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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浮生論繾綣

  這一日天氣晴好,碧空萬里,桃杏柳芽兒皆抽了嫩枝,在春風裡輕搖著,印著莫愁湖邊一片綠意盎然,空氣中也飄著青草香氣,我坐在湖心亭裡才坐著賞了一會兒景,薇薇稱我沉迷於往事之際,便溜著桃花眼珠倡議:「夫人,聽說這幾日三爺的傷口收口了,可薇薇看著那日裡三爺被夫人按在地上可流了不少血呢,也不知道傳話的人是不是混說,不如我們去瞧瞧吧。」

  西楓苑裡的人敢混說原非白的傷勢,這人定是不想活了。可是我卻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的建議。

  薇薇喜上眉梢,然後又狀似憂心地拉我的稜花鏡前:「夫人傾國之貌,只是傷才好,您看臉色略有青浮,且說既要去探望病人,亦得好好打扮下子呢,這樣夫人走出去面,病人看了心上也喜歡,講不定這十分的病就好了七八分呢,不如讓薇薇給夫人些許捯飭捯飭吧。」

  我聽著極有理,便讓她動手,沒想到這一些許地捯飭便捯飭了整兩個時辰。

  薇薇為我梳了一個堆雲垂烏髻,了支珍珠銜玉釵,又在明顯的左髻子上斜斜綴上東陵白玉簪,臉上因眼睛未好全,也就塗了薄薄一層珍珠粉,我在眼睛周圍輕輕貼上一圈水晶花鈿,不足之處用筆畫成小彎葉兒,看上去倒似纏枝木槿花紋飾在左眼邊,薇薇讚了半天,決定下次舞妝也要單眼上貼水晶花靨,最後幫我選了柔和的楊紅點了櫻桃唇。

  她堅持我換上鵝黃鍛窄袖開襟衫,緊身寬紅腰裙配寶藍長襦裙,好歹將我那精瘦精瘦的排骨身材險險地勒出個婀娜多姿的樣來,肩上環著瓔珞楊紅長帔,她又幫我加上水狸襖子。我差一點又成了肥胖的企鵝。

  西楓苑還像以前一樣,好像人手不夠,薇薇是跑著出去的,等了好一陣子才氣喘吁吁地回來,打聽到三爺今天將出沒在品玉堂,於是我們便往品玉堂前去,一路之上,僕從見我便恭身行禮,薇薇高昂著頭,狐假虎威地在前頭為我開道,一個禮也沒有答。

  行至品玉堂前,門口正被吳如途和韋虎把守著,兩人看到我來,都喜出望外,但是韋虎面有難色地告訴我,今天原非白在見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暫時還不能進入通報,我便微笑著表示理解,當然不理解也沒有辦法。

  薇薇便陪我在左邊的廂房等了一會兒,好像這個會議很重要,從日頭當空一直等到到偏西,一直沒有人來通知我原非白結束見客,吳如塗和韋虎也有點著急,兩人輪番進來勸我先回去休息,我想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不想再打退堂鼓,便堅持要再等等,到後來,吳如塗差人送了幾碟小吃,什麼春餅螺丁,酒香羊肚,翡翠玉箏丁什麼的,我便同薇薇吃了,後來薇薇又端來我愛吃的桂花糕,吳如途同薇薇兩人輪番在我進食前先後試了兩遍毒,薇薇高昂著頭說這是她的榮幸,把我震了好一陣子。

  後來我實在乏了,又不敢隨便躺下,把薇薇好不容易整出來的那千嬌百媚,柔情密意,擦刮裡新的行頭給弄亂了,便想在貴妃塌上小睡一會,薇薇貼地在塌上鋪了層狗皮褥子,身上蓋著水狸襖子,屋裡又加了個炭盆,可能是吃得太飽了,屋裡也暖,我很快進入夢鄉。

  才夢見謝夫人又要拉我進紫陵宮,感覺有人在動我的枕邊,我猛一伸手,抓到一隻小手,卻是一個戴面具的小孩正在偷黃花梨荷花案上的桂花糕,我想起來了,這是跟在暗神後面的那個小屁孩。

  那孩子見我醒了,唬了一大跳,另一隻手寒光一閃,我趕緊收回手,那件開襟衫的袖子給拉了一口子,我叫了聲別跑,那孩子卻溜地比老鼠還快,從後窗子一下子鑽了出去,我也不假思索地跟了鑽出去。

  初春的草地微微泛著青綠,那孩子的身影在高的草叢裡竄來竄去,我一路追過去,不知道拐過幾個彎,卻見那個孩子越走越偏,穿過一個垂花門洞,終於來到一個荒僻的院子裡,停在一棵歪脖子老梅樹下,轉過身子面對我,一手握著把小匕首,戴著冰冷的面具的小腦袋向我揚著,畢竟身剛復原,我且喘了一會氣:「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跑什麼呀。」

  那個孩子倔強地沉默著,也不逃,也不吱聲,就這麼揚著腦袋看我,有點像只膽怯又餓透了的流浪貓,反覆地審查我是不是壞人,正僵持著,忽地那孩子的肚子咕咕一叫,我笑了起來,似乎那個孩子有點懊惱,摸摸自己的小毛腦袋,又摸摸肚子,轉身又要逃,我趕緊叫住他:「別走,你餓了吧。」

  我想起來了,老林頭哄我吃藥,曾給了我幾塊梅餅,昨天我隨手一取便放在荷包裡了,我便自口掏出來,遞給那孩子:「我手頭只有梅餅,糯米配上雪蓮花和梅做的,你嘗嘗,可好吃呢。」

  那孩子烏黑的爪子飛快地抓了一塊,跑到遠遠地那頭去吃了,我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只顧從我手上抓梅餅,然後就吃噎著了,我趕緊到旁邊一眼活泉用雙手併攏接了點水,遞給他,他半面具快速地喝了口,然後迅速地關上面具,小坐地上大口喘氣。

  我忍住笑道:「你是暗宮的人嗎。」

  那個孩子想了許久,便對著我點點頭,我繼續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他伸出一隻左手,又加上右手的兩個,共七個手指頭,哦!七歲,為什麼不說話呢,我接下去問出個問題:「你是暗神的兒子嗎?」

  這個孩子搖搖頭,又慢慢點點頭,然後一步一步挪近我,試探地依著我坐下,看我沒有反對的意思,還是笑著,便忽然牢牢抱著我的胳膊把腦袋靠著我,讓我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心上便淌過一陣來,我理柔聲道:「你叫什麼名字呀?為什麼不說話呀?」

  還沒有開口,就聽到有人冷冷道:「他是個啞吧。」

  那個孩子一下跳起來,還沒跑開半步,就被一個同樣帶著白面具的白袍高大之人像小雞似地拎起來,果然是暗神,這人簡直無所不在啊,如今我又發現了他另一個缺點:虐待小孩。

  「快放他下來,」我冷冷道:「他不過是餓了,自己的兒子沒照顧好,不自省一下,倒還要來打孩子。」

  「不勞夫人費心。」他對我冷哼一聲,然後轉頭對那個孩子輕蔑道:「成天就知道吃,我就道別的功夫沒練好,輕功倒是比誰都強,原來是為偷懶。」

  那孩子也不示弱,凌空對司馬遽踢打了幾下,不過始終沒有得手,司馬遽更是惱怒:「還沒出師呢,倒敢打老子了,心術不正的小孽障。」

  說閉使了狠勁,把那孩子往地上狠狠摔去,我嚇得啊啊大叫,正要去接,沒想到那孩子早就靈敏地在空中一轉身,穩穩落在地,然後猛地跑過來,一頭撞在暗神的,使勁踢了他腳踝一下報仇,看暗神紋絲未動,便生氣地啊啊叫了幾下,迅速逃遁了去,沒了蹤影。

  須知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麼多的動作,在大人中已是武功高手了,更何況是這麼小的孩子。

  「多早晚要實實地揍這小崽子一頓。」司馬遽惡毒地感歎了幾句,然後極自然地拿起我的荷包,挑著那肥大飽滿的梅餅吃。

  「你?!……」我指著他喝道:「你這人怎麼偷我的東西。」

  「不興試毒麼?」他從善如流地反問道。

  「你……」我氣結,正要反駁,看著他也跟那個孩子一樣的用食方法,微揭面具,飛快地賽進梅餅,便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中東婦女在陌生人面前進食的模樣!哎,其實都挺不容易的。

  剛同情了二秒鐘,才發現他把我的梅餅全試毒試光了,還咂巴著嘴:」林老頭的東西還真不錯。」

  他把手上最後一塊梅餅扔到口裡時,幅度微大,在夕陽下我略微看到的好像是一張潔白無瑕的臉,忽然想起以前我見暗神的臉,長得不算難看,只是非常陰沉,而且上面有一條大疤來著,我本能地伸手過去,想掀他的面具,被他一手抓住,只聽他極機警道:「你想幹甚?」

