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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長是人千里

  一個梳著總角的女孩兒從段月容的腳下鑽了出來,瘋狂地奔向我,我蹲下來一把緊緊抱住她,那孩子哇哇大哭:」娘娘,夕顏可見到你了.」

  然後那只黃金俊猊也撲過來,直起快有我一人高的狗身子,使勁著我的臉,似在感慨地嗚嗚叫了半天。

  眼淚從眼中湧出,心中卻平靜下來,並沒有感到害怕或者尷尬,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必將面對的一切。

  在場所有的燕子軍石化地看著這一幕.我曾經告訴過于飛燕我在大理有過一個女兒,而我也知道段月容是一定來的,只是我與于飛燕都不知道的是他敢冒險把夕顏帶在身邊.

  來到議事廳,珍珠把茶端來,看著段月容臉色有些發白,小虎自告奮勇地接下珍珠手中的茶盤上了正堂,正要放到段月容的桌几上,小玉立刻跳出來,板著臉接了過來,小虎睨著眼覷了眼小玉,黑黑的小臉難得紅了起來,愣愣地看著小玉,差點連茶都忘了遞過去.

  小玉偷偷地往頭上掏銀簪欲試毒,我還沒有開口,段月容早就淡淡開口道:」真真沒有眼力見兒的,大將軍乃是天下英雄,恁是光明磊落,那裡會這等手段,你師傅全白教了你們了.」

  小玉的師傅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齊放,當時我和齊放都覺得很冤,看著小玉乾瞪眼的份.

  小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慚愧地把茶端來,奉給段月容,段月容接過慢慢飲下.夕顏早就稱窩在我懷中的機會把于飛燕偷偷看了個遍,稱大伙喝茶時節,掙著下來,悄悄來到于飛燕跟前,撲到于飛燕的膝頭,粉妝玉琢地仰頭對他一個勁地甜笑,七夕慢慢跟在她後面,離于飛燕和夕顏不遠處趴了下來,謹慎地看著.

  于飛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七夕,倒並不十分在意,但很快發現他無法忽視眼前這樣一種純真而甜美的笑容,尤其對於自己是一個有七個孩子的父親.

  夕顏歪著頭甜笑著:」大舅舅好威武,跟娘娘說得一樣呃.」

  小萬人迷的一句話,于飛燕再嚴肅的臉也崩不住了,憐愛地摸摸夕顏的腦門:」乖孩子,你是叫夕顏嗎」

  夕顏聽了,立刻得寸近尺,用力點著頭,跳上于飛燕的,大聲道:」夕顏要大舅抱.」

  眾人不覺莞爾,于飛燕樂呵呵地抱著夕顏,夕顏摸著于飛燕的大鬍子,咯咯樂了半天.氣氛緩合了許多.

  「娘娘說過,大舅舅力大無比,是天神下凡,二舅舅是諸葛再在,三姨媽身不大好,但是彈得一手好琴,是這世上少有的美人兒,就是不讓人省心.」

  于飛燕聽了歎了一聲,溫然看向我:」四妹帶夕顏坐一會兒吧,我同……,」他看了看我,微笑道:」我同夕顏他爹爹嘮個磕,你不必等我們用飯.」

  我抱起夕顏,夕顏抬頭看著我,又看看段月容,緊緊掛著我的細脖脛,單眼皮的大圓眼中藏住愁苦和驚慌.我心中一緊,現在的女兒懂事.段月容走到我跟前,安慰地摸摸夕顏掛滿銀飾的總角,又點了一下我的鼻尖,眼瞳泰然地看著我道:」去吧,帶女兒見見大舅公家的眾位親人,這遲早都是要見的.」

  也許,段月容這次帶上夕顏來是為了提醒我有夕顏,也是為了歷練她.

  夕顏終身都將在漢家和白家之間掙扎,這是她無法擺脫的命運.

  我抱著夕顏來到院子裡,「動物園」正在練武,看到我便陸陸續續停了手,齊齊地叫了聲四姨媽,然後一齊看向夕顏.我把夕顏放下來,為她一個個介紹一下子多出來的堂兄弟姐妹,我看到夕顏低眉順目,難得溫馴,眼神認真,似在努力記住每一個孩子的名字和長相.

  孩子們一陣安靜,我想可能是陌生,便讓小玉和沿歌陪著夕顏,自己去廚房取些吃的.

  等我拿著一堆烤紅薯出來的時候,正看到眾孩兒圍著七夕,想摸毛,小忠在不遠處緊張地看著,結果七夕低吠了幾下,把孩子們嚇跑了,夕顏想挽回有些尷尬的局面,就把手上的小銀鐲摘下來,遞給小雀,小雀滿眼歡喜地欲接過,被小狼一瞪,便悻悻地收回小手。

  夕顏歪頭想了一想,拔出腰間佩帶的小銀刀,小銀劍,一把把皆是大理頂尖的能工巧匠打制,自然是耀眼奪目又稱手,夕顏把小銀刀遞給小狼,小銀劍遞給小豹,小狼小豹只是看著夕顏不收,眾孩兒僵持著,夕顏的手蕩在空中,小臉跨了下來,眼看那淚珠兒就要掉下來,小兔子卻蹣跚著撲到夕顏腳下,咧著小嘴緊住小銀鐲,「小兔要.」

  小玉便順水推舟地抱起小兔,笑道:」小兔乖,大公主這就給你帶上.」

  小狼乾瞪著眼,一向衝動的小豹忽然衝上去,推了一把夕顏:」俺們不要南詔狗的東西.」

  夕顏練過武,但必竟沒有防備,退了三步,一跌下來,幸好沿歌在一旁扶了一把才沒摔著,可手裡的小弓小箭還有銀鐲子還是撒了一地,我趕緊喝住欲撲上去的七夕.

  我心痛地跑過去時,小虎也正端著茶從旁邊跑過來,見狀放下茶盤,跑過去也扶了一把夕顏,把小豹狠狠推了一把,對眾弟妹瞪眼道:」你們幾個怎麼這般不懂禮數的,忘記阿爹阿娘說過的啦?夕顏妹妹的爹爹雖是異族人,你們莫要忘記她娘親可是我們的四姨娘,哥幾個忘記了四姨娘救過咱們了.」

  小豹嘴,哼哼地走了,小狼和小雀低頭不語,小虎彎腰幫著憚憚夕顏的華袍,對夕顏抱歉道:」還好,夕顏妹妹不要往心裡去…….」

  小虎徹底囧在那裡,因為他看到夕顏的小臉滿面悲慼,淚珠兒成串成串地往。

  「你們為什麼老說我爹爹是異族人,是殺人魔,什麼南詔狗,我們是大理人!不是前朝驕奢殘暴的南詔……虎子哥哥,你知道嗎在大理,無論是漢家,白家,苗家,布仲家,我爹爹和皇爺爺都一視同仁的,爹爹還特別叫人善待他手下的漢將,齊放叔叔,小玉姐姐,沿歌哥哥,族長老爺爺,君家寨的叔伯阿姨,兄弟姐妹都是漢人,可我們從來都是一家人,夕顏從來沒想過漢家人和白家人是不一樣的!「夕顏淚流滿面,嗆了好幾聲:」爹爹說大舅舅你們還有娘娘都恨爹爹在夕顏很小的時候在西安做了錯事,可是那年帶兵的是個叫胡勇的大壞人,爹爹也很後悔,就在那一年,這個胡勇也殺了沿歌哥哥,小玉姐姐還有春來哥哥他們的爹娘,娘娘老說,怨怨相抱何時了,原來先朝的軒轅家人也曾經殘害過我大理的百姓,這兩年,爹爹和娘娘也為東庭的原叔叔做盡了好事,希望小學的同學們也都是漢人,可是原叔叔的弟弟,那個撒魯兒是原家人,卻害死了春來哥哥,還有那仙人一般的原叔叔讓人用箭劃破了娘娘的臉.」

  于飛燕和段月容也走出房來,大家聽著夕顏的哭訴都沉默不語,段月容牙關,紫瞳一徑地盯著我,而我只能跑過去緊緊抱住了大哭的夕顏,離開了人群,走到我的房裡,安慰地輕搖著她,「夕顏不哭.」自己的心中卻疼得無法呼吸.

  我該怎麼辦,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夕顏,夕顏該怎麼辦,我的學生們會怎麼辦.段月容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去呢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門簾吱啞一聲,有人走了進來,然後我感到有個高大的身影籠著我,似在細細看我,我沒有抬頭,也知道是他,可是我不想看他,只想緊緊抱著夕顏,他輕輕坐到我的身邊,夕顏止住了哭,便掙開了我,爬到他的膝頭.

