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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本是同根生

  一旁宮女接過女太皇和皇后手上的農物,我便伏地行禮:「君莫問見過太皇陛下,皇后陛下。」

  「夫人快快請起。」女太皇的聲音自上傳來,溫柔動聽,令我驚訝的是她竟然是親自將我扶起,看我的笑臉萬分慈祥,好像眼前是一個鄰家普通的農婦,而不是一個國家不可一世的太上皇。

  「前日不知夫人的真實身份,多有怠慢,」她微笑著引我到前面的涼亭,請我坐定,「還望夫人見諒。」

  我一愣,真實身份是什麼意思?

  侍女奉上剛燒開的泉水,女太皇笑道:「自從玨兒親政以來,日子輕鬆了許多,」她細細看了看竹籃中的花朵,然後拈起一朵紫羅藍,抬頭繼續對我說道:「無事便到冬宮的花園裡種些花草,有時也鑽研點茶道,這些都是朕同皇后親自種的,君老闆既是茶業大享,正好陪朕與皇后一起嘗嘗朕柒的花茶。」

  清澈見底的玉盞中紫藍色的花朵,漸漸伸開了,綻放著神秘高雅的淺紫藍,然後又緩緩地變成了淺褐色,皇后溫雅道:「母皇,差不多了,兒臣要加一些檸檬汁了。」

  女太皇笑著點點頭,指著皇后倒進檸檬數滴的玉盞說道:「夫人請看。」

  卻見茶色自那淺藍漸漸變成粉紅,奇妙異常,我出聲讚道:「果然驚艷非常。」

  記得一位外國藥草學家名叫約翰傑拉德曾說過:「紫羅蘭擁有超越其他的帝王般的力量。它,不但讓你心中生出歡悅,它的芬郁與觸感,更令人神氣清爽。凡是有紫羅蘭伴隨的事物,顯得格外細緻優雅,那是最美、最芬芳的事物,於是善良和誠實已不在你心上,因為你已經為紫羅蘭神魂顛倒,無法分辨善良與邪惡,誠實與虛偽。」

  這兩位突厥最高貴的女人正如這紫羅花一般高貴典雅,我飲著她們的紫羅蘭花茶,明明前一刻還緊張地思索著她們找我做什麼,現在卻不覺有些熏然。

  微風輕柔地拂過,女太皇柔聲問道:「夫人這幾天住得可好?」

  我垂目道:「一切安好,多謝太皇陛下掛念。」

  「涼風殿實在太過陰冷,等會就讓皇后接你出來,搬到皇后那裡,一來夫人身上有舊疾,到皇后的夏宮可以靜養,二來可以陪皇后做個伴。」

  做伴,我為啥要給皇后做伴?

  我笑首拒絕道:「若能同皇后做伴,是莫問天大的榮寵,只是卓朗多姆公主懷有身孕,現在的情緒也不穩定,莫問陪著她說說話,她還好些,所以莫問暫時不能搬出涼風殿。」

  「夫人果然有情有意,難怪玨兒小時候為了你和踏雪公子,形同水火。」

  我猛然一驚,抬起頭來,卻見女太皇依然對我微笑著,那雙美麗的酒眸熠熠生輝地看著我,印著我微微發白的臉。

  「不是愛,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滿頭,莫問奴歸處。」

  「這是朕最喜歡的一首詞,夫人應該不感陌生,癡情的踏雪公子,出版了這本花西詩集,以紀念死在秦中大亂的愛妾,也就是您,花西夫人,花氏木槿。」

  我低下了頭,緊緊捏著玉杯,幾欲將其捏碎了,心中暗驚,這個女太皇要做什麼。

  我努力平靜著內心,卻見她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子迎著秋風,沐浴在充滿花香的陽光中,朗聲道:「夫人果然文彩飛揚,她與踏雪公子的幾首名詩雖然合在一起,難分上下,朕卻最喜歡這一首,道出了女人這一生多少無奈辛酸。」

  「太皇陛下認錯人。」我剛剛開口,女太皇早已接口道:「夫人以為那個冒牌貨,果爾仁的假女兒,現在的熱伊汗古麗,為何慫恿玨兒發出信符讓他前來?」

  女太皇從鼻子裡輕嗤一聲,滿眼不屑,連皇后也是滿臉鄙夷之色。

  「一切都是因為你,花西夫人重現於世。」

  我淡笑道:「女太皇陛下,皇后陛下,莫問不過一介普通女流,充其量最多不過銅臭商人,如何能與貞烈重義的花西夫人相提並論?」

  「時候不早了,莫問告辭了。」我站了起來,正要走出亭外,女太皇的聲音雍榮地在我身後響起:「木槿,你難道不恨姚碧瑩嗎?」

  這一句如驚雷,終是擊如我的內心,我恨嗎?我恨碧瑩嗎?我恨非玨嗎?

  不,我不恨,我只恨這命運,這亂世。

  「不,太皇陛下,我誰也不恨。」我慢慢回身,望著她,一片清明地看著她,對她微笑了。

  卻見女太皇鎮靜如初,飽經風霜的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彷彿要看到我的靈魂裡去了。

  皇后也是在秋風中嫻靜而立,微側頭憂鬱地看著我,卻聽女太皇輕輕說道:「然而,你也許應該恨我,是我讓玨兒練那種武功的,然後功之日,我便讓你的結義三姐,姚碧瑩,代替了你。」

  許久,我終是沉聲問道:「那麼陛下,為何要讓非玨練那種邪惡的武功?」

  「玨兒出生之時是突厥最艱難的時候,摩尼亞赫幾乎打到帝都,當時西突厥又有很多部諸蠢蠢欲動想取阿史那家代之,波阿的斯家族發動了宮廷政變,雖然那場叛變在果爾仁的拚死相護下平定了下來,可是我卻在急度的緊張中早產了,玨兒出身時心脈很弱,眼看就不成了,宮中御醫無人能救他,他是我的子啊,當時有一個漢家流浪醫者,揭了皇榜自稱能求非玨,果然他奇跡般地救了非玨,但是他說皇太子在母中是傷了心脈,若想保住命,從小就得練一種特殊的武功,方能保持正常的陽壽。」

  我脫口而出:「無相真經?」

  女太皇微笑著,目光卻難掩悲哀:「正是。」

  「於是我便將玨兒讓果爾仁送到西安城,他的親生父親身邊。」她微歎一口氣,忽爾驕傲地說道:「我的玨兒是最強大的,甚至超過了他的父親,不但練成了無淚經,只用了八年時間就統一了東西突厥,成為了草原上最偉大的王。」

  「在得到西安屠城的消息,玨兒正好在喀什城,他聽說你做了原非煙的替身,葬身西安火海時,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後拿刀死命地砍自己的左手,後來我才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的這隻手放開了你,從此便讓你淪陷人間地獄,玨兒那時像發了瘋似,整日整夜不睡覺,總是嚷著自己的心難受,難受得要爆開來了,他拼了命要回西安,所幸你被竇英華送給段太子的消息傳遍天下,我好言安撫玨兒,允他派人前往路上尋你,好令玨兒安心練武,到了練最後一層武功的時候了,他也還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沒事便偷偷爬上樹母神,日夜祈禱你的平安。」

  皇后眼中的落寞漸深,螓首也低了下去,女太皇的眼眶微濕:「玨兒同我年青時候一模一樣,如何癡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聲,淚濕沾襟。

  那一年,元宵分離,西安屠戮,轉眼八年。

  那一年,我失去了最純真的玨兒。

  那一年,我失貞與毀我家園的段月容。

  那一年,我驀然醒悟我對非白的感情遠遠得超過了我的想像,那罪惡般甜密的愛情,然後是無止盡的痛苦和相思的開始。

  那一年,我成了一個未婚母親,也是我同段月容八年交集的起點。

  女太皇的身影在我的淚眼中模糊了起來,只聽她說到:「那一年你的結義三姐,因為在途中舊症復發,同玨兒失散在多瑪,我們都以為她死在大漠,」她的眼神一冷,冷哼一聲:「沒想到,她得了高人的相助,具然輾轉翻側地也回到了弓月城,那時的玨兒武功剛剛大成,按理前塵往事俱忘,我們以為他也會把你也忘得一乾二淨,放心地為他的大婚佈置起來,當時整個弓月城裡人人為新帝的大婚而奔忙,沒想到,他一見到姚碧瑩手中的那個髒兮兮的娃娃,便開心地說,他記得這個娃娃,是他送給一個叫木丫頭的女孩,叫做花姑子,然後緊緊地抱著她說道,你便是木丫頭吧,我日夜都在想你。」

  「那時的他,緊緊抱著姚碧瑩,又哭又笑,癡癡地看著姚碧瑩,說沒想到他的木丫頭這麼美,他再也不會離開她了。」

  「果爾仁怕說出真相,他一時受了不打擊,便默許了她,我們便說服了姚碧瑩暫代你,當時朕想,等玨兒大婚之後,有了各色美女,自然會將心裡的木丫頭淡忘了,就放她回東庭,不想玨兒卻再也不肯放開姚碧瑩,初時她也受本份,但是玨兒專寵愈深,她也漸漸嬌縱起來,我素來最不喜後宮干政,她卻仗著可汗的寵愛,不但獨佔後宮,欺辱皇后,迫害其他的可賀敦,而且還不斷慫恿可汗加惠於火拔族黨,讓玨兒幫助火拔一族消滅異已,有很多部族不服,欲反叛王庭。」

  「後來,我也曾想揭穿她的真實身份,可惜果爾仁越來越滿意她的假女兒,反倒與我兩條心了,而所有的人證,除了果爾仁和以外,那從小一起在紫園裡長大的十三個少年,一路上陪著玨兒,最後活著到達弓月城的只有八個而已,後來的戰爭裡,一個個英勇地為突厥獻身,如今知道熱伊汗古麗真實身份的只有果爾仁,朕,皇后,阿米爾和卡瑪勒五個人而已。」

  她走近我,直直地看進了我的眼睛,作為皇者的運籌幃握和睥睨盡現,她微笑道:「萬能的騰格裡在上,他還是讓你又找到了玨兒,又或許是玨兒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當我查出你的身份後,那種驚訝根本無法形容,可是這是事實,木槿,你難道不想回到玨兒身邊了嗎?你難道不想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得到這個時代最強壯的男人的愛嗎?」

  周圍的花海中空無一人,微有風吹花草伏低間,那個駝背老頭的身影微現,我的淚跡慢慢地變干了,板在臉上的感覺有點奇怪。

  「木槿不用擔心,在這裡你與朕的談話,絕對安全,」女太皇對我微笑著,隨著我的目光看向那個駝背老頭的忽隱忽現的身影,眼中精光灼灼:「木槿是捨不得段太子嗎?必竟是八年的情份了吧?」

  她向我扭頭看來,我搖頭輕笑道:「我若能來西域來找非玨,我早便來了,您的兒子,撒魯爾大帝,早已不是昔日的非玨了,花木槿只是他腦海中的一個影子,可是他的心中真正愛的卻是那個姚碧瑩。」

  此話一出,連我自己也怔了一怔,淚水跟著又流了出來,心上卻止不住地釋然,我微笑道:「多謝太皇陛下,這幾年我如何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請問太皇陛下如何讓我回到非玨身邊呢?」我輕笑道:「他不記得以前的事,只依稀記得心中有個木丫頭,現在您打算告訴他,為他生兒育女的木丫頭不是他原來的那個木丫頭嗎,您打算告訴他這八年來,他寵愛的只是一個幻影?您難道告訴他,他真正的木丫頭其實已經變成了他異母的兄長,踏雪公子的侍妾花西夫人嗎?花西夫人早就已經死了,死了,死在大理,死在亂世的鐵蹄之下,」我漸漸激動了起來:「就算非玨願意接納我,女太皇有沒有想過,大理段太子會怎麼樣,?陛下可知段月容是什麼樣的人,永業三年他與其父被副將出賣,險些全軍覆沒,他身無一甲,忍辱偷生,卻能捲土重來,只用了八年時間,一統南部,撒魯爾陛下劫掠了多瑪,然後這同永業三年那場西安城的大火相比,簡直是小兒科,陛下信不信,只要給段月容時間,他必會以十倍的殘暴戾虐來屠城報復,還有西安原家可會同意。」

  接下去的話,我並沒有說下去,我這個小侍妾虛構的貞節故事,已然在天下人的心中博取的重義美名,如若毀於一旦,踏雪公子如此驕傲之人,會接受這樣的結局嗎?他會不顧一切地衝到弓月城來,拼上這條命,哪怕是為了他的那張臭面子。

  而我花木槿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然而那些話一出口,我自己也立刻後悔了,想也不想立刻直挺挺地跪在那裡,女太皇和皇后面露微訝地看著我,似乎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場中便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唯有風聲輕揚,這時皇后充滿憐惜地開口道:「母皇,夫人這幾年為段太子挾持,深受迫害,恐怕亦是害怕身上的生生不離吧。」

  女太皇輕輕地哦了一聲,「夫人莫驚,如今你身在突厥,大理的魔爪自然不能再傷害於你,」她想了想,奇道:「夫人不是同段王有了一個女兒了麼?生生不離理應已解了啊?」

  我笑笑:「夕顏是一個偶然,我身上的生生不離沒有解。」然後我沉默在哪裡,並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女太皇盯著我看了半晌,冷冷道:「俱朕所知,那生生不離出於苗疆,段太子必有解藥,既使不能解全毒,依段太子如此好色之流,焉能沒有想過辦法解你的毒?你莫非想以此推托於朕?」

  她的語氣明顯不悅,聲音微高,花海立時有暗中保護的武士隱現身影,那祥和的芬芳中滲入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我重重地叩首,朗聲道:「莫問再大膽,亦不敢欺瞞陛下,」我對她仰頭誠摯道:「陛下若不信,可以派宮中名醫來查看便是。」

  女太皇直視了我許久,才移開目光歎道:「然之他永遠是這樣不可理喻啊,看來他也十分中意你,才會賜你生生不離,不過你放心,本宮自然會派人來查看,你若敢欺瞞於朕,必將會自食其果,」她忽然笑了起來,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我,銳利如鷹隼:「你且放心,我自然不會動你,不過你那個長隨便不會有活路。」

  我身上驚起一身冷汗,女太皇板著臉道:「送夫人回涼風殿。」

  一旁的皇后輕輕道:「不如讓兒臣送送夫人吧。」

  女太皇瞥了一眼皇后,微微點頭,拂袖而去。

  我晃悠悠地慢慢爬起來,沒想到皇后竟然過來扶了我一把,我便使了一把勁,勉力站了起來,她的皓腕在陽光下閃了一下我的眼,我本能地別過眼,再看回去,卻是一隻光芒耀眼的金剛手鐲,這隻手鐲看上去有點熟悉。

  「還記得這隻手鐲嗎?」皇后同我走在花海中,秋風盈動她的金絲繡袖擺,她抬起戴著這隻手鐲的藕臂摟過臉上的一絲繡發,對我淡笑道:「這是淑琪姐姐送我的,就在她陪附馬前往鳳藻宮的那一天,她告訴我,她把另一隻送給了你。」

  我愣了愣,想起了永業三年軒轅淑琪公主,省親結束,臨走時的確送過我一隻手鐲,那時我還同非白掐架掐得不可開交,想起非白,心中驀地一疼,口中訥訥道:「淑琪公主是個少見的節烈女子啊,我與她確然只有一面之緣,可是她對我很好很好。」

  她看了我一陣,我以為她要同我談軒轅淑琪,可是她卻垂下了憂鬱的眼瞼,沒有對我再說話,只是向前走去,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慢慢跟在她身後,眼看走出了花海,她停了下來,我正要叩謝她,她乘我下跪之際,扶起了我,在我耳邊用著只有我才能聽得到的聲音柔柔說道:「你的生生不離至今不解,」她吐氣若蘭,帶著紫羅蘭的香氣,我向她望去,卻見她對我淺淺笑著,那美麗的眼睛卻是無邊寂寥:「其實是為了給踏雪公子守身吧,花西夫人。」

  我呆愣間,她微笑地對我說道:「夫人走好,後會有期。」

  我走出冬宮,心中不停回味著那個突厥皇后對我說的,一看,門外沒有人,咦?人哪,那一大幫子抬我過來的人呢?