  「你的面具上有只吊死鬼(毛毛蟲的當地方言),我好意想幫你摘嘍。」我不動聲色地想伸回手,他卻握著我的手腕不放,我感到他混身的肌張了起來。

  「撒謊,你想看我的臉作甚?」忽然他換了一種輕佻口氣:「要不,你晚上再到這裡來,連帶我把身子也一併給你看個夠,如何?這可是我們暗宮的規矩……」

  我使勁手來,向他禮貌地欠了欠身,冷淡而高雅地微笑道:「閣下倒給我一萬兩金子,我都不想看。」

  我高傲地揚著頭向後轉身,卻忽然發現我的面前出現了一模一樣兩個腰花門洞,那腰花門洞上的長春籐夾纏著金迎春花,俗名叫金腰帶的,正開得盛,燦爛的一叢叢小金花顏色,花型,甚至朵數兩邊都一模一樣,我這才意識到我入了一個迷陣了,根本不知道往哪邊走,對哦,這孩子必是引我到了暗宮的陣法,覺得安全了,才敢停下來面對我。

  正尷尬間,身後傳來大聲的爆笑,一片白衣飄到我的眼前,夕陽下白面具耀著金光,只聽他在面具下嘎嘎樂了半天才道:「走啊,怎麼不走啦?還嘴硬啊,再回不去,你這化了半天才裝的行頭給誰看?」

  後來暗神送我回來的路上,我盡量同他友好的聊天,他告訴我這個孩子叫小彧,是他的獨生子。

  他口裡罵他是小崽子,可是語氣還是隱著一陣心疼,我大著膽子問道:「這孩子的母親可是暗宮中人。」

  「不錯,」他慢慢說道:「說起來,你同她母親見過面,也算舊相識。」

  「就是永業三年,那個伺候你泡溫泉的小丫頭。」

  「哦?」我記起來了,可是好像有兩個,我往不可能那方先猜,「是哪一個?難道是那個很瘦小的女孩,那個被你打傷的琴兒?」

  「喲,好記,沒錯,就是琴丫頭。」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當初他把那小丫頭打得那麼重,琴兒怎麼會願意嫁給他這種人呢?

  果然地球人已然不能阻止他的情深了嗎?想起原非白,又覺得這個問題很傻,不由苦笑起來,便開口道:「那琴兒可好,我還沒有機會當面謝謝她呢。」

  「你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他歎了一口氣,沉沉道:「她生下小彧沒多久,孩子還沒斷呢,便走了。」

  「是產後風毒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時代很生產後的婦女多死於這種病症。

  「非也,是被毒死的。」他淡淡道。

  我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他。

  司馬遽雲淡風清道:「有人在她坐月子的補藥裡下了毒,等發現時已經晚了,不但做娘的救不了,連那水也著了毒,小彧雖被救回來,便從此不能說話了。」

  「什麼人這麼狠毒呢?」我兀自一驚。

  「你想知道?」他看了我一會兒,春風吹起他的白袍,拉長了他在地上的影子,使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和冷意,我一回頭,我們已經到了品玉堂的西廂房後窗口了。

  周圍的春蟲微弱地嗚叫了幾聲,靜了下來,黃昏掙扎著最後一絲霞光,夜的腳步已經走得很近,那夜幕慢慢地吞下那最後的絢爛,夜風拂起我們的亂髮,星光包圍中的暗神彷彿像一個幽靈,完全溶入夜色,讓我看得幾不真切。

  他向我微俯身,我幾乎可以相像得到他那褐黃色的眼瞳正冰冷地注視著我,他的聲音完全收了所有的戲謔之意,唯能感到帶著絕然的恨意:「你還是不知道為妙。」

  悄無聲息地,他的手伸向我的喉嚨,我卻震懾於他悲慘的往事,那無邊的恨意,如腳生根,直挺挺地看著他,無法動彈半分,如果他出手殺我以洩心頭之恨,我根本無法反抗,他的手忽然改變方向,伸向我的臉,就在他觸到我的皮膚時,有人在身後叫著夫人,我回頭,是薇薇和吳如塗。

  就稱我回頭這功夫,暗神又消失了。

  「夫人,嚇死薇薇了,「薇薇喘著氣,肅著一張小臉,「夫人到哪裡去了,方才整個苑子都找遍了,都找不到。」

  我跟著薇薇走到品玉堂前,我想司馬遽故意帶我繞一條遠路,因為我記得來時的路沒走這麼長時間,也沒有經過西廂房後門的院子。

  暗神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下午我好像也沒有見過那個戴面具的啞孩子。

  素娥初上,碧紗窗外靜無人,暮雲微遮,梅花浮香暗似雪。

  恍惚間,韋虎對薇薇使了個眼色,薇薇面露喜色。

  我感到薇薇抓著我胳膊的纖手在輕輕的抖動,她強抑著激動,大聲對我說道:「三爺請夫人去賞心閣,一起用晚膳。」

  我走得有點慢,無法理清心裡的緊張。

  薇薇子恁是急,往前走五步,便要折回來三步向我嘴輕聲抱怨一番,到最後,小丫頭也看出來我露了怯,再顧不得理數,拖著我前行,就差讓韋虎單手將我扛回賞心閣了。

  來到賞心閣的院子,有琴音微微傳來,然後停了下來,我無措地低頭,舉步不前,薇薇拉著我的手安慰我,「奴婢為夫人補過妝的,很美的,不用擔心。」

  我其實並沒有太過擔心這個,可是心慌的厲害,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韋虎倒像個過來人,微笑著拉了拉薇薇,意思是你別勸了,說實話,我的確感到她越說越亂,越說我越想跑。

  我輕嚥了口唾沫,最後橫了心,挪進賞心閣時,素輝正幫著原非白在內間換抱傷口的紗布。

  賞心閣的下人正點上宮燈,我記得這宮燈還是當年原非白從洛陽帶回來的呢!我順著宮燈柔和的光芒看去,隔了珠簾,原非白直著身子端坐在椅子上,上身赤-,素輝正將左肩的紗布拆下來,

  我同原非白的緋聞鬧了整八個年頭了,可是這卻是我第三次看到他的肌膚,其實就算第一二次那也是少年時代的身,當時腦子裡也全是純潔的救人,和對採花賊的恐懼,哪裡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呢。

  此時此刻他的肌膚在燭光下,猿臂蜂腰,肌強健,紋理勻稱,那左腹的紗布倒更填了幾絲男堅毅的-感,只覺無盡的魅惑,我忽覺口乾舌燥,好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思考行動能力,就這麼呆呆地隔著珠簾傻站著,一時忘記行禮了。

  他本來垂著眼似在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眉間微皺,似是感應到我的注視,忽地向我一抬眼,對上我的視線。

  我的心砰砰跳個不停,立時醒了過來,低下頭後退一小步。

  西楓苑的規矩,沒有主人的召喚是不能隨意進入,薇薇便大方地站在我身後,標準地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通報著:「夫人聽說三爺的傷好了,怕下人們混說,今兒下午便想親自來看三爺,直等到現在呢。」

  我亦不敢步入珠簾內,只是隔著珠簾,給他納了個萬福,還是看著光亮的金磚,沒用地不敢去看他。

  我該說什麼呢?

  「白啊,很久沒見著你了,可想死我了,真對不住啊,上次不小心紮著你了啊,聽說還挺重,所以我當時也不想活了,真激動哦,我們都活著,神的奇跡啊!今兒我特地來看你,想同你好好聊聊,雖說是春天了吧,但還是怪冷的,西安嘛,最好能抱著你一起過一晚吧,別擔心哈,醫藥費回頭一定叫我的齊總經理給你開張高額銀票哈。」

  我想像著這樣可笑而真實的台詞,想著也許可以讓心中輕鬆一些,結果越想越緊張,如果在汝州戰場上,我那一劍真得刺中他心臟,我豈能安然站在這裡?

  我冷汗淋淋地想著,不由回過身去,男地氣息迎面傳來,原非白只著了件家常素鍛袍子,外面披了件繡金蟠螭紋外套站在我面前,烏黑的墨發高束,著一支鑲補金的東陵白玉簪,正微彎腰細細看我,似乎也有些意外我突然轉過身來,一時沒留意,珍珠銜玉釵那帶小金鏈子的小翠墜兒被甩向無辜的原非白,正打到左眼。

  我後來發現,每次我們久別重逢打招呼的方法,都挺奇特的:

  永業三年,在暗宮裡陪著他跟武瘋子原青舞鬥智鬥勇。

  永業七年,在瓜洲裝成個暴發戶男人為個青媚同他爭風吃醋。

  永業八年,在弓月宮同裝成駝背老頭的生死相隨。

  最近幾次,發展到了血雨腥風,利刃問候。

  他捂著眼睛,我驚慌失措,心中愈加難過,我真是失敗。為何我老是會無意地傷害到他呢?正要叫人,他卻一把抓著我,一手捂著眼睛,低低地笑出聲來:「沒事,不過迷到眼了,一會就好,他們陪著我都累了一天了,且讓他們歇著吧,有你就成了,扶我進去吧,木槿。」

  我哦了一聲,趕緊扶著他走進珠簾,到茶几旁坐下。狀似輕鬆地說是迷到眼了,可我看到他捂著的手指逢裡分明淌出眼淚來,甩得不清呢。

  我心疼地一條手娟,略俯身替他輕輕左眼:「對不起。」

  我充滿苦澀地說著,鼻子有些發酸。

  他卻輕鬆地笑說著:「無妨的,有女眷在的地方,男子們總會著了道。」

  過了一會,他拉開我的手,卻沒有放開,掌心傳來他手掌的力量和火熱,他慢慢抬起了頭。

  他拉著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我終於得以平和地,仰起臉看向他,卻見左眼睛有些紅腫,眼珠有些紅血絲,心疼了半天。

  我這樣認真地看他,他也凝視著我,我該說些什麼呢?

