢動作,糯糯地答道:「知道,是個叫林林的笨蛋。」

  以前他說我笨蛋的時候,眼神裡多是鄙視,忽然變得如此柔和,倒顯得這個「笨蛋」很是親暱和寵溺了。

  然而他畢竟喝了些酒,接下去那句話又是很不著邊際:「我後悔了。」

  這句話雖然與前後語境沒有關聯,卻在我現在敏感多發的心裡又平添了更多傷痕。如果一個男人在半醉不醉間,喚了一下現今女朋友的名字,歎了一聲悔恨,怕是心思粗如電線桿的人都會欷歔,何況我這幾日被磨得尖尖的神經呢?

  我也不去管他是否還能聽懂我的話,只淡淡道:「我知道你後悔了,但我們小鎮民風開放,又不是談了一次戀愛便嫁不出去。我的老娘平時彪悍了點,大事上還是能知輕重,絕不會戧菜刀逼你負責,我們又不是發生了什麼實質性的關係。即便是發生了,如今也講究個好聚好散,你絕不需要喝酒傷身,做這麼一番癡情種兩頭難的模樣。我周林林雖沒有貂蟬西施的長相,但終也開過半開不開的桃花,湊活湊活也有那麼一兩個傾心與我的人,我也不算失敗。你無須自責……」

  我心裡想著這番話說得真是通事明理,方予可現在要是神志清明,怕是要感動得彈出幾滴熱淚來感激我如此豁達的。

  我抬眼一看,方予可的眼裡著實有些濕潤,眼角的一處終於在閉眼的瞬間流下一行熱淚來。

  離別的眼淚,感激的眼淚還真是能觸動到人的深處。尤其是默默流淚,總能在無聲處勝有聲,讓看到的人動容。於是我也嗚咽起來。

  相比之下,我的哭相卻是難看。淚還沒低下幾滴,鼻涕倒已成行,倒是很有我醉酒的風範。

  我透過我那朦朧的淚眼,看見方予可慢慢地靠近我,將我緊緊地抱住,嘴唇也顫抖著尋找他該有的地方。

  我想,這怕是最後的吻了。

  於是在鼻涕淚水包圍中的嘴唇困難重重地接受著最後的任務。

  以為是蜻蜓點水般的禮儀,卻沒想到這個吻來得狂風暴雨了些。方予可像要將滿腔的委屈發洩到我身上,或咬或吮,幾乎是要將我吞下才滿意。

  果然沒有料錯,方予可確是有些暴力傾向了。

  我的唇和舌頭都有些麻痺,甚至嘴裡都有了些血腥。感覺自己的魂魄已分離,一半的我沉浸在這個瘋狂的親暱中,另一半的我卻在高空又悲哀又憐憫地看待這一切。

  然而方予可總歸酒喝多了,快要將我吻得窒息時,手也開始不老實地上下摸索,開始來解我的扣子。

  半個元神出竅的我終於瞬間回歸冷靜。這幾個月我雖致力於此目標的及早實現,但那也得是濃情蜜意,情不可摧的情況下你情我願,水到渠成。屆時,即便方予可有那麼點強迫的意思,我也就矜持地欲推還就當是情趣罷了。

  可是,現下這情況我還是看得清的。方予可怕是已忘了我是誰,只受一絲慾望牽引,便要將我侵佔,說到底,這也就是一場醉酒風流,醒來時一聲對不起,他照舊還能飛向英國。何況剛才我說了,即便發生了實質性的關係,這也是好聚好散的年代了。但恰恰,這種只願今朝擁有、不能擁有你的心也要擁有你的身體之類的看似瀟灑行為是我不願的。

  所以我在這場天雷勾地火的狂吻中,趁機呼了口新鮮氣,便急急地說:「方予可,你醉了。」

  方予可氣息不穩地說著「我沒醉。」此時的語氣倒有些醉漢的意味。

  我只好問:「那你告訴我,你存折裡放哪裡了裡面有多少錢?」

  方予可卻是應付得自如:「以後都給你。」

  我心想,在喝醉的情況還能講出這麼稱心如意的話來,委實也是個人才。

  我平時不善思考,此時卻也要去算算,他和我發生的所有動作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獸性。而這裡面即便有那1%的獸性,99%的真心我也不樂意見的。真心永遠不能打折,便是我感情的潔癖。

  所以我用力掙脫,跟他做近身肉搏戰。

  而我不到160公分的身子在180公分的龐然大物下便顯得單薄了些。再怎麼掙脫,也是徒增情趣罷了。方予可一隻手輕鬆地將我雙手高高鉗住,另一隻手解了我的外套。整個人趴在我身上,我真成了翻不了身的王八。

  我很是後悔,為什麼沒有穿我常穿的套頭衫,至少還能增加些行事的阻力。大冬天晚上出來,我只穿了一件襯衫加一件對扣的厚外套。

  方予可的唇已從我的下唇蔓延到了肩窩。頸脖間傳來淡淡的酒香,還有一陣一陣的嚙痛。

  我瞬間覺得了無助無力和絕望,巴巴地看著這即將發生的一切,只好歎一句:「方予可,你知道嗎?我們已經分手了。這麼做到底算什麼呢?」

  頸間的動作突然停滯住。

  方予可的頭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肩上。好一會兒才感覺到,他的肩膀在不停地上下抖動,在棉柔的衣物裡傳來一句悶悶的「對不起」。

  這句遲來的對不起勾起了我這幾天忍受的一切冤枉和委屈,生生讓我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