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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人心難測

  胡人大多性情直率,並沒有什麼太多的花花腸子,像是沮渠牧犍那樣的,是因為從小生活在十分複雜的宮廷,漸漸浸染而成。

  賀穆蘭接觸到的大多胡人,都是本性直率的,她前世認識的蓋吳雖是杏城盧水胡人的首領,不過也有些傻二傻二,只是為人還有些原則,也重情義,所以後來才能和賀穆蘭成為朋友,更是坦言把袁家鄔壁的秘密告知於她。

  賀穆蘭相識的蓋吳,是已經年近三十的蓋吳,而如今這個小蓋吳不過才十八歲,在賀穆蘭看來,就如自家的「子侄」一般,不但出手留了情,而且訓斥他的語氣也像是長輩對待晚輩。

  不過習武之人,原本就是「強者為長」,盧水胡人更是弱肉強食,這原本並不值得蓋吳詫異。

  他詫異的,是賀穆蘭從那一根手指上傳過來的力氣,以及眨眼之間就找到他刀法弱點的眼力!

  若是人人都有這般可怕的本事,還打什麼?只要稍微拖過片刻,就能找到對方的弱點,以強擊弱,哪裡還有贏得可能?

  這世上多得是看得穿敵人弱點,卻拿別人弱點沒法子的人,可花木蘭是又能看穿他刀法的短處,又能破掉他的刀法!

  這已經到達武者頂尖的境界了!哪裡是他能夠賣弄的?!

  盧水胡的處世哲學就是「不觸怒強者」,否則也沒有首領和人比武失敗就退避三舍的規矩。

  蓋吳如今還不是首領,至少也是爭奪首領的有力競爭者,否則不會說「我還有家人要贍養」,他這樣的刀法,去哪個貴族家做個打手門客養活一家也是夠了,卻要爭這個三兩金子一月的從人,想來要養的人不少。

  賀穆蘭真心想幫他,但卻不想捲入盧水胡人之間的糾紛中,也不願意將出使北涼的事情和盧水胡的天台軍扯上關係,所以見到熟人雖然心中高興,卻已經做了把蓋吳排除在外的心理準備。

  誰料蓋吳一驚之下納頭便拜。

  「閣下武藝驚人,請受我一拜!」

  賀穆蘭再厚臉皮也受不了這一拜,她是真正開了作弊器的人,三十多年的經驗和積累,加上花木蘭天生的神力,自己屢次和他交手的熟悉,這才能一招阻止他的攻擊,算不得什武藝驚人。

  她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虛虛做托起的姿勢。

  「你先起來,我比你年長,武藝高於你也是尋常。」

  蓋吳卻不相信這種話,他過去已經不知道打敗了多少比他更年長的高手,連人都殺過不少,卻沒有遭受過這樣的挫敗。

  盧水胡人對強者的狂熱讓他堅決拜了三拜,這才站起身來。

  「我雖年少,但最敬重英雄,若將軍願意收我在身邊學習武藝,不但我會效犬廬勞,我有三百家人,皆是盧水胡人,皆任意受將軍驅使。」

  他說完此話後,似是煩惱一般失措地咬了咬唇,又紅著臉說道:「不過,將軍最好……包飯……」

  最後兩個字又輕又低,只有在身前的賀穆蘭聽見了,讓她差點破功大笑。

  盧水胡人一直掙扎在赤貧線上,想不到十年前也是如此!

  賀穆蘭安撫過眾人,命令陳節把這些「推薦」之人送出府去,又說三日之後給他們答覆。這些譯官雖然沒有當場被聘用,但心中人人都有了揣測,有些知道自己不好用的,已經是拖著腳步出門了。

  陳節似乎對蓋吳如此識時務非常滿意,在送他出門的時候,用手臂拐了拐他的胳膊,眉飛色舞道:「吳蓋,被我們家將軍的本事嚇到了吧?他的本事可不止如此,我們家將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會排兵佈陣,也能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鬼方知道吧?我們家將軍活捉的!大檀知不知道?我們家將軍殺了的!胡夏的平原公赫連定也曾吃過我家將軍的虧,你小子有眼光!」

  他擠了擠眼,又問:「你說你有三百個下人,可是真的?」

  哎呀,將軍府現在最缺什麼?!