  他的眼中有著癡迷和驚艷,不知是不是由於我打扮過於隆重度,左眼那華麗的花紋,還有我那妖異紫眼睛。

  我有些責怪薇薇讓我打扮成這樣!於是我的心又慌了起來。

  原來想好的一切彷彿都成了空,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說不出一句話來,為何在他面前,我永遠這樣慌不擇路呢?

  我記得前世哪部電影台詞裡有一句話:人在面臨幸福時會突然變得膽怯,抓住幸福其實比忍受痛苦更需要勇氣。我覺得這句話再正確不過了。

  「餓了嗎?」他對我輕聲問著,打破了沉默。

  「有點兒。」我誠實地低聲回答著,一下午同司馬遽鬥智鬥勇,剛才又心思百轉,患得患失了半天,還真是餓了。

  原非白對著外間叫了聲素輝,立時素輝,韋虎幾個提著食盒進來,鋪了一桌子的菜,有宇蓉鵝肝配鴨信,紫膽翡翠羹,御制孺子牛,酒香羊肚等都是我以前很愛吃的菜,還備了一套銀酒爐。

  然後當著我們的面薇薇,韋虎,素輝還有吳如塗都輪流而快速地試了毒,一會兒,素輝回了聲:「三爺,夫人,小人們都試過了,請安心用膳。」便噤聲俯首,魚貫著退了出去。

  我微歎,在以前,原非白的飲食僅僅用銀針試過便可,如今的西楓宛防範比以往更甚百倍,可見非白生活之艱。

  「今日下午,因宣王到訪,有要事相商,便囑咐下人不可打擾,不想木槿前來,委屈等了半日,」非白充滿歉意地柔聲說著,灼灼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移開過,「今晚木槿就陪我隨便吃一些吧。」

  我慢慢站起來,大著膽子慢慢伸手去拉他的手,在我的手還沒有碰到他的手,他早已攥住了我的手,非常緊,把我都捏得有些疼,我不得掙扎,便拉著他坐到桌邊,輕輕為他倒了一杯酒,遞了上去。

  非白想伸手去接,我卻挪了開,對他柔柔笑著,他的眼中有著淡淡驚喜,就著我的手,將酒杯裡的酒喝了,我放下酒杯,又倒了一杯,還是餵著他喝,到了第三杯,他卻搶了過去,瀲灩的鳳目柔得要滴來,他將那小酒杯遞到我的嘴邊,我低頭想喝,可是他卻挪著酒杯,一路逗著我的嘴,就是不讓我碰到。

  我終於笑出聲來,燭心爆了一下,勾勒著他臉部完美的線條,燭光下甚是柔和舒展,就好像八年前在湖心亭裡餵我喝梅子酒,一邊逗著我。

  他的臉上笑意盈盈,我的心也鬆弛了下來,有些霸道的雙手緊緊捏著他的手,拉向我的嘴,我慢慢地喝下了這一杯酒,杯已見底,他沒有拉下他的手,我也沒有放開他的手的意思,還像當年一樣,淘氣地緊緊捏著他的修長的手,銀牙卻咬著小酒杯慢慢抬起頭來。

  他也凝視著我,眼神幽暗迷離,他上前一步,慢慢伸出一隻手,將酒杯從我的牙上拔了出來,卻手一鬆,任它落在繡花檯布上打著轉兒,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我看著他的鳳目,時光就此絞在這一刻

  忽地一絲刺痛猛地從面上傳來,我本能地退縮了一下,原非白的手一滯,我的心黯了下去,會不會傷口崩開了,便捂著臉低下了頭,不由自主地想退後了一步,可是原非白早已攔住我的腰身,將我拉近了他,他身上的龍涎香撲鼻而來,伴著一絲酸痛感,然後是血腥味隨著鼻子衝了出來。

  我捂著鼻子輕叫了一聲,原來他用力過大,竟然將我撞得流鼻血了,原非白驚慌了起來,從懷中拿出一方絲帕,摁著我的鼻,細細的血腥味沖淡了流轉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旖旎,代之的是一陣手忙腳亂。

  我高高地抬起頭,拿著他的絲帕使勁摁著鼻子,想止住血,正看著他懊悔的臉。

  他澀澀地問著:「很痛嗎?」

  還和以前一樣,從來不知道道歉。

  我的心也跟著酸了起來,昂著頭轉了過去,用帕子輕輕鼻子,不想讓他看到我眼角淌出的眼淚,可是他卻早已站到我的對面。

  他,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

  六六文會的文魁,天下文人所崇拜的對象;

  曾經私盜兵符,一夜之間解了西安之圍,群雄為之歎服,西安百姓世代感激;

  那怕身負重傷,依然能臨危不懼地智斗原青舞,為母報仇,江湖傳頌;

  甚至談笑間替原氏攻下鄭州的踏雪公子,此時此刻卻滿臉驚慌,正苯手苯腳地用寬大的袖口抹著我的淚,恨不能就用他的袖子作塊毛巾擦我的臉了,正如同很久以前,他在我的床前哄我吃藥卻嚴重燙傷我的口舌。

  可是我的淚卻越來越多,這麼多年來的辛酸如止不住的海潮湧向我的心間,我抽泣出聲,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今夜原本是想作什麼來著,對啊,我本來是想□原非白,放縱一下我的靈魂,映下我的回憶,然後永遠地離開這個紅塵,離開所有人,然而我卻抑止不住心上的悲傷,撲在他的懷中,盡情地號啕大哭,我泣不成聲:「你當年既然口口聲聲說不對我放手,那為什麼要放我走啊,你為什麼要讓那個暗神給我買身契,給我那幅圖,為什麼不讓他帶我去見你,你幹嗎要這樣耍弄我啊,你這個混蛋。」

  「你知道這一路上,我有多苦嗎?你既然不要我了,為什麼又要找我呢?幹嗎要發那個花西詩集,讓我根本不能平靜地生活?」我狠狠捶打著他的口,他沒有抱怨我會將他打成內傷,只是緊緊抱著我,他的腔也在劇烈地顫動著,卻默默地承受著我的暴力。

  我掙扎著抬起哭花的臉,對他吼著:「原非白,你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慘嗎?你要道歉。」

  原非白面色慘白,哀哀地看著我:「對不起。」

  我愣了一愣,還真沒有想到天下最驕傲的踏雪公子真得會說出這三個字,原本繼續要發的火就堵口,一時沒說出口來,他卻拉著我來到洗臉架前,絞了把毛巾,幫我細細擦了擦鼻子,毛巾上全是血,可能是剛才那頓吼把鼻血又衝了出來。

  估計我剛才對他又打又吼的,跟個母夜叉似得沒區別了吧!

  心中萬分懊惱間,自己抽了毛巾到鏡台洗了一把臉,抬起臉時,原非白出去了,我正難受間,他又拿著一瓶藥進來了。

  他給我鼻子和眼睛又上了藥,動作輕柔細緻,同剛才完全不一樣。

  「你還是老樣子,身子骨這麼弱,可一定要小心些。」他靜靜地感歎道:「眼睛周圍的肌膚偏嫩些,現在哪怕是胭脂也會對皮膚有傷害,就這一次了,三個月後,再往傷口上畫畫吧,。」

  我微點著頭,心中又有點委屈,明明是你撞我流鼻血的!

