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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與誰共享

  爾綿辛從跟隨吳提以來,從未遭受過這般的奇恥大辱!

  不過是一些如同牛馬畜生一般的屬族,竟然也逼得他的大軍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馬。

  若不是入口狹窄,大軍難以通過的話,後面留下鎮守的大軍可能都要遭殃。

  先頭部隊損失慘重,山中還不知道有多少高車人,他們此番冒險上山,竟是連高車人的毛都沒有摸到一根!

  昔日在左賢王帳下時,人人都拿他和鬼方作比較,雖然許多人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認為他不如鬼方。他渴望戰功來證明自己,可吳提對鬼方的信任甚至超過對自己的叔父匹黎先,但凡有大戰、有重要之事,都是鬼方出戰,自己做副將。

  鬼方是出身貧賤,但吳提信任他,把自己母族的表妹嫁給了他,又賜給他部落和牛羊,早已不是昔日馬奴的身份。爾綿辛辛辛苦苦熬到鬼方終於死在魏國人手上,又恰逢魏國大軍壓境,王庭需要高車人護衛,派出他來召集高車的人馬……

  只要他點召了這些人,以後豈不是都是他的部下?

  結果高車人全跑到山上去了,誓死堅守也不願意投降,更別說交出自己的人馬。

  爾綿辛被這樣的結果氣的起了一嘴泡,他幾乎都能聽到王庭之中那些嘲笑他的低賤之人,會笑話他怎麼連一件容易的差事都辦砸了。

  更可怕的是,他出來之前信誓旦旦一定會帶著高車人回來,大檀可汗可不似左賢王,他若沒有帶著高車人回去,又逢柔然多事之秋,能不能還有命活下來都成問題!

  一時間,爾綿辛感覺喉間一甜,氣急敗壞地問身邊的副將:「我讓你出發去找的援軍呢?右賢王的人馬有沒有消息?其他幾個部族呢?」

  「去右賢王領地的人倒是回來了,說是沒有右賢王的命令,他們不能出戰。其他幾個部族有些說會借我們兵馬,但王庭現在也要人,所以每個部族只能出五百人……」

  「五百人能做什麼?就算八個部族都出五百人也沒有多少!」他愣了愣,轉身問一個隨從:「八個五百人是多少?」

  那隨從數了數手指,苦著臉搖頭。

  「你呢?八個部族都出五百人是多少?」

  爾綿辛又問一個可憐的隨從。

  帳下一個副將實在看不過去,開口道:「爾綿將軍,兩個五百是一千,所以是四千人啊。」

  「四千,四千怎麼夠!我這次光奴隸就帶了兩千,他們居然只給我這麼點人,是打發賤族嗎?」

  爾綿辛氣的揮鞭猛抽大地,「豎起左賢王的王旗了沒有?告訴他們是我爾綿部借人了沒有?」

  那幾個副將都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

  爾綿部在東部為尊,又是左賢王的人,可西邊確大多是右賢王的領地。

  西邊水草不豐,實力又弱,所以許多東部的部落主看不上西部的已經是常事,平時看不上人家,現在又像是老大似的上門借人,能借給他五百人,都算是看在左賢王以後可能稱汗的份兒上了。

  柔然現在正在和大魏作戰,人人都在倉皇的或往中央的王庭逃竄,或往北面的東部敕勒撤走,在這西邊的金山下能借到四千兵馬,已經不容易了!

  「那人馬呢?人馬都在哪兒?」

  爾綿辛之前還以為自己會大勝,所以沒指望他們的人馬,只想著有備不時之需才去借人。

  如今一看,高車人軟硬不吃,除了硬打下來讓他們看看厲害,根本沒有任何路子可走。

  「約好明日一定會到的!」

  爾綿辛的部下剛剛因為大敗而回,燒傷燙傷毒傷無數人而士氣大跌到慘不忍睹的地步,老天爺卻還像是懲罰爾綿辛不夠一般,又派出使者徹底嚇傻了他們。

  「將軍,將軍,南邊出現一支魏國隊伍!人數約有四五千!」

  追趕牧民而逃回來的柔然騎兵們立刻衝到主將面前,七嘴八舌地稟報著路上的見聞。

  「好多魏國騎兵,朝著北面來了!」

  「打著猛虎的旗幟,為首之將是個年輕人!」

  「一見面就把我們衝散了,還把高車人的牛羊搶了!」

  一群人吵吵的爾綿辛心中怒氣更勝,拿起鞭子沒頭沒臉地就對他們一頓猛抽:「好好說話!一個人說!你們想吵死老子我不成?」

  這些原本就是潰兵,給賀穆蘭的隊伍嚇破了膽子,一個還算鎮定的說了南邊出現四五千精兵的消息,並且把自己怎麼發現了牛羊,那附近可能還有高車人的事情都說的清清楚楚。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南下搶些高車人的牛羊回去算了?」

