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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卻把花來嗅

  又過了幾日,原非白沒有再來打攪我,聽說他這幾日在張之嚴府上流連往返,洛玉華也頻頻拋頭露面的接待,而我也是閉門謝客,就算不得不出去,定然深夜回府,盡量不要驚動隔壁的原家。

  大太陽底下,我迷著眼睛呆呆地看著僕人在破牆處徹起一道新的高牆,然後一頭紮在帳本裡,這一日正同孟寅清點貨物,忽然沿歌來報踏雪公子差人前來送信,說是想請君老闆過府一敘。

  我想了想,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踏雪公子在江南是何等的大事,我君莫問這幾天稱病不出席,已經有很多流長蜚短了,也罷,有些東西總是要面對的。

  我便欣然點頭道:「好,那請這位小哥回復白三爺,莫問三天後定然到訪。」

  素輝唱了個諾,抬起頭來,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對他一笑,出聲喚道:「送客。」

  他張口欲言,卻終是閉上了口,面色沉沉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內。

  我輕歎一聲問道:「小放,他們最近找你出去過吧,為何不告訴我。」

  小放沉聲道:「回主子,前天我去了總號,韋壯士邀我喝酒,想套我的話,沒成,這幾天主子心憂,故而沒有告訴主子,是怕主子怛心。」

  我看著齊放,卻見雙他目清澈,滿是誠摯。

  於是我低下了眼垂,點了點頭:「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三日後,我帶著四大隨從,準時出了君府的正門,不用打車,更不用坐轎,一個左拐,前行三百米左右,便到了原府。

  遠遠地卻見,素輝和韋虎還有吳如塗衣裝整齊地站在門口。

  原非白親自迎在門口,墨發烏髻上著一根白玉簪,一身神清氣爽,愈加顯得一種寶相莊嚴,看到我來,絕代玉容展顏一笑,我那顆女人的心臟,差點沒有跳出來。

  我掛上職業笑容,抱拳微躬身:「莫問見過原三公子。」

  原非白含笑向我走來,素手輕扶,輕聲道:「君老闆來得真準時。」

  嘿!咱倆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鄰居,能不準時嗎?

  其實為了不早飛過來,都在夕顏那裡磨蹭半天了。

  「三公子賞宴,莫敢不從啊!」我笑得燦爛。

  他笑道:「我只比君老闆長三歲罷了,不如以名相稱,就叫我非白如何,莫問?」

  說罷,他一派自然而親熱地拉著我向園內走去。

  我一時如電流穿過全身,心神恍惚間,竟然忘了掙脫,等我醒來時,原非白依然平靜無波,瀲灩的鳳目卻向我漂來,我趕緊慢慢掙開他的手,將目光移向滿園翠綠。

  江南園林向來以疊石理山,佈局精妙冠絕天下,猶以這錢園為勝,奇石玲瓏多姿,或植於花草中庭,或立於碧波泉潭,水石相映間,花木佈局錯落有致,其建築風格出奇制勝,亭榭廊檻,宛轉其間,一反拘泥,軒豁相套,舉步間,景中藏景,往往令人有豁然開朗之感。

  我不由贊到:「這錢園真可謂江南園林之冠也。」

  原非白眉目含笑,神情輕鬆愉悅。

  我暗想,也許原非白如此想同我一敘,無非是掛念這幾年我過得好不好吧,必竟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許是同我一個心思,想同昨天告個別吧。

  我努力將他看作一個老朋友,便不再吝惜自已的笑容,漸漸放鬆了自己,同他自然地攀談了起來。

  游至一柱香時間,素輝過來奉上茶,我打開茶盅,卻見盅中嫩綠清亮,輕呷一口,滋味鮮爽回甘,不由讚道:「好一壺陝青,紫陽毛尖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原非白最喜歡的一種茶葉,以前在西楓苑裡,我幾乎天天為他奉上。

  原非白淡笑著:「君老闆好眼力,不愧是茶業大亨。」

  「公子謬讚,只望有一天這亂世能早日結束,東西亦可早早相通,便能早一日造福東西兩地茶民了。」我由衷歎了一聲。

  原非白點點頭道:「君老闆所言極是,戰事雖緊,但亦要照顧東西商貿流通,」他認真地沉吟片刻:「待我修書一封,幫君老闆取得西北的絲茶之路,從此唯有君記商號可以進入西北販絲茶南北貨,這樣可好。」

  我不由大喜過望,站起來向他深施一禮:「莫問替君家上下及西北茶民先得感謝原三公子了。」

  他上前一步扶起我,我心一驚,向後退開去,他的眼神一陣黯然,但轉瞬又換上笑臉:「這邊請。」

  我跟在他的後面,保持一定距離,迎面一座高坡,慢慢爬上去,來至坡頂,一股清香撲面裘來,展眼望去,不由心神俱凝,卻見一個人工小谷,滿眼碧綠,陽光下花團簇動,紅如火炎,或潔白如羊脂凝玉,又夾著紫霞燦爛,沉沉墜在枝頭,甚是熱鬧。

  我記得以前也曾無意間在燕子樓上瞟過這錢園一眼,這裡明明種了滿坡桃杏,丹桂,金橘,瓊花?

  這些樹花莫非是新移載過來的?

  而且這些樹花很眼熟,以前好像見過的,我再認真一瞧,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彷彿一下子到了嗓子眼。

  我輕輕扶起一枝潔白的花朵,卻聽身後那如絲緞般的聲音傳來:「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這是詩經裡描寫迎親的場面,那舜華便是這種木槿花,花雖小而艷,朝開暮落,紛披陸離,迎風招展,如朝霞映日,素有日新之德,又有先賢作詩詠其,士不長貧花不悴,一番風雨一番奇,故而又有人稱之為無窮的君子之花。」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努平復自己那顆跳動的心,說句實話,當我剛剛來到這個歷史宏流時,我並沒有太在意我的胡人娘給我取名為木槿,因為那時我?宰酉氳檬竊趺椿厝投返菇跣濉?

  等到我有意識木槿這個名字太過通俗,通俗到我門前做籬笆的植物也叫做木槿時,我的胡人娘已香消玉隕,無法再為自己改名了。

  小時候買不起頭油,胰子,錦繡也常常為我倆摘下木槿花枝葉洗頭梳發,夏日裡,我把木槿花揉在麵粉裡,給小五義作我們建州人常作的面花,有時也煎個蔥油餅什麼的,然而我卻從來沒有深想過這木槿花同君子的高尚聯繫在一志。

  我的眼前一片迷霧,什麼也看不真切,只能聽到他的聲音飽含感情:「曾經有一個女子,她就像精靈一般進入了我的世界,僅僅一年時間,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似從來不曾在我的生命現過一樣,可是每當午夜夢迴,全是她的笑顏,一切就好像在昨日,她對我淘氣地說道,『三爺明鑒哪』。」

  他苦笑一聲,他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略帶著一絲激動:「她的名字就叫木槿。」

  我的手想抽回枝頭,他卻早已緊住,他的龍涎香環繞在我的周圍,他溫暖的吐氣噴在我的耳根,他的聲音滿是苦澀憂鬱:「木槿為何她為何不肯認我,你可是我那苦命的妻,花木槿。」

  他終於捅破這層窗戶紙了,我混身抑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如風中枯葉,再想科打諢,卻是連開口也萬般艱難,那多年的涵養剎那間灰飛煙滅,淚水模糊了我的眼。