  真不解風情!我畫畫還不是女為悅已者容嘛,真得一點也不貼,還跟以前一樣。

  窗外傳來三更鼓,這一晚上就快過了,我悵然若失地看著他幫我細細包紮著傷口。

  我這麼想著,他手頭的工作作完了,我偷眼瞅他,不想他那雙鳳眼也對我凝望著,一時間兩人都有些侷促,他飛快地收回了手,我縮回身子正襟危坐,於是我和他面對面站著又默默地凝望了半天,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我扁著嘴開口道。

  「你。」不想他也同時開口道。

  我們閉上了口,然後又異口同聲地說道:「我。」

  我們只得又閉了口,我忍不住又笑了,他看著我也笑了,燭心又爆漲了一下,忽明忽暗地映著他絕代的笑顏,我不覺看得有些癡了。

  他向我伸出手來,攤開潔白的掌心,堅定的目光如萬年秋水,柔情翻湧,我的心魂霎時溺斃其中。

  如受蠱惑,我鼓起勇氣,慢慢向他走去,再次輕輕伸出手來,指尖與指尖慢慢碰觸,他的大手覆上我的,最後緊緊勾纏。

  我酸酸楚楚地撲進了他的懷抱,側過臉來傾聽他激盪的心跳,淚水悄悄的滑落,我顫聲道:「我恨你。」

  「我知道。」他在我耳邊低低說著。

  我抓緊他的衣袍:「我好恨你。」

  「我知道。」他還是苦澀地喃喃說著。

  「原非白。」我把我的臉埋進他的懷裡,一遍遍地呢喃著他的名字,最後哽咽道:「原非白,我愛你。」

  他渾身震了震,更加緊地抱住了我,細密的吻籠著我的耳垂:「木槿。」

  我抬起頭來,隔著我的淚花,看著他大聲說:「我愛你,原非白,雖然你愛過錦繡,又和錦繡聯手騙我,雖然你拆散了我和原非玨,可是我還是愛你啊,原非白,你知道嗎,就是因為你我才變成男不男女不女那麼多年的,你知道嗎?原非白。」

  「傻木槿,」原非白的鳳目閃亮著我從未見過的光彩,對我柔柔笑著,只覺他的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連帶我看到了他的心也在歡樂地笑著:「我都知道的,傻木槿。」

  他的唇覆了下來,輾轉反撤,我緊緊他,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抓住大海中飄浮的木板,又宛如我此生的甘露,無法放手。

  我沉溺了,等我驚醒時,他已橫抱起我,將我抱上了象牙床,那張我們曾經互相傷害的床上,他細細地吻著我的臉,衣衫不知不覺滑落,他那修長冰涼的手,輕扶上我微燙的肌膚。

  「非白,你的身子好冰。」我呢喃著他的名字,攀著他的肩頭。

  人初靜,月正明,紗窗外玉梅斜映,

  梅花笑人休弄影,月映槿枝露羞顏。

  這一夜,我心中的長相守終於為我吟唱了最美的歌。

  他完全沒我想像中那般技巧熟練,一如少年時代的吻一般青澀,我和他兩個很有默契地沒有點任何火燭,黑暗中我感到他的手,他的身都在發著顫,以至於一開始怎麼也無法成功地進入我的身,他喘息粗重起來,汗水滴落在我的前,我也萬分赫然,卻又對他的苯拙感到一絲欣喜。

  我對他微笑著,抬起手撫上他的唇,細細他他光潔的後背,摸索著他灼熱的——,引導著他慢慢進-入我的身-,與我完全地。

  好熱,好像我的靈魂也著起火來,欲-火中的原非白斯文不再,那絕世的溫笑也隱在黑暗中,彷彿變成了一頭獸,月光下他汗淋淋的身發著神秘的光,不停地著我的身-,他慢慢適應了那火熱的激情,極度的衝擊,他的手遊走在我的身,一次又一次地引燃著我的激情,也不停地折磨著自己……

  窗欞外的天空隱隱開始泛白,我與非白緊緊相擁,我們面對面喘著氣,他卻依然沒有停歇他的愛-撫,終於我的淚水滑落,低聲對他嚶嚀著無力再承受,最重要的是,他的傷才剛剛癒合,然而他卻吻去我的淚珠,在我的耳邊綺旎地低喃著:好木槿,你可知比死亡更可怕的便是這分離的煎熬,我盼了你整整九年。

  有話要說:我這篇HI章初稿寫於2009年初,這兩日終於續上了,並豐富完整,確然無論如何,各路強悍的粉絲們必會拿著西紅柿,爛菜葉子,板磚等著我呢,故而這就頂著鋼盔下了,歡迎指出錯別字,和劇情不合理之處,歡迎觀賞浮生論繾綣系列(二)。

  再次感謝維護小海權益的各位粉絲們,請大家不要轉V文,不要做傷害廣大粉絲,花西和小海的事來——

  不好意思,各位親,因為涉及色情描寫,lwxs逼我把最後一段重改,我覺得我已經夠純了!

  估計是又有讀者投訴,各位親哎,不帶這樣打擊報復的哎,為了大伙別再舉報了,他完全沒我想像中那般技巧熟練,一如少年時代的吻一般青澀,我和他兩個很有默契地沒有點任何火燭,黑暗中我感到他的手,他的身都在發著顫,以至於一開始怎麼也無法成功地進入我的身,他喘息粗重起來,汗水滴落在我的-溝間,我也萬分赫然,卻又對他的苯拙感到一絲欣喜。

  我對他微笑著,抬起手撫上他的唇,細細他他光潔的後背,摸索著他灼熱的欲-望,引導著他慢慢進-入我的身-,與我完全地契合。

  好熱,好像我的靈魂也著起火來,欲-火中的原非白斯文不再,那絕世的溫笑也隱在黑暗中,彷彿變成了一頭獸,月光下他汗淋淋的身發著神秘的光,不停地進攻著我的身-,他慢慢適應了那火熱的激情,極度的衝擊,他的手遊走在我的身,一次又一次地引燃著我的欲-望,也不停地折磨著自己

  窗欞外的天空隱隱開始泛白,我與非白緊緊相擁,我們面對面喘著氣,他卻依然沒有停歇他的愛-撫,終於我的淚水滑落,低聲對他嚶嚀著無力再承受他的歡-愛,最重要的是,他的傷才剛剛癒合,然而他卻吻去我的淚珠,在我的耳邊綺旎地低喃著:好木槿,你可知比死亡更可怕的便是這分離的煎熬,我盼了你整整九年。

  天亮了,一向淺眠的我漸漸醒來,從非白的臂彎裡悄悄起身,撐著上半身細細看他,剛從慾海中休憩的非白看似平靜地熟睡著,絕美如昔,可是眉頭卻微皺,他在想些什麼呢?

  他的肩頭昨夜在歡海間掙來,我急急地下床又給他補紮了一下,比起素輝的手藝,綁得略有些像饅頭,但好在不再有血絲滲出。

  我輕輕替他拉上被子,剛剛下床,酸痛險些站不住,趕緊扶住拔步床的柱子。

  我臉上微赫地回頭張望,可能是壓著饅頭肩膀了,絲幔間的他翻了個身,繼續甜睡著。

  我穿上衣物,輕輕打開門,外面立刻閃出一人,卻是素輝,他看到出來的是我,似乎有些驚訝,剛要開口,我立時摀住了他的嘴,一指屋裡,素輝立刻會意,我又對他指指外面,示意他到別處去說話,

  來到梅苑,當值的陌生武士看到我同素輝在一起,便躬身走開了去,我對他一笑。

  他長歎一口氣「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們倆可總算在一起了。」

  我臉上紅了一陣,他又忽地擰了我胳膊一下,我啊地輕叫了一下,不解地看著他,他卻氣呼呼道:「永業三年你騙我送簪子給三爺,可害得我好苦,這九年來我就一直想著要再見你報這仇。」

  他昂著頭,氣鼓鼓而得意地看著我,好像小時候同我鬥我輕笑出聲,卻和素輝一樣,眼眶深深濕潤了:「當年情勢所逼,你也明白,我不能拉著你一起陪我死,好在我們都還走運,好好站在這裡,又能說上話。」

  我拍拍他的肩膀:「素輝,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素輝低低道:「還好,只是覺得對不起我娘。」

  想起三娘,心中也是一堵:「三娘葬在那裡了呢?」

  「後山,」素輝難受得說道:「木丫頭,這兩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我笑著搖搖頭,望著朝陽初展,映著梅樹古質虯勁,我只覺得一陣恍惚,多像八年前我每天醒來看著那朝陽。

  我在廚房裡忙著,後面忽然闖進披頭散髮的原非白,他一下子抓緊我的手,滿臉驚慌和怒意:「你。」

  我不慌不忙地甜甜一笑:「怎麼還沒有梳洗,我在給三爺做早餐呢。」

  他一愣,臉上浮上薄暈,鬆開了我的手,我依然笑著,撫著我發紅的手腕,他看在眼中,鳳目現著愧意,輕上我的手,替我,低低道:「早上不見你,還以為你又要離我而去了。」

  「木槿一直想為三爺準備一頓早餐,原來三爺心中不喜歡哪?」我低頭輕輕道。

  害羞地偷偷查看非白的臉色,他的眼中閃過狂喜,一言不發地雙手一緊將我帶入懷中。

  我的雙臂緊緊地圈著他,只聽他慢吞吞地低低說道:「我只是擔心晨寒露重,對你的傷勢不好,你可還好嗎?還痛嗎?」

  「傷口好多了,不痛了。」我對他笑著,可是他的鳳目一徑看著我,嘴角微勾,這才明白他指的是雲雨之事,我一下子感到血上湧了起來,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你真可怕,好像這幾年你沒有碰過女人似的。」

  非白的低笑傳來,他笑道:「我也知道,你可知這幾年,我總是夢見你,可是一醒來,我的懷裡還空的,我幾乎要以為這一次我又做夢了呢,可是床上明明還有你的香氣,還有」他的表情有了一絲恍惚,我的臉徹底成了一隻熟透了的蕃茄。

  他吻上我的面頰:「為什麼我還是沒有擁有你的實感呢。」

  「傻瓜,我不是在你身邊嗎?」我吻上他的脖子:「我都能聽到你的心跳,你可聽到我的唉?什麼東西糊了。」

  我一轉腦袋,卻見荷包蛋糊了,我趕緊掙開他,把那只糊了的蛋放在盤子裡,又往裡鍋裡放了油,正要卻取另一個蛋,卻見原非白站在那裡,鳳目追隨著我:「三爺先去梳洗吧,我馬上就把早飯給端來。」

