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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清泉濯木心

  我輕輕一笑,擁緊她附耳道:「錦繡,柳言生這條計策乃是上上之策,只要我一人去了,你們大家都能有一條活路了,既便如你所說,殺了原非煙,我們到了洛陽,候爺一定會猜出來我們殺了柳言生和原非煙,他也遷罪於我們的。」

  我輕推開錦繡,錦繡的一雙紫瞳,漸漸顯出無限的恐懼來:「木槿,你,你,你不會真得替二小姐去送死吧?」

  我笑著流淚說:「姐姐馬上就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了,講不定還能進烈女傳哪,你哭什麼?」

  「不!」錦繡和素輝同時叫了起來,素輝一瘸一拐地跑過來,拉著我的手:「木丫頭,你不能去,為什麼得你去?」素輝青春豆的臉上涕淚交加,又帶著血跡,越發難看了,可是我看了卻感動異常:「木丫頭,我答應過三爺要保護你的,我替你去。」

  「素輝,你如果替我去,誰來照顧你娘呢。」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他早已在那裡哭得嗚咽,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不管,我和你一起去。」

  「不,去洛陽的一路之上,你得留下來照顧韋壯士,他必須立刻得到治療,咱們西楓苑的人都是有情有義的,誰也不能丟下誰,。」我堅定地說著,見他依然哭著搖頭,便心生一計,從頭上撥下那根東陵白玉簪,塞到他的手中,對他附耳道:「這根簪子對三爺很重要,你一定要親手交到三爺的手上,裡面有救我的方法,只要三爺拿到這根簪子,他就知道如何救我了。」

  素輝將信將疑地拿著那根簪子,抽泣了幾聲,也低聲道:「這不是三爺常用的那根簪子嗎,我怎麼不知道裡面有機關呢?你莫不是又誆我?」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快拿著這根簪子,護著韋壯士,等我衝下山,你就隨二小姐翻山前往洛陽,一定要親手將這根簪子交到他的手上。」我忍住心若刀絞,裝作若無其事地甩開他的手,不再看他,大步走向臉煞白的錦繡,我輕輕扶上她的姣美臉頰,對她微笑道:「錦繡,姐姐沒用,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我努力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錦繡緊住我的手,淚如泉湧:「不要,木槿,你這個大傻子,你別去,別離開我……。」

  「好妹妹,姐姐知道現在即使沒有姐姐,你也能好好保護你自己,可是你放心,姐姐永遠在你的心裡,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錦繡瘋狂地搖著頭,熱淚飛濺,我也是淚如決堤一般,模糊地看著錦繡說道:「你記住,無論如何,你都要為自己的心而活……姐姐最想看到的是你發自真心的笑,就像小時候,你吃著糖人,看我跳嘻哈舞的…那笑容……。」

  我一根一根地瓣開錦繡握著我的手指,對原非煙說道:「二小姐,天快二更天了,此時正是衝下山的好機會,我想帶一千名子弟兵,馬尾紮著樹枝,前往去洛陽的大道,而你和餘下的子弟兵就走那條通山小路,可掩敵兵耳目,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到洛陽。」

  原非煙微一點頭,讚道:「好計,花木槿果然天下奇人。」她又讓我待會兒騎上她的獅子驄,以掩耳目,我只能心疼地將烏拉交給素輝照顧。

  她帶著我們前往林中點齊剩餘的一千名子弟兵,解釋了剛才的動,是因為柳言生想殺原非煙,好買主求榮,投靠南詔,現下已被正法。然後說明了下一步戰略計劃,將有二百名子弟兵陪著假扮成原非煙的我雞鳴時分,衝下山去,徵求那一千子弟兵中,可有主動前往的,便請出列。

  西安原氏,治軍嚴明,家教森嚴,使我驚喜的是,那八千子弟兵,竟沒有一絲懼色,反而爭相請死,統統往前踏出一步。

  我們感動之餘,原非煙只得點了一千名沒有家累,且非家中獨丁的子弟兵,讓他們選擇戰馬,在馬尾縛上樹枝,這挑出來二百個男兒是原家的鐵衛,平靜地做完準備工作,向我施禮齊聲道:「聽憑木姑娘吩咐。」