  我東張西望間,忽然有人捅我腰眼,那腰眼是我這輩子的死,有時堂堂段太子同我閒時辯論,被我駁得啞口無言,就會胡攪蠻纏地點我腰眼,看到我流下我英雌淚,紫瞳妖魔便會相當滴在那裡洋洋得意。

  當時的我捂著腰輕叫一聲,本能地怒轉身,什麼人這麼無禮。

  咦?沒人呀,又有人捅我右邊腰眼,我雙手叉腰地轉到右邊,還是沒有人,我開始有些害怕起來,微低頭間卻見那個駝背老頭無聲無息地站在我的身後,樹妖似的臉猛然放大在我的眼前,我嚇了一大跳,倒退三步,努力定下心來,心想女太皇的手下果然深藏不露,對他用突厥語笑道:「前輩好武功啊。」

  老頭子一手招著耳朵,大聲道:「你說什麼?」

  「前輩真乃高人也!」我忍住氣,稍微大聲了一點,老頭子一瘸一拐地走近我,隨手地檢了一支枯枝當拐棍,慢吞吞道:「是啊,高興啊,今年的花開得好啊。」

  呃?!我又大聲說道:「前輩可否叫人送我回涼風殿?」

  「哎,天快要變了,是涼快。」

  我們在鴨言對雞語中聊了半天,我的嗓子都喊啞了,看來這個高人並不想幫助我,於是我決定自己往回走,便向他拱拱手,禮貌地說了一聲:「前輩告辭了。」

  那老頭子卻忽地扯住我的袖子,可能是剛剛在花園裡施肥來著,我只覺一股奇怪的臭味衝鼻而來,我忍住噁心,正要有禮貌的甩開他,沒想到老頭子猛地打了一個巨響的噴嚏,唾沫腥子混著濃痰噴得我滿臉都是,我再也忍不住了,噁心得直想吐,猛地甩開了他,可能力氣稍大了一點,張老頭沒留神,一下子站立不穩,他背後的鑼鍋子起了不倒翁的作用,他滑稽地晃了兩晃,然後像一座土敦似地慢慢地向後傾了下來,口裡咕噥著:「哎喲媽呀!可摔死我了。」

  那只混濁的眼睛有些怨恨地看著我,這個樣子很像小時候在花家村,張老頭那個白癡兒子,總是被小屁孩欺侮,有時那群小屁孩一邊編著順口溜笑他,一邊用石頭丟他,他只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張老頭年紀也大了,追又追不上,只好氣得站在那裡抱著傻兒子直流眼淚。

  我也沒有想到他還真摔著了,心下十分歉然,又萬分疑惑,剛才他可以無聲無息地靠近我,分明看似一個高手,怎麼這麼不禁摔,莫非是裝裝樣子?不管怎樣,還是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我趕緊抹了一把臉,走回去扶起了那老頭兒:「真對不住,張老先生沒摔著吧。」

  未近身前,他身上那股惡臭又傳來,我強忍滿心欲吐,扶他站定,幫他拍拍身上的塵土,確定他實在沒有摔著,這才向他抱抱拳,再三道歉,他無奈地搖搖頭,用一隻手往西邊的方向指了指,我想我快要被熏暈了,向他拱了拱手,疾步走去,後來越走越快,等沒有張老頭的影子,便施輕功向西逃去。

  我向前猛奔了一會兒,直到跑不動了,回轉身,早已不見那個古怪可怕的張老頭,剛鬆口氣卻不禁苦笑連連,我身在一處較為荒涼的園子裡,我好像迷路了。

  還是在冬宮的地界嗎?我向前走了幾步,這個園子很大,有幾間破屋子,滿眼皆是膝腿那麼高的枯黃雜草,哎!現在可真是我逃跑地好時候啊,可惜偏又不認識路,正在思索間,聽到裡面似乎有人的談話聲傳出來,我想正好可以問問,卻聽到有個女子低低地涕泣之聲傳來:「您莫要騙我啊,真得嗎?」

  然後是一陣奇怪的□,伴著有節奏的摩擦之聲,「別耽誤了,快走吧。」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太過激情迷離,我實在聽不出來。

  「主人,騰格裡在上,我對您的愛永遠不會消失。」女子低低的誓言輕聲傳來。

  那個聲音卻滿意地輕笑了起來:「傻丫頭,自己小心了。」

  後來我想想,覺得這一年我也算「到處見桃花,沒事看□」了。正琢磨著這一對是誰,估計是宮裡自訂終生的可憐男女吧,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男的絕對不是一個太監。

  我支起耳朵正要再聽,卻見一個人影竄了出來,沒想到卻是那個今天因冒犯我和卓朗朵姆而被罰的那個宮女,拉都伊。

  她的臉上還有鞭痕,淚跡未乾,衣衫也有些,臉上還有著一種既幸福又心碎的紅暈,只是草草地拉平了有些皺的衣衫,謹慎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後朝涼風殿一步三回頭地走去。

  裡面的另一個人是誰?我屏住呼息,卻見裡面慢慢悠悠地踱出一個英武的青年,卻是阿米爾。

  我就說嘛,為什麼這個拉都伊這麼不喜歡我,大妃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她的大人,是我的死對頭,阿米爾啊。

  然後我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我著了那個老頭子的道了,也許我應該往南邊走,那樣便不致於陷入這一幕。我使勁想著我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過像張老頭那樣的高人?他一定是故意指給我這條路,好讓我看到這一幕。

  這張老頭明明說是在女太皇的殿中待了三十多年,理應是老人了?為何要騙我到這裡來,莫非是張德茂易的容,以前宋明磊也曾經告訴過我,江湖上的易容高手,絕對不是套個精緻的人皮面具那麼簡單,而是必先調查清楚所易之人的種種,包括格,習好,一絲不差,除非是極親近的人,根本無法發現。

  幽冥教的人,又喜歡拿活人做實驗,用活死人偶代替原本的角色,我冷汗淋淋,莫非那個老頭是幽冥教派在女太皇身邊的臥底,今天他故意讓我到這裡來是想

  只見是想借阿米爾之口來殺我?

  我屏住鼻息,阿米爾謹慎地左右看了一陣,便向撒魯爾的神思殿走去,轉而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站了起來,走到那間破屋之中,滿眼斷壁殘垣,青苔階上行,蛛網到處張結於簷角,顯示著這裡許久沒有人光顧了,園中有個半畝大的池溏,溏中水色看去發黑,有些地方還在汩汩冒泡,泛著一股子刺鼻的氣味,這股味道很熟悉啊,熟悉地挑戰著我的記憶之門,這股味道很久遠,久遠到可以追溯到我的前世。

  我圍著溏邊轉了一圈,慢慢地蹲了下來,用手指沾了的液。

  身後有絲風掠過,我驚回身,卻見一隻老鷹撲欏著翅膀,飛到池溏邊的破迴廊那裡,收了翅膀,探著腦袋冷冷地看著我,我對它看了一會兒,它也對我挑釁地叫了幾聲,如戾泣徘徊於耳邊,我抄起一塊石塊,正準備朝它扔過去,它忽地驚覺地扇著翅膀,慌張而逃。

  我放下石塊,把沾著黑色液的手指放到鼻間聞了聞,忽然身後有一絲強大的疾風掠過,我警覺起來,正要站起來,有人在後面猛推了我一把,我撲通一聲掉進了那個黑池子,腥苦酸澀地液慢慢沒住了我,只瞥到一個白紗女人在岸上看著我,那個女人半蒙著臉,卻是碧瑩身邊的那個漢家侍女。

  我奮力向上撲騰著,吐出那口液,那個女子滿眼快意,飛快地閃身離去。

  求生的本能讓我亂抓起來,黑水裡有很多不規則的塊壯物,我急忙中摸到一件粗壯的柱子,想用那根柱壯物勾住岸邊,好劃過去。

  抬起手來,卻是一支早已腐爛的人骨,我駭然間,拚命撲騰,攪動了池中的本來凝緩的物,彷彿一下子打破了一個死寂的可怕世界,無數的肢骨人頭浮了上來,向我湧來,其中一個血污的頭顱沉浮在我眼前的,猙獰地臉怒目而視,依然可辯,竟然是那個今天早上對拉都伊行刑的米拉。

  我驚叫出聲,嘴裡又湧進一口黑色的液,極度的驚恐中我終於記起來這個池子裡的液了,這是原油。

  我拚命地撲騰,使勁蹬著向岸邊游去,眼看就要夠到了,卻冷汗淋淋地驚覺有什麼東西咬住了我的腳裸,將我死命地往池底拖去,我隔著黑幽幽地水,我只見到黑暗中兩點殷紅,我摸到酬情砍斷了勾住我的東西,一聲可怕地低吼從池底傳來,一個龐然大物從底部湧了上來,卻是一隻看上去像是鄂魚,又像是條蜥蜴的大怪物,長有三四米,嘴巴裡尖牙間滿是和著原油的池水,大舌頭滿是鮮血。

  原來剛才勾住我的腳裸的是它的舌頭,怪物的紅眼睛凶狠而冰冷地看著我,然後一甩尾巴,潛入水中,以訊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水底向我衝來,又咬住了我的,拖向沉沉地黑暗。我拿酬情再次砍向它,它竟然用大尾巴甩走了酬情,我漸漸憋氣不住,一張口,腥臭湧了進來。

  我絕望間,卻見水中猛然快速□一根青碧削尖的銀槍,直直地刺向那個怪物,正中小腹,那個怪物可能也沒有想到它會刺中,在水中痛叫起來,我的鬆開了,有人游過來抓住我向上浮去,光明在際,我被人抱上了岸,有人輕拍我的背部,我本能地嘔出了一肚子的原油水。

  那人又向我身上澆上了一些清水,我鼻子裡的污水也漸清,終於巨烈地咳嗽著,抹了一把臉,那人便溫柔地扶著我慢慢地坐了起來,我一扭頭,對上一張同水中怪物不相上下的樹妖似的老臉。

  神啊!怎麼是這個老頭子救了我?

  我開口想道謝,口裡卻發不出聲音來,喉嚨疼得像火燒,張老頭像變戲法似地的,不知從哪裡找來一隻裝滿清水的竹筒,餵了我喝了一口,我立刻搶過來像驢馬渴飲,張老頭輕拍我的背部,歎氣道:「你這個姑娘,怎麼會想到到這裡來玩水呢,這個池子裡住著魔鬼的。這裡是皇宮的禁地啊。」

  我玩水我?駝老頭子,好像是你指我過來的吧!

  我苦笑間,想站起來,牽動腿上的傷,不由痛得大叫出聲,低頭一看,腳裸處幾可見骨,上的傷口連皮都翻開了鮮血直流,好在流出的血是紅色的,還不是。

  老頭子小眼睛好像是在爛蘋果上猛戳一刀,圓睜著,大歎:「多可怕的魔鬼啊!」

  他扶著我走到外面的荒草地,我身上的原油氣味,混著他身上的臭味,直熏得我兩眼翻白,讓我嚴重地考慮著究竟腿部的傷痛和臭熏,哪一個更讓我痛苦些?

  他打了我一個耳光,對我著急地吼著:「不要睡著。」

  好痛,我的臉一定被打腫了。

  我向上翻的眼睛掛了下來,回過神來不由抖著手捂著我的臉,正要怒問他什麼意思,卻見他正岣嶁著身子,在荒草堆裡急急忙忙地找著什麼,過了一會,他手裡拿著幾株不知名的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回來了,然後放在嘴裡亂嚼一起,吐了出來,往我的傷處一敷,扯上的破布條,細細為我包紮起來。

  我的腦袋一下子爆炸了,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以毒攻毒地治療方法,於是我本能地一抬腿,正中樹妖老頭的下巴,他竟然像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

  我後悔已晚,掙扎著爬過去,一邊口中叫著:「前輩,對不住,您沒事吧?」

  卻見他在不遠處的草坑裡慢慢爬了起來,吐出一口鮮血,可見我這一腳實在踢得不輕。

  我懊悔萬分,暗罵,花木槿啊花木槿,虧你也讀過幾年書,活過兩輩子,還做過老師,也就是一個以貌取人,是非不分的混蛋,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這個老人,就這樣慢怠對待人家嗎?

  如果他真想害你,剛才根本就不用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了?

  我回看我的,果然血止住了,這個老人給我的果真是止血的聖藥,連腳裸處好像也沒有這麼痛了。

  我更是懊悔不已,爬過去,老頭子的小眼睛緊閉了起來,我急忙給他掐人中,心臟按摩,直累得喘著大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幽幽地醒來,愣愣地看著我,滿眼迷惑,好像在想怎麼回事,我心虛地對他乾笑了幾下:「前輩還好嗎?」

  他又吐了一口血沫,好像是想起了我幹的好事,小眼睛有些傷心地看著我,我更是慚愧地低下頭。

  他喘了幾下,移開了目光,然後站了起來,向前走去。

  我對著他的背影叫了好幾聲前輩,他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的心中鬱悶,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救我,結果還被我的可笑給氣走了,這回可怎麼辦呢?我可怎麼回去啊?

  我試著站起來,想一瘸一拐地趕回去,結果剛站起來,疼得又摔了下去,四周唯有風聲鶴戾,枯草隨疾風高低起伏,搖擺不定。

  天色暗了下來,我依然慢慢地向前爬著,草叢中又傳來悉悉嗦嗦地腳步聲,我的心又揪起來,酬情被那個怪物給甩掉在池子裡了,我匆匆看了四周,連棵樹枝什麼的都沒有,就在我絕望之際,一個大鑼鍋子在草叢中隱現,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輕喚:「夫人?夫人?」

  我振奮地回應著,卡席莫多張的身影出現在的我視線中,他看到我的時候,緊繃的樹妖臉也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他手裡還拿一個用枯枝做的擔架,原來這個張老頭根本沒有拋下我,而是去找能帶我走的東西了。

  我不由得感動地熱淚盈眶,在這陌生的大皇宮裡,一個素不相識的臭花匠拚死將我從怪物身邊救出來,可那曾經最要好的姐妹,她身邊的侍女卻試圖將我推向死亡。

  可能我身上的原油屍臭把我也熏得差不多了,於是那個張老頭身上的臭味似乎不那麼重了,就連那可怕的樹皮臉都有了一絲親切感。

  我低頭爬了上去,張老頭便在前頭慢慢拖了起來,向他指給過我的那個方向向前走去,可見他果然沒有騙我,只是我半道上就被那座破宮殿給吸引住了。

  那張老頭不再絮道,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悶頭在前面拖著我。

  我的心稍微鬆了下來,感情巨烈起伏的後遺症便是無止境的心酸,往事映入心頭,非白的絕望,段月容的相伴,非玨的無情,碧瑩的冷淡,還有她的侍女對我的殺意,我不由地坐在後面偷偷地抹著眼淚,強忍著抽泣。

  我再一次對自己說,我好想回到過去,那一夜我們小五義還有初畫非玨一起把酒言歡地過除夕,好像能再聽聽非白溫柔的琴聲,好想抱抱夕顏那香噴噴的身子,好想再給我的學生們講課,好想擰沿歌那臭小子的耳朵,好想讓小放陪我去逛青樓,我甚至好想再聽聽段月容那猖狂的笑聲。

  那個張老頭不時扭頭看我,然後默默地向我遞來一塊絹帕,我實在不想再傷害他的感情,便忍著淚接了過來。

  我一愣,卻見是一塊素白的帕子,那塊帕子上毫無他的臭味,相反還有一股子香氣。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這應該是我很熟悉的一種香氣,只可惜我的嗅覺在臭味環繞中失去應有的感官能力,我正要本能地再嗅一下,一大幫子人平空跑了出來,跑在最前面的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大金獒,原來涼風殿到了,老頭子立刻小氣地把我手裡的帕子使勁抽了回來,嚷著是他的,不是夫人的,我還沒來得及道謝,阿黑娜就著將我送了進去。

  我回頭,卻見卡席莫多張還是站在原地,駝著身子,用一隻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進了宮殿,七夕口中難受地低嗚著,不時添著我的傷口,把我疼得輕叫出聲,阿黑娜使勁按著我,不讓我掙扎,怕傷口崩來,駝老頭慢慢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進了殿,御醫為我敷著藥,問起我的傷口,我便撒謊說是掉進御河中被一種不知名的水獸咬傷的,我的酬情也遺失在野地,阿黑娜一邊在旁邊嚴肅地訓著:「夫人實在太冒失了,為什麼不在原地等宮人來接,須知南邊荒蕪的宮殿眾多,有很多野獸出沒,雖沒有會食人的野獸,但現在是獸類覓食過冬的地候,還是會傷人的,太皇和可汗都命令阿黑娜要好好照應您。還有您的臉,怎麼回事。」

  我諾諾稱是,謊稱腫臉是逃命的時候撞樹上了。

  也不管他們信不信,只是裝作無心地問道:「阿黑娜,請問你知道南邊的禁地嗎?聽說那裡有個黑池子。」

  阿黑娜聽了,在我對面駭了半天,就連我腳下的那個御醫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起驚懼的眼看著我,兩人口中喚了半天的騰格裡。

  阿黑娜厲聲問道:「夫人是哪裡聽到黑池子的故事?」

  我說是在路上聽到兩個宮女在聊天時提到可怕的黑池子。

  阿黑娜說道:「那裡是皇宮禁地,夫人萬萬不可好奇前往,那裡有住著吃心魔鬼住的黑魔池,也是犯了那些十惡不赦之罪的宮人刑場,充滿了無數的怨靈,連騰格裡的光輝也無法照耀到那裡,五十步之內,很多剛來的新宮人,如果迷路在那裡,便再也回不來了。」

  我暗忖,正是因為禁地,加上可怕的傳說,所以阿米爾才會選擇在那裡幽會,這樣說來他的情人是我和碧瑩身邊的眼線,阿米爾這樣做是非玨授權的嗎?全突厥的人都知道撒魯最喜歡的女碧瑩,為何又要讓阿米爾去勾引碧瑩的侍女?

  那個推我下原油池子的白衣女子在裡面應該比我更清楚阿米爾和拉都伊在偷情,那樣的話,碧瑩是知道阿米爾同拉都伊幽會?她會不會也在猜測撒魯爾找人監視她?

  還有這個看似年老邁的卡席莫多張,他方才跳進原油池從那個大怪物手中救走我時,身手如此敏捷,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蠢苯啊!