  他搖搖頭,對我柔柔笑道:「我等你。」

  我的心上柔情湧動,便替他搬了竹椅子,將他摁下:「來三爺,咱們排排座,等著吃果果吧。」

  他有些迷惑地看著我,但還是乖乖坐下,我偶爾一回頭,卻見他一身名貴的雪白緞子,坐在油膩的小廚房裡萬份突兀,還像個小孩似的披著頭髮,滿面微笑地看著我忙碌的背影,心中有說不出的柔情溫暖,彷彿我這一生就在等這一刻一樣。

  我煮了些清粥,做了幾個荷包蛋,抄了個黃瓜,蒸了個饅頭,我舉起托盤,轉過頭來笑說:「三爺,我弄完了,咱們回去吧。」

  他富有興味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笑著陪著我回到賞心閣,我有些擔心他會吃不慣我做的早飯,卻見他津津有味地啃著,我癡癡看著他,他笑問我:「你為何不用呢?」

  我誠實地說道:「我喜歡看你吃呢!」

  他掰了一塊饅頭往我嘴裡送,我張口接著,咬住他的手不放,兩個人笑作一團,這時兩個青衣小婢端著銅盆和毛由進來,左首那個小丫頭正是薇薇,看到我們互相嬉笑著餵食,有些不可思議的目瞪口呆,我趕緊站起來,端過來說道:「今天讓我來伺候三爺吧。」

  薇薇的眼珠子機靈地一轉,脆生生地說道:「是,夫人。」

  她拉了拉旁邊發呆的丫頭退了出去。

  我伺候著原非白梳洗,為他絞毛巾,他擦著臉,然後我笑迷迷地遞上毛巾,又拉他到鏡台前坐下,一切就像在昨天。

  記得以前剛作他的近侍丫頭時,我總要感慨一番,非白的頭髮像墨玉一般,可是今日翻開頭髮,卻發現了很多白髮,心頭不由一酸。

  這幾年我做男人對於梳頭也越來越有心得了,一會我替他在頭頂綰了個髻子,目光移向鏡台上,只有幾支玉簪,他果然還是只喜歡玉簪,我便拿起桌上那支用鑲金補的那支長長東陵白玉簪給他簪上。回看銅鏡,卻見他的鳳目瀲灩地瞅著我,我趴在他的肩上,雙手從後面圈住他,笑問:「三爺,木槿梳得好嗎?」

  「好,我最喜歡木槿梳得頭了。」他在鏡中看著我低低說道,漆黑的鳳眸有著一絲媚惑,十指與我勾纏,低聲道:「這莫不是夢吧。」

  他忽然轉過身來,我驚呼中已將我挪到他的腿上,急切地吻鋪天蓋地下來,好像要證明這不是一個夢,而我卻在他滿是龍涎香的吻中再次沉淪,又溫存半日。

  用過午飯,他本待拉著我逛著後山,未及出門,卻聽到苑子裡七星鶴的歡叫聲,好像有人進苑子的警報,我緊張起來,難道是原清江?

  非白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對我笑著搖搖頭:「莫怕,此刻父王正在洛陽陪陛下過上巳節。應該是韓先生來了。」

  他吩咐韋虎守著我,自己便前往品玉堂。我便信步在莫愁湖邊散步,站在老梅樹下遠眺對面的湖光山色,深深地吸了一口西楓苑裡飽含梅花的香氣,神清氣爽,想起昨夜的纏綿,心中一片柔情。

  粼粼波光反射入我的眼,正映著對面山腰處一片嫣紅。

  韋虎在我身後躬身道:「夫人大傷未癒,我們回去吧。」

  「韋壯士,那是櫻花林吧。」我收回了我的視線,對他笑著:「我想去看看?」

  我微笑地看著他,他凝視著我許久,微歎著點點頭。

  櫻花怒放,蜂蝶戲舞,我讓韋虎守在林外,癡癡地站在芬芳的櫻花雨中,腦中閃過非玨的笑顏:「木丫頭,我記得你是在這櫻花的樹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對嗎?」

  其實非白早就知道非玨練那無淚經,會忘了我,所以永業三年那年中秋之夜,他對我說非玨遲早會妻妾成群,等他回突厥他早已不記得我這個醜丫頭了。

  一隻野灰兔被我驚動了,奮力奔向一棵燦爛的大櫻樹,驚慌地一轉彎不見了。

  我走到那棵最大的櫻樹下,想起來了,就是在這棵大櫻樹下,非玨羞憤地將阿米爾他們踢下樹,然後紅著臉地對我看了半天,往事如潮,似櫻雪飛舞。

  我走到大櫻樹下,掏出酬情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下挖了一會兒,取出一個滿是泥土覆蓋的楠木盒,裡面是兩塊乾乾淨淨的白鵝卵石,兩塊各自歪歪扭扭地刻著花木槿和原非玨兩個人的名字,那是原非玨在我的要求之下,我握著他施著內功刻的,當時握著他的手感覺就像是拿著一根電鑽,我感歎這樣的奇跡,所以故意刻得很慢,連帶字也不怎麼連貫,可他看不清,又不敢嚷煩,所以總是不停地問:好了麼?木丫頭,你別老捏著我的手,萬一傷到你就不好了。

  非玨,對不起,永業三年,我沒有跟你一起回去,都是我不好,我輕輕地在心中說道:你雖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還在弓月宮中那樣的羞辱我,可是我不怪你,你後來又機緣巧合,治好了我的眼睛,可惜卻沒有認出我來,看來我倆終是錯過,而我永遠永遠會記得你的好,若再有來世,你一定不能忘了我,而我也一定會跟你走。

  我把兩塊鵝卵石又放回金絲楠木盒中,然後又放回原處,將泥土蓋上。

  可能附近有窩小兔,那只跑走的野灰兔又從大櫻樹後折回來,離我一米遠處,謹慎地看著我。我對她笑笑,正要伸手去捉它,它忽地受驚逃走了,我驚回首,卻見眼前正站著一個目光極犀利的長鬚美髯公。

  我心中微訝間已聚起精神,慢慢站起來,微微福了一福:「見過韓先生。」

  韓先生微還一禮:「很久不見了,木姑娘。」

  他禮貌地客套幾句,並未像素輝和韋輝一樣稱我為夫人。

  「其實,」他歎了一口氣,歎笑道:「老朽應該稱您為君老闆才對。」

  「其實,」他歎了一口氣,歎笑道:「老朽應該稱您為君老闆才對。」

  他的話中有話,連傻子也聽出來了,我談笑道:「看來韓先生有話要對木槿說。」

  「夫人若真為三爺著想,就不應該回來。」他冷然道。

  「請韓先生放心,木槿只是掛念三爺的身,是否一切安好。「我沒有想到當年如師長般溫和的韓修竹會這麼直白地趕我走,所以有些難受道:「韓先生就如此地不信木槿嗎?以為木槿回來是害三爺的嗎?」

  「那麼在木姑娘心中,這紫園是什麼,是女兒家的嬉戲之所,來去自由麼?」韓修竹忽然措辭嚴厲起來,「在木姑娘心中,三爺又算什麼?三爺不是您和錦妃娘娘的玩物!」

  「這話怎麼說?」我冷冷地看向他。

  「當年的錦繡姑娘若非有三爺提攜,如何能有機會入得了王爺的青眼,成為今日的錦妃娘娘,可惜人心難測,一旦登上高枝,便貪慕虛榮,背信棄義,甚至逼迫舊日恩主,若用寡廉鮮恥四字,實在算輕的了,」韓修竹冷冷道:「木姑娘是錦妃娘娘的妹妹,又是大理皇儲的外室,修竹如何能放心讓木姑娘來照顧三爺?即便我等相信木姑娘,木姑娘難道就願意同親妹反目,與親生女兒,親親丈夫恩斷義絕?」

  「想想當年三爺為姑娘所累,有多少義士為三爺盡忠?我等好不容易反敗為勝,使得花西夫人同三爺的□為天下傳頌?夫人若真為三爺著想,便不應該回來啊,」他長歎一聲,看著我的眼中精光畢現:「為今之計,老朽以為,夫人應擇日回到大理皇宮,效仿當年西施義舉,穩住段太子,暗中相助三爺,便如這過去九年一般……只要等三爺成就大業,哪怕主公下了格殺令!老夫承諾,必會想法子使姑娘再次追隨三爺身邊,何如?」

  再次追隨,說得真好聽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經不是單純的「紅顏薄命」那麼簡單,現在的花西夫人就是女子守的一種傳奇,再經過政治上有意無意的渲染,上升到一定高度,便是當世各位梟雄作為家臣忠誠教育的經典案例,當時的臨州城城主江舉面對東吳張閥的吞併,便曾經這樣對他的謀臣說過:如花西者,婦人尚知忠義,以死詢主,況汝等士大夫之流。後來江舉兵敗於張之嚴,便命人斬殺了所有的妻妾兒女,並自己的家臣焚城殉國,一時間被傳為佳話。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以我這種姿色能有機會像西施一樣去媚惑敵人,不僅如此,看樣子這幾年我的下落對於他,應該說他們,這些原非白手下這些忠誠的家臣都知道,連帶那個不見天日的司馬遽都知道我在段月容的保護之下,可是沒有人去通知原非白,因為沒有人想讓原非白再為我而犯傻,原非白三個字,在他的追隨者眼中,甚至在很多對手的眼中都已經神化了。