  我努力地推開他,他卻從背後緊緊地圈住了我:「木槿。」

  好半天,我才找到了我的聲音,「你認錯人了,原三公子。」

  我企圖推開他,可是他卻將我抱得更緊:「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的,你可知讓我好找啊。」

  這個懷抱是如此溫暖,唯有午夜夢迴時才得相見,我無力也無法再掙開,龍涎香的香味更濃,我們兩個人的身影合成一個,時隱時現在花蔭下,我驚覺口乾舌燥,這是一種很久沒有出現的感覺。

  我努力推開了他,疾退三步,整著微亂的衣衫,對原非白匆忙抱拳:「恕君某告。」

  「不准。」原非白忽地大吼一聲,看著我的鳳目隱有一絲血紅:「你究竟在怕什麼?」

  說到後一句時,他語氣緩了下來,目光有了一絲狂亂。

  他向前一步,對我伸出手來,似乎努力保持柔聲道:「木槿,這不是夢,我又見到了你,對嗎?所以你不要離開我了。」

  我又退了一步,淚水早已打濕了面孔。

  他慢慢放下了手,一陣木槿花清香的風拂過他的墨發,遮住了他淒愴的眼。

  我平靜道:「三公子,您的花西夫人是天下有情有義的奇女子,早已為了守貞葬身在八年前的巴蜀火海之中。」

  他如遭電擊,怔在哪裡。

  「她若是回來了,你又當如何自處,她又當如何面對這原家的是是非非?」

  我努力展顏一笑:「三公子,這不是夢,但也是夢,八年已過,花木槿早已成塚中枯骨,三公子也已曾有過妾氏和兒子,在這裡的只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君莫問罷了。」

  他的臉蒼白得像紙,眼神痛不可言,許久他才開口,而那聲音分明冷到了極點:「是因為他麼?。」

  我慢慢轉回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眼中的絕望:「原三公子,我還是那句話,花木槿死了,請你忘了她吧。」

  我拭去我眼中的淚水,正要往門口的方向邁去,卻聽身後一陣奇怪的□,我回頭一看,卻見非白一手扶著一顆木槿樹,一手關節泛白地扶著右腿,額頭冷汗細密,嘴唇煞白,眼看就要跌坐到地上。

  我心一驚,立刻奔回他的身邊,一下扶住了他,可是搖搖欲墜間,將我帶到在地,我驚問:「原三公子,你怎麼了?」

  莫非是他的腿傷復發了嗎?可是八年前不是明明已經痊癒了嗎?他牙關,雙手,根本無法言語。

  我忽地想起以往他的左邊衣襟裡裝著一種止痛麻藥,那時不止他,邊他身邊隨侍的僕從也帶著,就怕他的腿傷發作,疼痛難難,我試著往他左邊衣襟裡掏著,果然摸到一個紅色的小瓶子,我抓了出來,嗅了嗅,果然是麻藥,便幫他往嘴裡送,又奔前面的涼亭中將喝剩下的茶水取來,他靠著我,就著茶水艱難地吞著藥粉,一時汗如雨下。

  我急得淚如泉湧,哽聲道:「你的腿怎麼還是沒好嗎,怎麼會這樣呢?」

  我正要起身去喚人來,非白卻緊緊摟住我:「你莫走。」

  他萬分痛苦地喘著粗氣,手指卻幾乎掐進我的肌膚:「莫要再離我而去了。」

  他的嘴角緩緩一縷血絲,我終是哭出聲來:「三爺,你且歇一歇,我求你別再說話了。」

  他撫上我的面頰,癡癡地看著,飄忽一笑:「木槿。」

  他平復著呼息,再一次湊近了我,吻去了我的淚水。

  我的淚流得更猛,卻無法抽身,緊緊閉著眼睛,無法自拔地貪戀著那種夢中都渴求的龍涎香,那無法言喻的顫慄的感覺。

  很久以前,一個少年誆我來到他的身邊,卻乘機反擰著我的雙手,威脅我不能再對別的男人露出,我痛得淚流滿面,他卻又輕輕地吻去了我的淚水。

  是的,他總是讓我哭,哪怕八年以後,依然輕易地讓我淚如泉湧,卻仍然用這種方法,苯拙地為我止住悲傷。

  不知何時,他的吻密密地落下,慢慢移到我的,我隱隱地嘗到血腥的味道,可是那無盡的纏綿,我甘之如飴。

  「主子。」

  小放的聲音傳來,如平地一陣炸雷,驚醒了我,卻聽到齊放的聲音有些尷尬:「主子,夕顏小姐出事了。」

  原非白的手一鬆,眼神黯了下來,我也回到了現實,悄然嚥下了他的血絲,站了起來,回過頭時,卻見不知何時,素輝,韋虎和齊放站在不遠處。

  素輝和韋虎面色不善地圍著齊放,我著急地問道:「夕顏怎麼了?」

  齊放的眼神閃爍,我意識到可能同軒轅翼有關,便對素輝和韋虎道:「剛才你家三爺舊症復發,請二位壯士快來照顧你家三爺。」

  我說話間,二人面色早已大變,口中喚著三爺,疾奔向我身後,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原非白。

  我硬起心腸,沒有再回頭,跟著齊放就著牆頭翻回了君府,卻見別三個長隨早已在希望小學門口候著,原來剛才有暗人潛入府中,試圖綁架夕顏和軒轅翼。

  我回到家裡,急忙趕到夕顏那裡,卻見一地的血,我驚問可是夕顏和其他希望小學學員被暗人傷了。

  酒鼻子朱英一反醉熏熏的樣子,雙目一片清明,獰聲道:「這群龜孫子小姐和表少爺稱爺您到隔壁院子拜訪原公子,便稱機溜出府去,幸虧沒多遠,被我們找著了,表少爺為了救小姐,受了重傷,現在還沒醒呢。」

  「查清楚是誰了嗎?」我心裡左突右跳,左右眼皮也跳個不停,朱英搖搖頭:「好不容易抓出一個活口咬舌自盡了,不過臨死前,我曾對他用過刑,」朱英滿臉橫:「他咒罵時露出的口音倒像是西安人氏。」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巨響!

  我有些腳底不穩,竭力鎮定對朱英點了點頭:「京城的探子怎麼說?」

  「殷大人被關進了詔獄。」

  我怛心殷申之餘,不知為何又鬆了一口氣,我吩咐朱英,讓京城的探子一有消息即刻來報。

  我去看了夕顏,夕顏坐在軒轅翼的床邊,一張小臉有些發呆,我看了立時心疼了起來,本來一肚子責備的話也只化作了一片歎息,夕顏撲到我的懷裡,小身子發著抖,緊緊抱著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嗚嗚哭了起來:「爹爹,爹爹,黃川會不會死掉?」