  忽然想起在惡靈池裡看到的米拉的屍身,看著身邊滿面懼色的卓朗朵姆,慢慢問道:「米拉呢?」

  卓朗朵姆不耐道:「你問那個老巫婆做什麼?」

  阿黑娜也搖搖頭,憂心沖沖地問道:「今兒她對那個拉都伊施了宮刑,應該是去神廟去了,她是宮中最年長的行刑宮女,每次行完刑,她總是去先帝的神廟朝拜騰格裡,不知為何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我心中一動,輕聲問道:「阿黑娜,你在擔心她,你同米拉女官長很要好吧。」

  阿黑娜一愣,隨即一歎:「我與米拉同一年進宮的,她來自遙遠的嘎吉斯,已經三十五年了,同一年進宮的女孩子裡就只剩下我和她了,這個米拉比我還要耿直,」她苦笑一聲:「我被派到這涼風殿來,而她更不懂媚上奉迎,再加上貌平,便做了人見人恨的行刑女官長,剛開始當行刑女官長的時候,她總是晚上做惡夢,哭著說那些被她打死的宮人來找她復仇,從此她在行刑後便會去神廟洗罪,。」

  我凝神細聽,她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多嘴,臉上也有些不自在了,卓朗朵姆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不去理她,對我認真說道:「下次那個魔鬼和魔鬼的母親再來宣召,再不能去了。」

  她滿臉嚴肅,眼中盈著淚光,我心下感動,這個姑娘脾氣雖不好,心腸卻是不錯,便口中隨便答應了她,讓宮人扶她回去先歇著。

  阿黑娜親自照應我睡下,她為我掖好被子,看了我幾眼,在我耳邊輕聲道:「不管夫人願意不願意,您以後會在這座皇宮裡待很久很久。」

  我輕輕轉過頭來,一燈飄搖,阿黑娜的臉有些迷糊,七夕也抬起腦袋,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只聽她輕歎道:「女人的青春只在今朝,夫人若想在這裡生活得好一些,就得學會把握可汗陛下的寵幸如今火拔家的熱伊汗古麗是可汗的第一寵妃,王妃殿下的身子愈大,快要不能服侍陛下,夫人受寵正是時候。」

  說完,她又大聲說道:「請夫人放心歇息,我已在門口囑咐奴婢侍候的。」

  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屋裡,愣愣地回味著她的話,連阿黑娜也知道了,難道我還要在這裡做撒魯爾的妃子不成嗎?

  在這個可怕的宮殿,是誰殺了米拉?

  是懷恨的拉都伊,還是拉都伊的情人阿米爾?

  我絞盡腦汁地想著這一個一個迷團,加上這一日的驚險,還有醫生開的藥物作用,我的眼皮漸漸沉了下去,抱著七夕,進入了黑暗。

  我又回到了櫻花樹下,一個紅髮酒瞳的少年捧著青玉案,輕念著那首青玉案,我在那裡凝神細望,不想這一次他忽地抬起頭來,對我歡顏笑道:「木丫頭,你喜歡那個金玫瑰園嗎?」

  我愣在那裡,他站起來,笑盈盈地向我走來,前那塊銀牌子發著銀光,我往懷中一掏,將這八年來隨身帶著的銀鏈子掏了出來,奇道:「陛下,你為何也有這塊銀鏈子?」

  他但笑不語,只是拉著我的手,我細細看他,還是永業三年我倆分別時的樣子,頭上還繫著我送他的白絲帶,我不由淚流滿面道:「非玨,你是非玨,你不是撒魯爾。」

  我投向他的懷中,感到他熱情的擁抱,我想細看他的臉,卻發現他的眼中也流出淚來,卻是血紅一片,我駭那裡,那種美好的感覺全都變成了驚駭,只見他肅著一張臉:「木槿,你要小心了。」

  忽然他的身形,一下了變成了一個怪物,正是令我險些命喪原油池的那隻大怪物,他的兩隻大紅眼珠流著紅色的眼淚,兇惡地看著我,大舌頭緊緊地扣著我的脖勁。

  我想大叫出聲,卻怎樣也出不了聲,混身都是濕淋淋地,終於叫出聲來,卻見黑暗中兩點殷紅,有人壓在我的身上,我的喉嚨上卡著兩隻大手,七夕不在我身邊,我習慣地去枕底拿酬情,這才想起酬情早已掉在原油池中。

  「做惡夢了嗎?」那發光的殷紅漸漸退去顏色,他輕笑出聲,我這才明白這是撒魯爾。

  我使勁想推開他,他輕易地把我的手固定在上方,我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的呼吸帶著酒香,微微有些沉重,我鎮定了下來:「陛下喝醉了吧!」

  他輕笑了起來,一手撐著頭,聲音帶著迷離:「好像是吧。」

  我騰出手來,推開了他,乘機挪開了,他卻又像只熊一樣撲過來,嘻嘻笑道:「逃什麼,朕又不會吃了你。」

  我的腿腳被他抓住了,扯到痛處,我叫出聲來,他卻很興奮,反倒用了力,黑暗中低旎道:「很痛嗎?別怛心,我會輕一些的。」

  我的心裡升起了隱隱的怒火,須知段月容有時也會想搞點□來勾引我,只要我喊痛,他便立馬停止了

  我心裡又是一驚,為什麼現在我總是想起段月容來,而且每次都喜歡把這個撒魯爾同段月容比,這不是個好預兆,是因為這個撒魯爾比起當年的段月容猶勝百倍,還是真如段月容那壞小子所說的,我的心裡還真有他了。

  不管如何,我可不想再化八年時間再做心理醫生來挽救這位突厥皇帝了,我便冷冷道:「請陛下先點了燈。」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的手摸了上來,「我看得見你不就成了?」

  我急急地拍開他的手,心想莫非你的眼睛還是紅外線望遠鏡做的,黑夜中還能看到東西,然而我越是掙扎,似乎他越是興奮,不一會,衣衫撒裂之聲傳了出來,我感涼嗖嗖的,然而他的手所到之處又是一片火熱,我怒道:「陛下,請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啦。」

  他哈哈大笑起來:「喊啊,喊啊,我倒想看看這個宮裡誰敢管朕?」

  他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我忍無可忍,一拳打到他的臉上,叫道:「七夕,七夕。」

  話音未落,窗欞一陣巨響,一個金黃的影子破窗而入,竄了進來,大吼著撲向撒魯爾,撒魯爾一抬手,七夕倒在地上,過了一會爾,許多人湧了進來,有人點起火燭,有人去床上去看撒魯爾,我卻稱亂,拐著腳前去看摔在地上的七夕,七夕的腦門流著血,髭著帶血的尖牙,對床上的撒魯爾嗚嗚叫著,還想再跳上去再咬他,我緊緊捂著七夕的傷口,壓著它,不讓它跳上去。

  阿黑娜上前扶起了手上帶著血的撒魯爾,他的臉崩得像冰塊一樣,顯然酒全醒了,他狠狠地甩開阿黑娜,酒瞳似血地盯著我,冷冷地迸出話來:「你好大的膽子,你和你那個畜牲都不想活命了吧。」

  阿米爾在旁邊煽風點火道:「大膽妖女,竟敢拒絕侍寢,還敢行刺陛下不成?」

  他一定是故意的,這下全抖出來,眾侍衛和宮人有些尷尬,跪在地上,偷看撒魯爾,而撒魯爾的臉色更差,阿黑娜則是我滿眼的不解和婉惜,可能處理這種事頗有經驗,她僅僅使了個眼色,左右便識趣地退下,她只留御醫為撒魯爾包紮。

  我強自鎮定:「回稟陛下,我們自然都想要活命,陛下可知名分之意,現在草民只是一介漢家貧民,且與陛份懸殊,斷不能接受陛下的寵幸。」

  「莫問以為只有粗俗卑劣的男人才會用蠻力去征服女人的身,而永遠失去了那個女人的心,像您這樣一位貴不可言的君主自然是能夠讓女人主動獻出身和心,不是嗎?」我盡量不著痕跡地拉了拉破衣服,遮住□的雙肩,平靜道:「陛下難道會覺得強佔一個女人的身會更有價值和成就感嗎?」

  我盡量平和地說著我的那些調調,全是那些令他不能放下架子來殺我的理由。

  須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更何況,在這麼多僕從面前丟了面子,他不殺我才怪。

  「還有七夕,他是為了護我才誤傷了陛下,在黑暗之中焉能辯清?怪來怪去,只能怪我!請陛下懲罰我這個主人吧,千萬不要處罰您也曾經首肯過的武功首吧!」

  我重重地伏地一磕,我的腦門嗡地一下子巨震。

  我等了好一會兒,沒有聲音,七夕也緊緊盯著前方,好像隨時準備著撲上去。

  燭火啪地一暴,卻聽上方的撒魯爾沉聲說道:「回神思殿。」

  阿米爾急急地說道:「陛下,這個妖女可怎麼辦?」

  撒魯爾走出宮門的時候,停了一停,卻沒有回頭,終是拂袖而去。

  阿米爾一臉鬱悶地跟在後面,臨走時還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一下跌在地上,七夕也嗚嗚地趴在地上,拿爪子擦額頭,我從御醫手裡搶過紗布和藥幫它包紮,波波親了它好幾下。

  然後我才忽然感到腦門上巨痛,原來心急之下,額頭磕在地上太過用力了,敲出一個大皰來了。

  我一抬眼,阿黑娜和那個專門伺候我的老御醫還是維持著嘴巴呈O型的壯態。

  我嘿嘿傻笑間,阿黑娜這才收起了驚訝,沉著臉說道:「我以為夫人是聰明人,怎麼會如此糊塗?」

  「阿黑娜在弓月宮有三十五年了,侍奉二代男帝,見識過無數的后妃,比大妃和卓朗朵姆公主還要美麗的絕色美女就像夜空裡的繁星一般點綴著這個弓月宮,像夫人這樣秀外慧中的可人更是比比皆是,偶爾耍些小脾氣,使些小手段無不可以,但她們都懂得適可而止,這涼風殿裡囚禁的都是些可憐人,唯一能救她們的只有陛下的千金一顧,夫人倒好,如此天作的機會降到夫人身上,您卻將陛下硬生生地推開了,夫人莫非想在這涼風殿裡待一輩子嗎?」

  「謝謝你的好意,阿黑娜!」我的頭有些暈了,強笑道:「只可惜,我不是可汗陛下的妃子,也永遠不會的。」

  阿黑娜還要強辯幾句,御醫給阿娜施了個眼色,她便滿臉不高興地閉上了嘴,冷冷地走了出去。

  「請夫人莫要生阿黑娜女官長的氣,」那個給我看病的御醫對我微笑著,「弓月宮中最難做的女官長便是這涼風殿冷宮的女官長,她一做就是二十年,她雖脾氣直些,但對這些可憐的妃嬪質子卻是極好的,她這樣做確是為夫人著想,想這宮中少一個可憐人罷了。」

  「夫人是個聰明人,應知阿黑娜說得不無道理,」他輕歎一聲,為我把了一會脈,沉聲道:「夫人年紀輕輕,卻身染重症,若想活著走出這個宮殿,確然要為自己多想想啊。」

  說罷,站起身來,收拾醫具,我心中一動,稱老醫生在我身邊彎腰行禮時,輕聲問道:「請問大夫可知我那長隨,現在傷可好了,人在何處?」

  那個大夫一愣,看著我的眼睛笑道:「夫人多慮了,那個小伙子身可比您好多啦,請恕老臣無知,實在不知他在何處,不過只有站得最高人的才能知道到您長隨的下落啊。」

  我那麼一愣間,那個大夫拍拍七夕,讚了聲好孩子,就走了出去。

  我本來今天不想再睡了,可抱著七夕卻在香妃塌上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我在一陣吵雜聲中醒來,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在進進出出,我的心一緊,莫非是撒魯改主意了,要將我押入大牢?

  七夕早就低吼一聲,頂著一腦袋地紗布,一下子從破窗欞裡竄出去了,我大聲叫著七夕的名字,心中焦急萬分,就怕它一跳出去就被撒魯爾的士兵亂棍打死,我腦子裡全是撒魯爾吃七夕的可怕景響,想也不想,就抄起桌上一個長長的黃金花瓶,想跟著七夕想從破窗子裡跳出去,過了一會自己擠在窗口處了,才意識到我不是狗,沒有七夕的身段,就捂著自己傷口開門挪了出去,卻看見苑子裡滿是抬物器的宮人,七夕一會到這個宮人的手裡聞聞,一會將腦袋伸到那個箱子裡看看,可惜人人忙碌著,沒多少人在意大金獒,阿黑娜在緊張地指揮著,大家看到衣衫不整提溜著黃金瓶的我握著,愣了一會兒,然後我面前忽拉拉跪了滿地的人。

  我愣在那裡,就聽到阿黑娜說道:「請夫人速速更衣,陛下傳口喻來,涼風殿不宜夫人的身,宣夫人和卓朗朵瑪公主今日起搬到去住。」

  我皺著眉道:「請你回稟陛下,我在這裡住得好。」

  阿黑娜面無表情打斷我道:「今天一清早阿米爾伯克便來傳令了,還請娘娘隨我一行吧。」

  我剛要開口,阿黑娜卻冷冷道:「昨夜陛下沒有發怒,實在是您走運,但不代表您會一直走運,別忘了在這裡站得最高的永遠是陛下,您莫非不想救您的忠犬了嗎?」

  「是大妃娘娘的寢宮吧?」我抿著嘴與她對視了一會,終是慢慢說道:「你們家陛下為何讓我搬到那裡?」

  「皇后身不適,長久以來,皆由大妃娘娘掌管後宮,陛下突然頒下旨意,要大妃娘娘安排一切,大妃娘娘來不及為您整理新宮殿,所以先請娘娘和公主過去,回頭再慢慢收拾。」

  這一天我和七夕搬到了火拔家的熱伊汗古麗王妃的寢殿,也是最受寵愛的大妃娘娘的宮殿,我曾經的結義三姐姚碧瑩那裡。

  藏獒擁有驚人的治癒能力,到阿黑娜也奉命跟著我正式入住的玉辰殿,不過幾天時間,它腦門上和爪子上的傷都結茄了。

  碧瑩並沒有如我想像地前來接見我和卓朗朵姆一番,自那天皇太后宣召我的路上見過之後,到現在從來沒有出現過。

  而撒魯爾那夜發過酒瘋之後也消失了很多天,但是他卻賜我與七夕無罪,並且送來了成箱成箱的珠玉寶石,綾羅綢緞以示友好,宮人艷羨的目光中,我住了下來,那個老御醫不時來給我把脈,阿黑娜驕傲告訴我,大突厥的帝皇正以皇后之禮待我,然而那酒醉試圖□我的大突厥的皇帝卻沒有再露過面。

  這一天,我帶著七夕同卓朗多姆在小花園裡散步,我正在思考著女太皇和撒魯爾兩人下一步的計劃,卓朗多姆幽幽說道:「那個撒魯爾看樣子是看上你了,看他把你送到這個,每日送你這麼多珠寶玩物,哄你開心,你心裡美得吧?」

  這什麼跟什麼呀!

  我冷冷道:「你又瞎說什麼,你看我的樣子很開心嗎?」

  卓朗多姆委屈地哭了起來:「等我生下孩子,那野獸取了質子,再將我殺了,你們就都去快活了。」

  我的心緒也不佳,本待罵她幾句,考慮她是孕婦,養胎情況也很糟糕,只能忍氣吞聲,好言安慰道:「你莫要瞎想。」

  沒想到她大聲哭了起來:「,,連名字都這麼□,能安什麼好心。」

  我滿腔怒火,憋到極處,給她來了這麼一句,反倒給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七夕奇怪地看著我們兩一個笑一個哭。

  卓朗朵姆哭得更凶了:「你還笑,你還笑,這個宮裡就撒魯爾那個野獸最大了,他看上你了,你逃得了嗎,還連累我,這野獸出了名的夜御數女,萬一他看上我可怎麼辦哪?」

  這位小姐可真是兩重標準哪!好像段月容也是出了名的夜御數女吧!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他是野獸啊?

  我怕再笑更讓她哭得凶了,只好努力憋著笑,正要再開口勸她,忽然聯想起那句這個宮裡站得最高的人,這個御醫分明指得是撒魯爾,卻令我想起一計來,回頭看看還是梨花帶雨的卓朗朵姆,認為這是一個好時機來,我細聲軟語勸了一會,等她稍微平靜了一些,順水推舟道:「別哭啦,我陪你玩風箏吧。」

  我問阿黑娜要來做風箏的材料,同一堆好奇的宮人做了兩個特大號的風箏,我讓那些小姑娘,小伙子們每個人的手上沾滿顏料,然後在大白風箏上在我早已畫完的圖線格裡印上手章印,大伙咯咯直樂。

  阿黑娜正一聲不響地站在旁邊研究著我的大風箏,我便對阿黑娜笑嘻嘻道:「阿黑娜,你也來吧!」

  我硬拉著她的手沾上紅顏料,完成「最後一掌」。

  那日正是西風刮起,我同眾人把大白風箏往空中一放,卻見藍天碧雲中,二個方型的大風箏裡有個用無數手掌印填色的大大的SOS,這是我君氏暗人的求救信號,知道這個信號的只有齊放和我那二個最淘氣的學生。

  我不可能讓這個宮裡站得最高的撒魯爾或是女太皇幫我逃出去,卻能讓這只風箏替我站得比誰都高,引來我的援救者。

  下午,我睡得正香,阿黑娜過來稟報有人來看我,我興奮地睡意全消,太好了,沒想到我的大風箏效果這麼好。

  我走出去一看,卻見七夕正圍著一個老駝子嗅了半天,然後仰著頭不鹹不淡地看著這個老頭,甚至有一絲警戒,而張老頭的小眼睛卻盯著園子裡的新栽的梅花看了半天,不知道撒魯爾從哪裡知道我喜歡梅花,派人移種了許多綠油油的梅樹,卻不見人影。

  我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我的暗人來救我自然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也許這個老頭子是我的暗人或是小五義的內線呢?