  我用袖子抹著眼淚,有人輕抬起我的臉,又端詳了半天,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嗯,這臉是比上次好看多了,總算能拉得出去見人了.」

  我板著臉打掉他的手,轉過身不理他,他便抱過夕顏嘻嘻笑地逗了我半天.我架不住給他們爺倆,便倒了一點蜜花津給他們,夕顏直嚷嚷著好喝。

  「看起來那林畢延醫術了得,還有你大哥還真是個厚道人,把你照顧得挺好的.」他靜靜地抱著夕顏抿了一口蜜花津,」原家人把你大哥這樣的良將忠臣名為流放在此,實為隱匿,畜銳,著實棋高一著.」

  我驚抬頭,他歪頭睨我,傲然道:」你真以為我會什麼都不知道麼?」

  「然這次潘正越帶領的百萬雄師,實在棘手,」他攬過我的肩膀,輕輕將我和夕顏摟在前我把頭埋進他的前,一起沉默著,「只要攻下汝州,他便能取道汝州,攻入西京(西安)和新都(洛陽),原家的天下便也做到頭了.」

  他扯出一絲冷笑:」錦官城,梁州,汝州,興州連成一線,勢不可擋也.」

  「我方才同你大哥商量,汝州離金州甚近,我大理願以金州和巴州之羌兵五萬,助其攻下汝州.」

  我瞪了他半晌,也學他冷笑:」你……什麼條件」

  「果然夠瞭解我,相公大人啊,」他呵呵輕笑出聲,稱我不注意,忽然湊過來啄了一口我的唇,逗得夕顏咯咯笑了半天.

  「我答應你大哥,讓你見他一面,只是見外之後我便讓你選擇,無論回大理還是附原氏,我決無怨言.」

  他凝著一雙冰冷的紫瞳:」當著夕顏,你得答應我,只見一面,說了該說的話,然後隨我回大理,不再同他們有任何瓜葛.」

  「須知緣份是不能強求的」段月容對我淡淡地笑道,輕拂我的臉龐:」你和他的緣份在弓月宮下的碎心城中便盡了,強求來的,對你和對他都沒有好處.」

  我噗地一下把口中的蜜花津噴了出來,臉上身上都沾了不少,當時心中很疼,對於自己浪費蜜花津的行為也感到很可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不想他卻扳過我的臉,用手輕輕擦去臉上的液汁,湛湛的紫瞳盯著我的紫瞳,認真道:「相信我,你與他那個結局其實已算不錯的了。」

  九月初七,段月容把夕顏送回了金州,離別之際,小萬人迷通過短短十幾天時間,實現了大滿貫,動物園竟然全流著淚送別大理永烈公主,壓根沒有任何小朋友還記得敵人與異族人之分,夕顏終身的私人收藏中多了小雀自己繡的帕子,上面沾著小兔的口水,還有小狼的四書,和小豹做的彈弓,小虎把自己多年的摯友蜘蛛阿黑送給了沿歌,小玉把私人武器綠袖箭送了一把給小虎。

  沿歌綠著眼睛接過阿黑後,便抓耳撓腮地琢磨了半天,一時捨不得懷中的毒蛇,又放不下袖中的金蟾,最後自己這裡什麼也沒送出去,倒從小玉那裡偷了一堆名貴的大理名茶,什麼水仙,梅占,蒙耳月芽等,外加一套精美的貢瓷茶具送給小虎,八歲的小虎其實並不懂茶經,但還是出於禮貌,微笑著豁達收下,惹得小玉灰著張俏臉,一直嘮叨沿歌小氣,丟了大理人的臉,沿歌好像在小前越來越沒脾氣,這回又沒有同小玉回嘴,只是紅著一張臉跟在她身後同我道離別.

  臨別之際,段月容以一國儲君之尊對于飛燕躬身道別,作為花木槿的丈夫再次拜託于飛燕好生照顧他的家子婆。

  于飛燕待他仍是冷淡而疏離,但對於紫月公子的軍事天分的認可,以及他對他親四妹的認真勁,眼中已看不到深深地恨意,再恨他的燕子軍士都相信了他對漢人的一片歉意,有人開始諒解了大理,而把仇恨留給了滅亡的南詔,甚至沒有經歷過那場戰爭的新一輩燕子軍開始遐想和平代年,前往大理旅遊的念頭。

  珍珠曾和于飛燕單獨詔見過蒙詔,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偷看他們的小狼說,他看到大理蒙九讚的眼睛通紅,而他那一向冷靜溫婉的娘娘淚流失控,最後悲傷地暈厥在于飛燕的懷中.

  蒙詔隨段月容走時,本想把長年戴在腕上的紅瑪瑙手鏈替初畫還給于飛燕,留個念想,那副手鏈的紅絲線都已經磨破了好幾絲,他卻從未捨得換去,于飛燕歎了口氣欲接下,沒想到珍珠卻沉默著伸出一隻纖手擋住了于飛燕,然後又板著臉把蒙詔的手擋了回去,蒙詔一向冷然的臉出現了一絲激動,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謝夫人。」

  我暗中感激地流淚,心想這正是九泉之下的初畫所樂於見到的.

  然而法舟卻在暗中對著段月容身邊的仇叔冷笑.他的左腳有些不自然地歪扭,我知道他一定暗中挑戰過仇叔,果然他對我說,只恨如今學藝不精,終有一日他要為初信報仇.

  離別之日.我站在半山腰望著含笑遠去的段月容和夕顏,心中暗暗悲傷,忽然明白了段月容讓小放轉達的那句話,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啊!

  這愛便如烏雲敝月,需得千般尋覓,萬般供奉,有時便是要究其一生以至誠之心方得霧中一瞥,而那仇恨卻像野草,隨意一個火星便能熊熊點燃,燒殆不盡,尤其是這殘酷的亂世,更是折磨人心,至死不休.

  元慶三年重陽之後,燕子軍和百姓開始提前挖紅苕(紅薯),收稻種,打草等籌措打仗用的糧草。我同我的異人們也把手榴彈的研究工作進入了秘密調試階段,第一個踴躍報名參加試驗的是法舟,也是眾多驗者中武功最高強的一個,我讓他做投彈練習了很多遍,科學工鄭品有反覆解釋可能會出現的反應,如巨響,飛彈片,煙霧等等,當時法舟可能仗著自己的武功卓絕也沒有當回事,但是當他把手榴彈扔出後施輕功躍到空中時,仍然因為耳邊那可怕的巨響聲,驚恐萬分,而從空中掉了下來,不僅滿面黑煙,還摔斷了一條腿,一不小心成為了最悲情的試驗者。

  寒露時分,伴著一片寒流,燕子軍便收到了潘正越的戰書:請君之士戲,君憑軾而觀之,君降得苟安,同袍享富貴,敗為芻狗喪,天下寓目焉。

  (我請求同您的士兵們較量一番,您可以扶著車前的橫木觀看,如果您投降了可以保全平安,您的軍士也能享受榮華,若失敗便淪為我的狗,全天下的人都會來觀看我們這一仗。)

  齊放很想為于飛燕寫一封激情澎湃,義正言辭的回信,好挫挫潘正越的銳氣,我看得出來,蘭生的桃花眼也著熊熊火苗,可是于飛燕只是淡淡一笑,親自作了回信,就二個白話文大字:來吧!

  傳潘正越讀此信時大笑出聲,笑日:無知豎子,老夫必使汝挫骨揚灰。

  而眾人與我對于飛燕皆欽佩之極!可是當時的人們,即便是人中楚翹的宋明磊和原非白,都不敢想像,三國南北朝時代就因為于飛燕的這兩個字而轟然改變!

  元慶三年的霜降時分,寒氣已是逼人,我們像是一頭扎進了冰湖,燕子軍諸人都披上了厚厚的棉服,然而再寒冷的天氣卻不能阻止那庭周兩軍悄然布陳於蟒川之地.

  潘正越以左中右三路兵佈兵蟒川平原,有了尉志的前車之鑒,自然不會輕敵,于飛燕用我的千里望看了看,對我搖頭道:」那中路軍的主帥是假扮的,絕非潘正越.」他冷笑道:「他同我們一樣隱於軍中,想誘我們到他的包圍圈中.」

  那一日宋明磊前來巡營,我等一眾議事完畢,待于飛燕等眾人走出帳後,只餘我同宋明磊時,他輕歎道:」大哥的戰法果然同潘正越肖似,不虧是親生父子.「

  我大驚:」你胡說什麼.」

  「你可知大哥的生母是山東府的名妓於晚晴,她乃是被潘正越欺辱而生下於大哥的,」宋明磊對我淡淡地嘲諷道:」可還記得,元武十一年,我們幾個一起進了原府?大哥那時說過,他沒有爹爹。」

  「你以為原青江那老匹夫會讓陳玉嬌去隨隨便便找五個孩子入原府嗎?如果不是個個有著離奇的身世,又怎麼會入了貴人爺的青眼?!」他的眼中一陣扭曲地恨意,左手修長的手指習慣地撫著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板指.

