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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門外,黎晏書吃了閉門羹,倒也並不失望,重又縮回牆角里,趴在箱子上努力睡起覺來。

她可是從貧民窟的牆根底下長出來的野草,生命力頑強得很,從小到大,最不愁吃到的東西就是閉門羹了,比起她曾經睡過的那些地方,能夠睡在這個高級公寓的樓道裡,簡直就是她的福氣。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睜開眼睛一看,是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男人,好看到和這個世界沒有什麼關係,好看到她以為自己是在夢裡,呆呆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那男人不但好看,表情還很溫柔,微笑著彎下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道:“小姐?小姐?你怎麼睡在這裡?”

黎晏書醒了神,想要站起來,可是雙腿已經麻木了,不但沒能站起來,反而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那男子連忙伸手去扶她:“你沒事吧?”

黎晏書兩腿酸麻難忍,乾脆就坐到了地上,連連擺手道:“沒事,沒事,就是腿麻了……你是誰啊?”

那男子側頭指了指對門,道:“我住這裡……”說著,又將手腕的表伸到她的面前,手指點了點表盤,道:“現在是凌晨一點四十五,你怎麼會睡在這裡呢?”

黎晏書仰頭看了他一會,又看了看顧承澤家緊閉的房門,靜默片刻,忽然計上心頭,撇嘴道:“我,我和男朋友吵架了,他一生氣就把我趕出來了,我沒有地方可去,只好呆在這裡了……”說著已經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男子聽了這番話,顯得十分吃驚,道:“什麼?還有這樣的男人?再怎麼生氣,也不能讓自己的女朋友睡過道裡啊,他該不會是住這裡吧?”指著顧承澤的家。

黎晏書點頭:“他不理我,也不開門,我想等到天亮再求求他……”

“天下竟然還有這麼惡劣的男人?而且還住在我David的對門?”他似乎比黎晏書還要生氣,轉身就去敲顧承澤的房門,“咚咚咚”地敲了幾下,又用力按住門鈴不放。

約摸過了兩三分鐘的樣子,有人前來應門,極其不爽地口吻:“哪位?”

那男子道:“鄰居。”

顧承澤入住多年,從來不曾進行過鄰里社交,忽然有鄰居半夜三更來敲門,心裡有些疑惑,問道:“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否則我半夜三更找你幹什麼?”

對方的火氣似乎比他還大,顧承澤頗為詫異,先從視頻裡看了看,那意外美麗的五官讓他微微發怔,他想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房門。

那男子聽了黎晏書的話,已經先入為主地把顧承澤想得非常不堪,這時,房門打開,裡面的人清俊挺拔,把一襲普普通通的睡袍穿得玉樹臨風,慵懶而不失華貴,不由得也怔住了。

兩個人相互打量,一時之間都沒有講話。

黎晏書忽然從旁探出頭來,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阿澤……”

顧承澤見了她比見到鬼還吃驚,失聲道:“你,你怎麼還沒走啊?”

黎晏書一副委屈的小媳婦模樣,帶著哭腔道:“人家不是說了嘛,人家真的沒地方可去啦,阿澤,求求你——”

“你,你一直睡在這裡?”

“嗯,阿澤,你就讓我在你家再住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房子……”

顧承澤的表情像看一個外星球的種族,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那男子忽然道:“這位先生,半夜三更的,再怎麼生氣,也不能讓自己的女朋友睡在過道裡吧……”

“女朋友?!”

顧承澤一驚,看看他,又看看黎晏書,頓時就識破了她的詭計,因為有過前車之鑒,他連忙發表申明:“你搞錯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男子見他否認,有點摸不著頭腦,疑惑地看向黎晏書。

黎晏書面不改色,順勢點了點頭,道:“對,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是我的老闆,我只是他的女下屬,一個見不得人的女下屬……”

有哪個女下屬會在半夜三更蹲守在男上司的家門口呢?她的這番話頓時又給顧承澤添了一條新的罪名,也更加引起了這男子對他的反感。

顧承澤知道她又把自己拖到了一個說不清楚的尷尬境地,連忙對那男子解釋說:“你千萬不要相信她,她,她滿嘴謊話,胡言亂語的……”

“阿澤,你千萬不要生氣,我不是有意說出去的……”她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嗚嗚咽咽地假裝哭泣,一邊從身邊的紙袋裡拖出了顧承澤的那件白襯衫,抹起了眼淚。

那男子一看那件男士襯衫,分明是證據確鑿,頓時對顧承澤露出鄙夷不屑的冷笑,道:“先生,你這樣可真是太卑鄙了……”

顧承澤料不到自己這件襯衫居然可以被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伸手就想要奪過來,他的勁道大了點,黎晏書乾脆就順勢朝地上一倒,嚶嚶哀泣。

那男子連忙去阻止顧承澤,道:“先生,情侶吵架也是常有的事,你這樣子未免也太沒有紳士風度了吧?!”

顧承澤百口莫辯,對他吼道:“你這麼憐香惜玉,那你帶她回去住吧。”說完把睡袍的袖子一甩,轉身進屋,用力摔上了大門。

那男子料不到他竟這樣“氣急敗壞”,不由得呆了一下,但是,他既然出面干涉了這件事,現在倘若棄她不顧,豈不虛偽,便轉頭對黎晏書道:“小姐,你男朋友這麼混賬,也不值得留戀,你先到我家住吧……”

黎晏書內心一陣猶豫,低著頭,一時未答話。

那男子是個熱心人,以為她默認,便伸手去拉她的箱子。這時,顧承澤的門忽然又開了,他鐵青著臉,走出來劈手奪過那男子手裡的行李箱,沒頭沒腦地朝自己屋內一扔,又彎腰去提她的另一隻行李箱,抬頭見黎晏書還傻站著,吼了一聲:“還不快點滾進來。”

黎晏書大喜過望,對那男子點頭致謝,便閃身進了門。

顧承澤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用力摔上了門。那男子則是一臉無語,從此對他留下來了“粗野無禮”的深刻印象。

黎晏書進了屋,偷瞄顧承澤的表情,知道自己把他氣得不輕,不敢再放肆,趕緊保證道:“你放心,我只住一晚,明天就去找房子。”

顧承澤冷笑道:“滿大街都是賓館,你不去住,偏偏跑到我家裡來,你是故意要跟我過不去吧。”

黎晏書賠笑:“我不是沒錢嘛……”

這話顧承澤不聽還好,聽了反而更來氣,拿眼瞪她:“你現在沒錢,明天就有錢了?”