  人啊!

  連個掃地的人都沒有啊!

  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勞動力嘛!

  「不是下人。」蓋吳皺了皺眉,「是家人。」

  「咦,有什麼區別嗎?」

  陳節怔了怔。

  許多貴族都直接稱呼家僕或者家將為「家人」,其實就是下人,給個體面而已。陳節以為蓋吳說的「家人」是曾經沒有國破家亡時候的家奴之流,又覺得這少主子都已經窮到為了三兩金子一個月的供奉來混飯吃了,三百家人的數字實在是浮誇。

  「這都是小節。真有三百人?」

  陳節關切的問道。

  蓋吳的手下何止三百,但平城這地方不好入,化整為零後,只有他父親的核心人馬三百人進了平城,在平城四處做工,一邊養活自己,一邊養活在杏城的家人。

  若他真要召集,一天之內就能全部到齊。

  所以這位少主點了點頭。

  「有的是我長輩,有的是我父親的至交,確實有三百。」

  陳節眉開眼笑,「原來你還是個大有來歷的人啊!我們家將軍脾氣好,本事也好,你選的路沒錯,跟著我們家將軍,武藝就會突飛猛進!你看看我,我之前還是個小小的百夫長呢,跟了我們家將軍之後,等閒副將也打不過我了!我每天早上給我們家將軍喂招,毀掉的刀槍也不知多少,你這刀法雖然好,不過依我看還不夠完善,和我家將軍多多切磋,說不定就離大成不遠了!」

  陳節接著忽悠,將賀穆蘭的本事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直糊弄的蓋吳恨不得跟著再闖一次將軍府。

  「而且你看,我們家將軍府大的很,可是沒人是不是?你那三百家人沒地方住吧?我們將軍府全空!就我家將軍和我們兩個親兵住,哪怕是角房配房都夠你們住了!有頂有屋簷有廚房,多好的安僧所!」

  陳節笑的咧出一口大白牙,拍了拍蓋吳的肩膀。

  「你加把力,我看好你!」

  蓋吳聽到陳節的話,想到住在橋洞裡、破瞇、寺廟馬廄柴房裡,等各種暗無天日之地的盧水胡族人們,再扭頭看了眼將軍府空曠又開闊的前院,想到一路進入前廳看到諸多空蕩蕩的房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感激地對陳節說道:

  「真謝謝你了!我會努力讓花將軍認同我的!」

  說罷像是找到了人生未來的目標,昂首挺胸地大步離去。

  他一定要讓花將軍認同他!

  一定!

  「小子,本事倒是挺好,就是腦子不太靈光……」陳節忽悠走蓋吳,站在門口喃喃自語:「這麼好忽悠,難怪夏國一滅就呆不了了,跑到平城來謀生……」

  他捏了捏下巴。

  「不知道將軍可會收留他,三百個勞動力啊,還不要財帛,哪裡找去……」

  「你一個人嘟嘟囔囔說什麼呢。」蠻古見陳節半天沒進去,猛地一拍他的腦袋,「傻了?」

  「誰傻了!」

  陳節回過神,對蠻古一呲牙。

  「走,回去找將軍去。」

  兩人關上門,回了前廳,發現賀穆蘭拿著四個人的薦書反覆看,旁邊案幾上丟著三張,大概是不要的。

  陳節和蠻古不敢拿賀穆蘭手中的看,只往其他三張一看,放在正上方的就是蓋吳的,顯然賀穆蘭已經把他排除在外了。

  「將軍,那叫吳蓋的小子看起來挺好啊,你怎麼不用他?他都被你折服了,連月錢都不要了!」

  陳節肉疼的看著那張薦書。

  「還有三百個下人給您用!」

  省下三兩金子啊!