  我冷哼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原家固然可惡,想想可憐的碧瑩,不過是個私生的孩子,卻還不是因為你受了一輩子的罪!」

  他冷冷地反擊道:」我知你恨我害了碧瑩,可至少我沒有讓我明家女子像你妹妹那樣被人欺辱,所以你別指望我會像你一樣後悔終生.」

  好像有一把利箭刺進我的口,我衝上前去,狠狠煽了他一巴掌,他竟然沒有躲,默默受了,然後無聲無息地欺近我,擊落我手中的酬情,將我按倒在地,我恨恨道:」我不是個稱職的姐姐,可是我也不會把我的妹子往仇人的懷抱裡推,把妹子當作籌碼嫁給仇人的兒子,害她一輩子孤苦伶仃,故土難歸.」

  宋明磊的星眸閃爍著冰冷的怒火,嘴角忽地漾出一絲詭異的笑,猛然低頭狠狠地吻上我的唇,就在掙扎不得幾近窒息之時,蘭生的長劍閃過,宋明磊放開了我,蘭生將我護在前,冷冷地盯著宋明磊:」這裡還是於大哥的地盤,小人勸侯爺之前要三思.」

  宋明磊倒也不生氣,站直了身輕輕拂了一下前襟,翡翠板指滑過明藍青裘上的白貂羽領,笑得令人:」廢木頭,他的情郎快要來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護她到幾時.」

  他走出帳前,陰冷地瞪了一眼我和蘭生,蘭生中蹲□子,替我拍拍身上的塵土:「他一進軍中,我便同你講過,別與瘋狗單獨呆在一起,恁是不聽。」

  這是他自段月容來後第一次同我說話,又是滿腹抱怨,我卻驚魂未定,沒放心裡去,那時我只是在想:如果小五義個個都有著不一般的背景,所以才會先後落入原家,那我和錦繡呢,為什麼原氏要我們姐妹,難道僅僅是所謂的紫瞳天女的後人,能生出平定天下的貴人嗎?

  他拉我坐下,給我倒了一杯茶,我稱機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你知道我同錦繡的身世嗎?」

  他的桃花眸良久地看著我,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口時,有人掀起厚重的簾子,眼前是林畢延和藹的笑容:「今日夫人該診脈了,蘭生這個小鬼頭也是。」

  這個問題就這樣失去了一個知曉答案的機會,然後忙於軍中事務,便再也沒有機會同蘭生討論這個問題。

  暗流湧動中,迎來了沒有星光的立冬之夜,迷霾的大霧悄悄降臨,于飛燕的眼中卻暴出興奮的精光:」諸位弟妹,今晚做好戰鬥的準備,今夜天降大霧,拂曉之前,潘正越必會偷裘,快快傳信於昊天侯,天亮之即必使前後夾擊.」

  果然,三更時分,當戰鼓響起的時候,裝甲優良的潘軍像潮水一樣湧來,燕子軍中猛然亮起火把,燕子軍漸漸將潘軍引入中心,逐漸撲殺,將近天亮之時,燕子軍點齊兵馬,乘勝追擊,我在馬上提醒于飛燕:」大哥,窮寇莫追,可能是誘兵之計,不如等匯合二哥再前去!」

  「即便是誘兵之計,亦是戰機稀罕,時不我待,四妹往左路同雪狼而去,會在右路接應.」于飛燕一聲令下,一路同程東子隨逃軍而去,而姚雪狼則同我與蘭生襲向潘軍右路.

  然而當我們到達潘軍營地時,發現潘軍早已做好準備,立時遭遇麾前大力士前峰的阻擊.一時慘烈應戰,而此時按原計劃在右路接應的麟德軍卻沒有來,以致燕子軍情勢危急.

  此時已深陷潘正越的步兵陣法,想要撤退已是不行,身在敵兵中心更是不能讓火藥隊使用火藥,正在這時,有人驚呼有異族援軍從右路而來,立時軍心大振,姚雪狼與我殺出重圍,聽到于飛燕也吹出撤退的信號角,心中大喜:」雪狼,快令火藥隊準備.」

  天將破曉,我同于飛燕會和後,向後撤退到鹿角溝,而潘軍正佔上峰,因我們先中了計,同樣對勝利的渴望壓倒一切,尾隨著我們來至鹿角溝,于飛燕冷笑道:」向來只有他算計人,也該是我們狠狠算計他一回了。」

  我亦對著湧來的潘軍冷笑,潘正越,任你再強大的陣勢,再狠毒的戰法,你也阻止不了熱兵器的摧毀.

  鐵甲隊站在前面豎起重重鐵甲,錦繡百虎破陣箭第一拔彈藥,霎時血橫飛,潘軍的追兵一陣大亂,幾輪狂烘亂射後,法舟和齊放領著第一拔手榴彈隊開始反攻.

  辰時,我們藉著火藥隊又返回戰場,血雨腥風中,依稀見到一個帶著面具的紫瞳悍將,騎著一匹高大的油黑神駿,揮舞著百鬼偃月刀,熟練地避過火彈,飛馳而來,所到之處,片甲不留,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無人可近.

  我心頭一震果然是段月容,話說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這般毫無顧忌地殺戮,一時之間不敢靠近,怕被他誤殺,這時一支飛箭射來,他側頭躲過,但頭盔被射落地,露出冷酷猙獰的俊臉來,頭頂一絲血流滑過鼻間,流到面上,他反手一摸,便滿臉是血,更顯恐怖,如地獄中的修羅惡鬼一般,紫瞳微閃,似是也看到了我,向我側頭,舉起沾滿鮮血的百鬼偃月刀向我用力揮了一揮,叫我到他身邊來,我便向他殺去,卻忽見他臉色忽然大變,大力地揮著馬鞭,向我衝過來。

  「木槿!」段月容的厲呼傳來,卻見他的紫瞳變得赤紅,極度驚恐,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哎!怎麼了,我們不是好不容易佔上峰了嗎?!

  他向我奔來,嘴裡咬牙切齒地喃喃著,他似在罵著兩個我極為熟悉的字.

  他為何罵這兩個字?罵自己麼?

  然後多年的默契告訴我,背後定有偷裘者!

  我抬頭看向地面,驚沉背後有人昂然站立,他的個頭定然比我高大許多,高大的陰影在晨光中重重籠著我,看影子的姿勢,他正向我揮出長劍,當時的我眼前唯有一片血腥,只是機械地蹲起,快速握緊手邊有人遺落的長矛,然後狠狠向後刺去,長矛深深地刺入了那人的左肩,鮮血順著長矛飛快地向下滴著,滴滴落在我的臉上,我抬頭。

  那久遠的梅花樹調零破碎了,那一池盛放的荷花不知何時只是充滿了刺鼻的鮮血,那坐在梅花樹下對我柔笑的白衣少年,輕聲喚著:「木槿。」

  然而立時細雪般的天人變成了眼前萬般痛苦的臉,而此時的我正親手將武器刺進了他的肩,他的鳳目盯著我亦滿是不信,悲哀,可是轉瞬即逝,他揮劍依然向我劈來,我呆愣中只覺血濺滿身,我身後的偷裘者頹然倒地,他只是在保護我。

  我腦中所有一切的美好瞬間破碎,只剩下一片荒蕪的沙漠,

  我無知覺地了長矛,他前的血濺到我的臉上,然後他的身形如玉山傾倒在我的懷中。

  他的鳳目還是牢牢地鎖著我,雙手顫顫地撫向我的臉,勉力道:「木槿!?」

  他的血如泉湧噴在我的身上,那本是光華四射的鳳目滿是悲淒和哀憐,最後漸漸散了開來,頭慢慢地倚倒在我的肩頭,我的腦中已是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拿起了武器與人撕殺。

  神啊,前世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的懲罰我,為什麼要這樣的折磨我的心?

  難道原非白真的是天上的神衹,是我永遠也無法觸碰的聖人,所以每每我與他相見,便是對他無比的褻瀆,讓他與我受盡折磨嗎?可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呢?這是我一生最最愛憐,最最想保護的人啊。

  血色的餘光中映著另一雙陰蟄的紫瞳,他流星一般來到我們的身邊,他飛身下馬,陰著臉砍殺著我們周圍的追兵。

  「其實你都知道會發生什麼,對嗎?」我淒然道:「你早知道我是所謂的破運星吧,所以你不讓我見他,因為你知道我一見他,我就會剋死他的。」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了?他早就該死了,敢搶我的女人,格老子的,死上他媽的一千遍都不算數。」他惡聲喝道:「稱現在潘正越沒有注意,咱們快走,夕顏他們在關外等我們。」

  他猛地拖起我,決然往回走。

  「不,」我恐懼地大叫著,奮力甩開他的手。

  我的天地在旋轉,依稀看到遠處有一群黑點向我奔來,彷彿是猙獰的魔鬼,黑色的盔甲,惡龍盤旋在他的前,他滿臉是血地對我們獰笑著:「活捉踏雪公子者,連勝三級,金銀萬兩,美女如土。」

  在另一側,一路舉著「元」字旌旗的原家人馬向我們這裡湧來,跑在最前面的于飛燕滿臉憤怒地向我順喊道:「四妹快跑。」

  那年冬天,他飄逸地坐在琉璃世界裡,一身白衣竟比那紫園裡的大雪都要高潔三分,映著瑰艷似血的紅梅,對我冷淡地笑著:「你不用謝我,既然今兒個我救了你,你須心中有數,這條賤命便是我的,終有一日是要討回來的。」

  「你可是我那苦命的妻,」他拉著我的手顫聲問著…….