  「在韓先生的心中,女人是什麼?難道永遠只能做為政治的犧牲品,沒有感情的工具嗎?」韓修竹一愣,我接下去說道:「當年的錦繡為什麼會背棄愛情,想必是韓先生偷偷找過她,然後聽了這番韓先生這番話吧,也許有一天三爺真能榮登大寶,只是可曾想過他的心可能早已千瘡百孔,他這輩子也不會再幸福了。」

  「我對錦妃只是說了道理而已,這是一個亂世,即有像錦妃娘娘,宋駙馬這樣的詐之人,亦會有像三爺那樣的真龍降世,他命裡注定是為百姓造福,結束這個亂世而降生的,他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韓修竹殷殷地對我說著,最後提高聲音斬釘截鐵地莊嚴道:「三爺不能只為兒女情長而活,他必須為這天下作出犧牲,如同我等拿出全部身家,誓死追隨他一般。」

  我震憾於他的忠誠和決心,這亂世之中,有多少像韓先生韋虎這樣勇士謀臣,以一身血之軀,可歌可泣地成就了主公們的霸權之位,忠心耿耿地譜寫著戰國最嘹亮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歌曲。我沒有任何一個借口來反駁他,哪怕我得到了原非白全部的愛戀,卻不能貪心而自私地取走他全部的付出,韓修竹說得對,命裡注定他不是我一個人的,他甚至不是他自己的,他是屬於天下百姓的,這個道理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請放心,韓先生,」我對他笑道:「我一定會走的,不會給大伙帶來任何麻煩,可是我只是想給三爺一個美好的回憶,既然他同我一樣注定今生不能同最愛在一起,就留個彼此一個美好的念想,。」

  我離開櫻花林的時候,韓先生還站在裡面,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夫人其實不必太在意韓先生的話,」韋虎似是揣磨了半天我的臉色,躊躇半日方小心開口道:「小人覺得韓先生多慮了,一直把三爺當孩子,只是小人看三爺自有道理。」

  我對他低低道了聲謝,回到了賞心閣。

  晚上,我換了身顧繡的銀緞對襟背心,備下酒菜,等著非白回來,可是非白到很晚才回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我熱情迎上去的時候,他卻冷冷地坐在桌上不看我一眼。

  我便吩咐薇薇將飯菜熱一熱,他卻冷冷道,已經在紫園用過了,然後轉過身背著雙手,隔著楠木梅花纏枝的窗欞,向漆黑的遠山細細地看了一會。

  我走過去從後面抱著他,臉貼著他堅實的後背,心想以後恐怕便沒有機會這麼抱著他了。

  「聽說你今天去了後山的櫻花林,」他微側頭:「你去做什麼了?」

  「散個步罷了,有韋壯士跟著呢。」

  我聽到他的腔微顫,只聽他輕鬆笑道:「你跟櫻花林還有非玨說什麼了吧?」

  我嘿嘿傻笑著:「秘密。」

  他背著我淡淡地笑了下,轉過身來,然後我意識到我開錯玩笑了,因為他的鳳目一片暗沉,而且掃了我一眼便開了去,我的心中一滯,他淡淡道:「我猜你是在對他說,你不怪他忘了你,如果當年能跟著他一起回突厥了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他的眼中已是一片冰冷:「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九年我會不會忘了你?如果我忘了你,你會不會難受成這樣,恐怕是開心得了不得了吧。」

  我卻感到一陣害怕,縮回了雙手,有點不知所措,他看在眼裡,冷笑一聲:「你不要拿我同他比,木槿。」

  我低下頭,心說,明明是你自個兒在拿來比,這又算什麼?

  「也不要拿我同段月容比,」我猛然一抬頭,他早已攬我入懷,粗暴地攫著我的雙手,眼中滿是厲芒,夾雜著痛恨和嫉妒,沒錯,是深深的妒,切切的痛,看得我沒來由得心涼了起來,我狼狽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害怕地去開門叫人進來,他卻一把將我拉了回來,推倒在床上,用力過猛,我的左手撞得有些疼了,而他的左肩明顯有血絲滲出,我咬著嘴唇,看著他貼近我的身,狠狠地吻了下來,粗暴地撕開了我的衣襟,他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肌膚,熟煉地著我的。

  我無力地攀附著他的肩,窗欞被夜風吹開,偶而有梅飄進窗內,灑落在非白和我□的肩上,房裡瀰漫著一股妖治霓的香氣。

  我們悶悶地躺在床上,非白無波地吩咐了一桶熱浴水,然後示意我進去,我抱著酸疼的身子起身,低頭道:「三爺先洗吧,我讓薇薇來伺候你。」

  剛到門邊,非白已一個箭步竄來,將我扔進水桶,我爬將起來,他也跳進桶中,我立刻跑到另一頭,他陰著一張臉,冷冷道:「你怕什麼?」

  我搖頭道:「非白,我不怕你,只是不喜歡這樣的你罷了。」

  他哦了一聲:「這樣的我?你又喜歡怎樣的我?莫不是要我像段月容一樣,整日扮個女了來哄你高興,你便喜歡了。」

  他滿腹恨意地看著我,我抬起頭,望了他許久,心中冷到了極點,今天早上的幸福宛若鏡花水月一般,忽覺與他攜手共老實在是癡心妄想,九年前的原非白本就是喜怒無常,而這九年的離別要令他如何地猜嫉呢。

  望了他天人般的容顏許久,終是失望地垂下了眼斂,沉默地脫去了衣衫,然後默默地走過去,輕輕地替他解開了衣衫,非白的眼神柔和了下來,輕輕抬起我的臉來,癡癡道:「木槿,你可知我有多恨這九年,多嫉妒段月容,我被困在暗宮的日日夜夜,心裡一遍又遍地想著,此時此刻,誰抱著你,他在對你做什麼?我就會變得發瘋,發狂,發癡。」

  他再次進入了我的身,比方才要溫柔許多,卻依然瘋狂而霸道,這一夜他的肩膀又掙開了傷口,鮮血滴到我的前,他卻□更熾,全然不顧。

  五更天,我偷偷起身,替他掖上被子,靜靜地坐在床沿上看了他許久,然後悄然走出屋外。

  有人在屋外巡邏,見我行至中庭,一人閃出來:「木丫頭夫人怎麼沒有歇息?」

  我抬頭,原來是一身勁裝的素輝,我對他微微一笑,他疑惑地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賞心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問道:「昨天我聽到有動靜,你和三爺昨兒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笑著搖搖頭,他正要再說,忽地動作一僵,停在那裡,從他背後閃出兩個人影來:「主子,您沒事吧?」

  來者一人氣宇軒昴,書生裝扮,面容俊俏,另一人光光的腦袋上燙著戒疤頭精瘦,目似流星,正是齊放和蘭生。

  我點點頭:「今兒早上就看見小放的信號了,咱們快走吧!」

  齊放同我幾個翻躍已然到了宛外,我們行了許久,到一樹叢中牽出兩匹馬來:「主子,朱寅在山下守候,到山下就沒事了,我在西楓苑的井裡下了迷藥,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天開始放晴,山下隱約可見正是我那另兩大長隨,朱寅和沿歌迎了上來。

  我們出了西安地界,正要取道東南,卻見幾騎飛奔而來,迎面正是原非白,我的心沉了下去,齊放面色嚴峻,我對他笑笑:「不用擔心,小放,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下了馬,原非白也下了馬,向我衝過來,一把抓住了我:「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微笑如初:「回黔中。」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坦率,在那裡一滯,然後怒氣上湧:「為什麼要回黔中,你是我的夫人,理應同我呆在西安。」

  「不,白三爺,」我談笑著:「你的夫人花木槿已經死了。」

  「胡說,你好好活著。」

  「白三爺,如果你讓木槿活過來,你可知你會承受多大的壓力嗎?你的敵人會拿花西夫人失貞的事還有她同段氏的女兒來攻擊你,污辱你,你會受不了的,我也受不了,你會把這怨氣發洩到我的身上,就像昨天,最後我們就會像謝夫人和原候爺一樣,互相傷害,變成了一對怨偶。」

  非白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如紙,愣在那裡,我的淚水隨風,走近他:「這幾天,我都過得很幸福非白,可是我知道我待在你的身邊我會恨你的,我們倆一開始就是錯的,我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不該帶著錦繡來紫棲山莊,不該來西楓苑做你的丫頭,更不該遇到你,最不該的是愛上你。」

  「木槿,」他抓住我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眼神凝滯成一片慘淡。

  「你放心,今生今世,木槿的身心都是三爺的,至此分手,莫問也罷,木槿也罷,都會在黔中孤獨終老,我也會傾我財力,助三爺成就大業,可是我再不會見你。」我望著他定定地說道。