黎晏書笑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明天再想明天的辦法。”

顧承澤聞言,不由得醒悟了過來,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問道:“你根本就沒有打算找房子,對吧?”

黎晏書見他識破了自己的意圖,尷尬地笑了兩聲,“要不,我就在這裡住一陣子吧,可以幫你做做清掃,搞搞衛生,就當是還債了,我不是還欠了你的酒錢、衣服和鞋子的錢,一共好幾萬了嘛……”

顧承澤立刻甩臉道:“我不管,明天天一亮你就得走!我這裡不需要人打掃衛生,尤其不需要你這樣的瘋女人!”說完,就抬腳上樓。

黎晏書倒也不求他,逕直往沙發裡一躺,舒服地伸展一下四肢,側頭看到茶几上的果盤,伸手撈了一個蘋果,用力咬了一口。顧承澤在樓梯上見她一派輕鬆閒適,只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又說:“你還真是心胸豁達啊,我要是像你這樣,不知道明天要睡在哪裡,早就愁死了。”

黎晏書在沙發裡仰頭對他一笑,說道:“這點事情算得了什麼?我還曾經被人追債,東躲西藏,兩三天沒吃沒喝呢……”

這麼落魄的事情,她說得一臉無所謂,彷彿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倒把顧承澤聽得一呆,怔了片刻,掉頭就走,進了臥室,關了房門,躺到床上才呼了口氣,不知怎麼地,心裡竟隱約生出一絲憐惜之意……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像床上有釘子一樣地直彈了起來,用力拍了一下腦袋,道:“那女人滿口謊話的,你居然還當真了,顧承澤啊顧承澤,你真是腦殘了……”說完,又倒了下去,拉起被子蒙頭睡去。

也不知是睡了過久,隱約覺得床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腿腳邊上哆嗦,像個什麼小動物。他是從來不養寵物的,嚇了一大跳,本能地蹬了一腳,只聽一聲悶響,床上有個東西滾了下去,他連忙坐了起來,按亮床頭燈,爬到床尾一看,卻是黎晏書,用毛毯緊緊地包裹著自己,像個蟬蛹一樣躺在地毯上。

顧承澤真是氣懵了,正要發火,可是念頭一下轉,想到她一向詭計多端,沒準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想要賴上自己,連忙從床下跳下來,先拿被子把自己裹了,見她兀自躺在地毯上,沒有反應,小心地上前,保持安全距離地伸出一隻腳,踢了踢她:“喂,喂,你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間裡來幹什麼?又想耍什麼花招啊?”

見她還是沒反應,走近一點,伸腳去踢她,“你該不會想要就此訛上我吧,我告訴你,我可是連你的一根汗毛都沒有碰過,快起來,不要再裝了——”說著接連踢她。

黎晏書還是沒有反應。

他疑惑起來,俯身一看,只見她緊閉雙眼,唇瓣發抖,直打哆嗦,疑心她在演戲,伸出右腳在她的臉上踩了一下,“不要裝死——”話沒說完,覺得不對勁,又用腳在她臉上碰了碰,不覺一怔,俯身伸手在她的額頭摸了一下,這才發現她的皮膚燙得驚人,正在發高燒。

原來黎晏書前一晚醉酒,在他的客廳裡過了一夜,已經受了涼,今晚又在門外的過道裡睡了半宿,身體扛不住,下半夜就發作了。

這一下,顧承澤又不得安寧了,先用被子把她裹起來,抱下樓去,依舊扔在沙發裡。看她燒得這樣,也不好不管的,只得進廚房煮了一碗薑湯給她喝,一邊熬湯,一邊吐槽:“我上輩子是當漢奸出賣過祖國同胞,還是殺人放火淫人妻女了,老天要派這麼一個女人來折磨我?”

終於把薑湯煮好,潑潑灑灑、好不容易餵她喝了半碗,又昏睡了過去。她不知是燒糊塗了,還是發噩夢,拉著他叫爸爸,他只好耐著性子,在她身上胡亂拍了一通,哄得她睡得安穩點。

他自己也坐在地毯上,靠在沙發打了個盹,再醒來時,抬頭看看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了。再看黎晏書,睡得太沉,一動未動。他揉揉眼睛,醒醒神,那張紙覆蓋在她的額頭上,然後伸手試試體溫,還是偏熱,不由得皺眉,忽見她額頭的一圈髮根都是濕的,才鬆了一口氣。

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膚色格外艷麗,鼻樑秀挺,一雙睫毛覆住了過於黠慧的眼睛,沒了醒時的逼人鋒芒,倒顯得乖巧了不少,再看她一雙飽滿紅唇,微微嘟著……他忽然想起昨日的那個吻,嚇得連忙把手從她的額上拿開,起身進衛生間洗漱。

一邊洗漱,一邊納悶:這個女人幾乎破壞了他所有的規則和界限,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自己的底線,而自己對她竟彷彿是沒有底線的,非但沒有把她扔出去,居然還伺候起了她……難道他被詛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