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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花重錦官城

  地瓜的香味飄了出來,彷彿是人間至美的味道,誘惑得我口水外流,也使我這鬱悶的心情好了很多,肚子更加咕咕叫了起來,我提起那根樹枝正要啃,忽然一支冰冷的劍從後面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後面那人慢慢繞到我的面見,只見那人的混身衣冠已被血色染紅,滿臉血污,只有一雙燦爛的紫瞳骨碌碌地轉著,凶狠地盯著我,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分析了眼前的情況,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有長相守。

  我和他如高手相鬥,互相凝視不動,三十秒後,他的左手以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點了我的道,然後將一根金燦燦的鐐銬拷在我的左手上,另一邊拷在樹枝上,同時他的長劍又直取我的咽喉,我啊地一聲,以為這一劍必定見血封喉,我小命休矣……

  沒想到,我的毫髮未傷,可是手中的烤地瓜已失去蹤影,原來他的長劍的目標乃是我的地瓜…

  他的長劍上叉著我的地瓜,睥睨地注視著我三十妙,然後跳到一邊捧著我的地瓜,連皮也不剝地狂啃起來。

  我在那裡暗忖,南詔國內發生的政變,豫剛親王以謀逆之罪下獄,段月容被世子爵位,發配海南,而南詔大軍被迫陣前易帥,接理他應該帶著枷鎖,坐在前往海南的囚車裡啊,為何又到這裡來搶我的地瓜呢?

  莫非他事先得到了消息,帶著親隨殺出重圍了,是了,這紈褲子弟定是從小被寵壞了,這幾天忙著在這深山老林裡逃亡,連吃的也不知道弄。

  我思索之間,他已啃完一隻地瓜,看到支架上還有我正在烤的幾隻地蛹和螞蚱,迫不急待地又取只地蛹出來,往口中又咬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不對,皺了一下眉,吐了出來:「這又是何物,為何如此難吃。」

  然後又看了半天樹枝上串著的一串螞蚱:「這不是蟲子嗎?」他有些詫異地說道:「莫不是踏雪不要你了,你竟然在吃蟲子。」

  我冷冷地看著他不答話,他又舉起長劍,對我睥睨道:「花木槿,你難道不想活了?」

  我估量了眼下情勢,慢吞吞道:「我自然是想活。」段月容笑道:「那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奴隸,好好侍候我,先去替我把這個……這個弄得和剛才那個……一樣好吃。」

  這句話如此熟悉,熟悉得讓我口乾舌燥,再一次讓我萬般確認,這個段月容必是紫浮無疑了。

  我在心裡哭啊,沒事幹嗎要烤什麼地瓜呢,再不然我索興去了宛城不得了我。

  我悔啊,悔得那個腸子都綠了,那個段月容卻一個勁地拿刀架著我烤這個烤那個

  巴郡素稱閬苑仙境,猶以錦屏山為勝,風景如畫,氣候宜人。

  這一日清晨,錦屏山腳下一個小店裡,兩個衣衫略顯,頭髮不怎麼整齊的少年,正坐在偏僻的角落裡,拚命扒著飯,巴郡素有仙境之稱,奈何剛入初春,微有寒意,店裡的夥計們不禁都籠著袖子看著那對少年,有些發直。

  一個少年面目清秀,雙目明亮,但卻愁眉苦臉,如同嚼臘地吃著本店的招牌飯肥腸干飯,而另一個鬍子拉渣,幾乎把臉跌進大碗盆裡了,正在吸裡呼嚕地吸著吊湯扯面,儘管把頭低得很,夥計們和那家店主仍然看清了他那一雙瀲灩的紫瞳,正在骨碌碌地亂轉,小二虎子膽戰心驚地說道:「啥子喂,是個紫眼睛的!」

  「莫不是妖怪?」另一個小二虎牙也是小聲說著,須知錦屏山乃是川怪傳說的發源地,越想越發往老闆肥肥的身上靠。

  老闆強自鎮定,推推那個膽小的小二:「莫要多管閒事,快去把錢收回來著,便是了。」

  膽小的虎牙顫顫地走過去,來到兩個少年面前,手抖得像中了風似得:「客,客官,一共是五十文。」

  那個紫瞳少年,連頭也不抬,吸裡呼嚕吃得更猛,另一個清秀少年,滿臉尷尬,口音有些南北夾雜,站起來連連揖首,袖中金色鏈子隱現,說道:「真不好意思,這位小哥,我們正好將盤纏用完了。」

