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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疑變弓月城

  高原的風混著青草,花香,還有雪山的味道縈饒在我們周圍,他的血腥氣息淡了很多,紫瞳似有笑意。

  不知從何時起,我和他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前一天晚上再怎麼吵,再怎麼怒目冷眉,打得再怎麼不可開交,拔劍相向,第二天我們都會同時裝作完全忘記了昨夜的風暴,然後像一般「正常夫妻」一樣拉家常,我不想激怒他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不想讓我一氣之下離他遠去,總之在外人看來總是你儂我儂,妻賢夫愛。

  昨夜差點對我施暴的「妒婦」似已同這高原純淨的空氣煙消雲散,他湊近我的臉,勾出一彎輕鬆的笑:「木槿,你說好不好?」

  我也當作沒有發生,只是回他一個笑,輕輕向後一步,一指山下,由衷讚道:「這裡真是人間的香格里拉。」

  他看著自己撲空的雙手,不悅地瞪了我一眼,然後硬是上前一步,霸道地攬著我的雙肩:「這是聖湖。」

  「我要將此湖改名以紀念這肥美的吐蕃草原為我所有,」他睥睨天下地覽著聖湖,對我洋洋得意地問道:「木槿,叫大理湖如何?」

  此人實在囂張得欠扁!

  「不妥!」我微笑著看向他,他哼了一聲,紫瞳不服氣地睨著我,我笑道:「聽說此湖乃是草原人民心中非常聖潔崇高的湖,每年都會有西哉各地佛國的人們前來虔誠朝拜,就連吐蕃人也只有在規定的日子才能來此沐浴,太子殿下剛剛獲取吐蕃,正是應該安撫百姓,博取人心美名之時,殿下理當尊重當地的習俗,代大理王陛下同當地吐司頭人,禮拜聖湖,感謝神恩,豈可擅改湖名。」我正指著那一汪碧藍越說越起勁時,扭頭間這才發現他凝神絞著我的目光,眼中一片柔情。

  我嚥了下唾沫,正要張口再勸他,他卻毫無預兆地忽地摟了我的腰,來了一個,我推了半天掙脫不得,高原本就缺氧,此時更是難受,我張大了口要呼息,正似中了他的計謀,他的舌靈巧地了我的口。

  唔,我的腦海中反映出那個場景自己是最後一個倒下的女職員呃!然後又站了起來

  我好不容易掙脫,兩個人都氣喘吁吁地,他繼續摟著我的腰,額頭抵著我的,閉上眼睛,聲音也有些不穩:「木槿,我不會放了你的,」他睜開燦爛的紫眸,映著我的怒容,一手早已敏捷地抓住我擊向他臉的爪子,這些年來他苦練武功,看樣子功力是恢復得差不多了。

  可惜咱不是為了對付這個色魔,也練了八年了嗎?

  我一記左勾拳,一拳正中其右臉,他一手捂著臉,那麼呆了一呆。

  我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沒想到他卻忽然帶著一絲男人得逞的快樂,仰天狂笑,我欲掙脫,被他死死攬著腰,只得木然地看著他在那裡傻樂。

  「真真是匹烈馬,為何馴了八年還不見一絲收斂呢?」他犀利的紫瞳緊鎖著我,竟是又恨又愛,我對他瞇起了眼,正要開口,他動移開了目光,對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木槿,你難道忘了嗎,今日是你我的生辰啊。」

  「所以我昨夜才巴巴趕了回來,」他的聲音似是滿腹委屈,然後像對待小孩似地,用一隻修長的手指封住我的口,然後口氣中滿是耐心地驅哄:「乖,木槿,今天不要惹我生氣,好嗎?」

  我雞皮疙瘩掉滿地,正在考慮是針對他的臉還是他的某個重要部位進行反抗,一陣傳來,我和段月容同時回頭,卻見一隻白得沒有一絲雜毛的犛牛溫順地站在那裡,上面坐著一個盛裝的藏飾美人,頭髮辮成數十根細辨,下面接上墜著銀飾的黑絲線,一直墜到腳踝處;美人臻首精緻的銀冠上飾著綠松石串,柳腰間持掛著綴有數行紅珊瑚珠或蜜蠟珠的珠鏈。她看上去很年青,蜜色的肌膚在高原的陽光下泛健康的光澤,兩隻撲扇的大眼睛,在我和段月容之間不停地眨啊眨,最後停在段月容長年對女帶有極其「苛刻挑剔」的審視的目光下,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十來個膚色黝黑,虯勁結實的藏人站在那個美人身後,為首一個年約中旬,身材微胖的藏人恭敬地向我們彎腰行禮,送上一條純潔的哈達,一旁站著蒙詔,後面是冷冰冰的齊放,再後面是探頭探腦的沿歌和春來,再後面是一隊士兵,樣子很陌生,應該是段月容從邏些帶回來的

  唉?!什麼時候站這麼多人了,我怎麼都不知道?那剛才段月容吃我豆腐的情景,有這麼多人同時觀賞著嗎?

  段月容眼神也微有不悅,轉瞬即逝一笑:「原來是洛果吐司!」

  說著接過那個洛果吐司的白哈達,洛果吐司嘴裡用藏語說了些什麼,段月容又用藏語回了些什麼,這幾年,突厥語自學了點,跟著語言天才段月容,葉榆話是大致是能聽懂了,但是藏話卻沒鑽研過,於是我跟聽天方夜潭沒什麼兩樣,可是我注意到,兩個人的眼睛不停地往那個白犛牛上坐著的姑娘看過去,那個姑娘也羞紅了臉,而俞加明艷。

  我明白了,段月容算是吐蕃地主人,當地頭人定是帶著禮物和美女來拜見段月容來了,這是古代對征服者表示友好順服的常見方法,但是這個姑娘倒不像一般地美人貢物,只因在藏地只有尊貴的女子,例如部落頭人的女兒,寨子裡的吐司夫人才能坐白犛牛,看這個洛果吐司對她慈愛的目光,看來是洛果吐司的女兒了。

  這個姑娘應該就是剛才在山下經過聖湖吟唱的歌手吧!而且這個姑娘倒也像對段月容很有意思,兩隻大眼愈加大膽地在段月容臉上掃來掃去,愛意越濃,偶爾停在我身上時,也有了一絲冰冷和不高興。

  我該怎麼辦,以往段月容納新妃子,他都得意地同我炫耀,但畢竟從來沒有在現場出現過,一時也有些尷尬,不覺心裡沒了底,只能在那裡低頭沉默了起來。

  段月容最後叫了聲蒙詔,用葉榆話說道:「給咯果頭人家的卓朗朵姆小姐準備氈房,把頭人的禮物收起來吧。」

  卓朗朵姆的美目臨去時,對著段月容深深凝注,臉紅得就蘋果一樣,她輕啟,那動聽的歌聲便迴盪在蒼穹,滿懷著對未來那柔情密意的幢景,我和在場的諸位都不由地聽得癡了,就連段月容那紫瞳目送著她的離去,目光深幽難測,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來,那雪白殷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

  看來他很中意他的這第五十三房妃子,而且還是一位優秀的藏族民歌手。

  這是我很不明白的地方,明明我同他的個南轅北轍,世界觀也是截然不同,可是我與他二人這八年來,卻能輕易地通過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洞查對方的內心世界,難道說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便是你的敵人,而你最瞭解的卻偏亦是你的敵人嗎?

  此生我欠非玨甚多,上天讓他相忘於我,也許是最好的歸宿,我移情於非白在後,亦負他深情,如今愛而不得也算是對我的懲罰,然後無論是非白還是非玨,這一世,我的心中早已被這二人佔滿了心房,今生今世無法再對他人開啟情感之門。

  偏偏我與他這八年相持,道不明的情仇卻聯著那理不完的恩義,我還要與他糾纏多久,難道真得等著被他強行擄回葉榆,作那第一百個或一千個妃子嗎?

  我對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目光坦蕩地迎向我,肅然道:「不要這樣看著我,木槿,強大的帝國不可避免地需要沒有愛情的聯姻,如同我們每天就要喝水一樣。」

  我前世很多多金的男人,甚至是不怎麼多金的男人都以同時周旋在數個女人之間為傲,但還是要掙扎著意思意思地表現一下自己的無奈,既便是這個一夫多妻制的亂世下,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如此理直氣壯的可能只有段月容了。

  我記得八年以前,同樣的一個生日,非玨在果爾仁的安排下不情願地接受了一門沒有愛情的政治聯姻,然後當我同既是天敵又是盟友的段月容掙扎亡命時他取了軒轅淑琪,是的,當年對我喜歡的男人我都理解了,我又怎麼可能不理解你呢?