  「張老先生,您今天給我送花來啦?」我對著他大聲說道,他的手上一堆鮮花,有茉莉、桂花、大麗菊、美人蕉、珊瑚豆、翠菊、千日紅、葉子花等等,把他的臉遮個嚴嚴實實了。

  我大聲地連喚數聲,他似乎才聽到,拔開鮮花,仰起瘤對著我:「夫人身好些啦?」

  我點著頭對他微笑著,卓朗朵姆正好也午睡醒來,我想向她作個介紹,她卻遠遠站著,死活不肯過來,我和張老頭,亂扯一通,各人在各自的聊天中過了一個時辰,等他走的時候,我的嗓子已經冒煙了,她對我小聲地皺著眉頭說道:「女太皇為何養這樣一個的俗物呢,別是有什麼特別的來頭吧?」

  我對她施個眼色,她便乖乖地不作聲了。

  我回到宮裡,屏退左右,便把他送來的鮮花一瓣一瓣地扯來下來,翻來覆去地看,連花枝也不放過,拆干去皮,希冀能再看到小五義的暗號,哪怕是我的暗人或是段月容的人也好。

  可惜,除了純潔、美麗、芬芳的還是純潔、美麗、芬芳的,我失望地坐在一堆中間,只有七夕興高采烈地在花叢裡打著滾,咬著樹枝,以為我在跟他鬧著玩。

  他到底是誰呢,女太皇從哪裡找到這樣的高手呢?

  忽然聽到外面有侍高聲唱頌:「可汗陛下到!」

  咦?這小子怎麼來了?

  我趕緊站起來,正要喚人來收拾這一堆,一個高大的紅色影子早已進來了,我跪在一堆間拾綴,卻見他一身驕健的黑底紅繡金線邊錦緞獵妝,紅髮整齊地結成無數小辯,看上去更加英武動人,酒瞳還是帶著帝皇的睥睨天下,一想起晚上他對我的不軌,我便心頭隱隱有了痛意。

  「看來你很喜歡撕花呀?」他據高臨下地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後慢慢冒出來一句。

  我中規中矩地行了禮,他卻沒有讓我起來,反倒慢不經心地四處欣賞我的宮殿,逗逗我那不說話的鸚鵡,在紙上寫著玩我的羽毛筆,然後踱到我這裡,我以為他要讓我起來,這時阿米爾和兩個侍女在外面喚了一聲,他便讓他們進來,伺候他梳洗,好像沒有人看到我跪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我汗流滿面,滴在花堆裡,七夕在旁邊乖乖跪著,替我著汗水,快要暈過去時,一人猛地將我拎起來,酒瞳似火,卻尖利如冰,紮在我的心裡,七夕感到他對我無禮,又開始對他吠起來了,撒魯爾睨了它一眼,而那一眼,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正是那夢中的兩點殷紅,七夕低嗚了起來,我駭在那裡,他卻對我淡淡一笑,眼中的殷紅漸漸退去。

  「今日夕陽正好,夫人陪朕游一遊金玫瑰園如何?」明明是徵詢的口氣,卻根本不容拒絕。

  我和他並排騎在兩匹汗血馬寶上,七夕在我旁邊不緊不忙地跟著,撒魯爾絕口不提那一晚發生的事,只是滿帶微笑,紅髮在夕陽的餘暉下,流動著金紅的光彩,柔柔地拂向我,久違的玫瑰芬芳隨風傳來,他偶爾扭頭同我淡些江南雅韻的趣事,眼神亦是柔和清淺,如玫瑰柔潤於心,像極了當初的非玨,不由在我心中重重一擊。

  我轉開視線,向無邊瑰麗的玫瑰花海望去,真心讚道:「莫問在江南的家中也曾自負富有各色珍奇植物,卻從沒有見過像金玫瑰園那樣美麗的玫瑰,真乃人間一絕,陛下果然富有四海。」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很好的拍馬屁作用,撒魯爾看上去「狼」心大悅,傲然道:「君不聞若論人間美景,當屬南越大理,北城弓月。這裡乃是天下最肥美之地。」

  來到樹母神下,他下了馬,我跟了上去,他手中拿著鞭子,指著樹上的核桃道:「傳說只要吃了樹母神的核桃,便能誕下狼神之子,故而很多伯克,葉護的可賀敦問母皇請旨吃樹母神的神果。」

  我一愣,要命,那天我當著拉都伊的面吃了一個,怪不得那天她那樣怪地看著我呢?

  我的臉微紅,撒魯爾看著我笑道:「女人們對這些東西迷信的緊,還有重金賄賂看守的奴婢偷幾個出來呢。」

  他同我說這個作什麼,我哈哈乾笑幾聲,正要繞個話題,撒魯爾的臉色一冷,低斥道:「誰在那裡,快出來!」

  我左看右看,卻見樹洞裡慢慢踱出一個女子,跪在地上直發抖,原來是那個久已未見的拉都伊。

  撒魯爾的臉色僵冷,慢慢說道:「你不是熱伊汗古麗身邊的侍女嗎,竟敢到此處來朕?」

  拉都伊滿臉通紅,看著撒魯爾急急地搖著頭,我和撒魯爾都注意到她的手裡好像捏著什麼東西,撒魯爾了悟地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為了樹母神的神果啊,你們這些女人真是想要孩子想瘋了,連一個宮脾也妄想誕下狼神之子?」

  拉都伊雙目含淚,我卻於心不忍,她一定是想為了阿米爾生個孩子吧。

  「陛下吉詳如意,」一陣柔柔地低喚傳來,眾人一回頭,卻見艷光四射的豐瘦女子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穿著銀絲線繡的摩蘇爾紗裙,銀披紗上綴著銀穗子,混身珠光寶器,小腹籠起,身後跟著眾多侍女,如眾星捧月一般,正是碧瑩。

  撒魯爾明顯地一怔,旋即綻出一線笑意,快步向她走去,笑道:「天涼了,你不在屋裡待著,到這裡來做什麼?」

  碧瑩亦淺淺一笑:「妾身每日這個時候會到樹母神前來祈禱狼神之子平安降生,陛下忘了嗎?」

  撒魯爾微曬,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這幾日忙著同嘎吉斯人談造兵器的事,冷落你了,愛妃不要會怪朕吧!」

  一對碧人的身影樹母神下脫得長長的,我淡淡而笑,往拉都伊那邊靠了靠,她神經質地躲了一躲。

  碧瑩幽幽道:「方纔妾請神師算了一卦。」

  「不好嗎?」

  碧瑩擔心地說道:「神師說有魔鬼妄圖偷吃樹木神的神果以增長魔力,她在暗處窺視著小皇子,這個孩子的前途令人擔心,妾身好害怕。」

  說罷泫然欲泣。撒魯爾一愣:「魔鬼?」

  「陛下忘了麼,神師說過,這樹母神的神果除了經過神批的方可服用外,任何人不得擅自服用神果。

  撒魯爾看了我一眼,我一驚,他挪回目光,對碧瑩說道:「那神師有沒有說如何破解?」

  「一定要那個偷吃神果,暗中窺視的魔鬼血祭騰格裡,才能消除狼神之子的劫數。」她緩緩說來,細聲軟語,根不本不像是在說一件活祭之事。

  拉都伊的身子抖了起來,碧瑩抖聲問頭目拉都伊:「你跟著我七年,我待你如何,你如何這樣恩將仇報。」

  拉都伊大聲哭泣了起來:「奴婢沒有偷吃神果,偷吃神果的是君夫人,女主陛下生辰那晚,陛下同夫人在花園聊天,夫人拾了一個神果,等陛下走後,就吃了起來,陛下不信,就請問香侍官,她也看到的。」

  撒魯爾看向碧瑩身後的白紗女子。

  正是那個將我推入黑池子的女人,她早就伏地跪祈,「妾也曾經聽說君夫人夜食神果,拉都伊卻知情不報,如今她私近樹母神,偷偷採集神果,她與君夫人分明就是神師所說的的魔鬼,請陛下恩准,將她與君莫問押起來,待圓月之日獻祭偉大的騰格裡,好保護尊貴的狼神之子。」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瞟向了拉都伊,拉都伊面如土色,不停地跪頭求饒,土地雖然些,不一會,她的額頭已然滲來,可她的手上依然緊著那只核桃,阿米爾也緊抿嘴唇,神情緊張了起來,撒魯爾默然不語地看著碧瑩,淡淡道:」愛妃的意思呢?「

  碧瑩悲傷地拿起絹帕哭道:「妾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可是神師向來言無不准,小皇子在肚子裡總是踢著妾身,好像總是不安心,妾晚上也睡不好覺,妾好生害怕。」

  她伏在撒魯爾身邊哀哀哭泣起來,當真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阿米爾站在撒魯爾的身後,卻不敢僭越,只是死死地盯著拉都伊。

  拉都伊看著阿米爾,血淚滿面,滿眼的乞求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冷眼相看,心中暉澀不堪,八年前的榮寶堂上,碧瑩為我撞柱已證清白,八年後的她卻用著同樣的手段來殘害我?那麼這個女孩呢,她不是她的心腹嗎,是因為什麼讓她決定犧牲她?是因為她發現了拉都伊與阿米爾的□了嗎?是想除掉身邊的眼線?還是為了拉我下水。

  撒魯爾歎了一口氣,看著對面蒼白著臉的我緩緩道:「那夜君夫人的的確確吃了神果。」

  白紗女子眼中閃著惡毒的興奮,撒魯爾忽爾一笑,話峰一轉:「不過那是朕賜於君夫人的。」

  碧瑩愣在那裡,撒魯爾輕敲額頭微笑道:「都怪朕,朕最近忙暈乎了,忘了告訴愛妃了,朕想迎取君夫人為新妃子,故而賜君夫人那神果。」

  只一瞬間,碧瑩的愣神立刻消失,改為掛上最甜美的笑容輕輕走到我身前,主動拉起我的手,說道:「妾身恭喜陛下納了一位如此賢德的妹妹。」

  我渾身那麼一哆嗦,正想甩開,沒想到人家比我甩得更快,改抓住我的袖角拉我到撒魯爾的身邊,親親熱熱地挽起撒魯爾說道:「陛下何時看上這個妹妹的,也不告訴臣妾,陛下果真是喜新厭舊了。」

  撒魯爾哈哈大笑起來,眾人也跟著神經質地扯著嘴角笑了起來,眼中依然是俱意,齊齊地盯著突厥皇帝和碧瑩。

  撒魯爾輕碧瑩,曖昧笑道:「新人自然不及舊人好,朕可一直等著你快快生下狼種,」接下去限制級的話題,早就偷偷俯到佳人耳邊去說了,碧瑩的耳根都紅了,輕啐一口,我的雞皮疙瘩掉滿地。

  正要退出這兩人世界,撒魯爾卻又硬生生地摟近了我。

  阿米爾跪啟曰:「既是陛下納了新妃,又值大妃養胎之際,臣以為實在不易見血,不如先將這個女子。」

  白紗女子忽然打斷了阿米爾道:「陛下,這個拉都伊不但敢偷採神果,還敢這樣誹謗夫人,果真是魔鬼的化身了,理當立即血濺神廟。」

  阿米爾冷冷道:「香侍官,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白紗女子立刻訕訕地閉上了嘴,阿米爾道:「反正祭祀尚早,陛下不如先將這個女子先押監如何。」

  撒魯爾看了看拉都伊,淡淡道:「這個侍女跟著愛妃也有七年了,愛妃當真相信她是魔鬼的化身?

  碧瑩傷心欲絕,雙膝跪倒扯著撒魯爾的皇袍一角,動容道:「妾無德無能,能得陛下寵愛,此生足以,只是狼神之子尚在腹中便遭魔鬼的妒恨,何其無辜,請陛下為您的皇子。」

  話未說完,她忽然面色蒼白,暈了過去,撒魯爾把我甩開,焦急地抱起碧瑩,走向碧瑩的玉覽殿。

  天色將晚,最後一絲晚霞隱落在無盡紅光中,詳合的玫瑰園籠上了一絲血光,那個白紗女子慢慢站在我面前,風吹起她的面紗,本應姣美的下半部分滿是刀痕,燒傷,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到她原來的貌美風情,只消一眼,我便認出她來,紫園的往事翻騰在腦海,一個瘋美人尖利的指甲抓著我的手臂,狂喊著:「你是花妖精,你和你妹妹都是花妖精。」

  香芹,是香芹小五義的對頭,為何她成了碧瑩的心腹呢?

  我心驚間,她對我惡毒一笑,閃身奔在撒魯爾大部隊後走了。

  「在這宮中凡是同大妃娘娘過不去的,不是死了就是瘋了,可是又有人說,寧願得罪大妃也不開罪這個香侍官司。」阿黑娜輕聲對我附耳道:「今日多虧陛下相護,夫人先回玉辰殿再說吧。」

  我心神不寧地回到屋中,剛剛躺下,感到枕子有什麼東西,我往裡一掏,卻見是一朵碩大的紅玫瑰來,旁邊放著一枚核桃,我趕緊打開那朵紅玫瑰,果然在最裡面發現了小五義的記號。

  玫瑰指玫瑰園,核桃是指樹母神,只有一枚應是指一更在樹母神下見吧!

  我應該相信嗎?不管怎樣,既然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無奈早已是死水一潭,不於其在這裡等死,不如去闖闖,看看有沒有轉機。

  這一夜,我衣服作了個假人入在被窩裡,然後偷偷晃過侍衛,竄到金玫瑰園中,來到樹母神下,等了一會,有巡邏的士兵的身影出現,我著那棍百樹母神,那棵樹母神不停地掉核桃,砸得我很疼,我閃身就躲進那個大樹洞,黑暗中,有一人我的肩膀,我駭得一轉身,那人就摀住了我的嘴:「不想死的話,快告訴我如何走。」

  我激動了起來,這個聲音我聽過的,正是齊放。

  我激動了起來,這個聲音我聽過的,是齊放的,我滿心歡喜地想說,結果他捂得更緊,聲音也更冷:「看來你想死。」

  混小子,他的手緊起來,我不動了,害怕冤死在齊放的手中,過了一會,他一鬆手,我轉過來,虎著臉道:「小放,是我啊!」

  月光灑在齊放清峻的臉上,一片不可思議。

  我們進行了簡短的認親演說,我這才知道齊放也被關在涼風殿離我只隔幾堵牆,但是這群突厥人好像給他服了一些失功的藥物,讓他變得跟個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齊放在提到糖衣袍彈時很簡單:「突厥蠻子拿榮華富貴相誘,還整日遣些不知廉恥的女人前來。」

  我暗笑,沒想到阿黑娜真得沒有騙我,齊放還真有美女伺候。

  齊放告訴我,他便將計就計反倒利用這些女人幫他打聽到了我的下落和近況。

  我看了看劉放的冷臉,心無論時代如何變化,冷面帥哥永遠都是這般吃香。

  我對齊放說到:「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齊放說:「沿歌混進來了,我已與段太子接上頭了,香凝也帶著咱們的暗人來了,再過數日段太子會親自潛入境內。」

  我皺眉道:「他親自前來,難道不怕跟我和卓朗朵姆似的被扣在突厥?他怎的如此糊塗。」

  「你想辦法讓人通知段太子,萬萬不可讓他前來,先把卓朗朵姆換回去,沒有孕婦作人質,我出逃的勝算多多,」齊放點頭答應,然後問道:「主子如何來到此處的?」

  「有人給我送來一枝紅玫瑰花和一枚核桃,那玫瑰花中有小五義的記號,」我輕聲道:「可能是碧瑩身邊有小五義的人,他們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便想前來營救當然亦可能前來害我們。」

  話未出口,四周到處有人在喊刺客,果然這是一個計,我拉著齊放,往樹母神的大樹洞裡躲著,對著齊放作著禁聲的手勢,兩個人屏住呼吸。

  卻沒想到聽阿米爾的聲音焦急道:「可汗陛下沒有事吧?」

  士兵回報道:「陛下陪著大妃娘娘在看舞樂,有人想行刺可汗,好在可汗陛下有騰格裡的保佑沒有受傷。」

  「刺客抓住了嗎?」

  「六個刺客,除了那個頭頭逃出去了,其餘全自盡了。」

  「封鎖宮中所有通道,不可讓任何人出宮。」

  我和齊放都一愣,撒魯爾遇刺,怎麼會這樣巧呢?

  然後我感到一絲很輕的震動,我看向黑暗中的齊放,齊放也是一臉微訝,地面開始了巨烈的震動,只聽有宮人們恐懼的尖叫聲傳來:「騰格裡發怒了,地女神發怒,地動了,地動了,我遠遠望去,卻見。」

  齊放護住我的頭:「主子,小心,地動了。」

  地震!?怎麼這麼巧,地怎麼會震了?