  原非白,你一定要等我,我對著緊閉雙眼的他含笑說道,我根本聽不到段月容在對我說什麼,只是用盡全力狠狠地推開他,拿起腰間的一棵手榴彈騎上絕影,向潘正越騎馬飛奔過去,我奮力扔出,巨大的爆炸聲中,我同絕影一起落地,耳邊一片寧靜.

  一切都結束了嗎?

  我渾沌地眼開眼睛,看到身邊一堆潘軍的屍,壓在我上面的是段月容.鮮血劃過他的紫瞳流到我的臉上,那紫瞳似還看著我,半是惱怒,半是絕望,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身邊的絕影一瘸一捌地站了起來,咬著段月容的袖子,似在拉他起來,我還是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我只好也對他抱歉地笑了一下,眼珠機械地一轉,看到渾身是血的于飛燕騎著馬向我們奔來,目眥欲裂,張著嘴似在撕聲狂叫。

  黑暗向我湧來,我閉上了眼睛,非白,你一定要等我。

  此役在後世的軍事著作<<武經要略>>中又名汝州血戰,為大元朝開國最著名的戰役,燕子軍,大理援兵,以及原家元德軍諸將,近四十萬人馬,為拖住潘正越的百萬雄師,所剩不足五萬餘人,改裘等餘部衝出戰陣時,皆人為血人,馬為血馬,驚破敵膽。

  而本應接應右路的麟德軍卻在戰爭最驚心動魄時,將峰芒指向錦官城,後史的戰史學家評價汝州血戰中昊天侯的奇詭行為,有兩種主流意見,一是認為宋侯用兵確實當世英才,暗渡陳倉地使燕子軍拖住潘正越,暗中傳信給元德軍代替他從宛城北上助燕子軍抗擊潘正越,然後以比花氏武德軍更快的速度拿下錦官城,使得武德軍保存實力,與奉德軍有機會協助天德軍攻下晉陽,出奇不意地攻下進入京畿的必爭之地,減少人員的傷亡;

  另一種流派認為,宋侯再怎麼神機妙算,也不應該冒然背信地離開汝州,且其時宋侯同大將軍感情甚好,應該有太祖皇帝的秘詔,太祖擔心「燕久離晚歸,向來持才擅行,且東營舊人,不服西營管教,恐中道謀逆倒戈,只可用之擋潘,不堪大任,秘使往錦城助武德一支,」宋侯方才」忍痛離戰,改攻錦城」。

  最後亦有一種極少數派的言論,乃是根據宋侯同原非清,後來的成王之間的信件揣磨而來,宋侯明知汝州之戰必損耗巨大,為保其羽翼,便改攻錦官城,即拔得頭籌,一方面羞辱了久攻錦城不下的武德軍,為成王打擊原氏第三位繼承人,原非流之母錦妃花氏一派的勢力,另一方面秘書踏雪公子,因為燕子軍在永業三年隨踏雪私盜魚符而遭貶,於情於理皆不會拒絕燕子軍的求救,且軍中傳言花西夫人正受燕子軍的保護,踏雪必出兵相助,此便可乘機耗盡元德軍的力量,為一箭三刁之狠計也。

  無論任何一種流言,對於「勝利便是一切」的原家而言,宋侯事後只被武安王斥責了幾句,緊接著便被皇上下旨大力封賞,並沒有人認真也不敢去深究這勝利背後,多少枉死的原氏將士那纍纍白骨所奠基的封侯台。直到太祖天德三年,第三種言論成為宋侯和太子的致命一擊,當然這是後話。

  那時汝州血戰卻真真實實地改變了庭朝和周朝用兵以來的戰爭風向,歸功於燕子軍的秘密火器」錦繡百虎破陣箭」,經過改良後,一次可發射百支火箭,再次進入了那個時代的史學家視野,如平地一聲驚雷,劃時代地改變了當時三國南北朝格局,汝州血戰中潘軍只餘炸去左臂的潘正越領五百精兵逃回平州,很快被原氏奉德軍,武德軍,以及後面追趕而至的燕子軍匯合元德軍四面夾擊,敗退定州.

  緊接著元慶四年,上喻燕子軍戰功奇偉,入元德軍同獻前峰,攻晉陽,克麟州,據定州,復伐州,戰績輝煌,次年臘月進駐桑干河,直奔京都的最後一個防線幽州.

  潘正越最後兵敗桑干河畔,幽州失守,潘正越同于飛燕在戰場上單挑,從天亮一直拼到天黑,直打了三天三夜,最後為于飛燕飛騎斬下馬來,其頭顱被快馬送往庭朝的洛陽神都,並傳視九州,燕素惡其平生殘暴嗜虐,掠成,然亦尊其為當世武士,用兵奇人,火化其屍後水葬之,令無顏唸經超度之,以滌其惡魂.

  <<金陀粹編>>載:越平生無子,嘗於舊庭同朝稱臣,驚燕才,乃數激燕,欲與之燕交鋒,無果,暗稱其子,謂家人若有能滅吾者,唯此子也。及至兵敗於燕汝州血戰,歿於桑干河畔,太祖天德元年,燕擢升至兵部尚書,生辰之日,有潘氏老家人自聊城一路行乞送燕府兵策二本,謂乃越臨終遺願,其平生所學,皆盡於此,傳於燕攘夷擊蠻,以報家國,燕思良久,默然收之。

  元慶四年大年初一,前線八百里傳來汝州大勝仗的捷報,武安王為了提振全國勝仗的信心,故意誇張地命人將汝州大捷的消息以三次分別傳新都大辰宮的含元殿,一路之上故意擊鼓嘶順喊,不久全國皆知,果然這一年的新年,久為哮喘舊疾所困的德宗也因為這好消息精神大振,巧逢正是德宗的本命年,便大赦天下,西庭舉國上下皆面有喜色,精神氣爽,這一年竟能親自主持大年初一百官大朝會,因仍是國事吃緊,民間不能舉行大規模的燈會,武安王便稱此機會,在正月十五上元節之日,在大辰宮中掌起燈海,以安撫皇室,德宗欣然在麟德殿內擺下聖架,與朝中近臣及皇室宗親同賞燈會。

  未入夜,太監們早早地點亮了今年的宮燈,由麟德殿起,一盞盞慢慢地閃亮了整個大辰宮。

  琉璃瓶映著美女奇花,雲母障並瀛州閬苑,就連在芙蓉湖,太液池等清流一帶兩邊石欄邊上宮人皆繫上水晶琉璃各色風燈,一時間華燈竟起,如銀光雪浪,五夜起開,武安王又命宮人將萬株柳杏載來,用名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樹上,每一株又懸上琉璃燈萬盞,掛滿玲瓏珠玉,金銀穗子,只覺上下爭輝,水天煥彩,美綸美煥。

  內外命婦亦稱機翻出多年未著的奢華禮服,肩披彩帛,芙蓉面上貼著花鈿,塗了面靨,高髻上金銀步搖,叮噹作響,一眾宮女亦喜氣洋洋地高髻上上新制宮紗堆的春蛾,鬢邊掛著珠翠串著的雪柳,琉璃世界裡恍似香衣鬟影的天仙簇擁三二,香扇微掩,笑語盈盈妙目傳情,細聽空中燕樂鳧縈,迓鼓通宵,真如人在珠寶乾坤,瑤池仙境一般.

  德宗久病初癒,力不支,乘龍船游嬉了一圈太液池便回到岸上,坐回龍御亭中,同群臣賞燈聽戲,太液池中臨水戲台上正演得熱鬧,翠玉珠簾內的那個旦角,身段婀娜,桃紅的朱目斜挑,水眸微醉,那天籟之音遠遠地直傳到天際,連丹鳳門守城的士兵也在大雪中凝神細聽。

  「羅衣香滲酒初闌,錦帳煙消月又殘,翠被夢迴人正寒,喚蠻蠻,一半兒依半兒懶…….

  芳心對人嬌欲說,不忍輕輕折.溪橋淡淡煙,茅舍澄澄月,包藏幾多春意也…

  那角兒唱得正是入了化境,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亦是動了真情,尤其是女眷們,有的雙頰暈紅,有的雙目淚垂,有的連懷中的銀熏冷了卻混然不知,也忘責怪了那聽癡了的懶奴婢上前更換。

  「琉璃殿暖香浮細,翡翠簾深燕卷遲,兩個粉蝶兒飛,一個戀,一個攙春意,一個掠草飛,一個穿簾戲,一個拍散晚煙,一個貪歡嫩芯,君與奴前世為期,偏今生恨相隨,難離棄呀…….」

  那旦角的目光情意款款地拋向台下,德宗順著那旦角的目光看去,只見武安王下首處,乃是當朝太子軒轅本復,旁邊坐著一位黑衣蟒袍之人,原來是宋侯.

  德宗再看那旦角,好似有點眼熟,不知不覺唇邊揚起了一絲弧度.