  虎牙一愣,心想莫不是個白吃飯的,便道:「這位小官人,你們兩個剛剛點菜前怎麼不說把錢用完了?」

  那個少年只是滿面通紅地做揖,小二回去對他老闆一說,老闆看了看那少年,便說:「他頭上的簪子看上去還算值錢,問他要下來,且充了飯錢了吧。」

  小二便回去將老闆的意思這麼一說,少年果然頭搖得像拔浪鼓一般:「不行,這支玉簪對小生實在重要,不如這樣,我留下來為你家老闆做一天工,且充了這頓飯錢了吧。」

  那老闆在對面聽得清清楚,心想,秦中戰火連天,這兩個少年看似斯斯文文的,想是富貴人家戰亂裡遭了難,逃難來此的普通流民,於是便不再害怕,不由親自走了過來,冷哼一聲:「你替我做一天工,又值幾個錢,你要以為這簪子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巴郡乃是竇相爺的天下,竇相爺本人也曾在本店用過飯,你莫要以為你們。」

  他話還未說完,便發覺他看到自己地前,然後是,最後是地面,當他看著自己臃腫的身軀像破敗的棉絮一樣倒下去時,他才知道原來他的腦袋被狠狠砍了下來。

  小店裡慘叫之聲大作,紫瞳少年滿面冷笑之意,手中一把短刀森冷地滴著血,一個二已經躺在血泊之中,另一個清秀少年,大聲對虎子叫著快跑,虎子這才拚命往店外跑,沒出店門,紫瞳少年右腕一動,虎子身發黑著倒在地上。

  紫瞳少年對著那清秀少年微微一笑:「這護錦果然是件寶器,原非白既能製出如此暗器,果不是凡人,總有一日,我要會會踏雪公子,然後在你面前殺了他,花木槿。」

  我滿眼都是血色,憤怒地望著他:「就算賴帳,你也不用連殺三人,你這混蛋。」

  他在那裡仰頭大笑:「若是不殺,像你那樣對他求饒,他豈可放過你,說不定就像上次那個店主一般,見你是個女子,沒錢會付賬便要強行沾污了,上次若不是我,你以為你能保住清白?」

  我冷冷一笑:「上次既便沒有你,我也能安然過關。」

  他冷哼一聲,轉身走出一地血色,剛邁一半,又轉到櫃檯前,翻出些碎銀,又轉到櫃檯前,拿了塊碎,塞在懷中,不顧我的鄙夷的目光,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他在前面打著飽嗝,剔著牙,我終是忍不住:「自古君子有志,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你家雖然遭難,仍是堂堂南詔豫剛家的世子,竟然做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他終於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紫瞳瀲灩,笑著說道:「愛妃說得也有道理。」

  我的雞皮疙瘩掉滿地:「你別亂加稱呼,我可是東庭人,何時成了你的人,再說你已被光義王削了爵位,連逃得出逃不出追殺都是個問題,還自以為是王家貴胄?」

  他笑得更加迷人:「愛妃所言極是,為了復國大計,本宮是該節儉點才是,下次就由你來殺人,我們便可省下這護錦的毒箭了。」

  我在那裡氣憤得語塞,恨恨轉過頭不去理他。

  這一個多月來,他挾著我一路南下,扣了我的包袱還有長相守護腕,拿著我的金銀可勁造,一派大手筆,最後花完了,然後便開始殺人強搶,有人稍有反抗,定會被一刀砍去,簡直同個土匪沒什麼兩樣。

  想起上回那家客棧裡,那掌櫃發現我們沒有銀子付帳,我是個女孩,段月容也長得不錯,當下就想□我,然後把我們賣到勾欄裡,段月容哈哈大笑,把客棧裡的夥計和客人全部殺光了,然後一把火統統燒光。

  當時我怒問他為什麼,他卻冷笑道若是留下活口,只要一報紫眼睛的兇手,傳到南詔和東庭探子耳中,死得就是他和我了。

  我微一歎息,現在兼程趕路,沒有銀子便只在野外宿營了,不過這樣也省得他胡亂殺人。

  我照例去找了些乾柴,烤了些搶來的糧食,摘了些野菜充飢,我和他的手上牽著千重相思鎖,他在後面像是監工似的,打著哈欠,一面抱怨我的動作慢。

  入夜,我累了一天,倒頭便進入了夢鄉,櫻花林下,非玨對我笑著說:「木槿,你看,櫻花有多好看。」我點頭笑著,在櫻花林中不停地轉著圈,我再回過頭時,非玨的臉卻變成了非白,我無法移開我的視線,他坐在青青地草地上,靠在一棵櫻樹下,凝視著我,溫言道:「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過得可好?」