  「我懂,月容,」我自嘲地笑了笑,轉身看向那美得不似真實的世界,然後假裝對他歎了一聲:「月容,萬一有一天,有個龍陽的君主看上你了,你也會向他吧。」

  我本以為這是一次成功的諷刺,一個犀利的調侃,沒想到段月容卻一本正經地撐著下巴思考了半天,然後認真道:「我會的。」

  我打了個趔趄,差點沒摔著,然後木然地看著他,這小子八成是當年失去權利,過苦日子過怕了,死也不會回到無權無勢的敗軍之將的日子了。

  「木槿,你是在擔心我吧!不怕,我定會為你保留我的身心,」卻見他對我笑彎了一雙清咧的紫瞳,似孩童無害,然後說道:「不過,等我有了比他更強大的力量時,必讓他生不如死,滅他九族。」

  我打了個哆嗦,卻見他像戲子變臉一樣,一下子板了個臉,紫瞳陰狠無比,氣呼呼地檢起塊小石子,向我扔過來,然後追過來:「你這個放肆的女人,看我把你寵成什麼樣了,居然敢這樣大膽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啊地一聲向山下逃去,未到氈房,剛要掀簾,卻見一龐然大物向我撲來,將我壓倒在地。

  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置著我,我睜開眼睛,眼前是一雙金色的三角眼從上往下凶狠地盯著我,耳邊傳來它呼哧呼哧的呼吸,我的手觸及的是一片光滑的皮毛,臉上是那樣東西流在我臉上的口水。

  我第一反應是這個段月容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隻非洲獅,再仔細一看去,卻只一隻赤金燦爛的俊猊,也就是草原藏獒,異常威武雄壯,混身金黃,前幾簇毛又鮮紅似血,坐在那裡睨著我真如雄獅王者一般微風凜凜。

  我一下子愣住了,也就那麼躺在地上,愣愣地承受著它兩隻前爪的重量,沒考慮到要趕緊起來,直到段月容過來了,大聲用藏語叫著:「七夕森格。」

  那只藏獒乖乖地離開了我的身子,坐在地上,對著段月容吐著大舌頭,掃帚一般的大尾毛掃得地面嘩嘩響。

  我坐了起來,奔過來的段月容蹲在我身邊,烏髮直直垂下,搔著我的鼻間,紫瞳流盼間,放聲哈哈大笑:「喜歡我送你的生辰禮物嗎?」

  生日禮物?神啊,這位兄台你不能先跟我打聲招呼嗎?

  說起送我的東西,段月容再一次證明了,妖孽轉世的基因存在,這八年來送我的東西無一不是絕頂奇異的。

  西雙版納最毒的毒蛇,除了沿歌這小子如獲至寶,整天笑迷迷地伺候它,基本上無人可以接近,包括我這個主人;送過一件天蠶衣,據說刀槍不如,結果還沒等我穿上,就引來一大堆武功高強的搶奪者,倒把我給暗傷了,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然後是一隻小白象娜娜,一開始挺可愛的,夕顏和希望小學的同學也喜歡它,可是小白象漸漸長大了,把我的後花園全給糟蹋了,而且還是逮什麼植物珍稀就吃什麼,順便輕而易舉地踢斷了多處圍牆,跑到人家張員外家裡去了,害得張員外獅子大開口向我勒索,同我打了近一年的官司,結果把張之嚴也給驚動了,好在張之嚴看上了娜娜,我就把它轉送給張之嚴,最不能理解地是有一年他送了我一群會媚光四射的舞姬,我將信將疑了幾個月,還是摸不透他到底想什麼,於是便放心地在一次重大的商業宴會上讓這些舞姬表演,然而他卻又化妝成朝珠夫人,突然出現,當著眾位BUSINESSPARTNER的面把這群舞姬罵得直哭得梨花帶雨,從此我的妻管嚴之名就此盛傳民間,讓君莫問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比較正常一點的也是我最喜歡的是他送我的一把很漂亮的銀弓,我練了三個月才拉開弓,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對遢邏進貢的鴛鴦弓,我那一隻是雄的,他那一隻是雌的。

  我都差點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他送我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的日子啊。

  「沒摔著吧,」段月容笑迷迷地扶起我,摸摸藏獒的大腦袋:「他叫七夕森格,藏語裡森格就是獅子的意思,你叫他七夕,他也明白的。」

  他引導著我的手扶上七夕的毛茸茸的身,七夕轉動著金棕色的眼珠,不停地謹慎地打量著我,我卻愛上了七夕的感覺,掙開了段月容的手,一下一下的梳理七夕的毛髮,癡迷道:「七夕你真漂亮。」

  七夕森格高傲而冰冷地看著我,身有些緊繃,看段月容坐在旁邊柔和地看著我,才稍微放鬆了一些身,段月容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忽地身後傳來一陣皮鞭的聲音,我聞聲過去,卻見幾個南詔兵正在對一個魁梧健壯的人用鞭型,我定晴一看,原來是昨夜那個波同。

  我奇道:「他犯了什麼錯?」

  旁邊一個士兵看了一眼段月容,伏在地上,恭敬地說道:「妄議時政,軍罰處置,鞭撻至死。」

  我知道是段月容怪他透露了非玨的故事而遷怒於他,便對那個士兵說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殿下的生辰,不宜見血,把這個人先押下去吧。」

  那個小兵的眼珠在我和身後的段月容身上轉來轉去,我看向段月容,他對我一擰眉毛正要發作,這有個士兵過來,附在他的耳邊面色凝重地對他說了些什麼,我隱約聽到什麼洛果土司的女兒,不高興什麼的,卻見他的眉頭微皺,對著波同冷哼一聲,說道:「算這小子好狗運,拖下去吧。」

  然後匆匆向一個新氈房走去,那個小兵諾了一聲,眾人七手八腳地解了繩子,把血淋淋的波同拖了下去,我悄悄對蒙詔說道:「蒙詔,煩勞你給這波同派軍醫治療一下,成嗎?」

  蒙詔對我微笑地點頭道:「娘娘宅心仁厚,能得娘娘在殿邊輔助,殿下大事可成矣。」

  這個蒙詔現在怎麼越來越酸溜溜的,開口閉口就是娘娘什麼的,俗!

  叫七夕的藏獒非常訓練有素,不但聰明,而且很機敏,更忠誠,無論我到那裡,它都跟著,然後我開始琢磨出段月容送我這大藏獒的本意來了,這回我無論到哪裡,都得帶著它了,更逃不出段月容的手掌心了。

  我打聽到段月容是去了洛果小姐的氈房了,估計是去安慰美人,然後下午就像沒事人似的到我的氈房來,腆著臉要他的生日禮物,我偷眼一瞧,果然這小子的脖子那裡有個吻痕。

  「洛果吐司家的女兒這麼好的禮物都有了,還在乎我的?」我懶洋洋地靠在七夕身上,藏獒不像普通犬類一樣會對你搖尾乞憐,問你討食,我同它陪養了半天感情,他也就是不那麼警慎地看著我,總算讓我倚在他身上,真舒服。

  沒想到段月容差點就要激動的叩謝上蒼了,他叩著我雙肩,激動道:「木槿,你終於學會吃我的醋了?」

  我一腳踢開他:「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本小姐對你的心情還是和八年前一樣,沒戲。」

  我以為他會討個無趣地衝出去,不想他笑嘻嘻地抓著我的腳不放,我鬧不過他,還是老規矩,慷慨大方地說道:「多瑪可有夜市?我陪你到夜市一遊吧,若是看中了什麼,我為你付帳,如何,朝珠娘子。」

  他欣然應允,看來攻下邏些後他的心情還真得是很好。

  到了哺時,段月容又出去了一會,齊放回來陰陰地報說,段月容是去帶著那個卓朗朵姆到土司家裡赴宴去了,我便輕鬆地用了些飯,就在我以為段月容要到卓朗朵姆家裡去過生日時,他又滿面春風地回來了,如風一般擄我上馬,吆喝了一聲七夕,便直奔著名的多瑪夜晚的集市。