  一個副將愁眉苦臉到臉上都是褶子,「等魏國的騎兵一到,山上的高車人要是趁亂和他們聯合,我們說不定一點人都不剩了!」

  「不可南下,萬一正好碰上那些鮮卑人,後面又有高車人夾擊,正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另一個副將猛地搖頭。「我看,那些牛羊不能要,我們大軍出擊卻被高車人打敗,回去一定會受責罰,若是帶著牛羊,他們說不定以為我們是為了搶這些東西而輸的……」

  「就這麼撤了,豈不是便宜了這些高車人?」爾綿辛咬牙切齒。「我就這麼敗給高車人,以後不要在柔然立足了!」

  「將軍,我覺得倒不必這麼憂慮。不是出現了一支鮮卑人的騎兵嗎?我們正好可以回去稟報,就說我們去金山的途中遇見大隊鮮卑人馬,力不能敵,所以只能鎩羽而歸……」

  一個將軍突然語出驚人。

  「敗於鮮卑人之手,總好似敗於賤族之手上。鮮卑人能征善戰,我們再把人馬數字說多一些,就說金山已經被鮮卑人包圍,就算大汗再不講情面,也不會責怪我們的。」

  此次魏國大軍來襲,沿路踏破大量的部族,西線聽說也有鮮卑人的兵馬,若是半路知道高車人在這裡會盟而遇上,也是尋常。

  能對上鮮卑大部兵馬還帶了三分之二的人回來,已經算是了不起的戰績了。

  「這……這不是作假嗎?」

  一群將領和部落主紛紛四顧,見每個人臉上都有疑色,頓時心中不安。

  「若是給左賢王和大汗知道了……」

  「不會有人知道的!告訴所有兒郎全部閉嘴,否則回去之後,也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會知道輕重的!」

  一位部落主立刻插話。

  「我覺得可行。趁著魏人還沒到,趕緊離開!」

  「那……那我們借來的兵馬怎麼辦?是不是要去給他們報個訊?」

  約好明天就到,萬一到了以後看見大批魏國騎兵,豈不是都要枉死。

  「為何要給他們報訊?」爾綿辛獰笑了起來,「他們看不起我們,只借我們這麼點兵馬,等魏國人殺了他們,大汗就知道這裡確實是有魏人,不是我們的托詞。」

  「他們來這裡,才叫來的正好!」

  爾綿辛的話讓所有部將不寒而慄。只是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竟要讓四千勇士無謂地送命……

  不過若是他們真送了信,這些人也就知道他們不是和魏國對戰撤退,而是倉皇逃跑了,確實不能送訊出去。

  死他們比死自己好,只能這樣了!

  一時間,所有的將軍和部落主下令丟棄不能騎馬的傷兵,拔營撤退。

  可憐這些柔然騎兵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急急忙忙的開始準備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傷兵。

  狄葉飛等人在金山的高處,看著山下的柔然人開始大舉撤退,心中疑惑不解。尤其是狄葉飛,他原本還想著這敵將能多吸引一點人來,好讓他和花木蘭徹底將他們消滅在這裡,結果這才傷亡不到一半,對方就開始撤退了。