  他們家將軍一個月就給他三匹布做零花!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也會鮮卑話和漢話,還會寫字啊!

  「能用的起三百個下人的,是普通人嗎?」賀穆蘭淡淡地提點他,「我現在本來就根基淺薄,又被多方注意,最好是低調行事。突然多了三百手下,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忌憚了。那小子也許身份很特殊,我不能攙和進去。」

  陳節原本還想在勸,聽到賀穆蘭的解釋忍不住心中信服,只好心疼的看著那張薦書。

  『早知道不忽悠那小子了。』

  陳節心中後悔。

  『還不知道他要如何加把力……別是纏著將軍才好。』

  他不敢說自己又做了不該做的事,還害怕賀穆蘭又因為他擅作主張抽他,便閉口不言剛才門口的攛掇,只是好奇地看了看賀穆蘭手中的那四張薦書。

  「將軍屬意哪幾個人?」

  「我想要留下慈心大師,可不知道會不會讓人以為我對佛門有所偏倚。」賀穆蘭揉了揉眉心,頭疼地開口。

  這就看出她沒有謀士幕僚的壞處了。她以武力聞名天下,吸引來的自然也都是那些軍中兒郎或者是崇拜英雄、想要跟她征戰沙場之人,而那些智慧過人的謀臣文士是不會效忠她這樣無根的浮萍的。

  她的一切都來自於那位陛下,而她沒有任何不軌之心,陞遷也全憑打仗,說不定有些人認為她只會打仗,真的政治頭腦的人是不會跟著她的。

  一切還是要靠自己。

  蠻古比賀穆蘭年紀大十歲,見識的也多,不以為然地說道:「我魏國也不知道有多少僧人,別說只是做個譯官,做門客、做官的都有。北涼還有許多僧人當了官,治理國家,將軍用個遊方和尚怎麼了!」

  陳節卻有不同的意見。

  「外面現在都在說我們家將軍又跟佛門高僧交好,又和道門的寇天師有故,是個左右逢源之人,還是不要惹上這樣的名聲,免得給自己潑髒水。」

  他想了想,「要不就用那個文士唄,他不要金子,不是很好?」

  「這人出身士族,為何要跟著使團出去?我也不敢用。」賀穆蘭歎了口氣,「難道只能用那老實的小吏?或者熟悉北涼規矩的那位?算了,我再想想,明天再想這些事。」

  她的腦子已經被突然出現的慈心大師和蓋吳弄暈了,只覺得天意有意在捉弄她,也不知道這些人提早出現在她面前是什麼意思。

  慈心大師還好,他原本就是到處雲遊的和尚,可蓋吳……

  蓋吳身後何止三百人?

  她可不想一不留神就「資敵」了。

  現在的蓋吳還沒有當上首領吧?她可不趟這個渾水。

  若是個男人穿越到花木蘭這個身份,怕是一定要想法子把蓋吳這個小弟收了,可是賀穆蘭是個冷靜之人,又有花木蘭留下的積累,知道自己底子太弱,沒有能夠轄制盧水胡人的籌碼,又沒有足夠聰明的人時刻提點她的不對,收了這小弟只有一堆麻煩。

  可有些事,卻不是她怕麻煩就躲得開的。

  第二天一早,賀穆蘭準備出城看看郊外的大營立的如何了,一出門就發現門外坐著一個少年,雙臂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一見賀穆蘭出來,立刻刺溜一下站起身,迎上前來。

  他迎上前來也不說話,只倔強地執著弟子禮跟在賀穆蘭的身前,還想從陳節手裡去拿越影的韁繩,為賀穆蘭牽馬,被不和熟人親近的越影噴了一臉的鼻涕。

  這個少年,正是昨日回去的蓋吳。

  陳節看到蓋吳真的出現了,恨不得把頭塞到越影的馬鬃裡。而蓋吳只是平靜地擦掉了一臉的馬鼻涕,面色崇敬地說道:「花將軍,為了表示我的尊敬,我決定……」

  唰!