  我搖搖頭:「傻夕顏,朱伯伯不是說了,表兄會沒事的?」

  軒轅翼臉色蠟黃,緊閉雙目,肩頭纏著紗布,我安慰了半天夕顏,夕顏說一定要陪著軒轅翼,我便讓由她去。

  我招齊放在書房秘談:「小放,此事,你如何看待?」

  齊放皺著眉說:「主子,這件事表面上看,似乎同白三爺有些關聯。」

  連齊放也這麼說,我沉默不語,齊放探了探我的臉色,說道:「主子累了,還是先歇著吧,今夜我會加派人手夜巡。」

  我喚住走到門口的齊放:「小放,現在江南不安全,即刻修書一封,讓朝珠準備一下,接夕顏和黃川去大理避一避。」

  齊放回過身來,看了我幾眼:「若是讓小姐和黃少爺去了大理,萬一將來主子跟三公子回西安,朝珠夫人借此要挾主子怎麼辦?」

  我輕搖了一下頭,擠出一抹笑:「小放,原家這淌渾水,你莫非以為我還會去淌?」

  齊放輕歎一口氣:「既然主子這麼說了,那我這就去準備,主子不是說此次要隨商隊一同去大理嗎?不如讓小姐同少爺一起去吧。」

  我點了點頭,又喚住了齊放,他再一次停下來,疑惑地看著我。

  我取了鵝毛筆,在紙上寫下了李商隱的名篇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然後到床邊翻出個紅木小長方盒,裡面裝著那支東陵白玉簪,我摩挲了半天,終是含淚長歎一聲:「替我將此物親手交還於踏雪公子吧。」

  齊放諾了一聲,也不問裡邊是什麼,便拿著出去了。

  我前去希望小學,沒想到幾個年長的孩子已經拿著平時練的兵器守在門口了。

  那些孩子的眼中分明出現了久違的恐懼,看到我來,都圍在我的身邊,小的幾個,開始流著鼻涕眼淚,我一陣心痛,安慰著他們:「莫怕,我們大家都會沒事的,看,先生已經讓這麼多叔叔來守著學校呢,對不。」

  七歲的美珠抽泣著:「先生,我害怕,娘娘和爹爹被馬賊劫殺的時候,也有很多叔叔保護,可最後爹爹和娘娘還有那些叔叔還是都死了。」

  「不怕,不怕,今天晚上先生親自守在學校裡,不怕哦,還有最厲害的齊叔叔,朱叔叔,沿歌和春來哥哥,連書獃子元霄哥哥也過來,先生同東吳太守是好朋友,張太守也專門派了一隊人馬來幫先生守著呢!」

  我安慰了半天,孩子們才安下心來,乖乖回房睡覺了。

  回到書房,卻見齊放回來了,說是踏雪公子有回贈。

  我硬著頭皮,進了房門,卻見書桌上一卷長物,我走一看,卻是一卷畫軸。

  我輕輕從畫軸中一卷畫來,展開一看,卻是一幅春閨賞荷圖,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側身坐在湖心亭的小椅上,雙手交疊,微笑著目視前方,背後是無盡的粉荷碧葉。

  這是永業三年六月裡他替我畫的,我記得那一天,我坐得脖子酸疼極了,事後他卻怎麼也不讓我看那幅畫,他堅持要帶著這幅畫去洛陽裱,因為洛陽有著最好的裱畫師,可是等他回來,我得知了錦繡的傷心事,再後來我發現了錦繡和他的秘密,於是我再也沒有興趣看這幅畫了。

  我呆呆看著,連齊放進屋我都不知道,忽聽得他的驚呼聲,這才驚覺口中腥苦異常,滴滴鮮血自我的嘴邊流到那畫中人的身上,我的淚水長流之間,人已頹然倒在那幅畫上,我聽到齊放和很多人湧了進來,腦中卻滿是那天人少年對我的笑,耳邊那聲聲呼喚:「木槿。」

  我昏迷了幾天,等我醒來,小玉和齊放紅著眼睛站在我的身邊,滿面驚喜,小玉哽咽著說道:「先生,您莫要睡了。」

  我對她慘然笑了笑。

  我連續在床上又睡了幾天,軒轅翼的身漸漸好轉了,有時被豆子抱著,陪著夕顏來看我,夕顏的兩隻小眼睛哭得腫得像個核桃,眼神有著從未有過的慌亂:「爹爹,你怎麼了?」

  過了幾日,張之嚴專門帶來了一群江南名醫,說是要為我診病,我沉默了半晌,讓齊放傳話我只同意懸絲診脈,於是一大堆大夫對在外間拉著五彩絲線,摸來摸去,然後幾乎每一個人先是略感詫異,然後不斷搖頭。

  張之嚴讓大夫們下去開方子,自己卻衣袍,坐到了我的身邊,幫我掖了掖被角:「好端端的一個人,你是如何將腹傷成這樣?二十年華便得了這吐血迷症?」

  齊放悄然走到我的身邊,眼神隱藏著一絲戒備,張之嚴瞧了,微微一笑:「你的這個長隨可真是忠心,如何不怕我降罪於他?」

  齊放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眼神卻毫無懼意,我的心暗自一驚,張之嚴待我和我的家人素來寬厚,如何今日對我言外有意?我便笑著讓齊放出去。

  張之嚴又對我一笑:「莫問,我們相識亦快有四年了吧?」

  「承蒙兄長照顧,莫問一家老小出入平安,生意興隆。」我真誠地言道,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張之言。

  張之嚴起身,踱步到窗欞處,信手玩著我桌前的羽毛筆,輕輕歎氣道:「你既知我待你不薄,那何以不願做我的幕僚?」

  「莫問三年前就已經回答了兄長的問題了。」我垂下眼瞼,輕輕說道:「莫問祖上有訓。」

  「那為何君氏錢財外流到大理段家竟有上千萬之巨?」張之嚴轉了過來,猛地拉開了簾子,我反射地抬手遮住了直射入眼睛的陽光,心中驚詫萬分,卻聽窗欞邊的傲藏身影輕笑道:「敢問軒轅太子可在你處?」

  我放下了手,忍著抽痛,輕笑道:「前幾日小女與表侄在外面遇劫原來是兄長所為?」

  張之嚴一向漫不經心的臉上一片冷凝:「你在江南這幾年,我待你不薄,可你不願做張某的幕僚,卻做了段家的走狗?你私自藏匿前朝太子,又引原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

  我輕笑:「兄長貴為一方霸主,卻迂尊降貴願與莫問結為異兄弟,莫問心中感激,故而一直在心裡真心將兄長視如親生,視嫂嫂視若親生。至於君氏財物,」我拿起身邊的絲帕,輕咳一聲,掩下一口鮮血,忍住血腥繼續說道:「我不想瞞兄長,我,君莫問確為大理段家的理財顧問,只是我絕不是段家的走狗。」

  我看著他的眼睛:「南詔素為我漢人的心腹大患,敢問兄長想要一個強大的鄰居還是一個因為忙著分家而紛爭不休的鄰居?」

  張之嚴心神似是一動,看著我,緩聲道:「自然是分裂的南詔更好一些!」

  我一笑,又咳了一聲:「兄長所言甚是,」我低下頭:「莫問出身黔中君氏,南詔段氏洗劫蘭郡家園時,其時正值大理弱而南詔強。」

  「所以你幫助大理,是為了讓南部戰亂更甚?」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一片清明地看著張之嚴,他的臉色微緩。