  宋侯那天狼星一般的雙目微迷了一下,隨即自然地微微將目光偏了,看向女眷中的夫人原氏非煙,原非煙幾不可聞地點了下頭,垂下目光,告了個諾,走了出去。

  德宗皇帝向左首的原清江微俯身笑道:「原卿家是哪裡覓來的戲班,唱詞清新雅麗,這小伶官不但身段柔媚,歌喉亦是委婉動人啊。」

  原清江低首恭敬道:「這是新都最有名的如意班,微臣特地請來為陛下、各位娘娘、皇子和公主們恭賀新年。」

  十一歲的軒轅復樂拍手笑道:「皇爺爺,您看那旦角可像淑儀嬸嬸的駙馬。」

  軒轅本緒立時變了臉,其妻王氏立時緊張地拉回了兒子,軒轅本緒厲聲喝道:「莫要胡說,怎將皇家駙馬同戲子相比,看來你娘該好好教訓才是。」

  軒轅本樂立時禁聲,嚇得小臉霎白。

  武安王倒是臉色如常,對軒轅本緒笑著擺了擺手。此時女眷列席中首席的軒轅淑儀優雅地起身,柔聲道:「大過節的,皇兄實不必苛責樂兒。」

  軒轅淑儀款款起奏:「父皇容稟,台上獻藝之人正是駙馬,想著父皇愛聽戲,恰巧前方大捷,他特特為父皇向如意班學藝二個月,好在上元佳節為父皇及父王獻上,以示孝心,望父皇早日康復。」

  德宗嘉許地撫鬚而笑,對武安王道:「朝堂之上,朕常說愛卿堪為百官表率,盡忠報國,鞠躬盡瘁,不想愛卿能育兒如此賢孝,真不虧為古今賢能。」

  武安王如常固辭,兩廂坐定,此時原非清已然唱罷,下去卸裝。

  德宗歎了一口氣:「原愛卿,你看朕這幾個兒子哪個可堪大任?」

  武安王心中一動:「各位皇子哪一個不是龍駒鳳雛,個個皆是我大庭朝百姓之福。」

  「然之啊然之,」德宗睨向武安王的目光,帶上一絲嘲諷,略搖頭笑道:「你永遠便如這狐狸一般的狡猾,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

  「聽說墨隱這孩子在前線受了重傷,本緒昨日打山莊回來,說墨隱這回還真傷得不清。」

  武安王輕輕笑了:「為國捐軀乃是臣子的榮幸,這點小傷實不足掛齒。」

  御座右下首的皇后卻皺眉開口問道:「原卿家,不知墨隱傷在何處,恁地讓人掛心」

  「多謝皇后殿下關心,墨隱的肩處受了傷,現下已醒來幾日,只在靜養。」

  武安王看了皇后一眼,笑道:「朕可否請皇后為代朕前去告訴孩子們,讓他們多喝幾杯,朕與原卿今日絕不怪罪,只管盡興便好。」

  皇后微微地笑了一下,平日保養地再好,這一笑卻將那仔細描繪的眼邊魚尾紋推了出來,她恭順道:「臣妾遵旨。」便起身由宮女扶了下去。

  「然之,」德宗略一擺手:「于飛燕這一著隱棋入世,殺得竇賊措手不及,著實高明,宋侯暗渡陳倉,聲東擊西打贏了這場血戰,實是高明,可惜宋侯不是你的親生子啊。」

  「朕雖不如卿懂兵法,」德宗看了看武安王的臉色如常,繼續說道:「敢聽說過,戰前最忌將士異心,汝州既為墨隱支援,同為前峰,本來非白便是東營之主,于飛燕也算是墨隱的老部下了,未若將燕子軍入編元德軍如何。」

  武安王想了一下,點頭道:「陛下所言甚是,臣這便讓于飛燕改編元德軍。」

  「這一年來,朕聽說太子數次宿醉在駙馬府中。」德宗看著台上正是舞著太和樂,淡淡道:「朕本是下旨讓墨隱到新都養傷,不想中途被人伏擊,只好先回了紫棲山莊,本緒這孩子自小同墨隱要好,便擅自離宮,想親自接墨隱一同回來他這嬌慣身子倒是受了不少驚嚇,看看,今夜他可一句話也不說。」

  「竟有這等事?!太子恭仁孝順,宣王(軒轅本緒的封號)素有賢名在外,」武安王沉聲道,「倒是臣家裡的這些逆子真該立立規矩了.」

  「這是家宴,原卿實不必拘禮,只是,」德宗只淡淡一笑:「朕與卿都已不年青了,該是想想身後事,就怕咱們不想,這孩子們倒是急了。」

  德宗輕笑出聲,武安王沉吟片刻:「臣恭聽皇上教誨。」

  「朕原也不該管卿的家務事,不過,墨隱倒真是個人才,朕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德宗笑起來時雙目微迷,看不見裡面的顏色,只是一派慈和。

  武安王豁然了悟,「陛下是想臣立非白為原家世子?」

  隨即恨聲道:「可惜……此子是個情種禍胎,不堪大用。」

  德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傳到下座,眾人不知天子為何大笑,只是陪著更大聲地笑起來。

  「男人年少時,誰不做幾件荒唐事,何況是為了女人,原卿不覺得墨隱很像年青時候的你嗎,只怕當年的你比他要更癡上三分吧?朕一見這孩子,便想起當年你看梅卿時的那股傻勁。」

  武安王終是忍竣不禁,也笑了起來,連連拱手道:「大過年的,陛下可饒了老臣吧,又來揭老臣年青時候的醜事。」

  君臣二人笑了一陣,這時駙馬換了身大紅吉服,高束墨發,急急地來架前覆命,德宗自是誇讚其孝心可嘉,賞下一對鶴鹿同春碧玉屏風,二對天祝長春琺琅花瓶,駙馬惶恐地同軒轅淑儀跪地謝了賞,便退了下去。

  「朕倒覺得,對自己的女人,大丈夫當仁不讓,方顯英雄本色。」德宗笑著側首看向武安王,戲謔道:「更何況,卿與朕皆知,那花西夫人亦不尋常女子啊.」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後,正巧皇后回座,德宗便拉著皇后問問下首眾皇子及諸臣這事,武安王便獨自舉杯凝神細想。

  此時三更鼓打起,武安王正要勸德宗擺架回宮休息,天空中卻揚揚灑灑地飄起鵝毛大雪來,宮人便趕緊換了暖爐,加了炭火,德宗卻放下暖爐,起身仰望著星空,不覺有些恍惚:「原卿,可還記得永業三年上元節的那場大雪。」

  武安王的臉冷了下來,望著珠簾外的大雪,德宗斑駁的老手無意識地抓住御座的龍首,微顫了起來,慢慢地青筋一根根地暴起來。

  德宗啞聲道:「那年昭明宮的大雪比今年的大多了,朕記得那雪快沒了膝蓋吧朕還記得那地上的鮮血……淑琪的血流了一地,我還記得她的眼睛瞪著我,等出了神武門,一回頭,她還瞪著我,還有我那可憐的芮兒……。」

  皇后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面:「那黑了心的竇賊,把孔妹妹和芮公主……。」

  皇后的聲音微響,身邊的太監宮女早就慌忙揮手,四周的宴樂嘎然而止。眾人皆知庚戌宮變中,德宗愛妃孔昭儀及其女軒轅本芮不及逃出,被竇英華折辱而死,且死後裸屍焚燒,極盡污辱之意。

  德宗的眼瞳收縮,慈祥的臉猛然扭曲起來:「也許朕等不到親手殺賊的那一天,但一定要讓朕的兒子們殺回京都,將賊挫骨揚灰,復我軒轅的榮譽。」

  武安王同群臣皆肅然下拜大聲道:「敬諾。」

  元慶四年的春天就這樣迎著風雪姍姍來遲。

  我又回到了櫻花林,可是這回櫻花林中一片寂靜,所有美麗的粉色凝在空中,我慢慢穿越前行,一經觸碰,美麗的便化作粉色的灰燼,掉落於地化為塵埃。

  遠方有一個紅髮少年和一個大辮子的少女一動不動地背對著我坐在櫻花樹下,含笑地摸著一冊滿是針眼的寺集,

  「看看,那個可憐蟲眼中的你?」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身,卻見血瞳地撒魯爾正坐在河邊同我一起看著黑河裡的倒映,他可能是剛剛擺脫惡鬼的揪纏,正微喘著氣,使勁平復呼吸。

  我這才注意到那河裡的畫面中,那少女的臉上不時拂過燦爛的,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她沒有表情,甚至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空空的臉.