  賀穆蘭乾淨利索的翻身上馬,一夾越影的馬肚子,瞬間就沒了蹤影。

  只留下尷尬不已的陳節,以及看熱鬧的蠻古,同情地看著尷尬不已的少年。

  蓋吳的心猶如被人撕成了一片又一片,只聽到遠處越影發出的「咦嘻嘻嘻嘻」聲,只覺得那馬都在嘲笑他。

  「呃……那個……誠意這東西嘛,得慢慢來……慢慢來……我家將軍早上正好趕時間……」

  陳節擦著冷汗。

  趕個毛的時間,居然為了避開這個叫「吳蓋」的把他們都拉下了!

  蓋吳看了看兩個也被丟下的親兵,撫了撫胸,繼續坐回大門口,倚門閉上眼睛,似是要等到賀穆蘭回府。

  陳節這下真的傻眼了。

  ***

  崔府。

  狄葉飛最近功課不錯,連習字都被崔浩誇獎有了些風骨,對崔浩更是有了孺慕之情,對他敬若天人。

  加之自賀穆蘭名聲鵲起之後,崔家對狄葉飛都還是很和藹的態度,就連以往有些狗眼看人低的門客都被趕走了絕大多數,狄葉飛來去自如,可謂是春風得意。

  今日裡,他準備就高車虎賁軍裡一些事情請教崔浩,就去崔浩院中求見,在路過花園一處小亭時隱約聽到了崔浩的聲音,便興奮地登上小亭,卻發現亭子裡毫無人影。

  咦?剛剛還有聲音的?

  狄葉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附近,卻發現聲音不是來自於亭子裡,而是亭子下方。

  這亭子是建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坡上,中間修著一條小路上亭子,另一邊卻是像個絕壁般直直落下,下面是一片竹林。

  那竹林很是偏僻,如今又是冬天,沒有什麼風景可言,所以崔浩竟然在竹林裡和人說話,讓他心中有些驚訝。

  「曇無讖不能留了。他竟然把西域鄯善國那一套說給陛下聽,用考試來讓人做官?簡直滑稽!那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出仕了!考什麼?治國能用考校考出來嗎?」

  崔浩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傳入狄葉飛的耳朵,讓他猛然僵住。

  考試?

  出仕?

  狄葉飛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聞,所以悄悄地貓下身子,準備按照原路返回,不想再聽。

  可是一個人的名字卻讓他停下了腳步。

  「那個花木蘭,現在名聲太響亮了。」

  說話的人聲音狄葉飛聽不出,他也不敢到亭子邊沿往下看,只能頓住腳步仔細聽去。

  「雖說現在沒表現出傾向寒族的意頭,但如今軍中的寒族各個都以他為楷模……」

  「他不能動!他是陛下立下的『千金馬骨』!軍中如何用人我們不管,反正寒族打仗厲害自古如此,他又是賀賴家保著的,我們不必現在和這些大族撕破臉。在出仕這件事上,他們和我們立場相同,但軍中卻不是我們能伸手的。」

  崔浩要保護北方士族僅存的話語權,就不能讓朝堂中有大量的寒族出仕,分薄掉門閥和士族的力量。

  狄葉飛鬆了口氣,心中為自己敬愛的先生不會做出讓他反目的事情而喜悅,又一點一點的往後退去。

  「把曇無讖除了吧,佛門屢屢想要插手朝政,這人還差點做了北涼的國師,誰知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自己送上門說是他害的花木蘭,豈不是很可疑嗎?欲情故縱,也是佛門常玩的把戲……」

  狄葉飛腳步虛浮的逃下小坡,為偶爾窺到崔浩的另一面而膽顫心驚,幾乎到了心魂不寧的地步。

  『除了是什麼意思?』

  他幾乎是慌不擇路的跑出小園,心跳的猶如擂鼓。

  師父難道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