  他慢慢在紅木椅上坐下來,揭開茶盅,細細一聞,微抬眼道:「方纔太醫說你脈像奇怪,竟似是女子的脈相?」

  我虛弱地輕笑著:「我與兄長也算相交四三年,是男是女,兄長難道還不清楚嗎?」

  他也對我神秘地笑了:「是啊,我難道還不清楚嗎?」

  我想我的笑容一滯,可是他卻放下茶盅,雲淡風清地問道:「不知莫問可曾聽過踏雪公子與花西夫人的□?」

  我對他淡淡說道:「略有耳聞。」

  他看著我說道:「可為何那踏雪公子的門客卻還是在這幾年四處尋訪踏雪夫人呢?甚至到我的屬地來呢?」

  「此言差矣!」我向裡窩了一窩,躲開了陽光的照射:「以莫問看,踏雪公子前來,絕非風花雪月那麼簡單,分明是想與太守商議聯手攻周之事吧!」

  「竇周那裡正好亦有人來,那依莫問來看,究竟為兄的該如何是好呢?」

  「竇周無道,自然不能與其合作?」

  「那樣說來,為兄的只好與原家人攜手抗竇嘍?」

  我坦然一笑:「兄長大人早已是腹有妙策,何故來問莫問呢?」

  張之嚴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跟前,他高大的影子擋住了所有的陽光:「莫問,我的探子方才報我,突厥境內又起紛爭,東突厥王摩尼亞赫同竇氏聯手,兵分兩路,一路十萬人馬圍截西安,另一路則直奔原青江的私生子撒魯爾的弓月城,現在原氏守備空虛,竇家的大軍壓境,若是我現在撲殺踏雪公子,將其人頭獻於竇英華,你說,是否能與竇氏聯手,平分天下呢?」

  我抬頭沉默地看著他半晌,說道:「兄長是不會這樣做的!」

  他哈哈一笑:「何以見得?」

  「其一兄長若是歸附竇周,竇氏必會使張氏攻原氏,鷸灃相爭,得利的人乃是竇家,其二,兄長若前往北伐,南部無論是大理還是南詔,都會令其入侵江南之地有機可乘,到時兄長兩不暇,很有可能,落到後來,不但失去祖蔭封地,甚至家破人亡亦不過份,其三,兄長可知那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竇英華陰險狡詐,反覆無常,為了篡權奪位,甚至連一母所生的妹妹也要加害,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即便兄長獻上踏雪公子的首級,助其謀奪天下,待天下大成之後,兄長之命運亦如古時韓信一般,不得善終。」

  「大膽!」張之嚴厲聲大喝,「我若放踏雪公子回去,竇家亦為認為我首鼠兩端,借口發難於我。我亦不能全身而退。

  我從未見他如此大怒,心中卻陡然一驚,如此惱羞成怒,看來他不是單純地想試探我,而是真得動了這個心思。

  「兄長恕罪!但確為莫問肺腑之言,試問兄長擁有雄霸江南之力,而竇家與原家相鬥正酐,正是兄長坐山觀虎鬥的大好時機,何故一定現在做出決斷,確然,」我喉中的血腥味濃重,不由重重咳了幾下,昏沉中,欲喚小玉進來,卻是撐不住上半身,軟軟地向後倒去,有人上前扶住我的上半身,遞來擱在床邊的藥湯,求生的本能令我喝下苦辛的藥汁。

  好苦,多像那孟婆湯的味道啊?

  我忽發奇想,如果孟婆再一次站到眼前,如果我喝下那一碗孟婆湯,便會忘記這二世所有的痛苦,然後也會忘了非玨和段月容,還有非白那時我會像那些不肯投胎或是執著於前世的鬼魂一樣,拒絕喝下那孟婆湯呢?

  我恍惚地想著,卻見眼前的年青人沉沉地看著我,原來竟是張之嚴為我端來了藥湯,我苦笑一下,嚥著血絲笑道:「確然,西安原閥年兵強馬壯,禮賢納士,治家有方,這幾年裡以義旗之名收複數地,攻回京都,必不久矣,以莫問觀之,確有帝王之相,若兄長真要打破這三國南北朝的局面,莫問以為聯絡原家,比之聯合竇家,勝券多之數倍。」

  張之嚴身上的瑞腦香熏得我直在那裡喘著氣,我定定地看著他,他慢慢說道:「永業七年,我與原氏對絕一年,死傷無數,我之所以敢放心對絕,是因為我和我的暮僚都相信那年漢中大旱,原氏撐不了多久,連原氏也以為撐不下去,直到一個神秘的穆姓商人為原家捐了將近百萬量的糧草,方才解了宛城的危機,我尋訪多年,才發現那個穆姓商人是你的一個手下。」

  我一失手,藥碗墜落,摔個粉碎。

  張之嚴不虧為天下有名的諸侯,俱然還是查到了我的頭上,那個穆姓商人穆宗和是我讓齊放秘密安在山西安排的探子,連段月容都不知道,宛城之變時,原家已經撐不下去了,甚至在軍中煮大禍,烹煮餓死的百姓屍首以撐戰事,其實帶兵的正是非白,我終是暴露了穆宗和,令其假裝是踏雪公子的崇拜者,而捐出所有家當,解了原家的宛城之圍。

  然後我又讓穆宗和回到了江南某處安享晚年,前幾天齊放說他突然失蹤。

  我平靜了下來,輕輕推開張之嚴:「兄長現在意欲何為呢?」

  張之嚴雙目如炬地凝注我許久,問道:「你又究竟是誰?」

  我回看了他半晌,淡笑如初:「我是誰?兄長,我不過是一商人君莫問,也是一個快要踏進棺材的短命鬼。」

  張之嚴的面色沒有任何驚訝,可見他的那些名醫將我的身壯況告訴他了,他復又站起來,沉聲道:「太子在何處?」

  「兄長所說的,莫問著實不知。」

  「然而你與殷申,竇亭將太子帶出昭明宮,藏匿在我的屬地,安敢欺瞞於我?如今西安原閥前來,分明是想接太子回西安,好讓原家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些年,試問你打理這些君氏的產業,我如何不是幫襯著你,若沒有我,你還有你那主子,會逍遙到今日?莫問,你這樣待我,如何不傷人心。」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眼中的恨意迸出,灼灼盯著我。

  我掙扎著爬下床,跪在他的跟前:「兄長對莫問大恩,莫問從來不敢忘懷,莫問這裡沒有太子,兄長如若不信,盡可使人搜府,上天可鑒,莫問實在沒有引原家前來。」

  就在我快要昏厥時,一雙手打橫抱起了我,將我放回床上,我喘著粗氣地看著張之嚴,張之嚴卻一徑瞅著我:「你打量著我不敢搜你的府嗎?」

  我輕搖著頭,張之嚴厲聲道:「來人。」

  一個混身盔甲的士兵湧入,肅然道:「太守吩咐。」

  張之嚴說道:「包圍君府,搜察要犯,不能走一隻蒼蠅。」

  我強忍心中的翻騰:「兄長何必要苦苦相逼呢?何故定要找出個太子,讓江南百姓寢食不安?」

  張之嚴微微一笑,眼中的睥睨陡顯:「天下既亂,群雄逐之,我張家雄據稱霸江南久矣,根基已深,我既是張家男兒,自然是擁太子打回京都,與竇原兩家共同逐鹿中原,實現家族的宏圖霸業。」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會,驚覺他抱著我有些不妥,卻聽他看著我的眼睛,柔聲道:「莫問以為兄長當真敵不過竇原兩家嗎?」

  我輕輕搖頭:「大哥,莫問以為你不適合爭霸天下。」

  他臉色一冷,將我輕放在床上,輕嗤一聲:「你雖能在商場如雨得水,卻終是個長髮短見的女子罷了,同玉華一樣大丈夫既橫刀立馬,當有一番作為,豈是你等女流之輩所解?」

  我冷冷道:「兄長莫要混淆視聽,莫問明明是個男人。」

  「好,大男人,敢不敢前往我府上住上一段時間?」

  卻見他口上雖滿是調笑,眼神卻是深不可測,心中立時一動,這個張之嚴是要利用我來對付非白和原家吧,我淡笑:「兄長美意,莫問莫敢不從,然身有頑疾,恐傳給府上,何況莫問聲名狼籍在外,驚擾了內眷,更是死罪,張兄還是讓莫問在府上休養吧。」

