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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這是一場正兒八經的彆扭(三)

  歎氣的那陣,方予可已經走到了我跟前,紳士地向王一莫伸出手:「林林的朋友,方予可。」這會兒我忽然很介意他沒有說「男朋友」,而是「朋友」。

  王一莫跟我眨了眨眼睛:「你好,網友,王一莫。」

  紅衣女子也隨方予可過來。近處看,紅衣女子高貴大方,跟聖母瑪利亞一樣慈祥,足以喚醒男人的戀母情結了。她用英式英語輕聲和方予可交談著,偶爾還看著我淡淡地笑,笑容裡有審視的味道。

  我心裡咯登一下。方予可每天用英式英語跟我念情書的場景忽然襲擊我的大腦。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想嘔吐。這就像我在黑夜的霧氣裡迴旋跳舞,腳下的水晶鞋疙瘩疙瘩地敲擊這地板,我張開雙臂,盡情地聞著泥土的芳香,以為浪漫,當燈光亮起,才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蠅蚊亂飛的廁所面前,穿著一雙草鞋,聞著沼氣亂蹦躂而已。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來源於想像,所有的感動來源於自作多情。

  我全身都冰冷冰冷,但我還是強顏歡笑:「這位姐姐英語說得真好。」

  方予可跟我說:「她從小就在倫敦長大。不太會說漢語,只會說英語。」沒有解釋身份,沒有介紹姓名。是不足以跟我說,還是不方便說?

  紅衣女子捂著嘴笑,一隻手還不自覺攬上了方予可的胳膊。自然隨意和親暱。

  我忽然明白,他要我學習,要我讀英語,要把我改造成一個知性才女,是不是想把我塑造成她。靠,我他媽還是做別人影子的命。以前暗戀小西,總以為我能做他的陽光;但現在呢,我以為我一直是方予可的陽光,沒想到到頭來,我還生活在別人的影子底下。我以為自己做成了公主,沒想到公主一出現,我就立刻失色,自動退位成一個插科打諢的小丑了。

  當男朋友和一個異性女子親暱地在一起,他卻連解釋都懶得給,我還能說什麼?

  我表情僵硬地說:「這位姐姐是……?」

  我心裡有一萬個祈禱,希望這位說不清中文的大姐是方予可八分之一血統,或者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血統內的人都行。

  可方予可卻摸了摸鼻子說:「我以後跟你說。這個說來話長。」

  我們倆選修的那門心理課上說,一個人如果說話不願意看著你的眼睛,還摸著鼻子,那就說明他說謊。

  我訕笑,腦子一下子空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一切來得太突然。即便我一天一夜沒接到他電話,這麼心神不定的心情也不足以準備這樣的意外。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喉嚨裡好像有一團厚厚的棉絮卡著。我努力一個一個字地說:「方予可,我帶小莫到處走走。他說他很久沒來北大了,我帶他轉轉,帶他轉轉。」

  方予可審視地看著我,又把我拉到一邊,盯著我問:「他是誰?你怎麼老這麼讓人費心呢?」

  我嚥了下口水:「是啊,我總是讓人費心。不會說流利的英語,考試考不了90分,現在連鏡子都懶得照了,都不知道自己長殘了。網友的事情也是一言難盡,說來話長。」

  方予可看著我:「見網友還能一言難盡啊?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我低著頭,倔強地盯著地板。

  方予可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又轉身跟我說:「今天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我處理完了,我們再說吧。」

  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苦笑著輕聲對那個女人解釋什麼。穿插著我聽見了「misunderstanding」(誤會)、「coincidence」(巧合)。

  你看英語有多重要。

  如果你聽懂了那些關鍵詞,你就不會和傻瓜一樣被人耍了。至少我知道,他現在迫不及待地和她要解釋,要把我和他之間歸類於巧合和誤會。而最著急需要一個解釋的人卻只有「再說」的機會。