  這個時代的多瑪是突厥,西庭和大理四國的邊境交界地,又是東西方通商的一個廣大交易地,各式各樣的人種走在大街上,為了行走方便,我還是一身漢族男裝,段月容也是一身藏族男式貴族裝扮,紫貂皮襖,勁間掛著密臘珠,手上帶著紅寶石戒指,腰跨銀刀,身背銀月弓,清瘦欣長的身形走在人群中甚是引人注目,七夕如雄獅一般在他身側,冷冷地看著四周,眾人一邊切切私語地讚歎著,一邊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七夕之夜,.銀闋珠宮光華四射,段月容緊著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他的紫瞳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對我柔聲道:「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當時的反應是一哆嗦,地府黃泉的彼岸花在眼前晃過,我不由自主地面露懼色,段月容的臉色不太好看,把我拖近了他,然後走向一個面具攤,他掂了一個崑崙奴面具,往我臉上比了一比,然後又帶在自己的臉上,只露出兩隻紫眼珠子,面具後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有這麼可怕嗎?」

  我猛然間醒悟過來,他是指當年西安的七夕夜市,我不由自主地撲哧一笑,他從面具後面露出俊臉來,對我也是會心一笑,向我期近一步,低聲附在我耳邊:「那時你抓我的手好緊,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他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邊,溫熱撩人,我的血氣上湧,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嗤笑道:「亂講,誰會抓疼你啊。」

  他看似心情大好,繼續笑道:「那時還說要替我長一雙紫眼睛呢!你莫非想抵賴不成。」

  我使勁甩開了他的手:「那是為錦繡,少臭美了。」

  他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後面傳來攤主用藏語大聲叫嚷,他的紫眼珠那麼一瞪,那個攤主立刻嚇得乖乖閉了嘴。

  蒙詔眼中笑,過去付了銀子,齊放冷眼旁觀,段月容上前又拉住我的手,這回我怎麼也甩不掉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在我耳邊低吟著秦觀的鵲橋仙。

  這小子果然還是偷看了花西詩集。

  我不由轉過頭對上他的紫眼睛,他也在靜靜地凝視著我,攜起我的雙手,對我柔聲道:「木槿,其實你自個兒也明白,你心裡是有我的,就算你不愛我,可是你的心裡就是有我,」他的手撫上我的口,既使隔著束的層層布條,也能感到他手心的熱度,這小子真是越來越大膽了,敢這樣當眾吃我豆腐,我的臉上一陣發燒,也抬起手想拍開他的手,他反手勾上我的十指,糾纏在我的前,順勢拉近了我,他紫瞳柔情似水,在星空之夜熠熠生輝,他的微笑如朝珠花開,在空氣中似也蕩漾著芬芳:「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承認,但是我都知道。」

  我低下頭,他卻輕抬我的下頜,順勢將面具掛在我的臉上對我眼對眼:「那時我帶個面具,現在卻是你喜歡帶上個面具,木槿。」

  面具下的我一愣,卻見他拿開面具,紫瞳帶著一絲無奈悲傷:「你何時才肯摘下面具,真心對我呢?」

  我凝著他許久,張口欲言,卻聽人群中有人吆喝起來:「各位大爺,有誰能射中這支珠釵,不但能得到這支珠釵,還能一親我們天香閣任何一個姑娘的芳澤。」

  眼前一座掛滿紅燈籠的小木樓,一個紅衣大漢在小木樓前大聲吆喝著,樓上是一堆穿紅著綠,橫生的女人,一片鶯鶯燕燕,脂粉的香味飄了過來,我立刻一指,裝作萬分興趣的樣子:「娘子,這支珠釵很配你也。」

  段月容的滿腔柔情立時化作一團黑氣,隨著臉皮那麼一抽一抽,眼看就要冒火了,我裝作沒看見,認真道:「娘子莫急,為夫的這就去為你射下這珠釵。」

  說罷徑直走過去,只見早有幾個西北大漢聚了過去,一邊對著樓上的姑娘流著哈拉子,一邊躍躍欲試。

  人群中有個車師人打扮的虯冉大漢色迷迷地大喊:「若是射中了,是不是今夜所有的姑娘都能陪我睡啊?」

  眾男人大笑聲中,那紅衣漢子眼珠一轉:「那當然成,不過就怕這位爺的身子撐不住啊,咱們天香閣的姑娘那活兒可是一流的,」紅衣漢子回過頭對樓上的女子大聲叫著:「姑娘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那群女子嬌嘀嘀地對著樓下激動的男人齊聲回道:「是,刀爺。」

  眾人一片驚動的噓聲,我心中暗笑,好厲害的促銷方法,明明只有一人可取勝,但這幫姑娘在這裡那麼一站,活廣告一打,再加上眾人的艷羨,包準今晚這家天香閣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那珠釵就掛在三米高的牌坊處,並不是很高,只是這個角度有些刁,而且在陽二樓的陽台下面,隱在暗處,想要射中還真得要些。

  我思索著射的角度,早已有人試幾下,皆是望珠而歎,還有人紅著臉問那紅衣漢子要多射幾次,他倒也大方,慨然應允。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試了約有十數人,皆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最好的成績也是碰巧二樓的陽台。還有最絕的是有一個漢子本來滿臉嚴肅,看得出來一心奮勇,只可惜一個姑娘對他媚眼一拋,結果他眼神一蕩間,離弦之箭就直直地射偏了去,把那個紅衣漢子倒嚇得了一下子躍到了二樓,當下眾人齊聲叫好。

  我心中一動,這個男子的身手極好,實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龜奴啊。

  這時一個甜美的聲音響起:「倒看不出這樣的綠洲卻有如此做功精巧的珠釵。」

  這個聲音很熟,在江南時候聽過,我隨眾人回過頭去,然後和大家相同的反應,愣在那裡。

  玉蟾露顏,雲裳輕飄,卻見來人一身突厥貴族的暗紅錦緞皮袍,長長的紅髮似錦,結成發辯挽與腦後,光彩流動,額頭繫著一條鑲和田玉天蠶銀絲帶飄垂於腰,年青俊美的臉上難掩英氣,月光下似血的酒瞳睥睨三分,腕上帶著一串熏香瑪瑙手珠,身下高頭大馬一看便是唯有藍血突厥人才能擁有的汗血寶馬,繡花的鞍轡上砌著紫玉珠拼成的狼圖騰,天潢貴胄之氣展露無疑,

  他的身後跟著五個人,其中一人正是我見過的阿米爾,緊緊挨著他的也是發出聲音的卻是一個窈窕的身影,那個女子一身突厥騎裝,緊身窄袖,完美的勾勒出誘人的身材,臉上半蒙著白色的紗巾,她明明只露出兩隻無比美麗的眼睛,月光下只覺無以倫比的溫柔高貴,那天香閣的姑娘瞬時失去了光彩。

  我呆在那裡,無法挪開我的眼,竟然是非玨?

  不,我應該喚他一聲撒魯爾大帝。

  他的身後跟隨著最忠勇的戰士,□騎著最神俊的千里馬,手中握著最峰利的刀,懷裡擁著世上最美麗多情的女人。

  不,他已不再是我記憶中青澀目盲的原非玨了,而是統一東西突厥帝國的大有為的皇帝,撒魯爾,他擁有著最銳利的酒瞳,馳騁西哉韁場,號稱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不可一世的撒魯爾大帝。

  「家裡這麼多好玩的東西你不喜歡,卻喜歡這種粗糙玩意兒啊?」撒魯爾往珠釵的方向看了看,無奈而寵溺地看著他心中「最美麗的眼睛」。

  騎裝美人的眼角微微笑彎了:「夫君,妾只是喜歡它的樣式,很是精巧新鮮。」

  卻見撒魯爾和他的美人一個漂亮的翻身下馬,兩人一路微笑著十指相纏,他拉著她走到射擊場前,歪著腦袋,皺著眉頭看了一陣,眼中滿是「女人的眼光就是奇怪」的神情,但嘴角卻又露出一彎寬容的笑來,對身側的騎裝美人揚了揚下巴:「我若射中了這釵,你許我什麼?」

  說罷勾魂攝魄地對美人一笑,眼中滿是情人間親暱的,手向後微伸,阿米爾早已拿起桌上的鋼箭和鐵弓,恭敬地遞上,騎裝麗人蒙著面色的臉看不清表清,可是那雙灩灩的大眼分明更加水霧迷人,發出晶亮的光來,她低笑著,閃到一旁,為她的男人騰出了地方,明眸流盼間神彩動人,草原上的男人們一片起哄的噓聲。

  撒魯爾眼中一陣驕傲,扯出一抹淡笑,剛剛張弓一試,那張弓應聲而斷,眾人驚歎不已,好一位臂力驚人的勇士!