  張之嚴拂袖一笑,掀起一陣銳腦香間,他雙坐在我的身邊,對我一笑:「永業七年你我相識,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女子了,彼時不過以為你想利用玉華接近於我,好方便你的生意,只是相識越久,越發覺得你不簡單,這幾年,你捐錢放糧,鋪路造橋,不但助我東吳度過數次天災,也為我同竇家的戰事裡海投了銀子,現在想來不過是為了踏雪公子。」

  我看著他依然波瀾不驚:「兄長今天說得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莫問越發聽不懂了。」

  他輕歎一聲:「莫問,你終是心中不信我,」他看向窗外燦爛的陽光,忽然吟道:「眾裡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欄柵處。」

  「踏雪公子真是個有福之人。」他站了起來,再不看我一眼,走出了屋子。

  卻聽外間,軍隊的步伐整齊地踏來,我掙扎著,爬下床,小玉已經滿面驚慌地過來攙住我:「先生,這可怎麼辦,張太守的人在咱們府上到處搜呢。」

  我喘著,稱無力的倒下時,在她鬢邊俯耳道:「小放去辦了嗎?」

  小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亦輕聲道:「先生放心,師傅已將太子和小姐從暗道接出府了。」

  我暗鬆一口氣:「扶我去學校那裡。」

  「先生莫要折騰了,先養病要緊。」

  「不行,太守現在還不會拿我怎樣,可是軍隊在府裡搜,會驚嚇著孩子的。」

  小玉拿我沒辦法,就給我稍微收拾了一下,讓豆子背我到希望小學那裡,卻見一片孩子的哭聲,張之嚴冷冷站在那裡。

  一大群孩子向我哭著撲過來,我心中不忍,只得轉過身對著張之嚴道:「兄長,這些孩子都是莫問一路上帶回來的苦命人,請兄長放過他們吧,要抓就抓莫問吧。」

  「夕顏呢?還有你那個所謂的小侄呢?」張之嚴問道。

  「不巧,前幾日回黔中老家了。」

  我冷靜以對,張之嚴隱隱額角有青筋暴跳了幾下,走過來,輕輕一歎:「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莫問,看來你還是要到我府上來坐坐啊。」

  這時忽然一個士兵拖著兩孩子過來,他手中抓著的那個男孩神情倨傲,另一個女孩子則死死抱著他的腿,那個士兵高叫著:「太守,小的在後院的古井裡發現藏著兩個孩子,這個男孩子懷裡還有這個。」

  早有人往張之嚴手上遞上一物,張之嚴雙目一亮:「果然是玉璽。」

  他又叫了一聲:「伍仁?」

  我的家人中立刻抖著身子站了出來,一看到我的眼神立刻垂了下去,只是抬起頭看了那個孩子一眼,然後跪在地上,對張之嚴說道:「稟大人,這個孩子正是那個叫黃川的表少爺。」

  我冷笑連連,睥睨道:「伍仁,你賭債難還,妻離子散,女兒被拐,是誰替你還了賭債,是誰替你贖回了賣到青樓的女兒,還助她嫁給鄰村的趕牛人,而你便是這般回報於我的?」

  那叫伍仁的中年人漲紅了臉,悶聲向我不停地磕頭,張之嚴卻對我一笑:「莫問,你也莫要怪他,他既是個賭鬼,於是又染上了賭癮,這回是為我所救,自然是為我所用了。」

  他對那個男孩施了一禮,朗聲道:「江浙太守張之嚴護架來遲,罪該萬死,請太子隨卑職回府,共商大計。」

  那個男孩冷冷道:「你認錯人了,張太守。」

  張之嚴不答,只是吩咐道:「還不快請太子回官坻?」

  張之嚴與我擦身而過時,轉頭說道:「你的原非白連夜逃回了西安,踏雪公子的門客果然了得。」

  我扭頭冷冷看向他:「兄長,這兩個孩子都是我的學生,放了他們。」

  張之嚴的眼神卻愈加篤定:「莫問,你的演技太讓我失望了,」旋而吩咐人馬:「好好看守君府,可疑人馬,一律不准放過。」

  張家兵想拖走那男孩,可是那女孩卻還是死死地跑著腿,那個男孩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冷笑道:「我此去,生死不知,你這又是何苦?」

  那女孩雙目明亮,小小的臉頰充滿堅定,對男孩仰視道:「殿下到哪裡,露珠就到哪裡,不然露珠就立刻死在這裡。」

  士兵無奈,只好將兩人一起拖走了,男孩像大人一般長歎一聲,扶起了女孩:「傻露珠。」

  他不再推拒那個叫露珠的女孩,輕輕拉起了她的手,然後對我扭頭大聲道:「君莫問的大恩大德,我今生記下了。」

  玉流雲和露珠,這兩個我從宛城檢回來的小乞丐,也是我最聰明的兩個學生

  我眼前的視線模糊,這個玉流雲,生沉穩機敏,無論是文武都在同年齡的孩子類拔粹,齊放曾連連誇說其乃是練功的奇才,就連段月容也說過將來定能委以大任。

  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卻要作為軒轅翼的替身,如若被張之嚴識破了,這豈非是我與這兩個弟子的永別?

  手下的孩子們瑟縮地圍著我,一個個駭得面如土色,我忍下滿腹悲憤,看著張之嚴和兩個孩子消失在眼前。

  我讓人好好守護君希望小學後,沿歌和春來扶著我回房,沿歌使勁磨著牙,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磨牙了。

  七年前,他的雙親死在蘭郡保衛戰,小小的年紀卻硬是不哭,只是恨得磨著牙,我輕輕抱起他,他才在我懷中放聲大哭。

  我躺在床沿上,卻見沿歌跪在我的床邊,雙目赤紅:「只要先生一句話,我這就去太守府,殺了□的張之嚴。」

  我伸出手來,他的額頭,柔聲道:「還不到時候,沿歌,現在是非常時刻,你一定要聽先生的話啊。」

  他愕然間,淚水卻湧出眼眶:「先生說得,沿歌一定聽,可是先生亦要好生養病,才好帶我們回蘭郡。」

  我微點頭,輕聲道:「好好保護伍仁的家人,他做得好。」

  沿歌稱是,扶我躺下,守在屋外,我閉著眼不停咳著,難以入睡。

  眼看月上中天,我微睜著眼,看著玉免清凝,靜靜地思考著該如何邁出下一步。

  永業十年七月初六,原氏的踏雪公子忽然在江南露面,民間盛傳這與軒轅太子流落至江南有莫大關係,張之嚴從經常遊走與京師南北的君莫問府上,搜出了一個與太子年齡相仿的男孩,並且在其身上搜到了東庭傳了六百多年的正寶洪熙玉璽,與七月初九擁太子繼位,欲聯合周圍大大小小的武裝力量攻竇周,然而在一路進繳的途中,不斷地吞併各路諸侯,收回已用。

