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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回家(三)

  再次遇到方予可,是在精英同學會上。

  雖然我想破了腦袋,甚至想出折手斷腿之類的陰招來作不能參加的接口,不過我媽不知道從哪裡得知有這樣的聚會後,不由分說地把我押到學校門口才作罷。

  走進學校,熟悉地穿過捷徑,路過名人榜。我們學校的名人榜是幾塊大石雕,凡是考到北大清華學生的名字、頭像都能被刻在石雕上。這次,石雕上多了我和方予可。其實我一直沒想通,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來鼓勵師弟師妹們。形式上來說,這個很像恥辱柱,我們就生生地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而且從內容上來說,這也太像鬼符了,你看,把我的臉扭曲成跟校門口炸臭豆腐乾的大媽似的!考上北大的第一時間,我就決定再也不要回母校了,就是為了避免看到這樣的場景。唉,這催人數典忘祖,過河拆橋的名人榜。

  文理科前二十名,共四十名同學都在學校的待客廳到齊了。除了班長范英易、方予可,其他三十七名同志我都不認識,雖然有幾張臉我覺得似曾相識。這非常讓我汗顏,因為我聽說前二十名的人經常聚會,相互都很熟。這也是方予可大學第一天就可以對我的智力表示懷疑的原因吧。

  方予可和我分別作為理科和文科的狀元,在吃飯時,被要求說幾句話。方校長,也就是方予可的爺爺,非常有愛地跟方予可說:「你們都是一個學校的,平時你多照顧一下周林林。不過這次女士優先,讓周林林先說吧。」

  我就討厭這種場合,還沒開吃呢,就來個閉胃的倒霉形式。我硬著頭皮站起來,望了四桌龐大的精英隊伍,清了清嗓子說:「方校長讓我說幾句,我就說幾句。第一句:大家要吃好;第二句:大家要玩好。第三句:我說完了。」

  我坐下,喝了口水,等著方予可發表長篇大論。旁邊已經有人笑開了。尤其是滿臉都是青春痘的一位同志笑得雙肩都抖了。

  笑什麼笑,本來就是聚會,難道不吃好玩好啊?!

  方予可站起來,四桌精英的掌聲雷動,還有一些女生還假裝不在意地瞥他,實則偷偷地開始搔首弄姿。罪孽啊!

  「我要說的是,過會兒吃完飯,棋牌室有活動,各位買我薄面,務必參加。我請客。」

  掌聲顯得更激動了。

  只有我更加胸悶,以為一個小時結束的聚會,沒想到又要延長了。

  酒過三巡,每位精英或豪爽或羞澀,但都頗感恩地跟方校長敬了酒。方校長最後不勝酒力先撤了,留下這群精英鬧騰。

  那位青春滿面的同志走過來,跟我說:「周林林,我是顏守,高考時發揮失常,沒和你進一個學校真是可惜。」

  我連忙起身說:「真遺憾啊。不過我發揮也不太正常了,不然我們還真進同一個學校也說不定。」

  顏守這次不用控制自己的雙肩抽動了,立刻爽朗地笑:「周林林,你太幽默了。」

  他一笑,滿臉的青春痘瞬間綻放。

  飯桌上,顏守是唯一搭理我的人。即便班長在,我跟他也是點頭之交,並沒有更深的關係,其他三十八名同志沒有認識我的打算,我也沒有認識他們的計劃。我只求此刻安然度過,然後隨便找個理由逃之夭夭。

  沒想到我的計劃真是趕不上變化。方予可把我拉到每桌敬酒,意思是喝狀元酒。莫名其妙地舉著飲料杯子牛飲時,我感歎自己真是太逆來順受了。方予可一發令,我就照做不誤。我怎麼著也該反抗反抗啊,不然辜負我這無敵金剛美少女的美名。

  第二桌的男精英們開始起哄:「你們這是喝狀元酒示威呢?不過我們看著怎麼像新郎新娘敬酒的樣子啊。」我腹誹道:怎麼精英們也愛亂開玩笑呢?女精英們都看著呢,再說下去,我樹敵無數啊。