  不對,這個地震的震中好像就在我和小放的腳底下?地面忽然裂開一個口子,我和小放猛地掉了下去。

  我在一片火光中醒了過來,我睜開了眼睛,頭痛得厲害,卻見齊放亮了一個火折子照在我的腦門邊,我□著爬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

  「主子沒事吧?」齊放一點事也沒有的酷著一張臉問道,替我用袖子撫干了額頭一點點小擦傷。

  我捧著額頭,看了看四周,卻見我身在一個幽暗的石庫中,四周全是堅硬的石壁,我摸摸四周,抬頭卻是倒吸口冷氣,原來我們已經離頂上二三米遠,我們在狹窄的空間中,。

  「主子,我等恐是無意間進入了地道。」齊放冷靜地說著,「剛才的地動找開樹母神下的地道,恐是皇家建造用來發生政變戰爭時避難之所,這棵樹母神我平時夜探時經常細看,並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按理說實屬偶然,可是主子你看這個地道路面如此平整,牆壁光滑,可見常有人前來走動,這裡附近的機關,這個地動來得未免巧些。」

  齊放師從金谷真人,精通奇門遁甲,以前在江南家裡全是他佈置的守衛和風水擺設。

  他一邊說了一大堆,一邊不停來回走動,東拍西捏,似乎在找機關,然後他發現了一塊磚特別光滑,然後他似口中唸唸有詞默念方位,只聽哄隆隆地輕響,眼前的牆壁消失了,出現的是一條幽暗的通道。

  小放又拿出了一支火折子,待燃著了,使勁扔下去,卻聽下面鐵箭尖利地呼嘯而過,然後火折被射成了無數的火星,飄散在空中,齊放鎮靜道:「看來那個引我和主子見的人很可能是想我等有這火折的下場。」

  「現在我們只能進入這個暗道,從另一個出口才能出去,」齊放嚴肅地說道:「請主子跟隨放,千萬不要離一步之遙。」

  我點著頭,跟著齊放進入了黑暗的世界,

  那個通道很長很長,走了幾步來到一處豁然開朗處,出現了三岔路口,齊放琢磨一陣,說道:「整個弓月宮以北斗七星的位置,建了七個最大的宮殿,春夏秋冬四宮加上撒魯爾的神思宮,金玫玫瑰園,和禁宮,那禁宮原名赤焰宮,據說為曾有一位皇帝被魔物傷,巫師將魔物鎮在太液池中,那池水也化為魔池,故而無人再居住,金玫瑰園在附近,樹母神又是金玫瑰園的中心,一般宮庭地道是為了皇帝後妃接見秘密客人,這七大宮殿理應互相有地道相聯,我們現在應該在的正底下,這左中右三個通道其中應該通向夏宮,冬宮還有神思宮,我覺得應該還是從中間的。」

  我們走入中間的地道,進入一段昏黃的通道,幽綠似鬼火的燭火放著誘惑的光芒,通道兩側和頂壁皆是五彩的壁畫,畫中人有男有女,衣著華麗繁複,神情高貴不凡,男的頭戴阿史那族徽的金冠,整個壁畫有些地方被風化了,面目有些不清,可見年代久遠以極。

  我一路上不停步地看下來,慢慢地我發現這整個石壁中無論畫中人場景,穿著不停地變化,但是主角永遠只是這一男一女,畫中描述著他們倆怎麼在河邊相識,然後到結婚,婚禮上新娘坐在一隻神獸,長身尖齒,卻很像在原油池襲擊我的那隻怪獸,新娘的頭上綴著數朵西番蓮。

  我打了一哆索,堅持一幅幅地看下去,到最後一幅巨幅肖像畫時,我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畫中男子樣貌是突厥人,長相帶著明顯的阿史那家男人的特徵,英挺俊美,陽剛霸氣,然而他的眼睛褐色的,偉岸的身形坐在香妃塌上,膝邊趴坐著一個中原女子,細眉長目,風情綽約,卻有著一雙酒眸,微帶憂鬱,目視前方,身著後宮朝服,我看落款用古代突厥文寫著,阿史那畢咄魯與從嘉皇妃永不分離。

  阿史那畢咄魯正是阿史那家的先祖,統一了突厥各部,建立了赫赫戰功,威名遠揚。

  至於叫從嘉的女子,加上我這幾個月研究了突厥的史書,好像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從嘉的名字,可能是因為血統問題,最終沒有成為突厥的皇后,因而她的芳名也在歷史的洪流中消失了吧。

  依稀記得突厥正史裡面的開國皇帝,畢咄魯都是以酒眸紅髮的形象流傳,可是這裡卻是褐髮褐瞳?既然後世歷代都是酒瞳,很有可能是這個叫從嘉的后妃,她的子孫最後成了下一任突厥皇帝,為了遮掩血統上的尷尬,便篡改了歷史!

  然而似乎無論後世怎麼改變史書,歷史永遠是歷史,這個君王還是以自己狂熱的戀愛來證實了這一段真愛,自古以來,無論哪個時代,哪個國家,能同君王進入同一幅畫像是何等的榮寵,因為這將意味她或是他將會跟著君王流傳於後世,尤其是對於一個異族女子,畫在紙上的畫如果保護得不好,不會長久,可是滿洞的壁畫,卻可以千年之久,可見這個阿史那畢咄魯對這個叫從嘉的愛妃寵愛至深,我再仔細一看,不由一怔,這個女子居然同紫棲山莊裡的暗宮壁畫上的飛天笛舞中的女飛天有八分神似。

  西番蓮!紅眼睛的中原女人!還有飛天笛舞中的女飛天!這些事情有什麼聯繫嗎?

  疑竇叢叢中,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用手去觸摸那個紅瞳女子的面容,輕著,也不知道我碰到了什麼,忽然那個紅瞳女子的眼睛猛然翻成了淡黃色,我嚇得摔在地上,齊放跑過來,混身戒備地看著那幅巨型壁畫,什麼也沒有發生,那個叫從嘉的女人靜默而森然地看著我們,然後有輕輕的話語傳出,我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齊放卻走過去看了看,不久對我微笑著招招手,我放大膽疑惑地爬起來,湊上前去,這才發現,原來從嘉的眼睛竟然是一對監視孔,那淡黃的光正是從另一側宮牆內透過她的眼眶射過來的。

  我們屏息靜氣,卻見室內富貴逼人,紅綃羅帳,千重萬丈,綴滿了珍珠鑽石,綺麗地讓人臉紅心跳,一旁守著一個光頭青年,是那個見過一面的太監總管,阿史那家的依明。

  有人匆匆地進來報了一聲,依明便輕輕地對帳內說了一句,一個女子從帳中爬了出來,膚白如雪,豐,正是阿史那古麗雅,我心中一動,自古女帝后宮亦有面首三千,想必帳中便是阿史那古麗雅的情人了。

  兩個侍女前來為她更衣,依明便俯在她的耳邊輕聲耳語一番,她的臉色變了。

  「出了什麼事?」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激情後的餘味,阿史那古麗雅看了一眼依明,依明立刻走了下去

  我一愣,哎!這不是那個冷心冷情的果爾仁嗎?帳簾微動,果爾仁也就裹著單紗帛,走了出來,疑惑地看著女太皇。

  「剛剛在,你的好女兒那裡,遇到刺客了。」女太皇冷冷地看著果爾仁開口道。

  「陛下可曾受傷,」果爾仁皺眉道:「可曾抓到刺客?」

  「只餘一名只盡了,只是在這個刺客的兵刃上帶著劇毒,那毒竟是你們火拔家請來的奇人異士所配的熒蟻毒。」

  女太皇的眼神如利箭果爾仁,果爾仁愣在哪裡,臉上有著受傷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艱難道:「古麗雅,你以為是我派人去刺殺陛下」

  女太皇猛地打斷了他,大聲地喝斥道:「大膽果爾仁,你竟敢呼我的名諱!還不跪下。」

  果爾仁心碎以極,憤然道:「果爾仁自問忠心為主,何錯之有,就算果爾仁心存不詭,斷不會如此愚蠢,自身在皇宮要地與女太皇共度良宵,轉頭卻派人刺殺陛下,還會讓刺客留下痕跡,壞我大事。」

  「那你且說說,你們家的秘毒,怎麼會流傳出來?」

  「果爾仁現在身無寸縷,容陛下讓臣著裝完畢,好去追查此事。」

  女太皇猛然從帳中精光四射的短刀,對著果爾仁道:「還請葉護大人在冬宮陪朕坐一會兒,好讓我去派死士查探此事。」

  果爾仁的喉間頂著冰冷的利刃,面上一片淒苦:「女主陛下,老臣為女主陛下奔走半生,為何女主陛下如此不信老臣?」

  「為什麼?」女太皇冷冷笑道:「因為現在你的女兒現在拚命在撒魯爾耳邊吹著枕邊風,要對我實行宮柬,怪我退位後卻不給撒魯爾實權,而你一到弓月城就反對迎立佛教為國教,果爾仁,你的心現在變了。」

  「那麼女主陛下剛才在我的懷中流的淚,那快樂的笑容都是假的嗎?」果爾仁慘然一笑:「我以為我這半生癡心,終是感動了陛下,終是能讓女主陛下為我微笑,原來一切全是假的。」

  他痛苦地看著她,電光火石之間,果爾仁早已出手擊向女太皇的腕間,輕輕一扭,那柄寶刃到了果爾仁的手中,改為頂著女太皇的喉間。

  女太皇轉瞬平靜,高貴依舊,酒瞳望著果爾仁冷笑道:「火拔家現在是第一大族,眼看是要蓋過我阿史那家,如今,我人在你手上,請葉護快快動手吧,不過你休想讓我寫廢立撒魯爾的詔書,莫要逼人太甚。」

  果爾仁越聽手越抖,臉上痛苦得扭屈了起來,猛然一甩短刀,大聲說道:「究竟是誰逼人太甚,你背棄了我們的誓言,移情愛上那個該死的原清江,我都沒有過半點背叛之心,」果爾仁那張冷酷的臉開始激動了起來,「人人都說我是阿史那古麗雅□的一條狗,可你卻說我要害你的兒子,還要說我要對你實行宮柬?古麗雅,你逼人太甚了。」

  果爾仁淒滄道:「為了你,我這一生沒有取過一個女子,我何時享受過天倫之樂,為了你,我去照顧你和原青江的寶貝兒子,作了原青江的奴隸整整七年,為了你,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笑話我,真得變成了你的一條狗,不停替你平定不服你統治的部落,而放棄了一個男人的雄心去開疆闢土,可是我這麼多年的犧牲得到了什麼,沒有你的詔令,我甚至不能進入弓月城來看你,為了太皇黨的那些膽小鬼的疑心,我甚至不准我的部族將牲畜趕到弓月城附近放牧,你現在還要懷疑我來害可汗,他是你和原青江的兒子,可是我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難道在我的心裡就不是我的兒子了嗎?果真如此,我在原家這幾年我要反了阿史那家,易如反掌,古麗雅,古麗雅,」果爾仁口中深深喚著女太皇的名字,熱淚縱橫:「你難道真要刨開果爾仁的心來看看他對你的一片真心麼?罷了,果爾仁就在這裡,你一刀捅死我吧,讓我去陪伴先帝,莫要再見到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女帝漸漸平靜了下來,憤怒地雙眉也掛了下來,從身後抱住了果爾仁。

  我聽了不覺動容,一個女人有這樣一個男人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這一輩子實在不算是白活啊!

  「對不起,果爾,」女太皇卻忽地在果爾仁面前放聲痛哭起來,「也許我年青時的確迷戀過英俊跋扈的原青江,可是歲月讓我變得成熟,你在日夜思念著我,難道我就不會懂那種相思之苦嗎?」

  她抱著果爾仁,美麗的眼睛開始發著愛情的光芒:「你是我最強的部族,不入弓月城是不讓其他部族有機會來指責你,稱機削落我們的力量,果爾仁,我理解你為何要當眾反對我推奉佛教,可是自先帝起,草原部眾紛爭不休,摩尼亞赫橫徵暴斂,民不聊生,撒魯爾繼位以來,又窮兵黜武,一統東西突厥,果爾,百姓該休息了。」

  她輕輕靠在他的前,流淚道:「你我分離了這麼多年,人生有多少個七年啊,果爾,不要再離開我了,那些人要說就說吧,陪著我,不要再離我而去,我最近老是作惡夢,摩尼亞赫那噁心的樣子總在我眼前出現,果爾,我的心裡怕極了,我想我老了,就陪著我過幾天太平日子吧。」

  「胡說,你不會老,你永遠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古麗雅,草原上最美麗偉大的女神,」果爾仁深情的話語漸漸輕了下去,淹沒在對情人的呢喃中。

  兩個的人影又回到紅綃紗帳中,緊在一起,我依稀聽到阿史那古麗雅著說道:「果爾,我想為你生個孩子。」

  我轉開視線,避開這限制級的畫面,正對上齊放疑惑的臉,我暗中乾咳了一下,肅著一張臉轉過頭去再看,眼前卻是兩隻幽幽的紅眼珠,咦?什麼時候暗門關上了,莫非還是自動的。

  我再摸了一陣,忽然觸動某個機關,我和齊放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又猛然往下墜,我們跌入一個黑暗中,卻見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我幽幽醒來,卻見身在烏黑的地宮裡,眼前一片綠光,齊放反趴在旁邊,手臂上流著血,我盡量慢慢地爬起來,只覺混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我搖了搖齊放,齊放皺著眉頭地睜開了眼睛。

  「小放可好?」我緊張地問了一起,卻見齊放立刻穩穩地答道:「主子放心,不過是皮外傷。」

  他也站了起來,我掏出絹子,給他簡單包紮起來,我們四周張望,身邊是一條細細黑黑的地下河,前方有淡淡的綠光閃耀,我們決定往亮光處前進,走往前行,那地下河中漸漸漂出刺鼻而熟悉的氣味來,我沿途用手指沾了沾那細細黑黑的地下小河,果然是原油,越往前行,那溪流越稠,我心中疑惑起來,看來我們所去之處有著豐富的原油礦藏,也許古人並不知道如何真正地利用未來的流動黃金,但是石油易燃這個道理顯然是明白的,為何要將宮月城和這個地下宮殿建在易燃之地?

  莫非是宮殿的設計人和建築者在開工後才發現這地下有原油的?難道還會是古代的一件豆腐渣工程?

  難道是怕統治者一怒之下遷怒於所有的工作,便硬著頭皮建下去,便使用循環池的這種方法,抒緩油噴,較溫和地引出石油?

  又或者是這個宮殿裡如同西安紫棲山莊下的暗宮一般,埋藏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那個關乎到朝代更替,血流成河的秘密,於是統治者便利用這個油礦作了第二手準備,如果有突發狀況,無論是出於封建統治貴族的佔有心態,還是要把那個秘密永遠埋在地底下的目的,他們寧可引火燒光整個弓月宮,也不讓任何人佔有。

  綠光越近,陰森的腐臭郁濃,閃閃的綠火星森然地飄了過來,齊放看了一會,對我低聲說道:「這是鬼火,主子小心,不要沾了不吉利的東西。」

  古人稱磷火為鬼火,卻是並不過分,這幾年我走南創北,亂世墳場林立,荒山野地,何處不是屍骨遍地,磷火遍野。

  地面的顏色開始變了,變得赤黑,似是血跡凝固,空氣中的原油腥臭也混著令人作嘔的血腥。

  一個轉彎,走到盡頭,溪流化成一個黝黑的深潭,我和齊放站在那裡,兩個人再也說不出話來,我忍不住彎下腰,乾嘔了起來。

  卻見層層疊疊的屍骨堆積成一座座小丘,正對著我們的是最大的屍骨山丘,磷火冷冷地圍繞在我們周圍,我混身發著顫,不停地往後退,手中觸及一片,驚回頭,一株紫色西番蓮,正如我腦海中可怕的夢魘。

  然而,這株西番蓮的竟然紫紅相間,中央長長地數枝鮮紅滴血的,我下意識的抬頭,卻見烏黑的洞頂爬滿了這種怪異的紫紅相拼的西番蓮花,那最大的屍骨山丘頂上斜坐著一具穿著宮人衣服的屍,無力地頂著皮腐爛貽盡的骷髏頭,那骷髏的嘴裡進進出出地爬著的根,而那深深的眼眶中頂著一朵碩大無比的西番蓮花,映著周圍的鬼火幽幽地看著我們。

  齊放的臉色也有些發白,這時,身後傳來叭答叭答的腳步聲,齊放打著我躲到一具屍骸後面,我拿手捂著鼻子,黑暗中從遠處慢慢飄來兩點血紅,一個的輪廓出現在森然飄蕩的鬼火中,同我在禁地見到過的那種怪獸相似,但是比我上次見到的小一些,顏色更淡一些,好像是一隻功獸,他的血色眼珠在在眼眶裡冷冷地轉了兩轉,狐疑地嗅了咋,然後目不斜視地在我們面前走過,我注意到它走路的樣子有些奇怪,嘴巴裡好像咬著東西,可能那東西的型超過了它,所以走一步,停兩步,來到鬼火聚集處,卻見它的嘴裡咬著一條人腿,倒拖著一人,地上曳著長長的頭髮,沾滿了油污和血污,隱隱看出那燦爛的金黃色。