  他站裡不說一句話,死死地看著我還是不放開我,我摸出中的酬情:「三爺既不願放木槿走,那就賞木槿一個痛快吧!」

  我遞上酬情,原非白愣愣地接過酬情,眼中閃著奇怪的光芒,彷彿看著一條毒蛇一般,漸漸地他鬆開了我的手,我看著他了酬情,一片銀光閃耀著我們大家的眼。

  我的家人在東面大叫著:「主子,快回來。」

  原非白的家人在西面齊齊地跪在黃土中,苦苦哀求:「三爺息怒,求夫人給三爺陪個不是,跟三爺回去吧。」

  我對素輝和韋虎笑道:「以後,三爺就靠你們照顧了,韋壯士,素輝,對不起,永業三年我讓你們為我吃苦了。」

  我又轉回頭看向我的家人,霧氣湧上我的眼:「多謝各位這麼多年來對莫問的照應,莫問就此謝過,只是這是我與三爺的事,請大家莫要手。」

  我回過頭,原非白還是看著我,我上前一步:「三爺,我是不會跟您回去的。」

  我仰起頭,淡淡地看著他。

  許久,卻聽到非白一聲歎息:「木槿。」

  他對我笑了起來,無限滄桑悲哀:「你說得對,我們倆一開始就是錯的,你根本不該愛上我這個不詳之人,那麼我呢?我為何要生在這世上,為何要是原家的人,為何要遇到你呢?」

  他的臉色白得像鬼一樣,氣是嘴唇也顫抖了起來,他依然笑著,可那笑容卻愈加慘淡了起來:「我等了你整整九年,如今卻要我來選,放了你還是殺了你?花木槿你好狠的心啊不虧是江南財閥的大老闆,君莫問。」

  我心如刀割,淚流滿面,淚眼中的白衣身影一片模糊。

  只聽他對我冷笑數聲:「罷,罷,罷,我原非白今日就成全了你,讓你我永世不會再見。」

  他說罷,便決然舉起匕首刺下,我閉上了眼,眾人的驚呼中,一片的液濺到我的臉上,血腥味撲鼻,可是我卻沒有絲毫地疼痛之感,卻見原非白口吐黑色的鮮血,頹然地同那柄酬情一起跌落在黃土之中,血湧如墨梅怒放,不斷地漫延在他的白衣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我放聲尖叫著,抱住了他的身,狂呼他的名字。

  身後的韓修竹流滿面地過來,疾點非白前的大,他的前襟早已被血浸紅了,雙目緊閉,面色如紙。

  他的一隻手緊緊的拉著我不放,連韓修竹和素輝也掰不開他的手。

  這時林老頭騎著一匹毛爐,飛奔來到近前,一下子推開了所有的人,把了一會兒脈,痛心疾首地對朱英他們道:「你們這群人,他重傷未癒,加上宿毒未清,你們都瘋了嗎,有這樣逼人的嗎?」

  他可能以為是齊放他們要帶我走,而逼急了原非白。

  韓先生長歎一聲,並沒有辯解,只是命人趕緊扶原非白回西楓苑,他流著淚顫聲道:「夫人還是先跟三爺回去吧。」

  這是韓修竹第一次稱我為夫人,可是我卻辛酸得要命。

  一輪紅日蓬勃欲出,照見這人世間多少無奈。

  西楓苑裡一團亂,林老頭在賞心閣幫非白診治,我就站在旁邊,只因即使在昏迷之中,原非白也始終不願意鬆開我的手,然而明明他方才說要放開我的。

  我這才知道,原非白這幾年因為服用了過量的流光散,毒於之氣便沉澱在五臟六腹之內,且長年憂思,急淤於心,身便每況愈下,加之汝州戰場上我那一劍,沒傷到筋脈,不過傷口深,離心臟近,不能移動,一動就會鑽心疼,本來林老頭囑咐原非白且不可那麼早事,可是原非白非但不聽,還變本加強厲,這個傷口被扯得更大,牽出那些陳年舊疾。

  林老頭盡量委婉地陳述著,他沒有看我的眼睛,我感覺事情不是像他說得這樣簡單,果然蘭生冷冷地看了一眼原非白,冷聲直白道:「林老頭,你就直說,原非白再這樣下去,恐怕是燈枯油盡,熬日子吧。」

  林老頭瞪了他許久,成功地看到我的臉垮了下來,只得對我歎氣道:「夫人,三爺他,其實身子骨非常差,想必韓修竹他也知道,此人乃我多年舊識,老朽想許是他對夫人和三爺都說了些什麼,他其實也是為了白三爺好,想著夫人走開,白三爺便能心無旁鶩地去打天下,,只是方法用錯了吧。」

  我聽了淚流不止,滴在非白始終握緊我的手上,心中無限淒慌。

  素輝走了進來,給我端來一杯燕窩,我疲倦的搖搖空著的手:「小放他們呢,韓先生沒有為難他們吧?」

  「別擔心,我安排他們安頓下了,兩邊都交過手,也算舊相識,我剛去的時候,韓先生還在同小放說金谷真人的事,韋虎同朱英在切磋武藝呢。」

  半夜,非白動了一下手,我輕輕拿了濕巾潤了潤他乾燥的唇,輕輕喚著:「非白。」

  非白又動了一下,睜開了迷離的眼,看了看四周,鳳目的矩焦轉到了我的身上。

  看到他醒來,我如釋重負,正要叫人,他那漆黑的瞳也在黑暗中看著我:「你……還沒有走。」

  然後他看到我的手,似是慢慢想去暈過去以前的故事,便面無表情地漸漸鬆了手。

  我復又坐了下來,他的手還是拉著我的,我抹了一把眼淚,問道:「非白,你渴嗎,我給你端些水來。」

  他吃力地搖搖頭,看著我又低聲道:「別走。」

  我點點頭:「我不走,你別擔心了。「

  他看了我一陣,我別過頭,躲避著他的目光抹了一會眼淚,再轉過頭去,他還是一霎不霎地看著我,我又問道:「傷口疼嗎,我叫林大夫進來好嗎!」

  我想掙開他的手,他卻用了力氣握住:「對不起!木槿!」

  他使勁起身把我抱住,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滿是晦澀:「我知道昨天我傷了你。」

  「你知道嗎,這九年來我最怕的是什麼?我最怕的就是像昨天那樣我會口不擇言來傷害你,可是當我聽韓先生說你在櫻花林中悲切異常,我便不由自主地心中妒恨,想到這九年來你對段月容也一樣的笑著,我就……」他越說越輕,慢慢地口中又流來滴滿我的前襟,他的眼神開始渙散,頹然倒在我的身上,我大聲呼救,韓修竹一干人闖了進來,看到原非白渾身是血地壓在我身上,都嚇得呆了一呆,林老頭點了非白的道,又重新包紮了一下。

  我摸上手腕上的紅痕,一夜落淚。

  二日來,我衣不解帶地照顧著非白,我沉默著,不提離開,也不對他驚心動魄的表白表示任何看法,只是一徑沉默著,而非白大部分時間昏睡著,然而無論醒著還是睡著,他都緊緊拉著我的手,甚至當著我的面,對韓修竹和素輝說要好好保護夫人。意思是不讓我走,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這一日,林老頭說原非白可以到院子裡走動走動,原非白的臉色的確好了很多,我放心之餘,林老頭卻稱沒人之機偷偷在我耳邊悄聲道:三爺和夫人須節制些,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臉早紅透了,原非白卻輕聲道:「木槿,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抬起他的手,扶他站起來,歎了一口氣:「三爺慢一點,小心扯痛傷口。」

  他微笑地對我點著頭,然而他的目光卻似乎有些尷尬,竟然避開了我的目光,想起他的話,我也似乎有些侷促,兩人都專心致志地欣賞著那鵝卵鋪就的九曲香徑,慢慢地挪到了湖心亭,我規規矩矩地坐在離他一米遠的椅子上,而他倚在香妃榻上無波地望著遠處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唯有水聲靜淌,兩人像認真上課的學生,一時沉默似金。

  日頭已上三桿,我放下一方的簾子,避開太陽直射入他的眼,然後拉了拉非白的衣衫:「三爺,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去用膳吧。」

  我轉個身,想去招素輝過來幫忙,不想身後早已人影全無,非白悄悄地從身後環上我,細密的吻落在我的耳邊:「木槿。」

  他的一隻手我的衣襟,著我的□,我不由一陣顫慄,另一隻手卻如靈蛇我的□,我輕喚出聲,他咬著我的耳垂:「木槿,你好香。」

  意亂情迷間,我的衣衫盡退,被他壓在香妃榻上,我喘息地迎上他灼熱的眼:「三爺,不要,大白天,而且你的傷。」

  非白卻用他的唇狠狠地堵住了我的嘴,進入了我的身,他的目光不再逃遁,中牢牢地鎖視著我,男人的堅定現無意,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無邊無際的熱意和快意沁入我的靈魂,他低喃著:「木槿,叫我的名字。」