  方予可倒是如魚得水,敵實我虛,敵進我退地互相吵鬧著,直到一位眉如柳葉的美女站起來敬我酒。

  這位美女(鑒於她的眉毛,我很想把她簡稱為葉子楣)舉著酒杯說:「以前我的夢想就是考進北大,沒想到還是差了幾分,只能去復旦。天不助我!」說完她苦澀地笑。

  我不太明白,復旦和北大沒什麼差別,為什麼半年過去了,還有如此糾結呢。大概有夢想的人和我這種沒追求的人思維結構是不太一樣的吧。

  我剛準備喝飲料,她就勸下:「周林林,好歹你這麼風光進了北大,怎麼能喝飲料混過去呢?」然後對著其他人說:「你們也太憐香惜玉了吧?」

  我立刻說:「好,你喝什麼酒,我奉陪。」我能感到她的敵意。北大是她奮鬥了好幾年的夢,被我這種無名小卒摘走,是不是讓她有種北大被踐踏或者她被踐踏了的挫敗感。雖然錯不在我,我也聖母地理解她一回。在我眼裡,這就跟我小時候一直想買的櫥窗裡的玩具,某一天我眼睜睜地看著它被別家的小孩買走,而產生對這個小孩的恨意一樣。

  我斟滿啤酒,笑著說:「復旦離我們小鎮近,什麼時候想回家,兩個小時就到家了。不像北京,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我都有點後悔了。」

  我本意是想安慰她,但不知道這樣的說話方式是不是很像炫耀,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葉子楣目無表情地說:「說話說得這麼酸,當我們聽不見啊。」

  好吧,我承認我說的話有欠抽的不當成分,但我不可能聖母到底,你打了我左臉,我還能伸出右臉給你打啊?

  我笑了笑:「我剛才沒有惡意的,要是讓你誤會了,我道歉。但我覺得又不是嫁錯郎,沒必要抱憾終生吧。這樣,我乾杯,你隨意,就當我謝罪說錯話了。」

  說完我把一杯啤酒灌了。

  葉子楣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大概又覺得受我這樣俗人欺負感到委屈,倒是趴在桌上哭起來。

  我傻眼了。莫非我說話特別過分,把人給氣哭了?我還有這本事?

  旁邊一堆女精英瞬間圍攏,不管事情前後,都很仗義地站到葉子楣一邊。一個說:「阿蕊,別哭了,人家考上北大當然要翹點尾巴的。」另一個說:「考上了又怎麼樣呢,聽說北大畢業出來還賣豬肉呢,僥倖考進去能不能畢業當另說——」這話真是夠刺我軟肋的。

  不過我慶幸精英圈和我們的圈子是一樣的。朋友有難,赴湯蹈火,群而毆敵,而且說話陰毒狠辣程度絲毫不輸我們。要是妖子氣哭了,我估計我也不用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直接擄起胳膊上了。當然要把妖子氣哭的人還沒出世呢。

  一邊不說話的方予可終於動口了:「阿蕊,這個事情客觀來說,我覺得她也沒說錯,她本來也是個沒心眼的人。學校好壞不是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標準,何況你考的也不差。高考前,我有去二流三流學校混的準備,沒必要為了學校這種事上綱上線吧。你不要太敏感,本來挺高興的場合,幹嘛弄得跟戰場一樣壞了大家興致呢。」

  方予可說完,阿蕊抹了抹眼淚沒說話。我雖然感謝方予可上來解圍,但對他說的有「去二流三流學校準備」之類的言論嗤之以鼻。他要去了二三流學校,方校長不得腦溢血?

  方予可跟大家說:「去皇家棋牌室吧。我已經定了包廂了。換個氣氛好好玩。」他一聲令下,所有男精英們如釋重負,開始嚷嚷打牌去;女精英們也拗不過方予可的面子,收拾心情也打算出發。我看形勢明朗,準備拿包走人。

  沒想到方予可當著所有人面對我說:「你一定要去,剛才氣氛被你弄僵了,你有義務恢復。」

  你大爺。這氣氛是被我弄僵的嗎?不過我懶得理論,再說,我也沒這個能力跟他理論。大不了再忍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