  原青江於同年十月初十擁靖夏王繼位,稱德宗,改國號為西庭,以西安為都城。

  七月十二,摩尼亞赫兵分兩路攻西安和弓月城,此一役,成功地拖住了原氏進攻京都的先機,使得張氏進至河北府,直逼京都。

  七月二十,踏雪公子與清泉公子聯手擊退了摩尼亞赫的左路大軍,而弓月城卻於七月三十被攻破,摩尼亞赫得意萬分,親自點燃第一把火,欲焚燒撒魯爾的皇宮時,又傳來撒魯爾親自率兵奇襲哈爾合林,摩尼亞赫的王帳,東突厥蒼促撤回弓月城時,在柳林忽然遭到了撒魯爾的守軍的埋伏,摩尼亞赫差點被撒魯爾王生擒,回到王帳時,卻發現其所有妻妾女眷皆被撒魯爾王作戰利品帶回弓月城,作為最低賤的奴隸,在市井當眾拍買,一雪其母被摩尼亞赫作舞女販賣之辱。

  摩尼亞赫氣鬱交加,死在趕回王庭的路上,東突厥從此一厥不振,東突厥皇摩尼亞赫死後第二天,千里飛騎傳來的遺詔,宣其最受寵愛的雲娜貴妃之子,年僅十歲的可聶都繼位,幾個封疆的年長兒子以奔喪借口回來,誅新君,絞殺雲娜皇太妃,展開了血腥的奪嫡大戰,以致於摩尼亞赫的的屍首爆曬多日,蛆蟲食屍,卻無人將其收殮。

  同年八月初二,哈爾合林的默渠王子,殺了三個兄弟,終於給摩尼亞赫發喪,自立為默渠可汗。然而撒魯爾皇緊隨其後,於八月初九攻破哈爾合林,絞殺默渠,八月初八,撒魯爾假意接受了東庭封授,卻在接到大量歲幣美女後,撕破了協議,改為接受了其父原清江掌權的西庭的封號,史稱緋都可汗,其母亦被封為詹寧皇太后,至此,緋都可汗稱雄西域,所向披靡。

  阿史那撒魯爾的輝煌時代到來了。

  元慶元年八月初五,河北滄洲,張之嚴指揮大軍安宮紮寨,入得營帳內,剛脫下盔甲,一員名喚光復的參將入得帳內:「主公,瓜洲的飛鴿傳書到了。」

  一位青衣美人急步走來,微踮起身子為張之嚴解下衣甲,綠鬢如雲巧堆,烏雲髻上簪著珍珠掐珊瑚鑲翡翠的金鳳步搖釵,一晃一作響,珠光稱著美人的顧盼神飛,在充滿陽剛的營帳中別是一番風情,怎奈張之嚴卻是未聞,只是緊繃著臉,短促地說了一聲:「念。」

  「摩尼亞赫王於前日死於合爾哈林,撒魯爾皇開始為東征做準備了。」

  張之嚴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原家的兩位公子,如何?」

  「踏雪公子舊疾復發,擊退摩尼亞赫大軍後暈倒在城牆之上,清泉公子現在玉門關。」

  「夫人那裡,一切安好?」

  「夫人一切安好,不過近日親自派人到倚芳小築將小築給燒了,把那裡的梅花也給全砍了。」那個參將聲音輕了下來,微抬眼看了一眼張之嚴身側的美人,那美人的雙目早已蓄滿了傷心的淚水,於是便閉上了嘴。

  「糊鬧,」張之嚴輕哧,看了一眼身側的美人,柔聲道:「悠悠莫驚,等回了瓜洲,我為你蓋一座藏嬌樓,如何?」

  悠悠羞澀一笑,輕伏在張之嚴口,不待張之嚴說話,那參將已識趣地走出營帳,張之嚴打橫抱起悠悠,悠悠嚶嚀一聲,立刻營帳中一片旖旎。

  從溫柔鄉里坐起來,看身側美人身上的紅痕隱現,兩頰猶帶著玫瑰紅暈,雙目緊閉,不已,張之嚴的手在悠悠的身上遊走,漸漸行至俏臀處,低聲問道:「悠悠可好。」

  美人嚶嚀一聲,按住張之嚴不規矩的手,嬌嗲道:「主公莫要再折騰悠悠了,悠悠實在受不了了。」

  張之嚴吻住悠悠,覆身翻上,雙手輕扶美人的酥,令人心碎的□不斷,強烈地撩拔著男人的,他的呼吸漸粗,住美人如玉的耳垂:「說說你家主子的事。」

  「悠悠的身子是主公的,悠悠的主子自然是主公您,您要悠悠說您什麼呢?」美人星眼朦朧,男人輕笑出聲,卻在美人的身上加了力道:「真是個讓男人心碎的可人兒啊。」

  過了一會兒,帳中之聲漸消,悠悠趴在張之嚴身上,張之嚴撫著她的小蠻腰:「悠悠為何女扮男裝地潛入營中呢?」

  「悠悠仰慕主公久矣,瓜洲城內聽聞主公欲為太子北伐,未及主公出城,悠悠便已是相思不能眠,能侍候主公是悠悠最大的福氣。」悠悠感到的那具健壯身軀明顯肌繃著,不由妙目低垂,張之嚴猛地抬起美人臻首,捏緊她的尖細下頜,雙目卻犀利地盯著那雙欲訴還情的明眸,清澈似不染一絲雜質,雖帶著一絲難受,卻有著十分的堅定。

  半晌,他似多情又似無情地歎道:「感卿深情。」

  美人卻已是淚流滿面:「主公明明知道,悠悠獻上的乃是貞潔之軀,萬不敢對主公有半分欺瞞。」

  悠悠抱著身子輕輕啜泣起來,張之嚴終是放柔了聲音,軟聲細語地哄了半天,耳鬢間,兩人又溫存了半天。

  張之嚴放披衣坐起,悠悠正要起身,他抬手微阻,輕笑道:「你且歇著,我去光復那裡看看就回。」

  悠悠這才諾應,待張之嚴出了營帳,這才討丫頭前來打水伺候。

  張之嚴出了營帳,喚了心腹小兵,低聲吩咐:「萬不能讓此女走出營帳半步。」

  沒走幾步,光復早已迎了上來,躬身道:「見過主公。」

  「將士可全都安頓下來?」

  「主公放心,一切安好?」

  「太子處,如何?」

  「太子與其侍女皆已安歇了。」

  張之嚴點頭,正要回去,忽然目光觸及不遠處一個小營帳,心中一動:「君莫問今天用過藥了嗎?」

  「末將看著他喝的,君爺的氣色已好得多,只是夜晚睡得很少。」

  張之嚴不待眾人回答,輕聲喚了光復,默然往前行去,到得一個小營帳,卻見門口守衛空無一人,正要發作,卻聽帳內一個男聲緩緩說道:「大隊前行,一切安好,儂勿掛念,牢想快快回家,親娘子一口。」

  一個溫柔低沉的聲音不易查覺地一笑,「好,寫完了,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那個男聲訕訕道:「多謝君爺,沒有了。」

  另一人卻笑罵道:「真沒出息,寫不到幾句就念起你老婆了,你小子就屬有了娘子忘了娘。」

  「那又怎地,你小子是還沒娶老婆,自然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

  帳中隱約三人罷聲笑罵,聽上去甚是捻熟,張之嚴沉著臉掀簾而進,卻見兩個士兵打扮的人正拿著一紙書信笑著,當中一人,手持一桿自製的羽毛筆,木釵綰著烏髮,在頭頂簡單梳了個髻,淡淡的笑容不及隱去,微掛在淡朱色的唇邊,形容消瘦,如弱柳扶風。

