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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軍訓(二)

  我熱愛兵哥哥,我熱愛□□,但不表明我熱愛軍訓。我討厭一切挑戰我意志力的事情。高一軍訓那會兒,我剛好小腿骨折,倖免於難。在家裡吹空調、吃冰棍的時候,為了雪中送霜,我還特意算準中午休息時間打電話給妖子,讓她聽見我吃冰棍時動聽悅耳的吧唧聲。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妖子這個豆腐嘴刀子心的女子在今天早上特別緻電,用氣象播音員的水準播報了一下溫度、濕度、紫外線指數、日照指數,並預祝我軍訓愉快。

  我幾乎是以□□姐姐的氣場走下大巴、踏入懷柔軍訓基地的。當背後的鐵門緩緩關閉,我瞬間產生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的幻覺。放眼望去,艷陽黃土白地,連棵高於5公分的植物都沒有。唯一慶幸的是,在這炙烤得快被融化的土地上,有一個類似於公廁大小的零食店,總算讓我有了點生活信仰。

  作為一個成熟理性的成年人,我對這個陌生環境沒有產生任何新鮮感。從進來的第一刻開始,我便懷念圍牆之外的花花世界。懷念西門雞翅、懷念博實包子、尤其是懷念宿舍裡2米見長的床。我默默把手機開機問候語改成離軍訓結束還有X天,把每天晚上更改這個數字作為神聖的禮儀去執行,來消除我時間是否停止的懷疑。

  我們的宿舍是一個容納十張上下鋪的大房間,靠近洗手間,空氣污染、噪音污染極為嚴重。夜深人靜的時候,幾乎可以聽見廁所某條長條有質感的固體物經過漫長的等待和煎熬,噗通入管道的聲音,隨即而來的便是某種強勁的揮散不去的高密度硫化氫氣流考驗我們的肺活量。不僅如此,生活永遠比我能想像的更狗血。我們德語和西班牙語因為班級人數少,合併成一個班。而我和茹庭竟成為鄰鋪的親密室友關係。茹庭顯然比我更意外,但調節能力比我迅速多了,立刻面無表情的規整她隨身攜帶的一系列高級保養品去了。因為茹庭的關係,我和方予可發短信的時候,總覺得背後有兩道殺人的灼熱眼光射向我。我神經質地不斷回頭確認,最後發得我興趣寥寥,索性不主動給他發短信或者隻言片語地象徵性發一下就算了。

  我們的教官年紀比我們還小,對於立正稍息有著偏執的想法。往往他會重複N次立正的命令,不帶換一下的。我們很懷疑他這麼嘶吼,是要展現他沙啞的喉嚨以博得我們的同情和好感,或者他純粹是想逗我們玩,因為我們往往不約而同地去猜什麼時候才會輪遲遲不來的「稍息」。

  當然,我是個會苦中作樂的人,不然我也不能這麼頑強地苟延殘喘至今。

  比如,當我們練習站立時,我會用分貝接近於腹語的唇語告訴朱莉,幾點鐘方向第幾排正步走來一帥哥。然後朱莉再用腹語罵我這個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女中敗類。長此以往,我都懷疑我們是否真正掌握了一種已失傳多年的武林秘訣……

  日上三竿,地上熱浪滾滾,快要將人吞噬。我大腦放空,兩眼呆滯地訓練站姿的時候,發現不遠處,方予可的連隊正在練習臥倒。我立馬精神抖擻,瞇著貓眼迅速打開雷達搜尋方予可的影子。所謂小別勝新婚,我那柔情在高溫下蒸發為一縷一縷的思念,迷失在由無數個方予可影像組成的幻燈片中。

  「周林林出列!」教官有力的聲音忽然傳來。

  我有些恍惚,還在確認是否為幻聽。

  全班的眼神掃向我。

  「周林林出列!」又是教官嘶啞的命令聲。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從小到大學校組織觀看的紅色革命題材的影視作品中,我知道「出列」是個瀟灑的動作,按照教官的教學步驟,是可以由很多個分解動作組成的。我腦子一蒙,左腳右腳並用地蹦躂到了隊前。

  我身後是由方予可同學組成的經院連隊。我身前是由茹庭同學和我摯友組成的外院連一班。誰說人生是一場戲來著?真TM的太精準了。你看這麼多人看我唱獨角戲……

  教官有著讓所有女人嫉妒的楊柳細腰,訓起話來卻很有男子氣概:「昨天跟你們說過,來這裡軍訓的其中一個目的,是要培養出紀律感。正確的站姿要求『眼睛平視前方』,你眼睛看哪裡去了?你想和他們一起躺下嗎??」