  那是個女人,她的臉痛苦著,沒有沾染著油污和血點的部分蒼白如鬼,一雙慘淡的藍眼睛被咬掉了一隻,另一隻無神地看著我,正是拉都伊。

  我們的心臟收縮起來,忽然我們前面的骨頭毫無預兆地倒了下來,一下子驚動了怪獸。

  怪物立刻甩掉嘴裡的拉都伊,大吼一聲向我衝了過來,齊放前去迎戰,我趕過去檢查她的傷勢,撕下布條,給她腿上粗粗包紮,糟糕!她腿上的大動脈被咬破了,血流不止。

  齊放越戰越勇,輕峰劍削下那怪物的右腳,小怪獸痛叫得刺激著我們的耳膜,然後化作哀鳴,好像是在求救,那聲音便引來了另一陣咆哮,前方的通道裡又亮著兩點殷紅,一隻通烏黑的大怪獸對我們嘶吼著,他的脅下有傷,正是在油污池中裘擊我的大怪物,小怪物委屈地爬到大怪獸那裡向他碰著腦袋,似是訴苦,那隻大怪物朝我的方向嗅了嗅,然後憤怒地衝向我,中途的齊放的劍被一下子撞飛了,我右手微動,向他放了長相守,大怪獸一閃,暗箭落了空,長相守快要射光了,我反身向屍骨山上跑,情急之下,拿起骷髏頭亂扔,竟然給我摸到一把箭袋和弓箭,我施輕功,躍上最高的屍骨山上,張弓開射,大怪獸頭部中了一箭,但是他的皮很厚,箭頭無力地蹭了一下,反彈到牆壁上,微有火星,大怪物卻嚇得跳了起來,退後一步。

  這個火星也如電光火石一般,點亮了我的內心,對啊,這個怪物既是在油污裡長大,應該是明白火光能要了他的命。可我和齊放身邊都沒有任何火折子了,我又怕火星一大,會釀成大火,造成大爆炸。

  二人二獸僵持之際,不知哪裡的洞壁毫無預兆地開了,一個栗發青年闖了進來,竟然是阿米爾。

  他快步走了進來,看也不看我們,立時同時向小怪物身出帶著火星的五支利箭,小怪物在淒慘的叫喚中焚燒起來,大怪物悲鳴著逃開了。

  阿米爾完全無視於坐在人骨山上大口喘氣的我們,只是跌跌撞撞地奔向拉都伊,他的眼中帶著崩潰,連點拉都伊的止血道,雙手顫抖地扶起了她滿是血污的臉,苯拙地用袖子擦著滿臉的血污,露出那漂亮的臉蛋。

  他輕喚著她的名字,淚水滴她的額上,她緩緩地睜開了美麗的藍眼睛,艱難地綻出一絲微笑:「阿米爾,你終於來了。」

  「是我,對不起,拉都伊,哥哥來晚了。」

  我愣住了,阿米爾是拉都伊的哥哥!

  「好妹妹,哥哥馬上就帶你離開弓月宮,回葛洛羅大草原,回我們的家去,在那裡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了。」

  「不,」拉都伊的眼角流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我不去,我要留下來陪著陛下,我要為陛下生下狼神之子」

  我霍地一下子衝了下來,不可置信地說道:「拉都伊,你的孩子是撒魯爾的?」

  拉者伊微微瞥了一眼,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身上有毒,是永遠不可能為陛下生下狼神之子的。」

  齊放看了她一眼,替拉都伊把了一會脈,轉頭對阿米爾歎了一口氣,輕輕搖了一搖頭,阿米爾淚如泉湧,只是擁緊拉都伊。

  然後拉都伊卻對著阿米爾綻出一絲天真的笑意,「我已經懷上了陛下的孩子,哥哥,我吃了兩神果,我一定會生下男孩的,」她微喘著,臉色微微泛紅,想是迴光返照,興奮道:「到時,火拔家的人就不能再歁侮我們葛洛羅家了。」

  「陛下說我很美,我和陛下在一起的時候很幸福,哥哥,連大妃娘娘都妒嫉了,所以她要派香侍官把我推到黑池子裡,讓魔鬼吃我,可是我不怕,我一點也不怕,只要一想到陛下,我就很幸福,一點也不怕。」

  「好,我的拉都伊妹妹是最勇敢的。」阿米爾顫聲對她笑著,拉都伊滿面幸福的笑容,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口中連連串吐著血,阿米爾還想再對拉都伊說著什麼,然後那琉璃般的藍眼珠卻望著阿米爾吐出了最後一口呼吸。

  我對於拉都伊兄妹並沒有強烈的好感,如同他們不喜歡我一樣,然後那少女情懷和做一個母親的心情,我焉能不懂,而造成她悲劇的卻是八年未見的碧瑩。

  八年,這八年發生了什麼?看來我所認識的碧瑩也死了,被這後宮,這沒有硝煙的戰場裡殺死了,八年的離亂造就了一個君莫問大老闆,而八年的後宮生活,各個后妃身後所代表的各個政治派別之間的殘酷鬥爭,錘練出一個更為冷酷的熱伊汗古麗大妃。

  阿米爾緊抱著拉都伊,滿眼寫著震驚,淚如泉湧間,一頭紮到妹妹的懷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雙肩劇烈地,我和齊放在旁邊暗中歎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坐在這對可憐的兄妹對面。

  過了一會兒,阿米爾抱起拉都伊的屍首,滿臉淒慘,沉聲道:「跟我來。」

  我們跟在阿米爾身後,他看來對地宮很熟悉。我們暗中記下了他所走的路線,出了那個宮殿,混著原油的地下河又開始變細,回到溪流,緩緩跟著我們。

  幾個轉灣後,又來到一個三叉口,阿米用腳踢開一處機關,出現一層階梯,我們走了上去,一打開頂門,我們竟是在那個禁宮裡,果然這裡是暗道的一個出口,我思忖著,看來那天,撒魯爾正是從這個暗門回去了,那這個地宮究竟有多少出口?

  回頭看向金玫瑰園的方向,心中又不禁詫異,我們走了這麼遠?

  夜霧迷濛中,他轉過身來,對著我們用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道:「木姑娘,謝謝你讓我見到了拉都伊最後一面,作為報答,這塊令牌,你拿著,」他向我扔出一塊鐵牌,「突厥將有大變,木姑娘還同你的長隨快快離開這裡吧。」

  我接過令牌:「是你引我和小放入秘道的嗎?」

  他搖搖頭:「香芹半夜提出拉都伊,我便心知不好,只是忙著入地宮救人,許是地動無意間打開了秘道,又許是那人想要你們倆遭遇拉都伊同樣的命運。」

  「我本想帶拉都伊遠走高飛,不想還是逃不開血雨腥風,木姑娘,多保重吧。」阿米爾嚥氣吞聲,心意沉沉地背聲而去。

  這是自我認識阿米爾以來,他第一次對我如此客氣,然後此時的我看著他的背影,只是輕喊一聲:「你也多保重是。」

  他回過頭來,黑暗籠罩著他和他懷中可憐的女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欲言又止,終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齊放拿走了我的令牌,讓我先回去,以免打草驚蛇,他會想辦法安排暗人,接我和卓朗朵姆出去。

  我回到,那個假人還在,七夕也睡意朦朧地跑過來著我的手,我暗舒一口氣,剛要躺下,枕心裡好像又有東西,疑惑地伸手一掏,卻見是一株紅紫相間的西番蓮。

  我的手一顫,那朵西番蓮飄然落到地上,詭異地仰望著我,盛開的花辮好像是對我裂開了一絲大大的嘲笑。

  我一夜噩惡,在第二日的鳥鳴聲中醒了過來,阿黑娜進來伺候我梳妝,看著梳妝鏡裡頂著兩隻腫眼睛的我說道:「夫人,昨夜有人行刺可汗,稱機把那個偷吃樹母神的拉都伊給帶走了。」

  「你如何知道拉都伊跟刺客走了?」

  「宮中侍官這麼說的,昨夜審訊拉都伊時發現她已經懷了孩子,有侍官看到那個刺客的餘黨把她帶走了。」

  突厥皇宮防守了得,如何讓一個刺客進來帶走個活生生的人來?這種謊言也只是遮掩殘害拉都伊的事實。

  想起昨夜那支西番蓮,心想,看來那個引我和齊放入地道的人已經知道我們活著並接了頭,這是在對我的一種警告,警告我不能輕舉妄動,他在暗中看著我們。

  阿黑娜想幫我梳個髻子,我心情煩燥,不想老坐在鏡子前,就對她說:「不用怎麼梳了,幫我辮個辮子就成了。」

  沒想到阿黑娜卻點頭讚道:「夫人說得對,漢人有一句話,清水出芙蓉,宮裡的女人一心濃妝艷抹取悅可汗,卻不知剛剛盛開的帶露玫瑰才最是惹人喜愛。」

  我正木然地看著她興高彩烈地辮著我的頭髮,有侍女進來稟報說大妃娘娘請夫人前去金玫瑰園飲葡你酒。

  我一聽葡你酒就是一個哆嗦。

  「最近大妃娘娘心情不是很好,」阿黑娜有點緊張:「拉都伊又剛剛失蹤,這不是個吉利的兆頭,夫人還是先稱病不要去了吧。」

  昨夜拉都伊臨死前蒼白的臉閃在我的腦海中,碧瑩也會這樣對我嗎?

  「有些東西總要面對,」我自嘲地對著鏡中的我一笑,對阿黑娜笑道:「你送我去吧,聽說大妃有一半的漢人血統,指不定我們相交甚歡呢?」

  阿黑娜拗不過我,幫我換了件石榴色紗裙,上撒魯爾賞下的和田玉鑲紅寶石步搖,帶著黃瑪瑙玉鐲,送我去玉濉殿。

  玉濉殿的燕子樓是撒魯爾破例為大妃賞月建造的,除了撒魯爾神思宮中的觀星殿,燕子樓便是整個弓月宮裡最高的建築,甚至超過了女太皇的鳳台樓,俱說太皇陛下大為不滿,為此同撒魯爾大吵了一架。

  照例穿過金玫瑰園,這一日正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我微一抬頭遠遠地看到燕子樓上的一個倩影扶著迴廊看我,進入玉濉殿,過了一個簷下,我再抬頭時,廊上佳人已無蹤影。

  來到內殿,卻見處處閃著珠寶古玩的光輝,富麗中透著無與倫比的貴氣,牆上懸著一幅百鳥朝鳳圖,圖中的吉鳥鳳凰沒有像傳說中地臥在梧桐樹上,而是傲然蹲在一株的玫瑰花枝上,我認得那是她的繡跡,一針一線,粉瓣絲繡,靈動思巧,花若盛開,鳳猶翩翩。

  那年臘月,宋明磊練武時冬衣袖口勾了個口子,拿來請在床上的她給縫補縫補。

  那夜外面大雪翻飛,德馨居裡燃著不怎麼好的炭,也沒有足夠的燈油打燈,我最怕她累著,死活不讓她晚上縫,硬逼著她睡覺,可是半夜醒來,她還是在一燈如豆下認認真真地縫著那件粗布冬衣,在袖口那裡繡了一朵精緻的玫瑰,比紅樓夢裡的晴雯還晴雯,累了一整夜後,又發了高燒,我罵了她半天,可是她卻幸福地看著那冬衣,癡癡道:「二哥穿上一定好看。」

  於是,第二天我踏著厚厚的大雪,給宋明磊送去那件冬衣,特別給他看那朵玫瑰,卻發現他並沒有如碧瑩滿心希望地那樣開心,甚至沒有穿在身上,我氣著問他為什麼不穿,他淡淡說袖口的花紋太女氣,穿出去讓人以為是斷袖,然後他硬塞給我讓我給碧瑩拿去改改,我憤憤地奪了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想,碧瑩看了,氣傷心是小事,主要是怕這個丫頭肯定還會頂著高燒再給他宋明磊半夜挑燈去改,反正任何事只要同宋明磊沾上邊的,這丫頭就會犯瘋魔,還不如我拿去自個兒拿去她改改吧,於是我躲到于飛燕的東營,當著于飛燕和錦繡的面把個沒有良心的宋明磊罵了半天,那時的錦繡還哧笑我那麼多心幹什麼,純屬吃力不討好,于飛燕只是老好人地給我遞上茶水,坐在我旁邊看我一個人發彪,不敢嘴,我後來在那裡把玫瑰花改成了一隻SNOOPDOG,心中暗罵他還不SNOONPDOG,純一個狼心狗肺,于飛燕看了卻愛不釋手,連說要問把這件冬衣給換過來,錦繡也說這個花樣特別,我的心情才好一些,然後又給宋明磊送去,他還是在老地方等我,雲淡風清,好像知道我會如他所料,改完乖乖送來,我冷著臉往他懷裡一塞,咬牙切齒道:「我告訴你,碧瑩雖替你改了,心裡可生氣了,所以從此以後你可不准在她面前穿上這件冬衣。」

  宋明磊那時凝注著那SNOOPDOG半天,我自然心虛地在雪地裡不停蹦來蹦去地取暖,雙手。

  半晌他卻綻出一絲暖暖的笑意,把自已的手套脫下來,掛在我的脖子上,一邊替我哈著氣雙手,清澈的雙瞳晶晶亮:「你且放心,我一定好好藏著。誰也不給。」

  當時的我有點發毛地想,這小子怎麼搞得跟海誓山盟似的,又氣他這樣不珍惜碧瑩的心血,只是冷哼一聲,從他的手裡手來,傲然一甩辮子,仰頭就走,走了很遠,又忍不住悄悄回頭,卻見皚皚大雪中的少年,頭上身上沾滿了落下的白雪,凍得臉都青了,卻還是維持著老樣子,手捧著那件冬衣遠遠地含笑看我。

  宋明磊再沒有穿那件厚冬衣,只是掛著件老羊皮坎肩,凍得鼻子通紅也面不改色,碧瑩自然每次都心疼地問那麼冷的冬天,為什麼不穿上她為他縫補的冬衣,我沒敢看宋明磊,只聽他淡淡淺笑:「最近武功有小進,只當練耐力,不穿也無妨。」

  碧瑩眼淚汪汪地,好像受凍的人是她,我也後悔了,心想還是去找宋明磊說幾句軟話,讓他穿上吧,別這樣受罪了,可惜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的身上卻多了一件原非煙相贈的雪狸冬襖,無論他走到哪裡,總能接到人們向他投來的艷羨和嫉妒的目光,然後他到我們這裡來的機會越來越少,碧瑩的目光也越來越暗淡。

  我在心中輕歎著,明晃晃地水晶珠簾旁倩影微動,清脆地好似一曲天賴,我轉身,碧瑩的描繪精緻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我緩緩地下跪,要給她行禮,她小走幾步過來,扶起了我,讓我有點驚訝:「木槿,你快起來。」

  我抬頭看她,她看著我,眼角有淚流出,顫聲說道:「木槿,是我碧瑩啊!」

  我狐疑地看著她,輕輕笑了:「民女君莫問見過大妃娘娘。」

  仍是不顧她,慢慢跪了下去。

  西洋擺鐘鐺鐺地響個不停,此時是上午十點,我淡淡地看著地面,腦中想著的卻是拉都伊死時說的話。

  只聽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離我遠一些坐定:「夫人請起。」

  我中規中矩地站了起來,她讓我在她身邊坐下,她拉著我的手,我看著她身後的香芹。

  「你被我昨天嚇著了吧,」她低低說道,看了一眼闈郟?Φ潰骸澳鵑缺鹋攏?闈巰衷謔俏業拿妹昧耍?皇俏頤塹牡腥肆恕!?