  果然非玨從來就不知道我長什麼樣。

  我微笑地喚著他的名字,手剛剛觸碰到他的身子,他便化作片片櫻花飛舞,所有的場景全部化為櫻漫天飛舞,漸漸那片粉紅的世界化作殷紅似血的粉塵,最後那個世界變作一片黑暗。

  我一驚,使勁睜開眼,依稀看到錦繡傷心欲絕地伏在我前哭泣,哭紅了一雙紫瞳,反覆地說道:」你這大傻子,為什麼要去送死。」

  白面具靜默地站在她身後,他身後跟著個小孩子,那個孩子抓著他的衣袖,也帶著個面具,對錦繡探頭探腦的,像一個幽靈似的。司馬遽在那裡幽幽道:「別太傷心,林畢延還沒有發話,許是有救。」

  可是錦繡卻沒有理她,只是埋頭哭,哭得髻落釵松,妝容俱毀,涕泣,連聲音都變了,好像她很久沒有這樣哭了,好像她人生的支柱哄然崩踏。

  「你把她放到那人手裡,應該料到這個結局的,也許,你只是在難受,她居然爬回來了,」司馬遽又忽地換了一種口氣:「畢竟這回子,她死在他面前,便會永遠留在他心底,你是徹底沒希望了。」

  錦繡終於有了反應,慢慢直起身來,止了哭,卻對他回首吼道:「你閉嘴,像你這樣的原家狗怎麼會懂得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

  錦繡頭上的黃金鑲翠步搖被大力甩向那個孩子,那孩子嚇得大叫一聲用手擋開,然後逃開了去,而我則很混亂,不知這是永業三年的惡夢,還是現時發生的惡夢,因為我一直都不喜歡暗宮宮主,我討厭他的囂張跋扈,隨意污辱我和錦繡,還有草菅人命。可是我怎麼也無法醒來,對不起,錦繡,我實在太累了。

  也許現實就是惡夢,惡夢也就是現實,我轉世的這個世界裡現實與惡夢之間本沒有太大的界限,於是我選擇閉上了眼睛,最後又選擇回到了撒魯爾的血河邊上,沉默地蹲了下來,同他一起默默地坐在河沿上。

  「咦?!你今天不逃了嗎?」他喘著粗氣,一邊驅趕著拉都伊的惡靈。

  我迷離道:「逃哪裡去?」

  「你不怕我了嗎?」他驅散了一眾惡靈,好奇地坐在我身邊:「你怎麼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迷茫地望著冒著血泡的血河。周圍的惡靈似乎也跟著我平靜下來,只是唱著憂傷的歌,在血河上漫無目的地飄浮,他看了我一會兒,也坐到我身邊,同我一起沉默.

  過了不知道多久,血河中我看到許久未見的前世,蒼白的病房裡,一個女人的臉更為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混身滿管子,一個禿頂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堡著電話粥:」你別鬧了,今天我老丈人要來,不能過來.」

  「不管怎麼樣,她是因為你跑出去出事兒的吧,現在搞成個植物人,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醫院了,她爹媽不同意拔管子,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喂!別發火了,乖,寶貝等我明天來看你.」

  他剛掛完電話,一對老年夫婦相互蹣跚地走進來,他立刻改了一臉悲痛地挽著一位看似眼熟的老者坐到病床邊:」爸爸,你和媽身又不好,這是最好的病房,穎她什麼也聽不見,你何苦再來呢.」

  「俞長安,你給我住口,」老者暴怒地吼了一聲,轉而心疼地看著那個病床上的女人道:」穎兒啊,你什麼時候醒來呀.」

  我不覺怒火中燒:俞長安,你如何能夠這樣欺負人?

  忽然我看到那個病床上的女人對我微一側臉,對我睜開浮腫的眼,她那空洞的眼神對我說道:」回來。「

  不錯,我要回來,好好教訓李長安這個人渣,我向她伸過手去,血河的中心忽地裂出一個大口子,變成了黑色的漩渦,漩渦的中心卻是那個明亮喧囂,車水馬龍的21世紀。

  身邊的撒魯爾大叫道:「你要到哪裡去,不准走,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感覺我慢慢升起,飛向那個漩渦,我使勁甩開撒魯爾拉著我的手,眼看就要回到孟穎一心嚮往的新世界。忽然有一個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木槿,你為什麼還不醒來呢?」

  那人的聲音很低沉,彷彿死了一般,「這幾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所以累了,要睡這麼許久嗎?」

  「別傻了,他不會醒來了,林畢延說了,她醒不過來,白優子只能保住她的身不死,可是她的腦子完了,魂已然歸去,」有一個人的聲音嘶啞難聽,是那個司馬遽,他使勁壓低聲音:「你這是在白費力氣。」

  我一下子進入了那具生活了24年的身,噢,鬧了半天,我兩頭都變成植物人了?

  原非白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抬高聲音:「你出去,我現在不想見你。」

  可是司馬蘧的聲音卻攸然近了。

  「你這個只會誤事的蠢貨,」只聽他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道:「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完蛋了。」

  原非白冷笑一聲:「你且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

  「還不連累?就因為她,我被你禍害這麼多年了。」他恨恨道,「這個女人不像她妹妹那般迷人,可是她有點和她的妹妹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毒花,迷惑男人的禍水,而你,好像就是喜歡毒花禍水。」

  許久,原非白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你原來你這麼瞭解他們姐妹倆?」

  司馬遽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然後又粗裡粗氣道:「你怎麼不明白呢,這個禍水是大理段家的財神爺,也是段月容的外室,還有了個娃,你若想收了她危脅段氏,我可以理解,若是想破鏡重圓,你是在自掘墳墓,無論你作哪般想,你發動你的門客去西域救她,還有這回前往汝州前線,老頭子已經起疑心了,若是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要玩蛋。」

  「你早知道她是花木槿,卻瞞了我五年。你這個混蛋。」非白繼續冷冷道:「我已經看在你沒有告訴我父候的份上,饒你一命了,你還要得寸近尺?」

  「你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連累暗神大人,我勸你莫要再打這個女人的主意,」前方的身影霍然轉過身來,天人的容顏朦朦朧朧,幾不真切,他對暗神冷冷道:「不然,你莫怪我不念情份,撕毀和約。」

  白面具滯了一會,盡量柔和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讓她禍害段氏不挺好的嗎?利用她對你的感情,來降伏段氏,這有多好……。」

  司馬遽等了一會兒,原非白沒有回答

  「好,「司馬蘧的聲音即驚且怒:」你現在翅膀終於硬了,也不聽我的了,且等著,你同你的這個禍水不是被原非清那兔子吃了,便是被你老情人花錦繡宰了.」

  我有點累了,又想睡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木槿,別睡了好嗎,」很久以後,原非白的聲音又起:「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同你好好說說話,」他絮絮說著:「林大夫說你如果今天醒不過來,那就連白優子也沒有用了。」

  他似哽了許久,勉力出聲道:「我不信,你只是累了,只是在生我的氣,恨我同錦繡聯手騙你,恨我移禍江東,恨我拆散你和非玨,恨我沒能好好保護,恨我沒有認出你來。」

  我想開口,卻無法開口,他的聲音俞加清晰起來:「我想同你說說話,」

  「我們該聊些什麼呢?咱倆的緣份該從何時說起呢,」只聽他接著幽幽地笑了起來,輕聲道:「我在認識錦繡的時候,就去調查過你了,那時我心裡想著,明明是一個父母生的,為何你比起你妹妹來又臭又小呢,除了嘴巴厲害點,一輩子也就窩在北邊的小破屋子裡做著浣衣刷糞的粗役,那時我只記得周大娘一直誇你會做一些奇怪的刷子來洗東西……洗得恁是乾淨。」

  「只是我打小就覺得你是個油嘴滑的孩子,恁是不喜歡你,」他低沉地笑了一下,「也許你不信,我們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因為你小時候每年冬天總愛到咱們宛子附近轉悠,你好像很愛摘西楓宛的梅花,為這個我沒少生你的氣,多少次想派人把你吊起來狠狠罰你,不過為了錦繡也就作罷了,後來你受了杖責,到西楓苑,我再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我心裡也明白,你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麗靈動,你看看,我從來都沒有誇過你長得漂亮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可憐的非玨專門私自請人寫信給父王,求父王為他主婚,把你許給他,可是我卻故意半道上劫了這封信,然後使人送到果爾仁的手中,果爾仁自然震怒異常,狠狠地怒斥了非玨,於是他與果爾仁兩人便生了異心,然後我便稱此機會修書給父王求納你為我的妾氏。」

  「怎麼樣,你心中一定在想,我很壞吧?我總以為自己比四毛子更愛你,更瞭解你,更配得上你,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讓你哭,我自問總有辦法保護娘親,可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娘親在我手中斷了氣,我自問我瞭解錦繡,卻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任她飛向別人的懷抱,錦繡傷了我的心後,我便對自己說,從此以後絕不再對女人用真心。」

  他自嘲地冷笑著:「可是老天爺卻讓我頭一個就遇到了你,我明明知道你是錦繡和小五義托付給我的人,我應該好好對你,可是我卻故意冷落你,不給你好臉色,你對我其實很好很好,從採花賊手上救了我,解了我的毒,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感激你,反而打你出氣,因為我心底深處一直把錦繡的帳全都算在你的頭上,然後我就害得你半條命也沒有了。」

  心像被什麼融化了,然後又被什麼狠狠地撕裂了,眼角有淚流下,有人用顫抖的手輕輕幫我拭去.