  這位兵弟弟,你這樣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雖然我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主兒,但是我也不想躺在蒸板上啊。這地面溫度高得直接可以煎雞蛋烙煎餅了。

  我低頭不語。打小起,無數次訓話經驗告訴我,低頭是能刺激母性光輝,減少各項處罰的最有效手段。

  「軍隊最重要的是紀律性和集體榮譽感。今天你犯錯,所有人站姿訓練增加十五分鐘。」

  我嘴巴瞬間成O型,這下好了,我死無葬身之地了。所有人的眼神都透著挖地三尺也要將我鞭屍得皮開肉綻的凶光。

  「周林林增加半小時。」教官平靜地補充。

  半小時?那我會不會蒸發成空氣了……

  別看十五分鐘半個小時時間很短,要在平時,這點時間就夠我吃個水果,遛個小彎或者上課時瞇個眼打個盹;我小學罰站的經驗也比較多,基礎夯實,站累了挖一挖眼屎,清一清指甲污垢,就當散步時停下來站個半小時就完了,時間也是彈指而過。但在毒辣的太陽下不間斷暴曬屍挺半小時可不容易。

  地熱已經透過又薄又硬的解放鞋底傳到全身,太陽跟燒烤一樣360度通透,粘膩的汗水順著髮絲淌下來,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心裡無數次吶喊:誰能把眼前這個喝冰鎮酸梅汁的傢伙帶走啊?

  我們連站滿十五分鐘後已經解散休息,一撥看著身虛體弱、弱不禁風、風催必倒的女人以猛虎出柙餓狼下山的氣勢衝向小賣部,留我孤單一人玉樹臨風地獨站在黃土地上。

  朱莉站在離我正前方10公分處,打開不斷滲出涼氣的酸梅汁,脖子一仰,奔騰的水流跟沖馬桶似的順著她的喉嚨下了管道,還發出悅耳的咕咚咕咚聲音。朱莉抹了抹嘴邊溢出的汁液,回過頭媚俗一笑,跟拍電視廣告地說:「清涼透底、冰鎮一夏。」

  我咬牙切齒,卻無奈教官在離我不遠的三米處,敢怒不敢言啊。

  朱莉哈哈地笑:「色字頭上一把刀,看帥哥看出禍水來了吧。」

  我心想我怎麼就交了這麼一個損友呢,有事沒事地專門來揭我的爛瘡疤。

  朱莉補充:「其實我過來是很厚道地告訴你,你家男人和茹庭在你接近三點鐘方向聊天。內容不詳,表情曖昧,報告完畢。」說完,朱莉就跟坐時光機器般嗖地逃逸了。

  這下子,朱莉揭的不光是我的爛瘡疤,還在我傷疤上撒鹽了,生疼生疼的。

  鑒於血的教訓,我是死也不敢扭頭看了,萬一再被教官訓話再罰站個幾小時,我的膝關節就報廢了。我斜瞇著眼,用餘光探測附近是否有□□的味道。都快定向斜視了,我終於在一片濃綠軍裝中分辨出有對俊男靚女,不,是姦夫□□,正相談甚歡。而且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方予可跟茹庭站成一直線,提供給我豐富的想像空間。這就跟端個鏡子觀上顎邊的大牙一樣,彷彿看見了,彷彿又看不見,難受得緊。你個方予可,為了你,眾目睽睽之下我被罰站,面子裡子都丟盡了,你倒好,給我玩男盜女娼。軍紀去哪裡了,教官去哪裡了,神聖的軍訓基地豈是你等卿卿我我的地方?!教官,你讓方予可也罰站,站到我身旁來嘛……

  最後的十五分鐘度秒如年,感覺腳下的土地快要融化,全身跟進了桑拿房一樣從裡到外都濕淋淋的。眼神開始迷離,餘光中方予可正在朝我走來,而茹庭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我心裡有一腔怨氣要發洩,可氣卻一直堵在嗓子眼,把喉嚨都要燒成一窟窿了,還是無法找到出口。我腿一軟,眼一黑,身體不可控制地往下倒。我心想糟了,這倒下去,腦袋也要磕出個窟窿來了。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反而落到了一個結實的環抱中,似乎還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有人狠狠地晃著我身體,用久違了的急切的聲音呼喚我:「林林醒醒,醒醒……」丫的,誰讓你學馬景濤,晃得我胃液翻騰,連句話都沒力氣說了。意識如黑沉沉的一張網,外界的喧嚷聲如同小蟲哼唧般阻擋在外,從頭到腳的麻痺感將我的上下眼皮牢牢粘住,我很舒坦地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