  「香芹,你先下去一會,幫我守著。」她說了一句,香芹似乎想說什麼,但看看碧瑩的臉色,終是黯淡了目光,低頭諾了聲,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我們倆了,鐘擺答答地響個不停,我的手被她抓著有點出汗了,微微想來,她才慢慢地放了手,但也不說話,只是一徑看我,而我卻只是看著那幅百鳥朝鳳圖,垂目問道:「不知大妃娘娘如民女前來,有何吩咐。」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她低低問道。

  我抬眼看她,她的眼睛用炭筆向眼角斜飛畫著,顧盼生姿,我澀澀地笑著:「多謝大妃問候,莫問這幾年過得很好。」

  我指著那幅圖說道:「這幅織品是大妃娘娘繡得吧,那底上的絲緞是民女上次送給陛下的樣品,民女記得陛下說有一個愛妻最愛刺繡,想來是說娘娘。」

  她美麗的臉紅了,空氣也有些侷促,過了一會,她笑著說道:「聽說你有了一個女兒,今年八歲了吧。」

  提起夕顏,我不由得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點了一下頭:「夕顏是個調皮鬼,帶她可煩著哪。」

  我長歎一聲,心想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她,我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我的兒子木尹今年六歲,是大突厥的太子了,」碧瑩接著說道,似乎對孩子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不再逼著我認親,她微微笑了,「女兒阿紛五歲,很害羞,不像木尹,整一個小淘氣,跟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她的面上滿是眼中閃著為人母的驕傲,我看了看他微籠的小腹,想著昨夜有一個母親死在地宮的怪獸嘴中,微笑道:「幾個月了?」

  她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有些傷感地說道:「四個月了吧。」

  她描繪精緻的眼中慢慢蓄滿淚水,我一怔,她忽地伸出青蔥玉手,抓住了我的貼到肚上,哽咽道:「木槿,你恨我吧!」

  我的眼睛也濕了起來,仍是勉強笑道:「大妃娘娘說的,莫問不懂,一點也不明白,」我淡淡道:「不過,我以前一直以為我的結義三姐死在戈壁沙漠。」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我,我笑笑:「好在她活了下來,我的朋友也活了下來,」我看著她有些迷離的眼,笑道:「這樣多好,他們倆他們倆活了下來,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碧瑩卻忽然哭了出來:「你不要這樣說,你其實心裡是恨我的吧,你要罵就罵我吧,我心裡一直想著你暴屍荒野,而我卻享盡榮華,搶了你最愛的可汗。」

  「大妃娘娘,」我的眼淚也湧了出來,很想同她擁抱,還像小時候那樣,大聲罵她幾句,然後兩個人抱起來流一缸子的眼淚,可是昨夜的噩夢,還有樹母神下的她的眼淚

  我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以前的碧瑩雖然心高氣傲,卻不愛在人前哭,哪怕在我面前,受了委屈也總是捂著被子偷偷落淚,老被我把她給硬揪出來,心疼地勸個半天,可是現在的她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在人前流淚。

  那種流淚不再是病美人似的,青黃不接的那種孱弱,而是讓人墨客們為之吟詠於世的一種美,稱之為梨花帶雨,然後卻更似乎是一種外表的偽裝,如同鱷魚的眼淚。

  也許這個亂世,這個後宮,只要活下去,就必須要改變,如同我變成了更荒謬的君莫問。

  這時一個軟軟的聲音傳來:「阿娜,阿紛想去找哥哥玩。」

  我們回過頭去,卻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咬著指頭站在門口,香芹和幾個侍女站在她後面,狀似恭敬。

  小女孩也就三四歲的樣子,手裡抱著一個略顯破舊的娃娃,娃娃的腦袋後面掛著一個大辮子,正是非玨送我的花姑子。

  我的目光停注在那個花姑子身上,心上不停地發疼,碧瑩有些尷尬地咳了一下,輕輕一招手,小女孩就蹬蹬蹬地跑過來撲進碧瑩的懷抱,仰起紅撲撲的小臉蛋親了她一口,碧瑩溫柔地看著她笑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夕顏還有希望小學的學生們,心裡暮地一酸,碧瑩把小女孩轉過來:「來,叫姨媽。」

  小女孩把小小的指頭放在嘴裡咬著,兩隻大眼睛撲扇扇地看著我,紅著臉半天沒有說話,碧瑩在旁邊不停地輕聲哄著,阿紛的臉越來越紅,最後把小腦袋躲進碧瑩的懷裡,時不時地又伸出來,偷偷看我,把我和碧瑩都逗樂了。

  「什麼事如此好笑啊?」一個低啞的聲音傳來,我們還未回頭,阿紛快樂地掙扎著小身子,用細軟的聲音叫著:「阿塔。」

  阿粉掙脫了碧瑩,搖搖晃晃地跑到一個健壯的身影下,滿面歡樂地抱住撒魯爾的,仰頭嗲嗲地叫著:「阿塔,阿塔。」

  撒魯爾的身後跟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錦衣長袍,髮辮細結,酒瞳似火,一邊同碧瑩行著禮,喚著阿娜吉祥,一邊卻歪著腦袋細細打量著我,乃是突厥太子木尹。

  撒魯爾一把抱起了阿紛,用突厥語說道:「今天怎麼不來找阿塔。」

  小女孩用突厥語依依呀呀地回了半天,好像在說剛剛去看老貓生小貓什麼的,然後指著碧瑩腳下那只正在打哈欠的四蹄帶雪名種貓,說著那是小貓的阿塔,小貓的阿塔眨著杏黃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阿紛公主,在那裡喵唔一叫。

  撒魯爾的眼中閃著寵溺,笑呵呵地聽著小女孩有些顛三倒四地敘述,一點也沒有厭煩的意思。

  女兒總是父親的小綿襖,我家夕顏五六歲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比起這位阿紛公主,卻是從來不知道害羞為何物,她可以從早動到晚,一刻也不停,就算夜裡歇下,也會深更半夜從夢中大聲呼喝,精力超級旺盛,連段月容也歎為觀止。

  如果她高興或是喜歡你,第一面就會狠狠親你一口,然後就跟個跟屁蟲似得貼著你不放,直到她累了為止;若是她討厭你,或是生氣了,就會想盡辦法擺脫你,實在擺脫不了,就故意要你抱,然後在你身上撒泡尿,或是冷不丁地咬你一口,每次被我逮到她使壞,我就擰著她的耳朵罵她: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偏就跟只草狗似的撒潑?

  那時小丫頭只顧哇哇大哭,段月容卻哈哈大笑,讚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對付敵人就是這樣攻其不備。

  這個可惡的壞習慣一直持續到她五歲那年,我開始教她認字才慢慢改掉的。

  阿紛說得也有些累了,連藕般的手學著母親,優雅地掩口打著哈欠,撒魯爾交給香芹抱著,碧瑩溫順地遞來盛著匍你的金盃,撒魯爾與她相視一笑。

  「看樣子,你與夫人相較甚熟啊!」撒魯爾看了我一眼,碧瑩從容一笑:「我與夫人都來自東庭漢家,可巧還都在西安待過,陛下忘了妾身對您說過的嗎?」

  撒魯爾看著我哦了一聲,目光微凝,然後扭頭同碧瑩淺聊了一會家常,兩人親親我我,一派天倫和氣,這時木尹悄悄轉到我身後,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抓了我的辮子猛地拉了一下,我微一揚頭,啊地輕叫。

  撒魯爾和碧瑩都回過頭來,我撫著辮子,回頭看他,他的眼中閃著詭異,我挑了一下眉,小屁孩。

  撒魯爾不悅地看了一眼小屁孩,淡淡道:「木尹,你又想欺侮人了?」

  「哪有?父皇,兒臣只是好奇,從沒見過父皇的可賀敦還有扎大辮子的!」小屁孩在那裡嘻嘻笑道,「真好玩,就跟妹妹的娃娃似的。」

  當場兩個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個是我,另一個便是碧瑩,木尹一把搶過地上的破娃娃,不理他的妹妹對著他又哭又打又鬧,獻寶似地遞給他的父皇:「您看,兒臣沒說錯吧,這個君夫人很像花姑子吧,還一樣醜。」

  撒魯爾本待斥責他的乖兒子幾句,但看著花姑子,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目光在娃娃和我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掃來掃去,愣在那裡。

  我的心裡湧起一陣酸楚,站了起來,淡笑道:「民女身不適,想先走了。」

  「夫人且慢,待朕送送夫人,」撒魯爾起身追上了我,眸光微轉,如夜光杯中流淌的美酒,在陽光下泛著醇美的顏色,碧瑩的眸光黯淡,卻什麼也沒說。

  撒魯爾並沒有如我所想送我回玉辰殿,走到一半,突發奇想,架馬帶我前往南邊獵場,我提出要回宮去換一身獵衣,他卻笑說,在南邊行宮可換,我冷汗淋淋地被一大群陌生宮女看著換了獵裝,回到南邊獵場,沒想到太子木尹也跟著追了出來,騎著大黃馬,在後面笑嘻嘻地跟著我們。

  這小子好似對我的辮子很感興趣,總是稱他的父親不注意扯我的辮子,我被弄煩了,正要發作,撒魯爾忽然在前方開口:「曾聽聞,江南張之嚴重陽佳節與夫人比賽射技,敗於夫人之手,驚為天人。」

  我淡笑道:「曲曲薄技,陛下謬讚,那日張大人酒醉失手,方才讓民女僥倖勝出,實在汗顏。」

  這是實話,那天我第一次引見悠悠給張之嚴,張之嚴色心一起,心頭一蕩,箭失了準頭,讓我從江南錢家手中搶到了販鐵權。

  「夫人太謙虛了,黔中盛傳,永業三年,君氏莫問曾以八百烏合之眾,奇裘昔日南詔猛將胡勇一萬之眾,一箭射斃胡勇,驚泣鬼神,傳為美談,可見夫人除了商道,猶善兵法。」

  大突厥可汗手下的情報網果然了得啊,我正要搪塞過去,木尹卻好奇地湊過腦袋問道:「父王,她明明是個女人,怎麼會是黔中抗暴的英雄。」

  「傻孩子,女人如何不能成英雄,你忘了皇祖母了麼?,」撒魯爾哈哈一笑,慈愛地抬手撫著木尹的腦門,「記住,永遠不要小瞧女人,就連女人的眼淚也不要小看,有時可會成為最可怕的武器。」

  我心中一動,木尹卻似懂非懂,過了一會兒,悶聲道:「兒臣只覺得女人都很囉索呀。」

  我和撒魯爾不由被兒童天真的戲言都逗樂了,就在這時,遠遠地帳幡飛舞,狼旗飄揚如海,阿米爾來報:「稟告陛下,女太皇與果爾仁葉護也到了。」

  「夫人可知,我突厥人蓋本狼生,人人善射,」撒魯爾笑道,「而果爾仁葉護更是我大突厥第一勇士,騰格裡賜福的最偉大的神箭手,以前朕一直想做一個超越果爾仁葉護的神箭手。」

  女太皇的輿攆緩緩行來,果爾仁身著戎裝,坐在高頭大馬一旁隨侍,一路上女太皇不時地俯低身,在果爾仁的耳邊微笑著說些什麼,花枝隨風迎動,狀似極親密,果爾仁的灰色眼珠柔情湧動,不時低笑出聲,想想在紫園裡滿面陰冷的剛鐵,已然變成了繞指柔,暗中唏噓不已。

  微轉視線,卻見撒魯爾一雙酒瞳追隨著女太皇和果爾仁,面上掛著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待得女太皇的輿攆到得跟前,撒魯爾上前行禮,果爾仁和女太皇身後的侍衛行了君臣之禮,撒魯爾微笑著一揮手,號角聲中,鮮衣怒馬的貴族開始興致勃勃地狩獵。

  記得以前非玨對我說過他那十三少年中屬卡瑪勒和阿米爾的文治武功最為傑出,早年的阿米爾對我一向不待見,可是卡瑪勒卻時常替非玨為尚在德馨居的我和碧瑩傳遞些應急之物,自然我對卡瑪勒好感頗多,他並沒有對我說話,只是對我微笑地一頜首,與我擦身而過。

  我策動我跨下的大黃馬踱到樹蔭下,遠遠看去,意外地發現撒魯爾,果爾仁和女太皇並沒有參與圍獵,似乎站在一起開一個會議,面色嚴肅地談論著什麼,我注意到阿米爾和卡瑪勒各自站在離主子微遠之所,兩人目光相交,微有閃爍。

  「你為什麼叫君莫問?」小屁孩木尹忽然在我身後問起,我這才發現他沒有去狩獵,我笑道:「這個名字不好嗎?」

  「你莫要小瞧本太子,我跟阿娜說漢語的,你那名字不就是不要問的意嗎?每次叫你的名字,都好像在嚷嚷『你不要問我』呀『你不要問我』!漢人取名字就是奇怪哦?」

  我一聽樂了,這小孩有意思:「木尹太子為什麼不去狩獵呢?」

  木尹搖搖頭,滿頭髮辮隨之亂搖,甚是可愛,然而那雙明亮的酒瞳卻散發著殘酷的發芒:「這太沒意思了,整天去打這些沒有武器的動物,要打,就要像阿塔一樣,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去狩獵敵人,得到敵人的可賀敦和牛羊,把敵人做成殲敵石。」

  要死了,這麼小的小孩只想著搶女人,奪財物,整一個小犯罪啊。

  我溫言笑道:「太子的雄心壯志讓莫問欽佩,只是太子可想過,若要發動戰爭,要耗盡多少民財國帑,又有多少百姓會戰死疆場,多少無辜婦孺會流離失所,對那些您想狩獵的國家,又會造成多少傷害,騰格裡不也說過一分仁慈遠遠比過十萬的殘暴更易博取人心麼?」

  木尹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外祖父說我是草原上的雄鷹,將來一定會有最多的女人充陳後宮,這些女人可怎麼來呀?」

  嘿!這小子這麼小,怎麼老想著女人,我給逗樂了:「陛下將來強大了,自然會有臣服的各國送來各地美女,當然殿下也可以向心儀的女子救親,殿下可聽說過昭君出塞的故事麼?」

  「昭君出塞?」

  「正是!」

  「阿娜也說過王昭君是美女哇!」

  我逗著木尹,和小屁孩倒是越談越投機,這個孩子很像年功的非玨,他最後認真得問道:「聽阿娜說你已經有一個女兒,是大理的第一公主吧!」

  我點點頭,他又板著小臉像個小大人一樣比較嚴肅地問著夕顏的名字,年齡和習慣,長得好不好看,關於夕顏的容貌我不得不誠實地回答,同我長得差不多,他有點愁眉苦臉。

  然後聽到我說夕顏一天到晚不愛讀書,整一個是個小猴精,皮大王時,小木尹又如釋重負地綻開一絲笑意:「太好啦,她一定能陪我玩兒啦,那這樣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要取你的女兒作王妃。」

  唉?!這小孩也學得太快了吧?

  不等我回話,木尹一拍我的馬,拉著我的馬疆奔向樹蔭下的撒魯爾。

  「太子殿下,我看還是先問問夕顏的意思吧!」最主要的是夕顏現在同軒轅太子的感情很好啊。

  「她不同意,我就讓我阿塔把她給搶回來。」小孩子興高彩烈地揮著馬疆。

  遠處的三個仍在凝神細談,卻忽地傳來女太皇一聲暴喝:「夠了。」

  我和木尹離他們最近,不由都嚇了一跳,木尹一臉擔憂地喊道:「皇祖母。」

  女太皇摸著木尹的腦袋,果爾仁的面色有些發青,女太皇也有些不悅,似乎正要開口,卻猛然捂著嘴乾嘔了起來,果爾仁旁若無人地撫著她的背,像是在問有沒有事,而撒魯爾額頭的青筋漸顯。

  女太皇止住了嘔吐,侍女遞上手巾,接過來擦了一下,然後面色發白地扔在地上,冷冷地微一揮手,依明惶恐地跑過來,腦門上掛著汗珠,召來奴隸,依次跪在眼前,以背作踏,她冷著臉踩在上面,行到輿攆上,行至一半,轉過身來冷冷道:「撒魯爾,你越來越讓我失望了。」

  她微一用力,腳下那奴隸的脊椎似已斷,頹然摔在那裡,面色青紫,卡瑪勒也噤聲跟了上去,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向回冬宮的路上,很快消失在眼前。

  阿米爾從站上爬起,上前說道:「回可汗,這奴隸已廢,不如獻給騰格裡吧。」

  撒魯爾冷冷道:「蠢貨,這還用得著問朕麼?」

  撒魯爾向我跑過來時,已然換了一陣雲談風清,輕笑出聲:「今日朕有些累了,不能送夫人了,還望夫人莫要見怪啊。」

  不等我回答,他喚了阿黑娜送我回宮,木尹想跟著送送我,卻被他的父親厲聲喝退了,在場的貴族都噤聲閉息,狩獵的歡快氣氛一掃而空,眾人敗興而歸。

  我莫名其妙地去了南邊,又莫名其妙地回來,卓朗朵姆自然又是一陣盤問,我只覺彼累無比,不久進入了夢鄉。

  我又回到了櫻花林,我走來走去地找熟人,恍惚間看到一個少年在櫻花雨下佝僂著身子,背對我念著青玉案,我站到他的身後,含笑聽他輕聲念著,回想著紫園的純真時光,過了一會兒,非玨忽然直起了身子,輕輕喚道:「木槿,你快醒來。」

  我扭頭,他背對著我,聲音焦急了起來,「木槿快回去。」

  我把他轉過來,卻見非玨的臉變成了一朵紫紅相間的西番蓮,滿是血模糊,櫻花林變成了一片火海,那火焰彷彿是司馬蓮的獰笑。

  我大叫著驚醒,只覺眼前火光沖天,混身熱得像在烤一樣,不,這不是夢境,真得著火了,宮人在尖叫著火神發怒了,我翻身而起,七夕在一邊駭然地汪汪大叫,想衝出去,卻又滿身火星地回來,我拿著毯子撲滅了他身上的火苗,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非洲獅變成了一隻禿毛狗,我用手巾蒙了面,然後抄起黃金瓶砸著窗戶,那窗戶紋絲不動。

  正在絕望之際,一個高大的人影,頂著一床濕被闖了進來,拉起我就走,我則拖著七夕。

  著火的樑柱崩蹋下來,我的玉辰殿化為灰燼,來到戶外,阿黑娜和眾宮人在殿外哭泣,忙著救火,卓朗朵姆身著睡衣,一臉呆愣地看著熊熊火光。

  我劇烈地咳著,回頭看我的救命恩人,一愣,卻是那個鑼鍋子老頭。

  我正要道謝,他卻往我手裡塞了一個小瓶子,匆匆說了聲,明日午時,便消失在夜色中,遠遠地走來碧瑩,大腹便便,神色驕燥。

  她屏退左右,輕問:「木槿,你還好吧?」

  我默然無語地抱著禿禿的七夕,那火魔彷彿是最可怕的自然力量,任是獒王的七夕也輕輕發著抖,撫著他燒焦地皮毛,安撫著他,一邊輕輕對碧瑩搖搖頭,她卻輕聲一歎:「在這宮中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皇后,莫非妹妹做了什麼令皇后不開心的事了麼。」

  碧瑩拿著絲娟擦著我的額頭,流淚道:「莫怕,好妹妹,現在姐姐已不同以前,定能護你安全,你就搬來同姐姐一起住,往後可汗來看你也方便了。」

  我鄰近的宮殿玉濉殿一點也沒有事,可是我卻宮殿差點燒死?這不是太巧合了嗎,只是如果碧瑩這樣做,不是很引了懷疑嗎?