  「你總是對我笑,我告訴你只有三十年壽命時,我以為你會像錦繡一樣在我面前傷心地哭,可是你卻只是苦笑一下,然後還是一直對我那麼燦爛地笑著,那時我忽然覺得你的笑容很刺眼,為什麼你一個整天浣衣刷糞的臭丫頭可以笑得這麼開心呢?」他的語氣忽然一改,在那裡冷冷地述說著,好像在說另一個人一樣,「於你而言,好像這骯髒的人世上每天都有讓你開心的事,我明明知道你是那樣良善的一個人,卻開始一肚子算計你,因為我想看看你痛苦的樣子,我故意拆散你和非玨,甚至設計你愛上我,什麼華羽宮燈,為哄佳人一笑,當你什麼也不知道地開始對著我臉紅時,我就知道你萬劫不復地愛上我了,可是我不知道的卻是原來原來我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然後老天爺開始了對我的懲罰,你終於發現了我和錦繡的事,你再也不對我笑了我的心裡從來沒有這樣難過。」

  我的淚水洶湧滑落,開始想掙開我的手,想離這個可怕的男人遠遠的,永遠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司馬遽的聲音輕哧一聲:「沒用的傢伙,你是想氣死她嗎?」

  唯有的液滾落眼角,順著頰慢慢流了下去,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拂去我的淚珠,有人輕輕趴在我前,悲傷地繼續說道:「你後來還是走了,一想到你在戰亂中受了那麼多苦,被人欺侮,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心如刀絞」他萬分苦澀:「木槿,你可知,這八年來我的心上眼上,醒著睡著,一刻也忘不了你啊。」

  他劇烈地咳了起來,而司馬遽似在低聲地咒罵著:沒用的情種禍胎。那聲音裡卻一絲無奈和悲痛。

  我的脖勁間有冰涼的淚水滑落,混著一絲血腥味,他撫上我的臉頰,哀傷地輕輕道:「歲月一年一年過去了,你生還的希望越來越小,我卻依然在幻想著,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天真得想著,如果上天肯把你還給我,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讓你吃半點苦,我要讓你天天對我笑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你為了救我跟著撒魯爾跳下去,還有在汝州戰場上,你滿身是血的樣子,我終於明白了,我不過是第二個原青江,我該死地出版了那本花西詩集,這八年來,其實是把自己心愛的人往死裡逼。」

  「木槿,原諒我。」他顫聲道:「我一直想對你說出這句話,你要怎樣折磨我都行,只是,你莫要再離我而去了,我已經受夠了沒有你的日子,求求你醒過來吧。」

  從我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原非白起,我就開始不由自主地探索他的心理,今夜,我萬萬沒有想到,所有的答案卻源於我對他的那絲傻笑。

  以前我總是以為段月容是這個世上最瘋狂的魔,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眼前這個天使一般的人,才是世上最深情,最癡迷,最瘋狂的人,也許他一直以他的父親為不恥,一直想做一個超越他的人,可是卻無意間陷入自己作繭自縛的情網,終於成了比他的父親更加偏執的人。

  我一直以為他愛著我的妹妹花錦繡,卻也對我多多少少有些特殊的感情,而我卻始終不能分辨這天人一般的原非白對我的示好中有多少是出自利益算計,多少是出於對我的好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對我這份愛的份量。

  當我幻想用八年時光消磨這一段無望的愛時,他卻執著地把這一段孽緣徹底地化成了他的心魔,生生地折磨著自己。

  我睜開了眼睛,原非白憔悴的臉就在眼前,他狂喜道:「木槿你醒來了。」

  司馬遽的面具也出現在眼前,我聽到他非常驚訝的聲首:「哈,還真醒啦?」

  他立刻快步向外走去,大叫著:「林老頭,快點進來,禍害果然遺千年,她醒啦。「

  原非白一片疼惜地看著我,扶著我小心翼翼道:「木槿你怎麼樣?」

  於是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我想大聲對他說:你這個大混蛋,毀了我一生,你知道嗎?你才是大禍水,人間大禍害。

  可是話到嘴邊,只覺氣若游絲,萬般艱難,我勉力抓住他的前襟,看著他的鳳目圓睜,柔腸百轉間,只是流淚道:「我要尿尿啊。」

  然後,我再一次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元慶四年的雨水。

  我又回到了櫻花林,可是這回櫻花林中一片寂靜,所有美麗的粉色凝在空中,我慢慢穿越前行,一經觸碰,美麗的便化作粉色的灰燼,掉落於地化為塵埃。

  遠方有一個紅髮少年和一個大辮子的少女一動不動地背對著我坐在櫻花樹下,含笑地摸著一冊滿是針眼的寺集,

  「看看,那個可憐蟲眼中的你?」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身,卻見血瞳地撒魯爾正坐在河邊同我一起看著黑河裡的倒映,他可能是剛剛擺脫惡鬼的揪纏,正微喘著氣,使勁平復呼吸。

  我這才注意到那河裡的畫面中,那少女的臉上不時拂過燦爛的,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她沒有表情,甚至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空空的臉.

  果然非玨從來就不知道我長什麼樣。

  我微笑地喚著他的名字,手剛剛觸碰到他的身子,他便化作片片櫻花飛舞,所有的場景全部化為櫻漫天飛舞,漸漸那片粉紅的世界化作殷紅似血的粉塵,最後那個世界變作一片黑暗。

  我一驚,使勁睜開眼,依稀看到錦繡傷心欲絕地伏在我前哭泣,哭紅了一雙紫瞳,反覆地說道:」你這大傻子,為什麼要去送死。」

  白面具靜默地站在她身後,他身後跟著個小孩子,那個孩子抓著他的衣袖,也帶著個面具,對錦繡探頭探腦的,像一個幽靈似的。司馬遽在那裡幽幽道:「別太傷心,林畢延還沒有發話,許是有救。」

  可是錦繡卻沒有理她,只是埋頭哭,哭得髻落釵松,妝容俱毀,涕泣,連聲音都變了,好像她很久沒有這樣哭了,好像她人生的支柱哄然崩踏。

  「你把她放到那人手裡,應該料到這個結局的,也許,你只是在難受,她居然爬回來了,」司馬遽又忽地換了一種口氣:「畢竟這回子,她死在他面前,便會永遠留在他心底,你是徹底沒希望了。」

  錦繡終於有了反應,慢慢直起身來,止了哭,卻對他回首吼道:「你閉嘴,像你這樣的原家狗怎麼會懂得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

  錦繡頭上的黃金鑲翠步搖被大力甩向那個孩子,那孩子嚇得大叫一聲用手擋開,然後逃開了去,而我則很混亂,不知這是永業三年的惡夢,還是現時發生的惡夢,因為我一直都不喜歡暗宮宮主,我討厭他的囂張跋扈,隨意污辱我和錦繡,還有草菅人命。可是我怎麼也無法醒來,對不起,錦繡,我實在太累了。

  也許現實就是惡夢,惡夢也就是現實,我轉世的這個世界裡現實與惡夢之間本沒有太大的界限,於是我選擇閉上了眼睛,最後又選擇回到了撒魯爾的血河邊上,沉默地蹲了下來,同他一起默默地坐在河沿上。

  「咦?!你今天不逃了嗎?」他喘著粗氣,一邊驅趕著拉都伊的惡靈。

  我迷離道:「逃哪裡去?」

  「你不怕我了嗎?」他驅散了一眾惡靈,好奇地坐在我身邊:「你怎麼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迷茫地望著冒著血泡的血河。周圍的惡靈似乎也跟著我平靜下來,只是唱著憂傷的歌,在血河上漫無目的地飄浮,他看了我一會兒,也坐到我身邊,同我一起沉默.

  過了不知道多久,血河中我看到許久未見的前世,蒼白的病房裡,一個女人的臉更為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混身滿管子,一個禿頂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堡著電話粥:」你別鬧了,今天我老丈人要來,不能過來.」

  「不管怎麼樣,她是因為你跑出去出事兒的吧,現在搞成個植物人,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醫院了,她爹媽不同意拔管子,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喂!別發火了,乖,寶貝等我明天來看你.」

  他剛掛完電話,一對老年夫婦相互蹣跚地走進來,他立刻改了一臉悲痛地挽著一位看似眼熟的老者坐到病床邊:」爸爸,你和媽身又不好,這是最好的病房,穎她什麼也聽不見,你何苦再來呢.」

  「俞長安,你給我住口,」老者暴怒地吼了一聲,轉而心疼地看著那個病床上的女人道:」穎兒啊,你什麼時候醒來呀.」

  我不覺怒火中燒:俞長安,你如何能夠這樣欺負人?

  忽然我看到那個病床上的女人對我微一側臉,對我睜開浮腫的眼,她那空洞的眼神對我說道:」回來。「

  不錯,我要回來,好好教訓李長安這個人渣,我向她伸過手去,血河的中心忽地裂出一個大口子,變成了黑色的漩渦,漩渦的中心卻是那個明亮喧囂,車水馬龍的21世紀。

  身邊的撒魯爾大叫道:「你要到哪裡去,不准走,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感覺我慢慢升起,飛向那個漩渦,我使勁甩開撒魯爾拉著我的手,眼看就要回到孟穎一心嚮往的新世界。忽然有一個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木槿,你為什麼還不醒來呢?」

  那人的聲音很低沉,彷彿死了一般,「這幾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所以累了,要睡這麼許久嗎?」

  「別傻了,他不會醒來了,林畢延說了,她醒不過來,白優子只能保住她的身不死,可是她的腦子完了,魂已然歸去,」有一個人的聲音嘶啞難聽,是那個司馬遽,他使勁壓低聲音:「你這是在白費力氣。」

  我一下子進入了那具生活了24年的身,噢,鬧了半天,我兩頭都變成植物人了?