  我隱到段月容所站的暗處,撒魯爾又搭了幾張弓,結果都一一斷裂,那紅衣漢子過來,歎聲道:「這位勇士好神力,我們天香閣裡所有的弓都在這裡了,這可如何是好?」

  撒魯爾興味索然地對著他的美人聳聳肩,用突厥語說道:「看來吐蕃的弓箭不過如此,那就沒有法子了,咱們回去吧。」

  「這位勇士,我這裡有一把弓,如不嫌棄,拿去試試如何?」段月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的五指輕扣我的肩頭,意思叫我不要出來,我驚詫地抬頭,卻見他微笑著,走出陰影,紫琉璃的眼睛如鷹梟一般盯著非玨,身邊的七夕森格緊隨其後,金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對著眼前的撒魯爾開始露出尖牙,低吠起來。

  非玨聞聲側過臉來,將目光絞在段月容,微微一詫。

  我萬萬不有料到段月容會主動站了出來,如同在場所有人沒有猜到他們的身份一樣,更無法聯想到這個時代吐蕃草原上兩個翻雲覆雨的人物同時微服出現在多瑪的夜市中,既便如此,這兩個天之嬌子身上的光彩還是將周圍照亮了起來,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人群開始了切切私語,儘是讚歎之聲,然後不約而同地向後退開了去,為這兩個光華四射的人騰出更廣闊的地方。

  段月容的眼神不太對勁,他莫非是認出撒魯爾來了?

  不可能,必竟他沒有見過撒魯,也不會聯想到突厥的撒魯爾大帝會明目張膽地進行這樣的微服私訪,不然他的眼神不太可能只會有這種暗藏的初級風暴。

  再一想又豁然開朗,吐蕃原來是突厥人領地,哈爾合林之恥時,南詔稱突厥分裂,國變之時,稱機入主吐蕃,而後突厥長達十四年的分裂混戰,兩國之間不停地用兵爭鬥,使其根本沒有精力去奪回吐蕃。

  如今東西突厥終於合併了,撒魯爾可汗拒絕了東庭權臣竇氏的冊封,而是接受了其父所在的西庭冊封,成就了突厥史上最令人膽寒的緋都可汗。

  緋都可汗身強壯,精力沖沛,武功高強,帝國內部,好戰的貴族又頻頻進言要入主中原,於是在實現了突厥皇室日夜渴望的一統西域後,自然而然地欲將觸角又開始伸向了吐蕃。

  多瑪雖是西庭,突厥,大理的邊陲重鎮,但嚴格說來是吐蕃地界。

  那麼,今日來的撒魯爾是作為一個如同在瓜洲一般遊山玩水的普通西域人,還是別有心機的一種探查,更或者一種有意無意的挑釁,然而無論其真實意義是什麼,很顯然,吐蕃現在的主人,段月容都把這個氣宇不凡的突厥貴族,理解為一種挑戰了,而且撒魯爾還帶著他的女人過來,簡直就是把段月容的屬地當作無人之境前來炫耀遊玩。

  於是,還沒有等到大理與突厥正式衝突的那一天,兩國的帝皇段月容與阿史那撒爾的第一次對絕意外地在七夕之夜,在繁星如織的多瑪夜空下提前了。

  我一時不知所措,深怕撒魯爾認出君莫問,上前打招呼,讓段月容認出了原非玨而擊傷他,正焦急間,那白紗艷姝卻輕拉撒魯爾的手:「夫君,還是你說得對,這種粗糙之物,家裡應有盡有,妾有些累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段月容的紫眼珠子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如同對待所有的女人一樣,改看的地方看,不該看的地方也看,嘴角邊還漾起一絲輕薄的笑來,我心中暗急,這該如何是好,萬一他真是看上了撒魯爾的女人,兩人相鬥,撒魯爾一定受傷。

  然而再細細一看,他的紫眼珠中殊無意,這個段月容分明就是想激怒撒魯爾,殺之後快。

  果然,撒魯爾靜靜地將情人掩到身後,眼神冷了下來,卻又綻出一絲笑容:「好啊,多謝這位勇士啦。」

  撒魯爾輕掂起蒙詔遞來的銀雕鑲寶弓,張弓試了一下,淡淡一笑,讚道:「好弓。」

  他在月光下酒眸聚焦了起來,對準那支珠釵射去,一擊而中,那支珠釵落下來的一剎那,誰也沒有看見撒魯爾什麼時候動的,只知道,眼睛一花間,那支珠釵已穩穩地落在他的大手上。

  眾人立時驚為天人:「好俊的功夫。」

  撒魯爾若無其事地走向艷姝,將珠釵在她的鬢邊,展顏一笑,眼神鎮定如初,彷彿是在默默地安慰他擔憂的情人。

  終於那雙黑瞳似有一絲了悟,柔情立時在黑瞳與酒眸的互相凝視著流動著,正如傳說中美女英雄心心相許的畫面活生生地展現眼前,眾人無限希噓間,一片艷羨,段月容輕擊掌,大笑道:「看來今日多瑪草原上飛來了一隻無比尊貴的雄鷹。」

  「不過,草原上的雄鷹怎能僅僅為了女人,啄食一隻膚淺的珠釵呢?」段月容假假地歎息道,全然忘了今早上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江山送到我手上一樣,可見男人的甜言密語有多麼得不靠譜。

  然而,再傻的人也聽出了他的外之意,大家看著洛果頭人對他那尊敬之意,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到了這兩人身上。

  段月容看了一眼撒魯爾的座騎上的狼圖騰,笑道:「原來尊貴的雄鷹是從弓月城飛來的。」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我再抬眼時,男人們早已少了大半,周圍來了很多身形強壯的黑衣人,目光寒冷,神情肅穆,那紅衣大漢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只有一大群女人擠到了天香閣的樓上,探頭探腦地看著下面,黑衣人中有冷冷的眼珠瞟過來,立刻有幾個女子混身驚嚇地躲進了簾子。

  撒魯爾淡淡笑著,向他的美人走來,段月容眼神微動間,蒙詔人影一閃,撒魯爾的美人早已被其截去了。

  撒魯爾的臉繃了起來,眼見白紗艷姝的肩上橫著一把明晃晃的刀,眼中劃過一道充滿殺意的利芒。

  他還是那樣鎮靜,但眼睛卻隱著暴風驟雨,那艷姝身軀微顫,被人帶到一根木柱前綁定,卻是一言不發。

  「久聞弓月城是九天箭神同狼神一起建立的神之城,弓月城人人擅射,不如我們玩些刺激的吧。」

  「我大理素來敬仰英雄,你若能射中你家美人頭上的髮釵,你且同這位美人儘管來去自由。但若是射不中」段月容笑了:「都說弓月城的女人是天神的女兒,我想我那些很久沒有碰女人的兄弟們肯定會喜歡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段月容表達自己無比興奮和得意的心情時,都會抬手輕輕一捋秀髮,微微甩頭,此時已是子時,大街上除了黑衣人和撒魯爾的幾個隨叢圍成了圓圈僵持著,已是萬闌俱靜,高原的風吹走了月嬋娟的面紗,無限清輝映著段月榮的紫瞳,俞是顯得如天人下凡,美得那樣朦朧,美得那般妖治。

  明明場上眾人的心弦緊崩,而那月光卻彷彿帶著魔力,專門前來加強點綴段月容那魔魅的戲劇效果,他的秀髮隨風漂散,薄唇淡淡籠著一抹笑,眾人以翠華為首開始看得一愣,到後就連撒魯爾也多看了段月容幾眼,臉上忽地一派了悟:「大理紫月,光耀星輝,」撒魯爾輕蔑一笑:「紫月公子不但如民間流傳一般,絕代無雙,堪比踏雪,亦如傳說一般卑鄙無恥啊。」

  「多謝英雄的誇讚啊,」段月容光榮地微一點頭,然後猖狂地揚天大笑一陣:「既然這位大人認出了本宮,也知道本宮的手段,」他猛地一斂笑容,目露凶光:「你姓甚名誰,來我大理國界,又意欲何為?」