  我念著他的名字,向他走去,滿腔話要問,卻感到發上一痛,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雙高深莫測的紫瞳,他正揪著我的一撮頭髮:「喂,你剛剛叫踏雪公子的名諱可是親熱得緊,莫非你後來終是假戲真做了?」

  我稍稍往外挪了挪,離開了他的氣息範圍:「什麼假戲真做?」

  他冷哼一聲,支著頭,躺在我身邊:「你莫要以為我真得不記得七夕之夜,你拉著我的手說得話。」

  我轉過頭來冷冷道:「你那天去西安城是去探察軍情了吧。」

  「是又如何,凡舉節日夜市,西安城的守軍確是鬆弛,是以本宮選了上元節前來挑了西安城。」他在那裡陰狠而得意。

  我轉過頭,恨恨道:「你不該縱軍士屠戮西安,□擄掠,你這樣激起東庭的仇恨,不但不能得民心,平天下,若有一日原氏前來攻打南詔,必會同樣的屠城報復,說來說去,到時候吃苦得還不是你們南詔的老百姓,你這個殘暴的妖孽。」

  說到後來,我已是怒火中燒,他慵懶地一挑眉,慢慢說道:「那又與我何干,那大軍是以光義王的名義發的,東庭人要恨,就恨光義王,最好現在原家就發兵南詔,那也省得我巴巴地趕回去了。」

  我咬牙切齒:「等著瞧,等我大哥來救我出去,你定死無全屍。」

  他的紫眼珠一轉,欺近我的身邊,拉起我的一縷碎發把玩著:「木槿,你說說,你那大哥要等多久才能找到你啊。」

  「其實你是在等踏雪公子來救你吧,!」我在那裡沉默著,決定不同這種變態又變種的惡魔說話了,可他卻又惡毒地笑著:「原家明明已經打回西安了,為何我卻看到你提了個包袱在華山裡轉悠呢?」

  「還有天下為何傳聞,你家主子原家馬上要迎娶軒轅公主,你說說他是否還記得你,若是還記得你,那他所謂得三千門客,是否發現你已是我的奴隸,是否能潛入這竇家的巴蜀,將你迎回去,好與那善妒的軒轅淑儀共伺一夫?」

  他忽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不對啊,看本宮這記,他好像把你當作他心上人的替身吧,許是忘了你了吧。」

  他猖狂地仰天大笑一陣,我繼續沉默著,人卻漸漸移開他的勢利範圍,他卻不放,繼續懶洋洋地抱著我:「木槿你說說,那句俗話是怎麼說得來著,飽暖思什麼來著。」

  我的汗水流了下來,使勁掙脫他的懷抱,他卻哈哈大笑一把將我壓在身下:「害什麼羞啊,不過你要記住,以後莫要再癡心妄想那原非白了,從今後你便是紫月公子的人了。」

  我的手腳並用,拚命掙扎,大聲呼救,段月容更加興奮:「叫啊,叫得再大聲些,本宮就是喜歡聽女人叫,可知我為什麼這麼喜歡綠水嗎,就是因為她叫得實在讓我欲罷不能。」

  正危急時刻,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小王爺。」

  段月容立刻放開了我,眼前站著一個俏生生的人兒,正是楊綠水,段月容紫瞳興奮難掩:「綠水。」

  楊綠水嚶嚀一聲,撲入他的懷中,抽泣了起來:「容兒,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

  段月容緊緊抱著她,以吻封斂,藉以表達自己所有的思想感情。我在那裡手忙腳亂地理著衣物,手腳有些發軟,緊緊抱著自己,強忍淚水,從來沒有這樣高興見到楊綠水,若是再晚上半分鐘,我可能就被污辱了。

  悄悄望去,卻見楊綠水也越過段月容的肩頭,向我看來,目光隱約一陣恨意,我的心中一涼,而段月容卻已開始將思念之情付之於行動,楊綠水的衣物已被他粗暴地撕開,白玉般的身子展現在眼前,她口中著:「別,月兒,還有人在啊。」手卻將段月容的全身摸遍。