  如受蠱惑,我啞吟著他的名字,他更奮力的,在極致的快樂中,唯有龍涎香混著兩人身上汗如雨下,如中水中撈出。

  我緩睜開眼,他靜伏在我的前,大力喘息。

  湖心亭中三面竹簾幽垂,微風襲入,沖淡了的氣息,一股淡淡血腥漂了出來,我一抬手,果然非白左肩上的傷被掙開了,我趕緊推開他,披了件衣賞,熟練地箱倒櫃,找出了紗布,我拿了汗巾微微擦拭著他健美的身,

  拆下他的染血的紗布,換上新的。

  「三爺太不愛惜自己的身了,我都說了不要了。」我心疼地歎了一口氣,卻見他笑意盎然,猛然止住了口,卻見他眉眼舒展,他在手上用了力,含笑地緊緊摟著我。

  我的臉上燒了起來,他卻低低地笑了,雙手不老實地摩挲著我的,旖旎道:「以後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以後以後

  我又沉默了下來,按下他的手,將紗布打了個結,再抬頭時,非白的笑容消失了,他攥緊了我忙動忙西的手,沉沉道:「你為何不答我?」

  我別開臉,依然無聲,他抬起我的臉,目光中閃爍著怒氣和慘淡,沉聲道:「看來你還是要回到段月容那裡去。」

  我淡淡一笑,迎上非白的目光,坦然道:「非白,我確實想回到段氏那裡去,但絕非你想得那樣,這八年我雖為段氏理財,但我從來沒有降服於段太子,但是段太子對我確實很好很好。」

  我抽回我的手,為他披上衣裳,緩緩地說起了這幾年的遭遇,從我離開暗宮以來的一切,除了夕顏的身世和君家寨祖先的秘密,都如實友告。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放過他的任何細節,他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坦白,我走到亭邊,扔下些許魚食,湖中金不離跳躍著,有一條的金不離躍起有一米多高,在夕陽下耀著金光燦爛的長蛇身,甚是壯觀,再回頭時,他已隱去了任何表情。

  我對他溫柔地無聲而笑,他也無聲地看著我。

  「好了,三爺,」我忽然感到舒心了起來,對他笑著伸了個懶腰:「木槿還是那句老話,我並不適合帝王豪門那勾心鬥角的生活。」

  「不要說了。」他忽然暴喝出聲,滿是難受地看著我:「你休想離開我」

  「三爺,花西夫人早已死了,我雖未降過大理段氏,但的的確確失身於段月容,三爺你如何能堵那悠悠之口?」我背對著他理著衣衫,不讓他看到眼中的淚花:「無論是三爺也好,木槿也好,我們都有了最美好的回憶了,不是嗎。」

  「其實命裡注定,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吶吶道,回過身來,早已隱去了淚花,換上一幅柔笑:「木槿要謝謝三爺,木槿到死也不會忘記這幾天三爺的恩寵的。」

  這幾天,我陪著非白,在湖心亭小樓裡,而他卻只是攬著我愈加沉默,潔瑜無暇一般的人卻彷彿忽然之間沒有了生氣,唯有夜涼如水間,他的似火,長指拂過我的身軀,不停地喚起我的熱情,彷彿要映證我是他的,永遠不會離去。

  又過了一日,朱英卻稱非白午睡之際,悄悄叫醒我,躬身道:「太子人雖在真臘,但皇上今年的身有點報佯,太子亦會速戰速決,可能就此放過真臘,不過要些許進貢,派轄道司駐收真臘,便回葉榆,已派了蒙久贊在瀘州做了完全準備,不知君爺何日動身。」

  「什麼完全準備?」我看了看平時酒紅鼻子,如今卻滿目明亮警醒的朱英奇怪地問道。

  朱英垂目以傳音入密道:「皇架將於不久崩,現宮中禁衛軍由洛洛貴人所掌,幽卓朗朵姆與太子於內宮,太子妃已修書家兄,即日來朝,界時恐各部叛亂,是已蒙久贊在瀘州迎架,可即日登基。」

  我大驚,心想段剛老爺子那樣剛強的男人終久要迎接死亡嗎?

  我繼續問道:「你如何肯定我會跟你回去?」

  朱英跪倒在地,正色道:「我本山中漁樵人,若非太子相救,早已同親族葬身火海,這六年來跟隨君爺身邊,君爺聰慧機敏,驚世之才,朱英心順誠服,唯君爺心地良善已極,君爺即便能拋下相處多年的親隨僕從,如何能放下夕顏公主啊?」

  我凝神細聽,從不知這個一向裡醉熏熏的朱英有此等見識:「你家主子選的人果然是萬里挑一。」

  朱英的頭垂得更低:「小人不想逼君爺,請君爺見涼。」

  我回首看了看,簾內無聲,長歎一聲地:「就在這幾日。」

  朱英抬起頭來,面露喜色,點頭隱於花從。

  天邊一抹殘陽似血,仿似我內心的一道口子。

  非白悠悠醒來,我已含笑為他端上我做的糕餅點心,非白先是一愣,然後欣喜異常:「這不是雞心餅嗎?真想不到你還記得?」

  我笑道:「那還不快嘗嘗,我都很多年沒做了,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呢。」

  非白取了一塊放在嘴裡咬了一口,一陣激動:「就是這個味,我和父王遍請天下名廚,也做不出來。我都以為這一輩子再也吃不到娘親的雞心餅了。」

  我還讓素輝和韋虎也進來,素輝一嘗熱淚盈眶:「我娘死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雞心餅了,木丫頭,你回來了就好了。」

  我的笑容僵了僵,只是拚命往他嘴裡塞餅,就像小時候同他打鬧一般,偷眼望去,非白雖看我們笑鬧著,鳳目卻了無笑意,心中不由一痛。

  忽然門外的七星鶴乖戾地叫了起來,我趕到門外,卻見幾隻七星鶴被利箭射穿身,跌入莫愁湖中,莫愁湖中幾條巨大的金不離也不停地翻騰在碧波之上,謹慎地浮面看著。

  原非白冷然道:「是父王架到了,看這光景,開道的必是司馬,他向來恨七星陣法。」

  他轉向素輝道:「你快去知會死士,全部放下武器恭迎主公,萬不可阻擋。」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喧嘩便起,一個聲音高聲叫道:「西楓苑的人好生大膽,候爺在此,還不快退下。」

  我呆在哪裡,手一鬆,雞心餅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粉屑。

  狗聲狂吠間,原非白已沉著叫素輝為他換上衣衫,他對我微微一笑:「莫怕,一切有我,」我怔住了,卻見他喚著薇薇:「蠢奴才,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替夫人更衣,迎接主公大架。」

  薇薇替我換了身湖色水紋裙,幫我收拾了一下頭髮,我多年沒有梳髻,這幾天同非白在一起,也仍是梳一個長辮子,時間不及,我便攏攏頭髮,隨非白走了出去。

  一時間西楓苑中燈火通明,從賞心閣門口一直到梅苑的林子前頭,站滿了面容嚴峻的僕從武士,但人人皆挺直了身子跪倒在地,雙目垂地,聽不到一絲喧嘩,唯聞宮人惶恐而嚴肅地報喝之聲:「主公到。」

  不一會兒,幾匹駿馬飛馳而至,揚起灰塵如煙,嘶鳴聲中,為首一人,端坐馬上,蟒袍玉帶,長鬚美髯,薄唇緊抿,狹長的鳳目隱著驚濤駭浪,如鷹隼銳利,身後一人紗冠烏袍,一身勁裝,俊臉微沉,正是多年未見的原清江同與其義子原奉定。

  非白在我攙扶下,緩緩來到中庭,口中稱著,見過父侯,慢慢跪了下去,我跟著跪了下去。

  西楓苑一下子靜了下來,連春夏之際聒噪的蟲鳴之聲也悄然隱去,唯有馬匹不耐地在人身下轉來轉去,馬蹄焦躁不安,不停嘶鳴。

  我扶著非白伏地,他緊著我的手,他腕間有力穩定的脈博跳動傳到了我的手上,我不由自主地也平靜了下來。

  「兒臣恭迎父王。」非白領著西楓苑眾人一起滿是戒心地行禮,連伏在暗中保護的暗人也顯出身形,烏央央跪了一地。

  一個聲音在我們的頭頂響起,如絲緞優雅:「你剛才叫我什麼。」

  非白抬頭答道:「父王日夜勞,聽聞近來違和,深夜來訪,不知有?」

  一股凌厲的掌風裘來,非白的兩頰結結實實地挨了兩巴掌,口吐鮮血,我驚抬頭,原青江又補上了一腳:「你還記得我是你父親?」

  所有人皆齊齊跪了下來,原青江聲音陰冷以極:「聖違和?逆子,還敢同我玩虛的?」

  我驚呼出聲,擋在原非白的身前:「三爺身有重傷,請侯爺息怒。」

  原青江寒光一閃,直射我的身上,身後卻有人冷喝道:「大膽,哪裡來的賤婢,西楓苑的奴才越發不懂矩規。」

  身前高大的黑影一閃,擋在原青江的面前,冷冷道:「奉定兄,這是我與父王之間的事,還論不到外人來哆嗦。」

  「更何況,她不是賤婢,」他抬起頭,站直了身,直視著原青江大聲道:「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花西夫人,請父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