  「在下阿史德那魯爾,久慕多瑪的月色多情,特來賞月,怎麼太子殿下不知,突厥人亦有過七夕節的嗎?」撒魯爾淡淡地回答,眼睛卻不離白紗艷姝半分。

  我心中暗急,齊放怎麼還不回來,卻聽段月容說道:「那可巧了,本宮亦是來這多瑪草原來過七夕節的,既如此。」

  就在這時,場中忽然有人呦喝著:「馬受驚了,快讓路啊,」卻見四頭大犛年牛拉的大貨車向我們這裡飛奔而來,貨車直直地衝過來,周圍的黑衣人幾個人躍過去試圖牽住瘋牛無效之後,黑衣人中個頭最高的一個,早已大步流星地趕到街中,抬起巨掌一掌擊中牛頭,血花四濺中,車上的麻袋猛地炸開,裡面爆出大量的白色粉塵,空氣中開始漫起煙霧。

  多碼的夜市開始混亂,有人大聲叫著護架,我早已稱亂帶上了防護鏡,悄悄向撒魯爾的方向過去,未到跟前,他反手卻向我凌歷地抓來,我幾個閃身躲過,在他背後輕道:「非玨莫驚,我是瓜洲君莫問。」

  他微一遲疑間,我早已抓住了他的大手,向暗處躲去。

  我拉他伏在草垛暗處,卻聽段月容焦急地聲音傳來:「莫問,莫問。」

  我同他挨得極近,他的呼吸輕輕吹到我的臉上,像極了我第一次見到非玨的場景,那時受了驚的非玨挾著我飛到到了大槐樹上,那是我初次近距離地觀察他,八年已過,他的身上依然有著那種熟悉而又淡淡的腥味,然而恍惚中我看不真切撒魯爾的表情,唯有那雙酒瞳,在無限淒黑中地對我發著光,幽如深潭。

  段月容冷冷道:「給我搜,若是一隻蒼蠅飛出去,你們都別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士兵大聲地領命之聲在空曠裡迴盪,腳步聲聲和著鍇鉀兵刃相互撞擊,發出冰冷的聲音。等士兵集結完閉,過了我們所在的那個草垛,我拉著撒魯爾悄悄走了出來,我們走出集市,來到大草原,星光遍撒銀光,我呼了一口氣,回頭關切地問道:「非玨,你沒傷著吧?」

  撒魯爾立刻甩了我的手,然後退了一步,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幾眼,那目光如此陌生,甚至我能感到有一絲淡淡的厭惡。

  我的心中漾著傷感和懵然,但轉念一想,這才領悟我君莫問在民間還有另一種傳聞,那就是大理段氏的兔相公!

  段月容喚我的名字如此自然,讓他誤會是正常的,而方纔我緊緊拉著他的手,他不甩開我想必也只是為了逃命吧?

  我一陣黯然,也向後讓了讓,隨即強笑著作了一個揖:「方纔為了脫身,冒犯了公子,還請恕罪。」

  撒魯爾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但明顯緩和了些,淡笑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君老闆,又承你出手相救,感激不盡。」

  我訥訥地說了幾句客套話,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滿眼卻是焦燥不安,知道他是擔心那抹艷姝,便道:「公子莫急,您夫人我已派人暗中營救,稍等片刻就成,只是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酒瞳冰冰地掃向我,似是在不停地揣度我,我只好歎了一口氣:「藏獒是世上最好的搜索專家,不過半個時辰,七夕就會追來,你先同我往聖湖處躲一躲,那裡濕氣重,可以掩蓋我倆的氣息。」

  他絞著我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展顏一笑:「好。」

  我望著他沒有笑意的笑容,知道他心中沉重,欲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被他眼中的防備而堵住了所有的話語,心說多說無益,等躲過這一劫再說吧,於是便一言不發地在前方引路。

  不久聖湖近在眼前,十六的月色倒映在聖湖之上,清冷神聖,隨風不停地漂零破碎,宛若人生。

  我鬆了一口氣,回首對背後一直沉默的紅髮青年笑道:「到了,公子先在此處歇休片刻,不出半個時辰,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

  他微一點頭,也不說話,只是坐了一下來,望著天際的圓月,我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走了一會路,腿腳也有些酸,剛想在他身邊坐下,一近他身,他的酒瞳冷冷地瞟過來,我只好尷尬地在離他遠一些的地方坐了下來。

  一時沉默似金,我癡癡地看著他英挺的側影,心中無限感慨,忽然他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在看什麼?」

  我語塞,趕緊別過頭去,吶吶道:「對不住,」然後又低頭小聲說道:「你很像我一個失散了多年的朋友,我和他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酉已宮變那陣,我們在西安屠城時失散了我答應了他會去找他,可是卻沒有履行我的諾言。」

  「他的腦子不太好使,所以總是愛忘事,老是迷路,我總是為他怛心,萬一他把我給全忘了,可怎麼好?」想起那一年離別的光景,不覺悲從中來:「那一年秦中大亂,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的三姐和許多朋友也死在戰亂中,所以再想想,只要他活,就算他不再記得我與他的情份,只要他還活著,就比什麼都強了。」我抬頭一看,卻見他凝注著我,我對他強笑道:「我對不起他,所以很想同他聊一聊,想知道這幾年他過得好不好,我我只想知道他這兩年過得好不好我明明知道你你不是他,可還是忍住想看著你,就好像看著他一樣,對不住啊。」

  我哈哈乾笑幾聲,卻見他無波地看了我幾眼,然後默默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絹子,向我遞來,我這才感覺到臉上全濕了。

  我顫著手接過來,背過身去,使勁抹著眼淚,咬著手,平復著內心,

  卻聽背後的青年輕輕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難過,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會傷害一些人,又要被別人傷害,故而總要學會忘記,人如何能永遠生活在過去啊?」

  我慢慢轉過身來,他舒展眉心,側著頭含笑看著我,像極了當年多少次非玨笑著深情看我。

  是啊,人總要學會忘記,非玨

  我知道你現在生活地很好,我能感覺到,所以我想我應該放下這一段感情,給你最美好的祝福。

  我破涕為笑,將絹子遞還給他:「謝謝,只是對不住,把你的絹子給弄髒了。」我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著,

  藉著月光,這才發現那絹子的繡樣是鴛鴦戲水,而且是中原的花樣,方才忙著難過,沒來得及發現,聯想到那晚波同口中的美人,我心中一動,為何這個繡樣很眼熟?

  一個病美人在我的腦海中不停地閃現,我呆愣間,卻聽遠遠的馬啼聲傳來,我和非玨躲到草叢中去,卻見領頭一人正是面容嚴肅的齊放,後面跟著阿米爾一般侍叢和一個白紗麗人,我還沒來得及出聲,非玨早已滿面欣喜地叫了起來:「木丫頭。」

  白紗艷姝立刻下馬,奔向他的懷抱,兩人在月光下緊緊擁抱,撒魯爾著急地說著:「你可受傷了?「

  大漠月圓,細風輕送,傳說中美人英雄相聚的場面就在我的眼前。

  麗人輕搖臻首,淚花四濺:「我還好,你沒事吧。」

  撒魯爾心疼地看著她的美:「你混身都在打顫,你當真沒有事嗎。」

  兩個人來來去去就這幾句,都在反覆問對方可有受傷,可見相愛之深。

  撒魯爾拉下她的面紗,細細察看,月光下,絕色姿容,艷光四射,卻與我腦海中的病美人不謀而合。

  我從草叢裡慢慢走出來,齊放向我奔來,似乎在我耳邊說了幾句,可惜我什麼也聽進去,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美人,她不是別人,正是我那傳說死在戈壁大漠的結義三姐,姚碧瑩。

  她的淚容也向我這裡轉過來,混身抖了一下,然後那雙精緻的眼睛定在我的臉上,此時月光正好,她的臉向逆光處微側,我便看不清她的面色。

  我的眼前什麼也看不真切了,德馨居裡同碧瑩共同生活的一點一滴,慢慢地拼湊在一起,匯成大江大海向我裘來,碧瑩,是碧瑩,為什麼是碧瑩。

  親如姐妹的三姐碧瑩沒有死,這本該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她卻變成了非玨口中的木丫頭。

  我最親近的姐妹成了初戀的愛妻,他的目光追隨著她,她的身影變成了非玨口中呢喃的名字,然而那個名字卻依然是我的小名。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疑惑,狂喜,震驚,無奈,夾雜著一絲的憤怒,無數的疑團和回憶混雜在一起,猛烈地衝擊著我,我的頭痛似撒裂,疼似火燒。