  潮水般離開的柔然人退的十分乾脆,連傷兵和輜重都不要了,唯有山腳下那些破損的拒馬和高車,以及滿地來不及收殮的屍體在提醒著今日清晨這裡發生過一場大戰。

  高車人各個自是喜不自禁,有些年輕人甚至就地歡喜的跳起了舞來,只有狄葉飛看著山下愁眉不展。

  「阿其火,你該高興才是啊!你的智慧擊退了敵人,我們理應為你而禮讚!」斛律猛興奮地說道:「我們一個人都沒死!一個人都沒死!」

  「我在想,為什麼他們退了。」

  狄葉飛喃喃自語:「他們不該退的,他們應該帶更多的人來圍住我們才是……」

  「退了才好!他們退了,我們就可以下山啦!」

  「謹防有詐,等兩天再說!」

  斛律光斗拍了兒子一下頭,呵斥他一頓。

  「阿爸你又拍我頭!」

  「我拍拍看看水會不會倒出來一點!」

  此時地面傳來一陣陣隱隱的轟隆之聲,聲音往上傳,所以聽起來特別明顯。狄葉飛先開始以為是打雷,直到那轟隆的雷聲中夾雜著陣陣人喧馬嘶,他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阿其火!族長,快看,南面又來了一支人馬!」一個斛律部的小伙子登上高處,指著南面大喊。

  「是騎兵!」

  一群高車人心中驚駭,紛紛往下探看。只見遠處塵土蔽天,無數騎兵奔馳而至,領隊的將軍身後豎著一桿鮮紅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絲線繡著猛虎的頭像,而後各色旗幟飄揚,都是鮮紅顏色,只是上面的圖樣並不一致,明顯是副將們的牙旗。

  狄葉飛的臉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喜色。

  「是我大魏的兵馬!是我右軍的虎賁騎!」

  右軍以紅色為旗幟顏色,是以只要一看,便能明白來了哪一支部隊。

  虎賁軍疾馳而來,賀穆蘭見遠處並無人馬,便讓眾軍齊齊吹響號角,震懾四方有可能存在的敵軍,又派一探馬舉著她的虎賁騎去山下招搖,提醒盟友是自己人來援了。

  一剎那間,狄葉飛的眼淚潸然而下。

  離開黑山大營只不過半年的時間,可對他而言,似乎是已經許久許久沒見過右軍的大旗了。

  他背負著沉重的使命,一邊是養育他長大的大魏,一邊是賜予他血脈的族人,前有敵人威逼,後有軍中的期望,加之閭毗的陰差陽錯、柔然人的殘忍本性,都將這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壓的愈發沉穩。

  可那沉穩之後,是舉目四顧後毫無存在感的茫茫草原。以往他厭惡的驚艷眼光、那一塵不變的軍中生活,還有那些腳臭、打呼嚕、磨牙、總是打不贏的同火們,都變得可愛又越發懷念起來。

  這時候他才發現,若沒有自己敬愛的見證之人,他獲得的一切勝利和榮耀都毫無意義。

  而勝利和榮耀若不是與自己在意的人分享,那這一切也會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輝,變成錦衣夜行一般的遺憾。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與山下的花木蘭分享自己一路的喜怒哀樂,他想念黑山大營的每一個人。

  他想把榮耀獻給黑山大營,獻給右軍,獻給黑營,獻給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賀穆蘭的虎賁軍旗幟鮮明,行列整齊,神色鎮定,在齊整的鎧甲兵器映襯下,各個儀表非凡。當他們疾馳到山腳下的時候,高車人也對他們肅然起敬,幾位族長看著狄葉飛,就等著他發號施令。

  可狄葉飛看著山下穿著饕餮戰甲的戰友,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他一定是為了炫耀,才穿這麼一身來。他以前從來不在行軍的時候穿厚重的鎧甲,嫌穿的累贅……』

  『虎賁軍不是鷹揚,如此急行軍是為了什麼?是了,火長以為我困在這裡,一定是想盡快救我們出來……』

  幾個高車人看他如此激動的樣子,竟是說不出話來打擾。

  他們看著那個為首的將軍下了馬,徒步走到「拒馬」和「高車」組成的陣勢前,踩過柔然人堆積而成的屍體,對著山間抬起頭來。

  在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副將打扮的年輕人,似是擔心會有埋伏,手中兵器不放,緊緊跟隨。

  距離遙遠,誰也看不清那將軍的面目,可人人都能感覺到他的慶幸之意。

  他在慶幸自己來的及時,他在慶幸山腳下死的都是柔然人。

  那身穿饕餮戰甲,披著殷紅披風的將軍終於露出了笑容,舒展開他的眉目,對著山上朗聲長嘯:

  「狄葉飛!火長帶著火伴們接你來啦!你還不快給我下山!」

  「山……」

  「山……」

  「山……」

  「山……」

  「山」字響徹山間,狄葉飛擦了擦眼淚,卻只吐出微不可見的一聲……

  ——「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