  眼前人比起髮妻洛玉華美艷不足,相對悠悠風情不盛,但她卻有著一絲說不出的恬靜,猶其是那一雙鳳眼,瞳如夜空,亮若繁星,在張之嚴看來,此時的她在柔和的燭光下,比任何時候都更如水月鏡花一般美得不似真實,卻偏偏讓人心生不甘。

  張之嚴一陣恍惚,四年前一個白衣少年,自如大方地向他一躬身:「君莫問見過太守。」他立時心神一動,扶起「他」時,微搭手骨,便確定不已,此人定然是一個女子,然而一路走來,卻發現此人無論允文允武,皆不讓鬚眉,商場中的魄力和手腕更是亙古未聞,卻又不似那種略有才華便目中無人的婦人,哪怕發達至今,仍是待人謙和,淡笑如初,囊助鄉里,熱心無比,他也曾調化了無數人力物力調查其身家背景,然而只一旦查到大理境內,便會有一股勢力百般相阻。

  那年中秋,他與她在後院賞月,他難得成功地灌了她幾杯,她果然醉意微熏,趴在桌上輕輕念了幾個名字,他仔細一聽,卻只聞一個白字。

  他裝作也醉得稀里糊塗,卻暗自記下了。

  張之嚴的生活中多了一個似男非女的「商人」,多了一個似女非男的兄弟。

  小時候父親經常傳授的馭人之道,以其惡鎮之,以其好籠之,終將其心收之。唯於此女子,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歲月慢慢過去,他似也漸漸想開,只要此人不是他的敵人,便是知己,總有一日能令其為他所用。

  然而在其心理深處,分明對自己說,這樣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猶如罌粟,不知不覺地上了癮,欲戒卻難,

  等到他聽聞她忽如蜜蜂繞蝶一般地圍著一個西域來的紅髮客商團團轉,然後威震西北的踏雪公子緊跟其後,堂爾皇之地潛入江南,聯想到他從未見過面的紫瞳夫人,他這才隱隱猜出她是何人!

  永業三年,他一時興起,命人四處搜尋稀世東珠,只為滿足髮妻的心血,花東夫人名揚天下。

  同樣名動天下的花西夫人,卻在同年西邊的那一場秦中大亂,拒降竇氏而被轉送大理的紫月公子,最後慘死在巴蜀,其夫踏雪公子悲憤之餘不但公然拒婚軒轅公主,還出版了那本讓軒轅皇室尷尬萬分的花西詩集,開始以為不過是原氏為博美名人心,藉機打壓竇氏的一種政治手段,可當他有機會翻了那冊花西詩集,方自有五分信了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然後等到他意識到這個故事裡的女主人公其實沒有死,而且還在他眼皮子底下如雨得水的活了四年,他終於可以深深理解她為何要女扮男裝的理由了,並且同時明白了踏雪公子出版花西詩集的理由,為了讓軒轅氏死心是其次的,他分明是在嚴歷警告那些覬覦花西夫人的對手,只要花西夫人在世,他終有一日要迎她回去,而普天之下還會有什麼比名聲這個東西更無情刻板,更加有力的束縛呢?

  有了踏雪公子的先入為主,哪怕花西夫人移情別戀,亦不敢明目張膽地嫁於他人了。

  他以為花西夫人是移情大理儲君,所以不原回踏雪公子身邊。

  然而瓜洲病塌之上那一席話,那雙眼睛如此清明地看著他,聲音輕柔得如一隻夜精靈地惑著他的所有感官,兄長是想要一個分裂的鄰居還是因為忙著分家而動盪的鄰居呢?

  終日裡醉臥花堆的他也覺得孔夫子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甚有道理,所謂女人心海底針,這樣的女子絕不是放在屋裡終日纏綿的,她分明是這個戰國時代一個不可多得的戰將,而她最可怕的兵器卻是她太過冷靜精明的腦子。

  這樣一個女子,踏雪公子和他背後的原家,如何會聽之任之在外飄流。

  既便如他,在她笑著以祖訓拒絕做他的幕僚時亦心生疑忌,亂世英才,向來不能用之,寧可毀之。

  但是,她看踏雪的眼光明明如此癡迷,踏雪走後她又明明傷心如斯,這些年來,不斷輸送供給給大理,扭轉南部諸國的戰局,助大理滅南詔,又背著他屢次秘密出資助原家挽回戰局,甚至不惜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起了遊戲,為何她不回到踏雪身邊,而是選擇待在瓜洲,假鳳虛凰了這麼多年?

  這是一個迷,對於張之嚴最大的迷!他自問是瞭解女人的,可唯獨這個女人,他卻始終猜不透她到底想什麼。

  按理說,他既已知曉,永業七年她在他背後捅了他一刀,他應該沒收她所有的財產,然將她押進大牢,狠狠治她的罪,然而看到她那絕望空洞的眼神,那蒼白的小臉,卻又鬼使神差地替她治病,還將她帶在身邊。

  然而自迎回太子後,她對他不再歡欣而笑,眼神依然鎮定清明,卻多了一份求死的意志,她在怕他什麼?怕他利用她來要挾踏雪還是紫月?

  如今她竟然為這兩個低賤的士兵寫家書,巧顏歡笑?

  剛剛嘗盡姑蘇第一美人的張之嚴,心情卻壞如臘月的冰天雪地。

  他冷冷地進了帳,果然她的笑容漸收,慢慢站起來,身邊那倆個士兵早已嚇得跪在地上,拚命求饒。

  「莫問真是好本事啊,連我的士兵也收買了。」張之嚴冷笑兩聲,不等下令,光復早已將著人將那求君莫問寫書信的人帶出去了以玩乎職守罪砍頭了事,那二人驚聲呼救,君莫問站了起來,微笑道:「兄長此言差矣,這二位小哥遵命照拂在下,在下代替這二位軍爺寫封家書謝過人家罷了,萬萬罪不及死。」

  「莫問是在替人寫家書,還是在籠絡人心?」

  君莫問哈哈一笑,然後直視著張之嚴,面無表情道:「莫問多的無非一個錢字,只可惜現在身無分文,連自由都成了問題,如何談得上籠絡人心呢?」

  張之嚴看她眼中明顯的不悅,一臉慘談,心緒更壞,不由脫口而出:「不准你為兩個閒人頂撞於我。」

  在場之人皆有一詫,唯有心腹忠僕的光復,不動聲色的遣閒雜人士出去,快到帳口,張之嚴卻又忽道:「將那二人暫先押監。」

  光復的目光暗憂,出得帳去,心中卻想,東吳張家第四代傳人,張吟風,生聰慧機敏,精明干煉,是以十四歲那年便襲世子爵位,這幾年更是以非凡的才能將東吳屬地治理得井井有條,民富兵強,如日中天。

  張吟風雖生,平素也愛拈花惹草,但卻並非沉溺於女色,花西夫人再顯於世,是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個女子不但是風花雪月的典範,烈女傳的故事素材,更多的是代表一種勢力,無論是獻給竇氏,還是秘密還給原氏,哪怕是與大理段氏聯絡,都能與一方聯手,改變這三國鼎立的局面,又或者用離間計,觀兩方爭鬥而漁翁得利,然而張吟風卻力排眾議,一方面以太子名義發表討竇繳文,公然參於竇原的逐鹿中原,另一方面,嚴格讓知情的屬下謹守秘密,甚至還將其帶在身邊,這是何等危險的事!?