  「主子,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快送這位公子出城吧。」小放輕輕的呼喚,讓我漸漸醒了過來,我嚥下喉中的血腥,這才發現我緊著小放,才不致於跌倒,可是卻把小放的手臂給掐青了一大塊。

  我收回了手,怒力平靜了內心,向非玨和碧瑩微一點頭,勉力說道:「一路多保重吧。」

  非玨好像一邊上馬,一邊對我說了幾句客套話,我也沒有聽進去,現在我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碧瑩身上。

  「這一位,便是上次陪公子前往瓜洲的尊夫人吧?」我輕輕問道。

  撒魯爾微微一笑,輕輕拉近了她的坐騎,傲然笑道:「正是。」

  她並沒有避開我的目光,然而美目卻不再有往日的溫婉可人,只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微側著頭帶上面紗,不再看我。

  我似笑非笑:「尊夫人好像我以前的一個姐妹。」

  撒魯爾卻在馬上哈哈大笑起來:「君老闆還真是個生意人,到哪裡都要攀親帶故啊。」

  這時阿米爾過來,看了我一眼,用突厥語說道:「主子,我們趕路要緊,女老夫人也在家中等急了。」

  撒魯爾眼中一陣不悅:「老夫人給了你多少好處,怎麼老在我面前提?」他頓了一頓,回首對我笑道:「莫問,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說來聽聽,我回國便為你找他。」

  東方魚肚白漸漸露出臉來,一陣悠揚的藏歌傳來,極盡輕靈飄渺,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傷,彷彿是永遠走不出的宿命輪迴。

  我聽著歌聲,看了他和碧瑩半晌,忽然一笑:「不必了,你說得對,人總要學會忘記,我想他現在一定同你一樣,生活得很好,我還是不要再打饒他了,只要他過得好,什麼都好了。」

  碧瑩又軒過臉來,深深看了我幾眼,曾幾何時,我已無法解讀到她妙目中的語言,唯有無限的鎮定無波。

  碧瑩,碧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會成了撒魯爾的木丫頭?難道是你愛上了他,所以留在了西域?那當年宋二哥在你心裡又如何呢?在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八年的春秋,彈指而過,多少人事沉浮,滄海桑田!

  如今物事人非事事休,就連我花木槿也變成了君莫問,又何必怪哉別人的生活?

  我幾欲喚出口來,卻終是沉默地看著他們一行人遠去。

  夜風拂著我的長髮,沾到打濕的臉頰,很難受,我也沒有動手,非玨坐在馬背上,忽然回頭看了看我,眼中一陣恍惚,他繃著臉回過頭去,好像碧瑩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過了一會,眼看一行人失去了蹤跡。

  我悵然回頭,默默地抹著臉,齊放開口安慰了幾句:「許是當年得了主子的假死的消息,四爺鬧騰不休,果爾仁便讓三小姐裝了主子您吧。」

  我無力地搖搖頭,忽然卻聽馬啼聲近了,齊放警覺地看著前方,卻見是非玨和阿米爾去而復返,我們愣愣地看著他。

  阿米爾有些著急:「主子,段月容從前方包抄過來,還請主子往西邊而去,等我等引開段月容。」

  「不用,」非玨看著我,忽而冷冷一笑:「久聞君老闆是大理段氏的密友,精通商道,那不如且請到我突厥一遊,教化我那蠻荒之地的子民,順便也讓孤好好招待一下段太子密友,何如。」

  齊放早就攻上前去,冷冷道:「我家主人好意救你於水火,你卻恩將仇報?」

  「你家主子是救我還是故意引我到這裡來也未可知啊,」非玨在馬上俐落地迎上去,過了幾招,讚道:「君老闆的手下果然能人輩出啊。」

  他一勾手,小放早已摔下馬去,齊放口吐鮮血,再次迎上去,阿米爾的一把彎刀輕擱在我的勁間:「這位小爺還是先住手吧。」

  我暗扣護錦,正要發射,忽然間一陣巨痛,我呼吸困難起來,抬手想讓撒魯爾放開齊放,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的景物模糊了,我向地面跌去。

  遠處傳來急切的馬蹄聲,我沒有預期中的摔到地上,齊放奮力格開阿米爾的彎刀,躍到過來穩穩地接住了我,他掏出段月容專門找苗醫配了N多年的藥,我的嘴裡,我的眼前開始迷亂起來,耳邊唯聽到兵刃的聲音和段月容的喊聲,我混身發著抖,想出聲叫段月容放非玨走,可是我一張開口就是不停地咳嗽,結果把那顆居說是配了七十二味靈藥的藥丸子帶著血給吐到了齊放的身上,我努力眼開眼,卻見齊放虎目帶淚,映著我白得像鬼的臉,卻分明露出一絲恐懼來。

  那時的我在痛苦中想著,小放一生孤苦伶仃,好不容易逃出魔掌,找到一個大哥卻又失散在西安屠城,這幾年來,我與他朝夕相處,名為主僕,卻從未分生疏,早已如親生姐弟一般,我與他都過了幾年安逸的生活,然而那克盡身邊所有的人那不詳的批語卻終是在他的心中,他克意保持著與所有的女的距離,包括卜香凝和我的,其實其實也是怕這應驗了吧,他一定是擔心那命中的批語,克盡身邊所有的人,尤其是對自己喜歡的人吧,我想開口安慰他幾句,不要擔心,可是一張口卻又是一口鮮血,齊放的眼中佈滿血絲,只聽他惡狠狠地瞪著眼睛,咬牙切齒到吼道:「狼心狗肺的突厥蠻子。」

  我很想對齊放說,沒事,不就是這個老毛病唄,吐幾口血,別怛心,可是齊放卻猛地被人扔了出去,我大驚中已有一人把我像小雞仔地提了起來,一把刀勒著我的脖子:「段太子還請住手,不然,君老闆可就人頭落地了。」

  那聲音帶著一絲華麗的庸懶,又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華貴的冷酷,卻是撒魯爾的聲音。

  撒魯爾往我嘴裡餵了一粒東西,我的精神漸漸清晰了起來,我平復了喘息,側過臉來,卻見他粗壯的手臂圍著我的腰,酒瞳灼灼地看著我的臉,皺眉道:「你為何脈像如此之亂?」

  我不及回答,有人傳令開來,混戰的士兵漸漸分開來,血腥味悄悄地濃烈地漫延開來,黑暗中火把集中起來,最亮處閃出一雙冷酷暴戾的紫瞳:「真沒想到,突厥的緋都可汗陛下親臨,月容有幸得見天顏,何其榮幸啊。「

  段月容的聲音似嘲諷,又似無盡的恨意,那雙紫瞳緊緊盯著我不放,而我卻避開了他的目光,四處尋找齊放,卻見齊放在阿米爾的刀下壓著,嘴角帶血,面色蒼白,可見受了重傷,我的心一冷,卻聽撒魯爾冷冷道:「段太子還請住手,今天不及遞上信符,草原上的明月可不要怪罪。」

  「陛下實在客氣,草地因您的到來而生輝,明月也因為您的光彩而羞於見人,陛下既然來到了多瑪,不如讓月容親自帶陛下及貴妃暢遊此地,一盡地主之誼,不然傳出去,如何顯得我大理不盡人情。」

  撒魯爾哈哈一笑,毫無懼意:「段太子的好意心領了,吐蕃肥美之地,他日定要重來,不過現在朕實在要回去了,還請太子讓開路來,不然,這位君老闆可就命難保了。」

  「莫問,」段月容還是笑著,可是面容卻有些扭曲了起來,紫瞳慢慢掃向我,那看著我的紫瞳裡滿是一種傷痛,淡淡道:「是你教他挾持你好救他出去的吧。」

  我喘著氣,看著對面的段月容,無力地搖了搖頭。段月容滿是嘲諷:「你終是被叛了我,莫問。」

  我的身冷到了極點,可是心中卻忽然想笑,而撒魯爾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齊放早就大叫出聲:「段太子快點救我家主子,撒魯爾會殺了她的。」

  阿米爾陰著臉狠狠地從後面給了齊放一掌,估計這一掌絕不輕,齊放猛吐著鮮血,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段月容的臉色緊繃了起來,撒魯爾笑出聲來,冰冷的手卻撫到我的脖子,微一用力,我本能地張開口發出低啞的聲音。

