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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御前侍衛索額圖和明珠領著幾個人,都是百姓裝束,沒事似的在胡同裡轉悠。到了李祖望家附近,叫人找來地保問話。索額圖問道:「有朝廷欽犯很可能就藏在你們這塊兒。你要多長几雙眼睛,誰家來了客人,多大年齡,是男是女,何方人氏,都暗自記下來,速速報官!」

  地保也不敢問他們是什麼人,只看人家這派頭就知道不是平常人物,便甚是小心,道:「小的記住了。」

  大桂從外頭回來,看見有人正在胡同裡同地保說話,也並不在意。他有要緊事趕回去報信,進門就說:「老爺,怪事兒了!」

  李老先生忙問:「什麼怪事兒?」

  大桂道:「街上捉拿陳舉人的告示都撕掉了!」

  陳敬聽了心頭一喜,問道:「真的?」

  大桂說:「我親眼瞧見的!」

  李老先生說:「莫不是抓著真兇了?」

  陳敬說:「一定是抓住真兇了。乾坤朗朗,豈能黑白顛倒!」

  李老先生長長地舒了口氣,說:「真的如此,那就萬幸了!」

  陳敬朝李老先生深深一拜,道:「太好了,太好了!我馬上回快活林去!前輩,您可是我的恩人哪!」

  李老先生道:「賢侄千萬不要這樣說。老夫靜候您高中皇榜!」

  月媛捨不得陳敬走,嗔道:「陳大哥,你說走就走呀!」

  李老先生望著女兒笑道:「月媛,陳大哥功名要緊,我們就不留他了。」

  外頭明珠同索額圖已快到李家門口了,兩人邊走邊說著陳敬的案子。索額圖道:「我覺著奇怪,外頭流言四起,說連頭甲進士及第都賣掉了,可我們細細查訪,怎麼連個影兒都摸不清?去年秋闈之後殺了那麼多人,誰還敢送銀子收銀子?莫不是有人造謠吧?」

  明珠搖頭道:「我不這麼看。我預料,春闈一旦出事,血流成河!無風不起浪,這話錯不了的!」

  索額圖道:「我倒有個預感,若真有事,抓到那個陳敬,就真相大白了!」

  明珠道:「陳敬此生不得安寧了!」

  索額圖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道:「明兄此話怎講?」

  明珠道:「我暗訪過陳敬的朋友,他應該不是殺人兇犯。他要是真殺了人,就得掉腦袋,倒也乾脆。他冤就冤在,哪怕是沒殺人,也沒好果子吃!」

  索額圖道:「索某仍是不明白。」

  明珠道:「你想想,陳敬如果沒殺人,幹嗎人影都不見了呢?八成是有人想殺他,躲起來了。」

  索額圖問:「您猜想陳敬興許知道科場行賄之事?」

  明珠說:「要是他知道,案子遲早會從他那裡出來。一旦他道出實情,天下讀書人謝他,這國朝官場就容不得他了。」

  索額圖又道:「索某聽了越發糊塗了。」

  明珠笑道:「真相大白,很多人就得掉腦袋。官場人脈複雜,一個腦袋連著十個八個腦袋。咱皇上總不能把那麼多腦袋都搬下來啊!那陳敬啊,哪怕就是中了進士,他在官場也寸步難行了!」

  索額圖這才開了竅,道:「有道理!這個陳敬呀,真是倒霉!」

  說話間,明珠忽然駐足而立,四顧恍惚,道:「索兄,你聞到了嗎?一股奇香!」

  索額圖鼻子吸了吸,道:「是呀,真香。好像是梅花。」

  明珠道:「的確是梅花!好像是那邊飄來的。看看去。」

  到了李家門前,明珠抬頭看看,幾枝冬梅探出牆外。明珠道:「就是這家,進去看看?」

  索額圖道:「好,我來敲門。」

  李老先生正要開門送走陳敬,聽得外頭有人,立馬警覺起來,隔著門問道:「誰呀?」

  索額圖在外頭應道:「過路的!」

  李老先生聽說是過路人,越發奇怪,使了眼色叫陳敬進屋去,然後問道:「有事嗎?」

  明珠應道:「沒事兒。我們在外頭瞧著您家梅花開得好生漂亮,想進來看看,成嗎?」

  李老先生回頭見陳敬已進屋去了,便道:「成,成,請進吧。」說罷開了門,拱手迎客。

  索額圖同明珠客氣地道了打擾,進門來了。李老先生瞟見外頭還站著幾個人,心裡咯登一下,卻只作沒看見。

  明珠道:「實在冒昧!在下就喜歡梅花!」

  李老先生笑道:「不妨,不妨!先生是個雅人哪!」

  明珠回頭打量著李家宅院,見正屋門首掛著明代嘉靖皇帝所賜世代功勳的匾,忙打拱道:「原來是個世家,失敬,失敬!」

  李老先生笑道:「老兒祖宗倒是榮耀過,我輩不肖,沒落了!」

  陳敬跑進客堂,趴在窗格上往外一望,見著了索額圖,臉都嚇白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害怕,只隱約猜著這皇上身邊的侍衛,怎麼會平白無故跑到這裡來呢?