  段月容卻毫不留情地將她壓在身下,開始了野蠻地進攻,「讓她看著,正可以好好□她。」

  我趕緊轉過頭去,楊綠水推了推他:「月兒,還有別人哪!」

  呃!的確有人,連我也看見,一雙人影站在那裡,男的如蒼松挺拔,女子風姿綽約,掩嘴而笑,正是我在西林所見的川北第一殺。

  段月容竟然也不臉紅,只是慢慢地起來,慢慢地披著衣衫,睨著川北雙殺。

  「這二位乃是竇相爺旗下的川北第一殺,幸得竇相爺派這二位出手相救了,臣妾才不致被胡勇那廝污辱了。」楊綠水紅著臉背對著雙殺穿上了衣衫。

  段月容板著臉:「我還以為你和蒙詔在一起呢。」

  楊綠水道:「妾身與蒙將軍失去了聯絡,竇相爺不但救了妾身,對妾身甚是禮遇,他正想找您商議我豫剛家的復國大計呢。」

  風隨虎笑著斂衽為禮:「我家主公請段世子前往錦官城一聚。」

  雲從龍微側身行了個禮,我悄悄往後挪著,一個高大的黑影擋在我的眼前:「花小姐,幸會。」

  我乾嚥了一口唾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拱拱手:「雲大俠,幸會幸會。」

  風隨虎故作驚訝狀:「真是巧啊,我們又見面了,花小姐,我和小龍真是好運氣啊。」

  我表面上淡笑著,強自鎮定,心裡那個哭啊,真是背運啊,我可真是腹背受敵。

  我發誓,我再也不烤那個地瓜了。

  我們當晚在久違的客棧裡歇息,我在風隨虎的嚴密監視下脫衣,淨身,看得我直發毛,風隨虎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總是莫名地挺了挺傲人的,開始我還納悶,後來才明白,嘔!這女人分明在欺我小。

  一路上,有了竇家資金注入,我們的趕路條件明顯改善了很多,我們坐渡船延嘉陵江南下,轉支流行至涪江,到了遂寧雇了輛像樣的馬車往西馳向成都,趕車兩人面目嚴峻,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經過訓練的武士,楊綠水,段月容和雲從龍坐在前一輛馬車,我和風隨虎在後一輛較小的馬車,不過就我們兩個女孩,還是相當寬舒,有了楊綠水的段月容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國仇家恨了,好像也忘了我這個俘虜,一到夜晚,雲從龍例會同倆個車伕輪流守在車外,在前面的馬車裡總會有響得不能再響的吟哦之聲傳出,雲從龍面不改色,坐在火堆旁風隨虎卻總是豐艷的小嘴,哀怨地看著雲從龍,偶爾四目相接,火花四濺,連我這個局外人都感到了做他們這種工作實在是極不仁道的。

  終於在極其枯燥的趕路環境下,風隨虎同我攀談了起來,開始了從古自今女人的本能:八卦。我與她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美容化妝什麼都談,後來換班休息的雲從龍也加入了我們八卦的聽眾行列,即時阻止了風隨虎洩露殺手手則。

  讓我最為印象深刻的是,我們談到人這一生最值得驕傲和感動的時刻,我坦然相告,是我八歲那年結拜小五義的那一刻,輪到川北雙殺時,作為女人的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對於恩愛夫妻的他們倆而言,可能應該是雲從龍向風隨虎求婚的那一剎那吧。

  然而風隨虎卻淚流滿面地說那一刻便是當她成功地將刀入她和雲從龍倆人師父的膛,最後成功地繼承了川北第一殺的名號,她詳細形容了他們如何按照師門的規矩,將師父的心臟挖出來的樣子,我聽得毛骨悚然,一回頭,雲從龍面色也是略顯激動,難掩得色,我將幾欲的茶水硬是嚥了下去。

  轉眼幾天過去了,我們來到了花團錦繡的成都,成都一名的來歷,據記載,是借用西周建都的歷史經過,「以周太王從梁山止岐山,一年成邑,三年成都,因之名曰成都」。

  自漢代起,成都的織錦業發達,成為朝廷重要貢賦來源,朝廷遂設置錦管理,並在城西南築「錦官城」,後世因此把錦官城作為成都的別稱,簡稱「錦城」。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我們換了馬匹,來到繁榮的錦官城前,一近城門,川北雙殺亮出令牌,立刻城門大開,我左顧右盼,苦思冥想著可能的逃亡之法,風隨虎架馬過來,明眸一轉:「花小姐,可是在想破城之法?」