  連一向看著張吟風長大的光復也有些弄不懂了,不由暗歎一聲,軍中知情謀士皆言道,無論是財大氣粗卻身患絕症的君莫問,還是帳內看似的花西夫人,舉手投足都擁有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而很明顯這股力量不像是現在的東吳所能掌握的啊。

  莫非真如老謀士程空所言,東吳張氏要死於一婦人手爾?

  帳內,君莫問垂下眼瞼,對於張之嚴的發飆不置可否,張之嚴也一坐在她對面,望著她一徑沉默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燭芯爆了一下,映著君莫問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電光火石間又隱在了暗處,墨瞳望著桌上的羽毛筆深思著,削瘦的臉廓被燭影勾畫出一種妖治沉靜的美來,張之嚴看得目光有些發直,而君莫問微抬目,看到張之嚴的目光,卻心下焦燥起來。

  她站起來,淺淺一笑:「天晚了,明天兄長可能還有眾多大事要議,還是請早些安歇吧。」

  明顯的逐客令!

  人未近,香已飄,張之嚴答非所問地忽道:「你用的是什麼香?」

  君莫問一愣:「莫問不愛用香。」

  又是沉默,張之嚴抬首一笑:「你的閨名是木槿吧。」

  君莫問也是花木槿的心揪了起來,張之嚴卻在嘴裡像繞口令似地念叨了幾遍,木槿,木槿。

  君莫問不待開口,張之嚴卻又笑道:「你是木槿花開的時候生的,不然便是你的雙親很是喜歡木槿花吧。」

  君莫問感到張之嚴的目光比剛才更令人困惑地絞在她身上,心中暗驚,莫非他決定要將自己交給竇周不成。

  當下也不回答,只能更沉默地看著張之嚴,張之嚴卻看似心情很好,側頭看著營帳裡大土碗盆裡唯一的一抹綠色,上面細密地墜著幾朵:「這是什麼花,行軍路上竟一路裡活過來了?」

  君莫問沒有波動地答道:「木槿。」

  張之嚴一詫間,猛一回頭,又鎖住了她的容顏,卻聽她凝注著花慢慢道:「木槿易活,隨便扦便可,如果能活過今年冬天,明年還會繼續開花的。」

  聽著那有些傷感蕭瑟之意,她分明是想到自己的病軀吧,又許是因為這幾日嚴禁其外出,把她給悶壞了吧。

  張之嚴的心裡一動,站了起來,向她走近一步,柔聲道:「你不必怛心,東吳人才濟濟,一定有醫你病的神醫在,而這株木槿一定也能活下去的。」

  君莫問卻向後退一步,目光中滿含警惕,張之嚴的心又往下墜,卻又偏生不甘,又前行一步,柔聲笑道:「木槿當真如此怕張之嚴嗎?」

  君莫問的微笑有些僵,輕搖頭道:「天色已晚,兄長請回吧。」

  她走向帳簾,經過張之嚴時,疾步繞過他,回首笑道:「恕莫問身抱恙,不能遠送。」

  張之嚴沉著一張臉,看著她慢慢走出帳簾。

  君莫問剛鬆了一口氣,來到那株木槿前。

  一個月前,張之嚴強行帶她北閥,在行軍路上,稱放風之際,卻發現一株高大的木槿樹下,刻有齊放暗號,張之嚴當時便如剛才一般,步步緊逼,當下,她笑折下一顆樹枝,打發過去。

  她暗忖,這個張之嚴究竟在心裡在想什麼,剛才那目光分明是慾壑難填,莫非他想對她

  忽然,身後一陣嘩拉拉向,轉過頭時,張之嚴正疾步走向她,他竟然去而復返?

  君莫問退無可退,駭然間,已被納在張之嚴的懷中,一股瑞腦香幾乎要衝暈她了,本能地推拒著張之嚴,張之嚴的鐵臂早已勒緊了她的,張之嚴卻是一陣恍惚,為何相處了四年這才發現懷中人是如此瘦弱。

  君莫問高聲叫道:「兄長住手,你這是要做什麼?」

  君莫問掙扎間卻忽地瞥見張之嚴喉間的一斑紅痕,心中更是厭惡已極,張之嚴見懷中佳人目光流露憎惡,一抬頭,明亮的銅鏡,在曖昧的幽幽燭火下,正明明白白地獻出方才與悠悠之證,心下有些歉然,卻脫口而出道:「你且放心,我與悠悠不過是逢場作戲,今後,我再不碰她便是。」

  君莫問氣極,揮出一掌欲刮張之嚴,卻是被輕易攥在一隻鐵掌之中,被摁到身側,她咬牙切齒道:「禽獸,悠悠還是一個孩子。」

  張之嚴冷笑:「是麼?天下竟有如此通的孩子!敢問是誰教出來的?莫不是花西夫人?哪就讓張某親身領教一番,如何。」

  君莫問仰頭欲躲過張之業鋪天蓋地的吻:「放手,你碰我一定會後悔的。」

  張之嚴卻哈哈大笑:「後悔什麼?我早就後悔了,這幾年陪你玩遍東吳,卻不碰你一根手指頭,我豈非要被天下人笑話有病不成。」

  兩人掙扎間,君莫問的木釵搖落,長髮披落在□的雙肩,女兒態盡露,明眸帶著驚恐,卻是愈加光彩動人,欲顯,張之嚴征服的□更盛,光復的聲音在外響起:「主公,有人夜裘。」

  張之嚴立時警醒,卻見佳人衣衫盡破,只好抱著自己細白的身子,如貓兒一般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眼中一片淒苦,他心下一陣不忍,抬手撫向她秀髮,她卻是倒退幾步,驚恐憤恨更甚。

  張之嚴自責不已,自己向來以憐香惜玉出名的江南霸主,為何面對眼前人,今夜如此衝動,他帶著一絲歉疚地拾起披風,披在她身上,細細地吻落在她的,柔聲道:「今夜是我唐突佳人了,你且放心,日後我必給你一個名份,讓你恢復女兒身,隨侍本太守的身邊,以後你不必怕大理段氏,或是西安原氏。」

  君莫問卻似充耳不聞,只是混身發抖地欲爬出他的「勢力範圍」,在張之嚴看來,真像受驚的小貓一般,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澀之意,攀上心間,分明又帶著一絲甜意,深深悔恨,這四年來,浪費了多少花前月下,巧取佳人,纏綿。

  那複雜的感情越來越濃,又想起永業七年,宛城一戰她那一招斧底抽薪讓東吳又是損兵折將無數,當下既憐之愛之偏又深恨之,長年的霸主教育,又讓他竭力想隱藏心上的弱點,只是將自己健壯的身軀纖瘦的,咬著佳人的細細的脖勁,微熏在她的香間,似呢喃,又似冰冷地說道:「花木槿,你最好記著,不管你的主子是原非白還是段月容,如何伺候他們的,從今往後,你便照樣伺候我。」

  花木槿卻是混身緊繃,淚水滑落,貝齒沒有血色的,心中恨恨道:「你這輩子和下輩子都別想。」

  張之嚴終是歎息著放了手,將手中的披風裹緊了花木槿,走出帳外。

  光復看著張之嚴臉上的細小抓痕,那麼一愣,張之嚴瞟向光復:「怎麼回事。」

  「糧草營那裡忽然走水了,可能是有人裘營,亦有可能是天熱燥火燃上了乾草,好在發現得早,火勢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