  原非白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抬高聲音:「你出去,我現在不想見你。」

  可是司馬蘧的聲音卻攸然近了。

  「你這個只會誤事的蠢貨,」只聽他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道:「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完蛋了。」

  原非白冷笑一聲:「你且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

  「還不連累?就因為她,我被你禍害這麼多年了。」他恨恨道,「這個女人不像她妹妹那般迷人,可是她有點和她的妹妹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毒花,迷惑男人的禍水,而你,好像就是喜歡毒花禍水。」

  許久,原非白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你原來你這麼瞭解他們姐妹倆?」

  司馬遽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然後又粗裡粗氣道:「你怎麼不明白呢,這個禍水是大理段家的財神爺,也是段月容的外室,還有了個娃,你若想收了她危脅段氏,我可以理解,若是想破鏡重圓,你是在自掘墳墓,無論你作哪般想,你發動你的門客去西域救她,還有這回前往汝州前線,老頭子已經起疑心了,若是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要玩蛋。」

  「你早知道她是花木槿,卻瞞了我五年。你這個混蛋。」非白繼續冷冷道:「我已經看在你沒有告訴我父候的份上,饒你一命了,你還要得寸近尺?」

  「你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連累暗神大人,我勸你莫要再打這個女人的主意,」前方的身影霍然轉過身來,天人的容顏朦朦朧朧,幾不真切,他對暗神冷冷道:「不然,你莫怪我不念情份,撕毀和約。」

  白面具滯了一會,盡量柔和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讓她禍害段氏不挺好的嗎?利用她對你的感情,來降伏段氏,這有多好……。」

  司馬遽等了一會兒,原非白沒有回答

  「好,「司馬蘧的聲音即驚且怒:」你現在翅膀終於硬了,也不聽我的了,且等著,你同你的這個禍水不是被原非清那兔子吃了,便是被你老情人花錦繡宰了.」

  我有點累了,又想睡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木槿,別睡了好嗎,」很久以後,原非白的聲音又起:「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同你好好說說話,」他絮絮說著:「林大夫說你如果今天醒不過來,那就連白優子也沒有用了。」

  他似哽了許久,勉力出聲道:「我不信,你只是累了,只是在生我的氣,恨我同錦繡聯手騙你,恨我移禍江東,恨我拆散你和非玨,恨我沒能好好保護,恨我沒有認出你來。」

  我想開口,卻無法開口,他的聲音俞加清晰起來:「我想同你說說話,」

  「我們該聊些什麼呢?咱倆的緣份該從何時說起呢,」只聽他接著幽幽地笑了起來,輕聲道:「我在認識錦繡的時候,就去調查過你了,那時我心裡想著,明明是一個父母生的,為何你比起你妹妹來又臭又小呢,除了嘴巴厲害點,一輩子也就窩在北邊的小破屋子裡做著浣衣刷糞的粗役,那時我只記得周大娘一直誇你會做一些奇怪的刷子來洗東西……洗得恁是乾淨。」

  「只是我打小就覺得你是個油嘴滑的孩子,恁是不喜歡你,」他低沉地笑了一下,「也許你不信,我們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因為你小時候每年冬天總愛到咱們宛子附近轉悠,你好像很愛摘西楓宛的梅花,為這個我沒少生你的氣,多少次想派人把你吊起來狠狠罰你,不過為了錦繡也就作罷了,後來你受了杖責,到西楓苑,我再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我心裡也明白,你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麗靈動,你看看,我從來都沒有誇過你長得漂亮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可憐的非玨專門私自請人寫信給父王,求父王為他主婚,把你許給他,可是我卻故意半道上劫了這封信,然後使人送到果爾仁的手中,果爾仁自然震怒異常,狠狠地怒斥了非玨,於是他與果爾仁兩人便生了異心,然後我便稱此機會修書給父王求納你為我的妾氏。」

  「怎麼樣,你心中一定在想,我很壞吧?我總以為自己比四毛子更愛你,更瞭解你,更配得上你,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讓你哭,我自問總有辦法保護娘親,可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娘親在我手中斷了氣,我自問我瞭解錦繡,卻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任她飛向別人的懷抱,錦繡傷了我的心後,我便對自己說,從此以後絕不再對女人用真心。」

  他自嘲地冷笑著:「可是老天爺卻讓我頭一個就遇到了你,我明明知道你是錦繡和小五義托付給我的人,我應該好好對你,可是我卻故意冷落你,不給你好臉色,你對我其實很好很好,從採花賊手上救了我,解了我的毒,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感激你,反而打你出氣,因為我心底深處一直把錦繡的帳全都算在你的頭上,然後我就害得你半條命也沒有了。」

  心像被什麼融化了,然後又被什麼狠狠地撕裂了,眼角有淚流下,有人用顫抖的手輕輕幫我拭去.

  「你總是對我笑,我告訴你只有三十年壽命時,我以為你會像錦繡一樣在我面前傷心地哭,可是你卻只是苦笑一下,然後還是一直對我那麼燦爛地笑著,那時我忽然覺得你的笑容很刺眼,為什麼你一個整天浣衣刷糞的臭丫頭可以笑得這麼開心呢?」他的語氣忽然一改,在那裡冷冷地述說著,好像在說另一個人一樣,「於你而言,好像這骯髒的人世上每天都有讓你開心的事,我明明知道你是那樣良善的一個人,卻開始一肚子算計你,因為我想看看你痛苦的樣子,我故意拆散你和非玨,甚至設計你愛上我,什麼華羽宮燈,為哄佳人一笑,當你什麼也不知道地開始對著我臉紅時,我就知道你萬劫不復地愛上我了,可是我不知道的卻是原來原來我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然後老天爺開始了對我的懲罰,你終於發現了我和錦繡的事,你再也不對我笑了我的心裡從來沒有這樣難過。」

  我的淚水洶湧滑落,開始想掙開我的手,想離這個可怕的男人遠遠的,永遠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司馬遽的聲音輕哧一聲:「沒用的傢伙,你是想氣死她嗎?」

  唯有的液滾落眼角,順著頰慢慢流了下去,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拂去我的淚珠,有人輕輕趴在我前,悲傷地繼續說道:「你後來還是走了,一想到你在戰亂中受了那麼多苦,被人欺侮,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心如刀絞」他萬分苦澀:「木槿,你可知,這八年來我的心上眼上,醒著睡著,一刻也忘不了你啊。」

  他劇烈地咳了起來,而司馬遽似在低聲地咒罵著:沒用的情種禍胎。那聲音裡卻一絲無奈和悲痛。

  我的脖勁間有冰涼的淚水滑落,混著一絲血腥味,他撫上我的臉頰,哀傷地輕輕道:「歲月一年一年過去了,你生還的希望越來越小,我卻依然在幻想著,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天真得想著,如果上天肯把你還給我,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讓你吃半點苦,我要讓你天天對我笑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你為了救我跟著撒魯爾跳下去,還有在汝州戰場上,你滿身是血的樣子,我終於明白了,我不過是第二個原青江,我該死地出版了那本花西詩集,這八年來,其實是把自己心愛的人往死裡逼。」

  「木槿,原諒我。」他顫聲道:「我一直想對你說出這句話,你要怎樣折磨我都行,只是,你莫要再離我而去了,我已經受夠了沒有你的日子,求求你醒過來吧。」

  從我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原非白起,我就開始不由自主地探索他的心理,今夜,我萬萬沒有想到,所有的答案卻源於我對他的那絲傻笑。

  以前我總是以為段月容是這個世上最瘋狂的魔,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眼前這個天使一般的人,才是世上最深情,最癡迷,最瘋狂的人,也許他一直以他的父親為不恥,一直想做一個超越他的人,可是卻無意間陷入自己作繭自縛的情網,終於成了比他的父親更加偏執的人。

  我一直以為他愛著我的妹妹花錦繡,卻也對我多多少少有些特殊的感情,而我卻始終不能分辨這天人一般的原非白對我的示好中有多少是出自利益算計,多少是出於對我的好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對我這份愛的份量。

  當我幻想用八年時光消磨這一段無望的愛時,他卻執著地把這一段孽緣徹底地化成了他的心魔,生生地折磨著自己。

  我睜開了眼睛,原非白憔悴的臉就在眼前,他狂喜道:「木槿你醒來了。」

  司馬遽的面具也出現在眼前,我聽到他非常驚訝的聲首:「哈,還真醒啦?」

  他立刻快步向外走去,大叫著:「林老頭,快點進來,禍害果然遺千年,她醒啦。「

  原非白一片疼惜地看著我,扶著我小心翼翼道:「木槿你怎麼樣?」

  於是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我想大聲對他說:你這個大混蛋,毀了我一生,你知道嗎?你才是大禍水,人間大禍害。

  可是話到嘴邊,只覺氣若游絲,萬般艱難,我勉力抓住他的前襟,看著他的鳳目圓睜,柔腸百轉間,只是流淚道:「我要尿尿啊。」

  然後,我再一次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元慶四年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