  我微笑道:「自古以來,成都乃是益州首府,易守難攻,我花木槿單人匹馬破城,談何容易?」

  風隨虎抿嘴一笑:「這一路走來,若是常人,早已嚇得魂不附了,花小姐卻與我和小龍談笑風生,你若不是我家主公要的人,我們倒可以做個朋友。」

  我在馬上對風隨虎真誠地笑道:「多謝風姐姐的抬愛,來生若有機緣再遇,花木槿定要與風姐姐雲大哥結拜異兄妹。」

  風隨虎似乎有些意外我會說出這種話來,怔在那裡,走在前面的雲從龍也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冷著臉回過頭,向打情罵俏的段月容和楊綠水跑去。

  風隨虎看著我沉默了一陣,開口道:「花小姐,我看那竇英華雖不能與踏雪公子相提並論,卻亦是憐香惜玉的雅人一個,彼時見了竇相爺,何不跟了竇相爺,一則可保命,二則以花小姐的才能,必能得寵,亦可與我結為姐妹。」

  我望著她,淡笑不語。

  川北雙殺給每個人租了滑竿,行了數里,復又換了轎子,來到一座朱門大戶前,川北雙殺雲從龍面色甚是嚴肅,連一向愛笑的風隨虎也斂了笑容,垂首走在前面,過了影壁經過幾個抄手遊廊,來到一處滿是各色芙蓉花的園子裡,那花香鑽進了我的鼻間,不由一陣恍惚,這多像在紫園,迎面吹來的便是那花團錦簇,富貴昇平的和煦春風。

  「可是怕了?」段月容忽然在我耳邊說道:「你的宗主原青江可是他的死對頭,你說說他會如何整治你呢?」

  耳邊癢癢的,我忍住了推開他舉動,淡淡道:「那你可準備好同他分割你的國家,凌遲你的同胞了?」

  他的邪惡的笑容立刻隱去,迷著眼睛看了我一陣。

  來到芙蓉花開得最旺之處,一個三十上下的青年正在背著我們專心地練著射箭,身著降緞色的蜀錦家常衣衫,繡著大朵大朵的富貴芙蓉,做工極是精緻,後面是一個華服女子,雖是素面玉妝,卻面潤秀麗,一身勁裝,雙手持著箭袋,神態甚是恭敬。

  川北雙殺恭敬地跪下:「川北雙殺已將段世子和花小姐帶到。」

  那個練箭的青年轉過身來,輕輕將弓箭遞給了那個華服女子。

  這個男子粗看起來,長相僅僅白晰端正而已,八字鬍須修剪得整整齊齊,可能與美字勉強聯繫起來,但見眉宇間一股英氣勃勃,淡淡一笑,隱現,舉手投足間充滿了一種權貴的魅力。

  他向段月容施了一禮,段月容笑著回了一禮,坐到花園裡,我和川北雙殺被攔在外面,距離太多,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兩人面上談笑風生,可是楊綠水不停斟酒的手微微抖了起來,美艷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苦意,最後越來越淒惶。

  「花小姐,你莫要害怕啊。」風隨虎輕聲安慰道,雲從龍立刻低聲喝叱道:「慎言,虎兒。」

  風隨虎的話如一粒石子落進我的心間,我立刻有了一個主意。

  這時有個侍從前來傳我進去,我打定主意,低著頭走了進去,我故意身發著抖,亦步亦趨地走了進去,那個侍從將我帶到後,退了出去,我悄悄抬頭,只見竇英華坐在上首,段月容卻是一片深思,楊綠水俏目含淚。

  我站在那裡不說話,那華服女子一聲輕喝:「見了竇相爺,何不下跪?」

  「宣姜,不可嚇壞了踏雪公子的如夫人。」竇英華溫溫的聲音傳來,令人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歷史上逼死長公主,謀朝篡位的陰謀家,我卻稱勢撲通一聲跪在那裡,抖作一團,驚懼地看著上方,只聽竇英華對我微微一笑:「下人驚撓夫人,還望恕罪,快快請起吧。」