  段月容大叫出聲,很多年以後,段月容和非白都曾經問過我,是否後悔過救撒魯爾,我永遠只是淡淡一笑,不是不願意回答,而是無法回答,可當時的我卻連眼淚也流不出來,段月容叫了聲後退,然後帶了少數幾個人站在撒魯爾面前,紫眸絞著酒瞳,月光下的兩人身上的肌繃著。

  段月容看著我,歎氣道:「你可知你挾持之人是誰嗎?」

  「難道不是你最心愛的男寵嗎?」撒魯爾篤定地笑著:「而且還是大理段家的財神爺吧。」

  段月容仰天一陣大笑,他笑得似乎眼淚也流出來了,除了在場的知情人,兩邊的士兵都有些面面相覷。

  「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需干,」他在對面輕輕念著這句詞,對我微微歪著頭,紫瞳裡那無盡而絕望的諷意,卻見碧瑩冷冷的目光瞟來,彷彿像刀子一樣,我混身著,微側頭看向撒魯爾,只是陰沉著臉睨著段月容,根本沒有將心思放在我身上,只是提溜著我的脖子愈加湊近了他的彎刀,段月容看著撒魯爾嘲笑道:莫問,你心心唸唸拚死相救的男人現在反過來拿你的命來要挾我,你說說這是不是人世間最大的諷刺。」

  「說得好,」我心如刀絞,本該是淚如泉湧,卻學著段月容的樣子,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然後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看著撒魯爾大聲說道:「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需干,如今功已成,淚已盡,人事休,情份絕。」

  「可汗陛下?如果你傷害了他,」段月容長歎一聲,紫瞳幽幽,讓我看不清他在想什麼:「你便要後悔終生了。」

  撒魯爾呵呵輕笑了,然後我意識到他所領會的意思可能如果他殺了,段月容會將他怎麼怎麼樣,那年輕的皇帝只是更加的不可一世,段月容看著撒魯爾愈加憐憫,他正要再開口。

  第一縷晨熙穿過薄霧,照耀著草原的蒼茫大地時,那空靈平和的歌聲不知何時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雄渾嘹亮的號角自四面八方沖天而來,又似有千萬突厥的戰鼓齊鳴,混著聲聲的騰格裡的讚頌之聲沸騰中天,朝陽下,遠遠地飄來金狼圖騰的黑幡旗,如海洋一般震懾人心,像征一種全新的強者登上了歷史的舞台,我身後帝皇那年青光滑的臉龐在朝陽下鬆了開來,本就睥睨天下的酒瞳在陽光下泛著驕傲,他輕輕地略帶激動地低吟著:「感謝你,萬能的騰格裡。」

  我回過頭去,段月容的臉上卻是一片猙獰:「怎麼回事?」

  草原上的驕陽一往無前地升了起來,在碧藍地蒼穹映證,十四年後,突厥的鐵騎再一次踏上了吐蕃之地,迎接他們偉大的帝皇巡幸歸來,而吐蕃的主人卻因此蒙上巨大的羞辱,吐蕃的人民付上血的代價。

  《突厥緋都可汗列傳》第十篇,東庭元慶元年八月十六,緋都可汗八年,可汗私訪多瑪,十眾對大理千人,安然回弓月城,勇毅過人,威震西域,得金銀無數,擄太子寵侍及奴隸上千回城,段王深恨之,亦贊曰,英雄當如是也,太子怒追千里未果,突厥與大理乃交惡。

  元慶元年八月竇周與契丹結盟,竇周於八月初十八攻下晉州,進逼降州。

  元慶元年八月初十六,突厥奇裘大理邊城多瑪,掠牛馬無數,奴隸無數,並俘獲大理太子新妃,洛果吐司之女,太子怒追千里未果,於格爾中埋伏,負傷而回。

  八月二十,太子傷勢微愈,修書緋都可漢,願以宗氏女嫁於突厥,以修永世姻親之好,欲以美女金銀換回太子新妃及寵侍二人,同年同日率大理名將蒙詔攻葉榆。

  九月白露時分,大理攻入葉榆大皇宮,光義王親自斬殺王后,寵妃,公主王子數十人,已近起顛狂,無人敢近,最後自刎於嬋嬋王妃的寢殿,野史傳聞到死他的手中都緊緊捏著嬋嬋王妃的紗衣。

  大理王伏在光義王的屍上失聲慟哭,太子臉色清冷,九月十日,大理王攜太子披麻帶孝,事天子儀以五色土厚葬南詔末代君主於越陵,至此,南詔消亡於歷史的洪流中,同日大理王遷都葉榆,一統南國,大宴天下,君臣賀表。

  九月十二,摩尼亞赫餘部其弟支骨在烏蘭巴托帶領三個部落反叛亂,自稱支骨可汗,不敵火拔部的果爾仁葉護,敗走鄂嫩河,被迫投降漠北草原的另一巨頭契丹蕭世宗,緋都可汗鄙夷地稱其為:鼠輩叛賊,安敢稱突厥人乎,不再承認其突厥族,在殘酷地鎮壓了不及逃脫地支骨黨族後,以此借口出兵契丹邊境拔野草原,蕭世宗命可丹領拔野古部隨同支骨可汗聯兵奪取喬巴山。

  九月初十七,踏雪公子病癒,率原家軍退竇周於璐州,竇周屠降城晉城,不習水戰,於兗州敗於張之嚴,張之嚴取青州。

  突厥與大理的談判不間歇地進行著,隨著首腦們談判進程的拖延,俘虜們漸漸地焦燥了起來。

  作為高等俘虜中點名提到的一員,我,君莫問比較幸運地待在弓月城的偏殿中,衣食簡單但不缺,我把身上那柄風雅的玉骨扇賄賂看守,換來的筆墨紙研和突厥書籍,整日裡舞文弄墨,研究突厥風俗文化,以靜致動,一連作了兩次監牢,後來我把元慶元年命名為我的俘虜年。

  窗子門口放著一隻精巧的黃金大鳥架,上面蹲著只大大的五彩鸚鵡,躲在角落裡審慎地看著我還有我身邊躺著的大藏獒,七夕抬頭卻不屑於鸚鵡,只是打著磕睡,我手裡捏著自製的羽毛筆,那根羽毛還是從這只鸚鵡的身上拔下來。

  同八年前一樣,我的頭髮辮成個大辮子,掛在腦後,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突厥錦袍,回弓月城的路上,我終是被非玨發現我的女兒身份,可能看在我救他的份上,他並沒有苛待我,反而派醫生為我治療,他一回弓月城,迎接他的就是支骨可汗叛亂的消息,他剛剛回牙帳,卻又匆匆離去,沒有再同我說一句話,他把碧瑩帶走了,不管是在前往弓月城的路上,還是到了城裡,碧瑩都沒有對我說任何話,甚至連看也不看我,就好像她根本沒有認識過我一樣,讓我一度懷疑,我的人生中究竟有沒有姚碧瑩這個人。

  七夕不愧是藏獒中的級品,盡然一路嗅著我的氣息,跟著我們穿過沙漠,當他瘦得皮包骨般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所有的人驚為天人,突厥人以撒魯為首認為這是騰格裡的天物,便留下他,遺憾地是除了我餵他,他什麼也不吃,於是撒魯爾寬容地讓他陪著我。

  他在出征拔野古以前讓人傳旨贈我這只五彩大鸚鵡,而我對這只鸚鵡的羽毛比它的話語更感興趣。可能他忘了鸚鵡是有點怕七夕的,而且我又拔了那只鸚鵡一根羽毛,其結果令這只俱說是無話不說的鸚鵡一夜之間成了啞巴,於是我的房間更安靜了。

  相對地,我的鄰居洛果吐司的女兒卓朗多姆就比我有活力多了。

  她對於突厥人對於接待她的方法,甚為不滿,每日吃飽喝足後開始精力充沛地罵人,她本就長得美麗可人,生起氣來雙頰更是紅撲撲地如染了煙脂,可惜藏語對於我和很多突厥士兵實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們都聽不懂她到底在罵什麼,既便如此,慢慢地突厥士兵們仍然養成了習慣,用完早飯,朝拜完了他們的騰格裡,就齊齊地前來「朝拜」跺腳罵人的卓朗朵姆。