  我拉起王一莫,笑著和他們說再見,然後奪門而去。

  餐廳前的梧桐樹葉已發黃,初冬的風吹過,樹葉便稀稀落落地往下掉。陽光透過枝椏一絲一縷地照在身上。我覺得陽光有些晃眼,晃得我看東西都模糊不清了。還有濕潤的液體快要從眼睛裡滴落下來。我仰著頭望著天,拚命往前面走。

  王一莫有些尷尬地跟在我後面:「那個……我要不要回去找一下朱莉?朱莉也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我抹了把臉:「你稍微等等吧。你回去之後見上朱莉,讓方予可碰見了,他又要嘲笑我了。他會說:周林林,你連網友都是一腳踏兩船的,你還混個什麼勁啊。」

  我往未名湖的方向走了很久,路過上次坐過哭過的躺椅,我終於不可遏止地狂哭起來。

  王一莫瞬間慌了:「我還是把朱莉叫過來吧。不然朱莉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說完他掏出手機撥電話。

  朱莉做戲是做全套的,她的sim卡還插在我手機裡呢。

  我擦了擦眼淚,想把手機裡的sim卡拿下來,卻找不到自己的卡了。

  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把帆布包倒了個遍,也沒找到那張卡。我慘笑著對王一莫說:「說丟就丟了。人就是這樣,在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丟了才會拚命地去找。丟了就丟了吧,注定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正好換個號碼重新開始。」

  王一莫小心地注意措辭:「那個……你是不是把這個事情搞嚴重了?也許這就是個普通見面呢。你剛才不是說你們會彼此有空間的嗎?」

  我看了眼他,搖搖頭:「不一樣。以前方予可讓我看別人給他的情書都不介意。他也不會隱瞞,反正他對那些情書也不上心。可是現在他為了別人撒謊,也不當面跟我解釋。絕對有問題的。」

  王一莫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搓著手說:「可是我覺得剛才他跟那個女人說話很正常啊。」

  我忽然想起來,王一莫是個ABC呢,他應該能聽懂方予可對她說了什麼。

  我立刻緊張地問他:「你回憶一下,他們究竟說了什麼?」

  王一莫想了想:「那個女的說,某些人要吃醋了,然後方說,是個巧合而已,不要隨便誤會,那個女的說,我不信……具體我也聽不清楚,我離他們有些遠。再說我也沒有偷聽的習慣啊。」

  我剛燃起的一點點希望又被熄滅了。生活真是讓人絕望。

  回到宿舍,朱莉已經在那邊坐立不安了。

  我有氣無力地說:「那個王一莫知道我是假冒的了。他也發現你了。所以你還是安心跟他走吧。」

  朱莉一臉詫異:「那剛才你和方予可還有那個女的是怎麼回事啊?方予可是不是誤會你和王一莫了?」

  我擺擺手:「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誤會他們呢?」

  朱莉實誠地回答:「方予可有的是本事搞定你。你誤會了,不也沒處去嗎?但是要是他誤會你了,萬一他不理你,真跟那個人走了怎麼辦?」

  我氣沖沖地踢了她一腳:「老娘替你去賣肉,你還吃裡爬外?這次我和他玩完了,你暢快了!」

  朱莉驚愕地看著我:「不會吧?這不是八字還沒一撇的誤會嗎?你又不是捉姦在床……」

  我躺在床上,懶得說話。要是捉姦在床就好了,那我也就死心了。可現在我被吊在空中,算怎麼回事情?前一陣子,方予可硬逼著我讀英語,彷彿我要是英語不過關就會出大事似的,他自己也說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這個和那個女人有關係嗎?為什麼兩個人的關係會說來話長呢?什麼樣的關係會說來話長?前任女朋友?愛慕對像?