  我在那裡不敢言聲,眼淚在眶中打轉。

  竇英華示意左右將我扶起,兩個丫環過來,拉起了我,然後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那華服女子宣姜指著我的褲子說道:「回相爺,此女子嚇得便溺身上了。」

  竇英華也是皺了皺眉頭,略顯失望道:「那就先帶花夫人下去換件衣裳吧。」

  歷史上曾有人用「擅權專斷」這幾個字來形容過竇英華,原非白也曾同我秉燭夜遊談時,說起過此人不但專權且陰險反覆,是為原家大患,竇英華的這些特點,後世人認為是其政治生涯的利器,但也為成為他的致命一擊,當時的我為了逃命,便故作一個無用懦弱的婦女形象,嚇得便溺身上,騙過了竇英華,他這樣的貴人自然是嫌惡得讓人帶我下去,甚至沒有再多看我一眼,以至於幾年後我再換一身行頭,他竟然認不了我來了,

  然而這一事件卻也成了日後史學家言官們爭論貞靜皇后的又一個焦點。

  我的擁護者們在《貞靜皇后列傳》中熱烈頌揚:後智勇冷靜,故作庸婦恐妝,賊惡之,惑而使人扶後退,乃問左右:「此婦真為踏雪愛妾呼?」左右曰是,賊復安心將後轉送於段王,及至窺見盛蓮鴨戲圖,方知後非常人,然段氏已攜後逃出三百里,驅人追之已晚亦,不復得也,世祖八年後攻錦城,賊痛失之,蓋歎初未能留後為人質

  而我的政敵們則在《竇氏左傳》中罵道:「妃色厲內荏,懦弱無能,擄至錦城,賊欲見妃,妃遂驚恐莫名,便溺其身,賊笑曰:「踏雪有眼無珠耳!」,妃哭獻盛蓮鴨戲圖,賊嗤之:「吾有婦人如牛毛,眾矣,有汝之才情者,極眾矣,勝汝品貌者,猶眾矣,汝能侍奉段氏,方可留汝命。」妃貪生,允之,賊便將其送與段王,以辱公子

  川北雙殺眼中微訝,我被兩個丫環架下去換衣服。

  永業三年三月初五,段月容與竇英華在竇英華錦官城的官坻中籤訂了「錦城之盟」,竇英華願助段月容反光義王,但建國之後,十年納貢,助其西南一帶滅了原氏,楊綠水作為人質,留在竇家,竇英華認為我只是一個怯懦無用的婦人,為了污辱原非白,增加段氏與原氏之間的仇恨,加之段月容也有這個不請之請,便將我爽快地送給了段月容。

  其時有兩個女人特別有名,東吳太守張之嚴取了姑蘇第一美女,洛玉花,據說這位夫人有天人之資,特別喜歡珠寶,猶以東珠為甚,張之嚴為了寵愛她,便在民間搜絡稀世東珠獻與她,以博一笑,所以人們便稱這位夫人為花東夫人,或是東珠美人。

  而另一位便是因為踏雪公子的一幅盛蓮鴨戲圖名動天下的女子,我,花氏木槿,因踏雪公子在東庭之西的秦川,故而其時我又被戲稱為花西夫人,於是直到此刻,花西夫人的行蹤才傳遍天下。

  次日,竇英華在官坻前送別段月容,派五十精騎護送段月容前往黔中播州,黔中自古為白族豫剛家的發源地,據說豫剛家的祖先本尊亦在播州,僥倖還生的蒙詔在播州屯兵,同九死一生的老王爺等著段月容的歸來。

  我換了件乾淨的湖色裙衫,默默地坐在馬上,段月容換了身蜀錦制的騎裝,臉也整修過了,顯得英氣勃勃,紫瞳不笑而生輝,他駕馬過來,故做親熱狀俯在我的肩頭:「昨天你可演得真好,那竇英華竟然問我你可是天天尿在我身上。」他在那裡又是一陣大笑,我小心翼翼地側著身子,躲開了他的呼吸,他卻拉著我袖子:「你猜,踏雪公子聽說竇英華將他的愛妾轉送於我,他會怎樣。」

  楊綠水在竇英華身側看著我們,明眸閃著怒火,但走過來時已化作水樣溫柔,同段月容灑淚而別。

  我沉默著,心中再一次啃著後悔的果子,若是當初聽了非白的話乖乖去了河南宛城,何至於與狼共舞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