  到了晚上,思念家鄉的她會唱起悲傷的藏歌,她的歌喉動聽如天籟,也只有這時候展現她的溫柔,我也會被她的歌聲引起一陣陣悲傷,接著被我發現很多突厥士兵蹲在她的窗下陪著她抹眼淚。

  直到一天,看守我們的隊長發現了這個現象,自然是把所有士兵罵了一頓,罰跪地罰跪,罰地罰,卓朗朵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唾沫橫飛地把這個隊長罵了半天,隊長到底是隊長,完全聽明白了卓朗朵姆的藏語,因為我發現他的額頭青筋暴跳,最後忍無可忍地將這個吐蕃第一美人推倒在地,並向天詛咒道:「騰格裡在上,快點讓這個可惡的女人閉嘴。」

  在場所有人的都愣了,我以為朗朵姆會趴在地上大哭,結果她一下子爬了起來,然後以快得不可思議地甩了那隊長一巴掌,然後她充滿精神地踢了一下那個侍衛作為男人最重要的部位,一手抄起燭台打暈了他,那麼一個彪形大漢,一下子倒在地上,因為她是突厥重要的人質,又是一位公主,他並不敢還手,只好用手擋著,一邊叫人進來,然而,突厥人進來的時候,那位隊長已經沒有人任何聲音,他們目瞪口呆地發現卓朗朵姆一下又一下往死裡狠狠砸著他的頭部,直到腦袋開花,腦漿噴到她的俏臉上,她卻還沒有停手,她的口中正用萬分流利地突厥話罵著:「的突厥雜種,你以為用卑鄙的手段把我擄來,就敢欺侮洛果家的女兒?」

  這件事讓我深深地感到西域女子的強悍,同時也讓這個院子裡所有的突厥男人們見識到他們的夢中情人的另一面,再也沒有人敢接近她了,必竟人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打死算誰的?

  我聽到士兵們白天竊竊私語,誰誰誰又在半夜裡一手捂著褲檔,一手抱著腦袋醒了過來云云。

  新調來的隊長到任第一件事,奉命把卓朗朵姆單獨關了起來,然後研究了一會整日沉默地練羽毛筆字的我。

  卓朗朵姆開始決食,新隊長又緊張起來,開始求著她用食,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扔出來,不讓任何人接近,新隊長便將我和她關在一處,低聲下氣地求我照顧她。

  我的條件是讓我見一見齊放,可是他還是不答應,但向我保證齊放一切安好,住院條件與我相差無幾,俱說還有美女伺候,他見我不信,就急急地出去,進來時,給我捎了一卷羊皮紙,上面寫著齊放的四個字,勿憂安好。

  我放下心來,走進卓朗多姆的房間,卻見她餓得說不出話來,嗓子已經哭啞了,卻還在流淚,嘴裡喃喃著什麼,我湊近一聽,沒想到這回還聽懂了,原來是月容兩個字。

  我暗歎一聲,開始替她用手巾沾著水輕擦她失血的嘴唇,給她餵了些流汁。

  她幽幽醒來,看到我便流著眼淚,側過臉不理我睬。

  我用漢語輕輕對她說道:「公主醒啦?我這裡有一點米湯,我餵你吃一點吧。」

  她沒有動靜,她沉默,我也沉默,過了一會兒,我用不怎麼流利的突厥語對她說:「公主還記得聖湖嗎?」

  我看著窗外的胡楊婆娑,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聖湖,那麼藍,那麼純淨,同公主的歌聲一樣,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還要再去,到時公主帶我去聖湖游泳吧!」

  她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她用流利的漢語輕輕說道:「聖湖的水是聖潔的水,是龍女慈悲的淚水化作的,只能在天節才能去沐浴。」

  我溫笑道:「原來公主的漢語這麼好?」

  她別過頭去,不再說話,只是珠淚滾滾,我安慰了幾句:「不久,你的阿爹會把你救出去的,到時你就能去聖湖沐浴了。」

  「我的阿爹不會救我出去的,他是個買身投靠的小人,他把我嫁出去的時候就在看大理和突厥那個更強些,現在突厥打敗了大理,他一定會把我嫁給撒魯爾那個野蠻人的。」卓朗多姆撲在我的懷中掩面哭泣道:「我是吐蕃最高貴皂的公主,如今卻淪為奴隸,我的阿爹不會贖我出去的,我的阿姐被擄到契丹去了,他反倒說是阿姐嫁給了契丹王了,阿姐和她的男人好好的,孩子才剛滿月,怎麼會給願意嫁給契丹王呢,阿姐三個月後就死了,可他連滴眼淚也沒流,還說阿姐是蠢女人,」卓朗多姆冷笑道:「他有一大堆女兒,根本不在乎我們的,他一定不會贖我的。」

  她看著月光清淺,喃喃道:「如果我沒有見到太子,沒有見到月容,我可是我已經是他的人了,我愛他,我只愛他於其被突厥人污辱,還不如選擇高貴的死去,這樣他也能記得我。」

  我撫著她的秀髮,一陣歎息,溫言道:「那你更不能死了,別人越是要你死,你就更要活下去。」

  她抬起憔悴地淚容,呆呆地看著我,我笑道:「活下去,卓朗朵姆,哪怕是受罪也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我端起米湯,對她眨眨眼:「莫要難過了,你別忘了,你的夫君,大理段太子,很強悍,。」

  「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對於他的東西一向看得緊,他比你和你阿爹想像得可能都要強得多,他不是那麼容易服輸的人,只要他活下來,他就一定反擊……」

  她驚愕中,我稱機餵下一口粥:「他還特小氣,小氣到只進不出,一定會把他的東西給搶回來。你既是他的人,自然不會拱手讓你於他人。」

  她嚥下這一口米湯,滿臉紅暈地想了想,忽然又哭了出來:「段太子後宮佳麗無數,沒有我阿爹撐腰,他不會對我好的。」她抬起梨花帶雨的臉,無數髮辮披在繡花前襟上,甚是楚楚可憐:「而且我看得出來,他愛你,他看你同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那天我看到他親你的嘴親得那麼開心,可是他同我親熱卻怎麼也不願意親我的嘴,他一點不喜歡我。」

  我應該同她討論親嘴的問題嗎?

  我一時語塞,她卻看著我冷冷道:「我死了,你不就開心了嗎,你為何要救我呢?」

  我過了半天才說道:「看你又多想了,他和我不是你想得那種關係,因為我們認識很多年了,還有了個女兒,但是我和他就像左手簽右手,但是,」我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你自己有多麼美麗嗎?」

  我開始對她誇讚一番,轉移她的思路,讓她重朔對於女的所有自信,而且強調,作為女人也可以活下去,如果她的阿爹不要她了,或是實在同段月容過不下去了,可以來投靠我,幫我一起做吐蕃和西域的生意,她流利的漢語,突厥語,吐蕃語,粟特語等都可以使她成為一個優秀的翻譯。

  在這種軟禁的條件事,隨時隨地有可能掉腦袋的情況下,其實談這些現代女必修課都有些不太靠譜,沒想到卓朗朵姆卻成功地被我轉移了注意力,半晌才疑惑道:「你真得不太一樣,可是我和你是女人啊?女人怎麼能走南闖北呢?」

  「女人又怎樣,這世上男人能做的女人能做的,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比如說這個男人能生孩子嗎?」

  這個論調,基本上我對我那幫妾氏每一個人都說過,她迷惑的小臉上果然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最後我一邊對她遞了半個饅頭,一邊總結陳詞道:「只要你想活下去,便沒有人可以終結你的命運。」

  她想了半天終是又流下了眼淚,慢慢坐直了身,接過我的饅頭,和著她的眼淚吃了下去。

  她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她一向哧之不已的茶水,恢復了高傲,向我點頭道:「你很好,你叫君莫問?」這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對她笑著點點頭,她睨著我好一會,以公主的口氣說道:「我會讓段太子封你做側妃的。」

  「哦!」我拖長了聲音,對她似笑非笑:「謝謝。」

  心中暗罵,你同段月容還真配!

  這時窗外傳來陣陣歡呼:「萬能的騰格裡保佑突厥勝了,萬能的騰格裡保佑突厥勝了,可汗陛下又勝了,突厥打敗契丹人,攻下了喬巴山。」

  我走了出去,卻聽到很多突厥人興奮地談到突厥攻下了拔野固整個部落,得了多少多少牛養,多少多少奴隸,多少多少美女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