  我在床上攤煎餅,把被子捲了個遍也睡不著。起床檢查了無數遍宿舍電話是不是接通著,小心翼翼地把話筒擱好,盯了好久也沒動靜,只好又上床繼續攤煎餅。

  其他三位終於沒法忍,下鋪的阿濤終於吼起來:「思春也不能不讓人睡啊……」

  我委屈地癟嘴,抱著被子蓮花打坐。對面的王婕抬頭看了看我:「林林啊,你這樣深更半夜地坐在上面很恐怖哎。以前你皮膚黑點還好,現在好不容易白了些,怎麼就出來嚇人了呢?」

  我又委屈地癟嘴,躺下挺屍。

  朱莉坐起來遠遠看了我一眼,然後朝下鋪倒掛下去:「婕兒,林林今天怎麼說什麼也不反抗,看來白天的事情還挺打擊她的。」

  王婕坐起來:「朱莉,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用貞子的造型跟我說話?我心臟負荷能力有限。」

  阿濤也參與到座談會中:「林林你受了什麼刺激?」

  我心裡默念:廢話?不受刺激我能這麼沉默來引起你們關注嗎?

  王婕起床去倒了杯水,便倒邊說:「林林,你還是跟我們從頭說吧。你憋著可以,但是不能不讓我們睡踏實啊。」

  我看大家這麼熱情,又坐起來,清了清嗓子,把白天的情況重新敘述了一遍。

  話題的前半個小時居然一直停留在朱莉和王一莫的情感歷史中。王婕在那邊死活要看王一莫的照片,阿濤又要看他們兩人的聊天記錄。於是三個人跟半夜看鬼片一樣,黑燈瞎火地湊在筆記本前,把這段八卦充分挖掘完畢後,才意猶未盡地回到我要的重點來。

  阿濤在下鋪狂笑:「林林,不是我說你,那女的比我們大5、6歲呢,黃瓜刷綠漆,也不能跟你比啊。」

  王婕打斷阿濤:「怎麼說話的呢。二十五六歲的人最成熟。現在為什麼流行姐弟戀啊?因為弟弟們還沒邁向社會,對一切職場女子會產生獵奇的想法。再說,方予可能講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就很奇怪了。像我們再練口語,說英語總會有中國風。所以啊,有JQ哪。」

  朱莉躺在床上翹著腿說:「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Han Meimei和Li Lei的故事?」

  我挑眉問:「什麼Han Meimei和Li Lei啊?我還Polly呢。」

  朱莉繼續說:「你難道不知道經典的Han Meimei和Li Lei的故事嗎?Han Meimei and Li Lei are best friends那句話讓多少人唏噓啊。明明相愛卻彼此沒有表明心意,最後Han Meimei單飛去了國外,留下Li Lei一人在國內形單影隻,所以Li Lei才會拚命讀英語,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追隨Han Meimei啊。」

  我吐了吐舌頭:「朱莉,你初中讀英語是不是靠這麼意淫過來的?這樣學英語才不會犯困。我以後也得有你的想像力才行,也許有你一半編故事的能力我都能過英語八級了。」

  朱莉不屑地說:「學習無聊當然得找點其他樂子了。我覺得方予可能說這麼流利的英語,也許就是拜那位神秘女性所賜啊。可能一直在追隨她的腳步,所以行為方式都受到了她的影響,才會讓你拚命讀書。可惜你那岩石腦袋不開竅,死活不鉚勁;他又遇上了他的啟明星,更加覺得你粗俗了……」

  阿濤插話說:「朱莉你別把林林嚇著了。今天晚上她失眠了,我們全屋都陪著醒啊。」

  我傻傻地坐著,還沒從朱莉的故事中跳出來。

  半天我才反應過來:「那朱莉,他既然這麼喜歡追隨她的腳步,為什麼要找一個岩石腦袋一樣的我呢?找一個跟她差不多的不是更好嗎?」

  朱莉低頭想了會兒:「那也許是他要擺脫她的影子,所以給自己下了劑猛藥呢?」

  她這一說,我心拔涼拔涼的。

  阿濤連忙說:「朱莉這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她就是一看別人流鼻血就要說是白血病的主。自己的破事又整不明白。林林你別聽她的。她要這麼神,就不會排一出這麼烏龍的網友見面。」

  我眼睛直直地盯著阿濤,腦子裡卻是朱莉描述的各種畫面。莫非我就是傳說中那種悲摧的替身?這tm也太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