  這時月媛過來了,陳敬悄悄朝她招手,低聲兒說:「月媛妹妹,他們可能是壞人,千萬不要讓他們進屋裡來。」月媛點點頭,出門去了。

  李老先生問道:「敢問二位是……」

  不等李老先生話說完,明珠搶著答道:「生意人,生意人!」

  李老先生便拱手道:「啊,生意人,發財,發財!」

  明珠欣賞著梅花,嘖嘖不絕,道:「北京城裡梅花我倒見得不少,只是像先生家如此清香的,實在難得。」

  李老先生說:「這棵梅樹,還是先明永樂皇上賞給我祖上的,兩百多年了。」

  明珠道:「難怪如此神奇。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李老先生笑道:「先生好風雅啊!」

  索額圖並沒有此等雅興,只道:「您家這宅子應是有些來歷,可容在下進去看看嗎?」

  李老先生正在為難,月媛抱著個青花瓷瓶出來,堵住了索額圖,卻朝爹喊道:「爹,您幫我折些梅花插瓶!」

  李老先生嗔怪道:「這孩子,這麼好的梅花,哪捨得折呀!」

  月媛道:「爹您昨日不是答應了的嗎?說話不算數!」

  李老先生心想昨日哪裡答應她折梅花了?他知道女兒精得很,立馬猜著她是在玩鬼把戲,便說:「你不見爹這裡有客人嗎?」

  月媛朝索額圖歪頭一笑,說:「大哥,我夠不著,您幫我折行嗎?」

  索額圖不知如何是好,望著明珠討主意。李老先生正好不想讓兩位生人進屋,便道:「好吧!兩位客人也喜歡梅花,不如多折些,您兩位也帶些走。」

  索額圖卻說:「這個使不得!」

  月媛扯著索額圖衣袖往外走:「大哥,我求您了!您不要,我的也沒了。求您幫我折吧。」

  索額圖只好回到梅樹下,替月媛折梅花。月媛故意胡亂叫喊,一會說要那枝,一會又說那枝不好看。眼看著差不多了,索額圖拍手作罷。李老先生揀出幾枝,送給明珠。明珠謝過,收下了梅枝。叫月媛這麼一鬧,明珠和索額圖只好告辭了。

  明珠同索額圖一走,月媛得意地笑了起來。陳敬從客堂裡出來,道:「謝月媛妹妹了。」

  李老先生這才明白過來,道:「你這個鬼靈精!怎麼不想想別的法子?可惜了我的梅花。」

  月媛道:「聽陳大哥說這兩個人可能是壞人,我急得不行了,還有什麼好法子?」

  李老先生笑笑,臉色又凝重起來:「這兩個人好生奇怪!」

  陳敬道:「前輩您不知道,剛才要進去看屋子的那位,可是御前侍衛索額圖呀!只顧著賞梅的那位我也見過,也是皇上身邊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老先生萬萬沒想到這一層上,問:「您如何認識他們?」

  陳敬道:「曾經巧遇過。」便把那日茶館裡見著這兩個人,又在祖澤深家裡見著索額圖的事細細說了。

  月媛害怕起來:「莫不是他們知道陳大哥躲在我們家了?」

  李老先生道:「這倒未必,我只是估計殺人真兇並沒有抓住,他們是在暗訪。賢侄,我估計您還出不得這扇大門啊!」

  陳敬只好回到房間,木然呆坐。李老先生本想讓他獨自待會兒,可知道他心裡必定不好過,又過來陪他說話。陳敬忽覺悲涼起來,說:「我如今犯了什麼煞星?去年秋闈,我不滿考官貪贓舞弊,同落榜士子們鬧了府學,差點兒掉了腦袋。新科舉人第二日都去赴巡撫衙門的鹿鳴宴,我卻在坐大牢!這次來京趕赴春闈,我打定主意不管閒事,可倒霉事兒偏要撞上門來!」

  李老先生安慰道:「賢侄也不必著急,您只在這裡安心溫書,靜觀其變。說不定您在這兒待著,真兇就被抓起來了呢?」

  陳敬歎道:「怕就怕抓真兇的就是真兇!」

  李老先生想了想,也是無奈而歎:「如此就麻煩了。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用自己的學問報效朝廷,這是讀書人的本分。但官場的確凶險,科場就是官場的第一步!」

  陳敬心如亂麻,惟有歎息不止。李老先生道:「有句話,我本想暫時瞞著你。想想瞞也無益,還是說了吧。」

  陳敬聽了又大吃一驚,問:「什麼話?」

  李老先生道:「田媽剛才說,管這片兒街坊的地保,眼下正四處打聽誰家來了親戚,說是查訪朝廷欽犯。我猜,他們要抓的人正是您啊!」

  陳敬道:「如此說來,我留在這裡,終究會連累您的。我還是早早兒離開算了。」

  陳敬說著就要告辭,李老先生攔住他,道:「賢侄萬萬不可這麼說。我相信您是清白的,何來連累?只是事出蹊蹺,得好好想辦法才是。」

  陳敬簡直欲哭無淚,道:「我現在是求告無門,束手無策啊!」

  陳敬還擔心著大順,又想張汧必會照顧他的,心裡才略微放心些。

  李老先生情辭懇切,留住了陳敬,道:「賢侄,不管事情會怎麼樣,我有一句話相告。」

  陳敬道:「請前輩賜教。」

  李老先生說:「老身終生雖未做官,但癡長幾歲,見事不少,我有些話您得相信。春闈假如真有舞弊,遲早會東窗事發。可這案子不能從您口裡說出來。記住,您不論碰到什麼情況,要一口咬定只是被歹人追殺,才躲藏逃命。」

  陳敬問道:「這是為何?」

  李老先生說:「官場如滄海,無風三尺浪,凶險得很啊!誰有能力舞弊?都是高官大官!那日夜裡您在白雲觀聽裡頭人說什麼李大人,今年會試主官正好是位李振鄴李大人。朝廷裡李大人也不止他一人,但誰又能保管不是他呢?您哪怕中了進士,也只是區區小卒,能奈誰何?所以閉嘴是最好的!」

  陳敬聽了心裡愈發沉重,只道晚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