  正在這時,卻聽卓朗朵姆跑過來,抱著我興奮地說著:「他來了,他來接我們了,段太子來了。」

  我心中難受,看來卓朗朵姆已然嚇得有點神志不清,她一會抱著我哭,一會又在那裡哈哈大笑著:「燒啊,燒啊,憤怒的火神燒啊,把突厥蠻子都燒光吧。」

  我怕她這樣對孩子不好,便使勁抱著她,細聲安慰,她終於安靜了下來,看著我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陛下有令,請夫人前往神思殿,有重要客人來訪。」阿米爾的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我的身後,後面是精緻的軟轎。

  卓朗朵姆看著空中一弧明月,開心地大笑,「他來了,他來了。」

  她說著,就主動地跳到阿米爾的怎麼也不肯放我,七夕嗅嗅阿米爾的身上,對著我汪汪地搖著大尾巴。

  我疑惑地拉著一人一狗,心想現在似乎也只有撒魯爾那裡最安全了吧,極其狼狽地走向軟轎,直覺混身抖得厲害,原來卓朗朵姆和七夕都和我一樣抖得狠啊。

  到了神思殿,一路抖進內殿,我身上一下子輕了下來,七夕竄了過去,卓朗朵姆也向前奔去。

  明晃晃的大殿裡,兩個出色的傲藏男子,正在互相舉杯,一人酒眸微醉,英氣勃勃,一人紫瞳瀲灩,纖長素手握著金盃,食指上戴著顆碩大的紫□兒眼寶戒,左耳上戴著水晶鑽,光耀紫輝,天人的容顏上掛著絕艷而邪佞的笑容。

  「你終算來了,殿下終算來了。」卓朗朵姆猛然撲進他的懷抱,哭得肝腸寸斷,七夕撲倒在他的腳下搖著禿尾巴。

  他對卓朗朵姆細聲安慰了幾句,瀲灩的眸光靜靜地向我掃來,似是千言萬語。

  我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逞強地對他仰著下巴,也不說話,心裡卻也喜極而泣,可終算來了啊,你這個壞小子。

  「現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將兩位夫人完璧歸趙了。」撒魯爾微一抬手,錦服長袖口的金錢牧丹花似要飛了起來,他的酒瞳對著我幽暗地一閃,冷得我心裡不由一怔。

  「現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將兩位夫人完璧歸趙了。」撒魯爾微一抬手,錦服長袖口的金線牧丹花似要飛了起來,他的酒瞳對著我幽暗地一閃,冷得我心裡不由一怔。

  「果然是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段月容扯出一抹笑來,昂頭道:「明日午時,便見分曉。」

  撒魯爾快樂地一擊掌,讓阿米爾帶我們到一處永思殿內休憩。

  明日午時?那個張老頭也對我說明日午時,這是什麼意思呢?正待問段月容,卻礙著前面引路的阿米爾,再看段月容,懷中摟著抽抽答答的卓朗朵姆,以絕對麻的神情,一直用我不懂的藏語輕輕安慰著她,再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七夕開心地跑前跑後,偶而被段月容他們踩到腳丫也不吱聲。

  阿米爾引著段月容和卓朗朵姆到主屋,卻領我和七夕到另一間屋子,七夕卻跟著那兩人進了裡面,我怎麼喚他,他也不聽,正想對段月容說:勞架您把七夕還我吧,沒想到這廝冷冷看了我一眼,回頭對著卓朗朵姆笑得像朵花似的,然後快速地關上門,讓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僵立在他們門口,一時有些失落,莫非是在怪我救了撒魯爾,引得突厥偷裘多瑪,讓大理蒙羞了?

  過了一會,聽著裡面癡纏調笑,面上紅了起來,本來人家新婚夫妻團聚,有你什麼事。

  我暗哼了一聲,你們愛咋的咋的吧,段月容你有什麼了不起,等我出了突厥,我就把你給休了,看你有什麼可牛的?

  我仰頭走回了我的屋子,換了衣服,翻到那個張老頭塞給我的方盒,打開一看,卻見一隻光芒四射的金鋼鑽手鐲,莫非是皇后送來給我的?不對,這不是皇后那一隻,而是永業三年軒轅淑琪臨走時送我的那隻金鋼鑽手鐲,因為我記得一次不小心把那鳳凰的羽翼上的一顆綠寶石給扣下來了。

  張老頭是女太皇的皇后身邊的人,而皇后的姻親皆出原家,我早該想到,從第一天被擄進弓月城起,我就等於踏進了半個原家。

  小五義的暗號讓我差點命喪地宮,那這個手鐲又代表著什麼?想起張老頭若要害我,早就害了,相反他冒死救了我數次,想來就是友非敵。

  我摸著那手鐲,猛然想起一人。莫非是鬼爺,那個紫園東營的暗人頭領在暗中助我?他每月須要我的血作解蠱引,最多只能撐三個月,如今三月已過,想必是等急了。

  想起鬼爺,連帶著想起那個風華絕華的踏雪公子,如果他在這裡,是大聲嘲笑我可笑的選擇,還是憂傷地看著我?

  我甩甩頭,默默地戴上那手鐲,把侍女統統趕光,倒頭就睡。

  這一睡,到了半夜就驚醒,感覺床邊坐著一個人,烏漆碼黑的屋子裡,一雙紫眼睛在暗中對著我,發著湛湛寒光,把我給嚇得從床上蹦了起來,看清楚了段月容,才把懸在嗓子口的心放下來,恨聲道:「你把我給嚇死了?知道嗎你?」

  作勢就要打他,他卻在隱在暗中,用那雙明亮的紫眼珠子瞪我,也不說話。

  我嚥了一口唾沫,他還在生氣吧!

  我硬生生地把手給收了回去,咳了一聲:「找我幹嗎?」

  沉默

  「別用這樣怪怪的眼神看我!」

  還是沉默

  「喂,別這樣好不好,我困啦,不說,我可睡啦!」

  仍就是可怕的沉默。

  我的汗流了下來,本待逞強地罵他幾句神經病,轉念又想,千怪萬怪都是我的錯。

  唉!自這一世認識這小子以來,就屬這一刻我最沒有骨氣,膽氣和硬氣了。

  我嚥了一口唾沫,澀澀說道:「我睡了哦。」

  極慢地倒下,背對著他,眼睛卻在黑暗中半睜半閉,只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不停地逡巡,過了一會兒,旁邊的床鋪陷了下去,一個溫暖的身子靠近了我,他身上淡淡的松香伴著他的身臂環過我的腰腹,我的精神鬆懈了下來,我緩緩轉來身來。

  月光朦朧,他的紫眼睛甘泉清洌冰冷,仿若恨到極致,我看得心也越來越涼了,凝視許久,他似是要開口,我卻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低聲對他喝道:「不准批評我,不准罵我,不准。」

  我蠻橫地說了好幾個不准,看著他的俊顏,到最後,那眼淚卻終是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眼睛,段月容握住我那只顫抖的手,慢慢拿了下來,對我長歎一聲,眼睛也柔了下來,我對他抽泣著,只覺滿腔委屈和歉然,撲在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撫著我的頭髮,細細地吻著我的耳垂,手也不安份起來,我的淚還沒有干,呼吸急促了起來,推著他,他卻脫了外衣,露出健壯欣長的膛,上面有一道長長的疤痕新結,可見傷勢剛愈。

  他的紫瞳定定地凝著我,輕輕拉起我的手摸上了那道疤,將我拉入他的懷抱,我的心跳如擂。

  「木槿,」他一邊極盡纏綿地吻著,一邊極富經驗地脫著我的衣物,我大驚,心想這小子難道想在撒魯爾的眼皮子低下上演戲嗎?

  他的雙手如鐵鉗,在我耳邊低喃:「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和卓朗朵姆出宮。」

  我一怔間,這小子成功地脫下了我的衣服,露出荷花肚兜了。

  唉!唉!唉!老先生您可千萬別假戲真做啊,他的呼吸也重了起來,吻落到我的□,然後一路吻上我的臉。

  他著我的額頭,低聲道:「明日午時便是突厥人祭祀騰格裡之時,我會去在西州同你們會合。」

  「那你呢,」我終於問出了我的問題,「撒魯爾怎麼會突然同意放了我們呢?」

  「他遇到了一個難題,很不幸只有本宮能幫助他,」他慵懶地笑著,紫瞳一閃,似是要阻止了我的追問,他摩挲著我的嘴唇:「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對邪氣地一笑,暗中用那只碩大的貓耳眼戒的勾花處輕劃過手指尖,那鮮血緩緩滑過我的大部,滴到身下的錦被上。

  然後他板著臉大叫著:「你這個女人真是晦氣,壞了本宮的興致,真真掃興。」

  他長身而起指著我身下的血跡,憤憤說道,甩開了我。

  我心領神會,扁了扁嘴,盡量裝作委屈地說道:「妾錯了。」

  他假模假似地憤然下床,摔門回了卓朗朵姆的房間。

  我愣愣地坐在空空的床上,使勁抽泣幾下,倒下睡了。

  第二日,阿黑娜進屋來叫醒我,沉默地為我梳妝打扮,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哀傷,我想如果我有幸真的成為撒魯爾的寵妃,這個善良的老宮人,應該也能過得好一些,現在我要走了,她可能又將回到那冷宮看盡世態炎涼。

  阿黑娜為我梳完了頭髮,指著一個大箱子:「可汗所賜俱在昨夜火中焚燬了,這是陛下為夫人新挑的,送給夫人帶回大理賞玩。」

  宮人打開木箱來,一陣珠光寶氣耀著我們的眼,我什麼也沒有留下,一件件地都送給那些服侍過我的宮人,那些宮人同我相處了一些時候,倒也含淚接過,低低飲泣起來。

  我將最昂貴的一些寶物,諸如翡翠玉西瓜,鎦金步搖和金龍臂釧什麼的,統統贈與阿黑娜,我想說服阿黑娜跟我一起走,阿黑娜溫言笑道:「阿黑娜的親人都不在了,這裡再不好,也是阿黑娜的家,就讓阿黑娜埋骨女太皇的宮殿,守護女太皇和可汗吧。」

  「夫人是一個難得的好主子,可惜陛下沒能留住夫人,」她對我流淚歎道:「段王如何有幸能得夫人這樣貞烈聰慧的妃妾啊。」

  她回頭對所有的奴婢說道:「夫人今日出發,陛下密令,以皇后儀出宮。」

  神清氣爽的卓朗朵姆走了進來,拉著我的手聊天,打破了屋裡離別的氣氛。

  她大聲炫耀著段月容對她怎麼怎麼地溫存,幾乎讓她擔心肚子裡的寶寶,我木然地看著她恢復了一臉的扯高氣昂。

  我和卓朗朵姆聊了一會家常,她稱人不注意,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在這裡多虧你幫著我,我才會活著見到太子殿下,從此往後,你便是我的親姐姐,在葉榆皇宮裡,卓朗朵姆一定會同姐姐手拉著手一起過的。」

  我微笑了,正想對她開口,阿黑娜卻進說車馬已備,請兩位夫人起程。

  我走出門去,卻見遠遠停著皇后所坐的六駒馬車,阿黑娜低聲道:「每逢祭祀,突厥皇后必到阿拉山上尋得神泉獻於騰格裡,陛下密令夫人冒作皇后出城,阿黑娜會在側送夫人出宮,還請夫人上車,。」

  我不由暗歎撒魯爾想得周到,這才明瞭,張老頭給我那隻手鐲是為了假扮皇后。

  窗外一陣嘎嘎淒切的鳥叫之聲,卓朗朵姆伸頭向外一看,說道:「那不是姐姐的鸚鵡嗎?」

  胡楊樹上站著一隻禿毛鸚鵡,可憐兮兮地對我叫著,我一伸手,她小心冀冀地飛到了我的手臂上,腳裸上猶帶著一根金鎖鏈,纏到我的壁上,鸚鵡在我的袖子上親熱地蹭著腦袋,我問阿黑娜討了些食物,餵著它。

  我心中一動,昨夜大火時,這只鸚鵡被縛在金籠子裡,是誰冒著生命危險把它給救了呢?

  「先生,先生。」兩個嘴上剛長毛的小伙子,對著我大聲叫著,興奮地跑過來,是春來和沿歌,我也高興地拉著他們倆的手問長問短,他們告訴我夕顏和希望小學的學生們都開始練武了,夕顏總拉著黃川偷懶,好幾次想偷偷想離家出走,來找我。

  我聽著聽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夕顏,我的女兒,爹爹也想你啊。

  我出了大殿,迎面走來一身突厥勁裝的朱英和孟寅,他們也來啦。

  兩人立刻向我下跪行禮,朱英呵呵樂著,鼻子更紅了,而孟寅比較誇張地撲倒在我的腳下,雙手顫抖地抓著我的衣袍,大聲哭泣地表達著自己的思想感情:「娘娘總算無恙,臣等何幸在有生之年再得見主子的天顏。」

  我努力忍著笑將他起來,心想真不虧是宮裡出來的,不遠處,齊放比較酷地抱著他的青峰劍,一臉嚴肅地走過來請我們上馬。

  我們來到馬車旁,卓朗朵姆悶悶地說道:「為何殿下不一起回去呢。」

  這其實也是我的問題,昨夜段月容不肯回答,可能是怕隔牆有耳,撒魯爾到底答應了什麼要求,才會放了我和卓朗朵姆兩個人呢?

  我的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段月容很少有事瞞我的,不過現在周圍都是人,實在不是談話之所,我拉著卓朗朵姆上了車,齊放擠了進來,眾人拜別,我的另三大長隨上了馬,孟寅堅持坐在我們馬車前,親自為我們趕車。

  我看得出他的神色也很緊張,馬車一動,我立刻問道:「小放,究竟是怎麼回事,撒魯爾突然放我們啦?世子究竟同他談了什麼條件?」

  「回主子,宮內都在秘傳,女太皇又懷上了狼種,已有二月有餘,前幾日香凝傳信來,已經證實了確為事實,那腹中孩兒的父親便是果爾仁。」

  回想起女太皇昨日狩獵時嘔吐的形狀,原來如此,我的暗人以前也曾報我,自從撒魯爾登基以來,果爾仁仗著仲父之名,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葉護,擁有女太皇所賞賜的烏蘭馬托肥美之地,日益擁兵自重,撒魯爾雖然表面仍尊其為仲父,但做帝皇的如何為坦然處之?

  「可是那果爾仁才入弓月城不過二十天,如何是有二月有餘呢?」想起那宮內地道,我恍然大悟,「是地道,那個果爾仁是從地道私入弓月城的。」

  齊放點頭:「正是,撒魯爾微有察覺,心中不悅,不想,這果爾仁進弓月城為女太皇賀壽之日,更是私調了火拔部在烏蘭馬托二萬餘眾暗中潛入宮月城附近。」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卓朗朵姆,開口道:「洛果頭人同果爾仁,殿下和撒魯爾都有聯繫,就在段王陛下登機之日地,他開始投靠果爾仁,那日撒魯爾微服私訪多瑪,被太子識破,果爾仁離多瑪最近,卻沒有出手援助,反倒藉著勤王之名,吞併了葛洛羅家的幾個草原,卻悄然退出塔爾木,將其留給了洛果頭人,可見與頭人來往密切。」

  卓朗朵姆的臉色一下子白了,我皺著眉說道:「洛果頭人見段太子敗於多瑪,便在撒魯爾和果爾仁之間首鼠兩端?」

  齊放點頭道:「正是,洛果頭人以為段太子忙著攻葉榆,無暇血恥,不想太子暗中還進攻多瑪。」

  「那我阿爹怎麼樣了?」

  卓朗朵姆混身開始發著抖,我暗歎一聲,齊放慢慢說道:「洛果頭人於月前敗走且末河,失蹤在于闐的魔鬼沙海中,至今沒有消息。」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想在這幽深的突厥皇宮囚禁了不過二個月,國際形勢已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女太皇定是知道果爾仁的用意,所以本不許他進弓月城,沒想到撒魯爾卻召他入弓月城。

  「女太皇有了身孕,便想嫁於果爾仁,今日祭祀之際,便要公佈兩人的婚事。」卓朗朵姆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緊閉雙目,齊放從懷中冷靜地掏出一瓶清心丸,給卓朗朵姆口中,她悠悠醒來,捂著嘴哭了起來。

  「朝中太皇黨為數眾多,撒魯爾怕女太皇會站在果爾仁這一邊,廢了他的皇權,立肚子裡的孩子為新帝,」我倒吸一口氣:「所以他同太子結盟,讓他在南邊牽制火拔部,今日稱祭祀之際,要發動宮變中,殲滅果爾仁?」

  「正是。」齊放肅然道:「殿下說這個撒魯爾陰晴不定,還是先送兩位娘娘到西州會合,他便會同撒魯爾擊破果爾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