  我翻身上馬,看著那黑壓壓的蕭殺之氣,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向大家抱拳還禮道:「花木槿能與諸君同去,乃是我的榮幸。」

  眾男兒一口同聲道:「謝木姑娘。」

  臨行前,我單獨到宋明磊的那裡,向他笑道:「我不在,就請二哥好好照顧錦繡,碧瑩和大哥了。」

  「還有,」我掏出一個染血的布娃娃:「勞煩你若有機會就請把這個交給玨四爺吧,就說木槿,木槿,來世再來報答他的深情厚意了。」

  宋明磊凝視著我,默默地接下了花姑子,塞在懷中。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對錦繡和宋明磊又綻出一個自認為很美麗,很木槿似的笑容,轉身欲上馬。

  「對不起,木槿,二哥不能答應你。」宋明磊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我詫異地回頭,宋明正用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目光,堅定地看著我。

  只見那戰袍染血的少年端坐在馬上,夜風吹動戰袍一角,拂動他的一絲亂髮,揚過年輕的臉龐,他對著我如春風一般地微笑著,彷彿是興致盎然地準備去付一場華麗的宴會,緩緩說著:「因為二哥要和四妹一起去。」

  「不要,」這回是原非煙和我同時出聲了,從剛才柳言生下毒,我們小五義聯手殺柳言生,原非煙一直隱而不發,沉著的應對,比之男兒毫不遜色,不愧為將門虎女,然而此時的她,那雙美麗的鳳目含淚,滿懷不捨地瞅著宋明磊,宛如一個尋常女子,苦苦挽留心愛的情郎,她仰止不住地顫聲問道:「這是為何,光潛,我已讓你們小五義,殺了柳言生,你為何還要去呢。」

  宋明磊在馬上對她微欠身道:「我們小五義結拜的時候就說過,榮辱於共,富貴同當,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請二小姐成全在下。」

  接著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對我柔聲笑道:「四妹不讓二哥同去……莫非在四妹的心中,是聽信了柳言生的混話,覺得二哥身子骯髒,不配陪著你嗎?」ab保護版權!尊重作

  「不,在木槿心中,二哥永遠是勇敢智慧的二哥,只是…。」我焦急地說道:「二哥,木槿除了錦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我哽咽著,傷心地流淚道:「我實在不想看到小五義再有任何危險啊,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木槿的心思就是二哥的心思。」宋明磊笑得那樣快樂,完全不像是去送死,「那就請四妹緊緊跟隨二哥身邊,二哥定要護你周全。」

  我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半晌才灑淚道:「木槿……何其有幸,能有二哥相陪。」

  宋明磊的笑容更是快樂,雙目煥發著我從未有過的神彩,不再理會身後流淚的原非煙,拉著我駕馬來到外洞,對著那一千名趕死隊員,大聲叫道:「諸君聽著,只要能救出原二小姐和餘下的兄弟,宋明磊與我家四妹,便與爾等同生共死了。」

  那一千人中有很多是他的舊部老友,聽到這話,皆滿眼閃著崇拜,興奮地揮舞著雙臂叫著好,這種興奮感染了整支軍隊,到處都洋溢著英雄男兒那視死如歸的豪情,亦深深地感染了我。

  一剎那間,宋明磊的神色一片蕭殺冰冷,四周彷彿圍著一圈可怕的地獄之火,與他身上的鐵甲,雙戟融為一,好像是天生的復仇煞神,這與我一向熟悉的他,那時而清澈如水的少年氣質,抑或是時而超越別的華美氣息,都截然不同,於是那時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其實在我周圍的所有人中,我最不瞭解的,竟是我這位相處時間有時甚至超過了碧瑩的結義二哥,宋明磊。

  原非煙和餘下的子弟兵也開始緊張地做著準備,只要我們到一下山,他們也會圍。

  二更天了,我,宋明磊和一千個子弟兵最後一次告別眾人,奔下山去,我和宋明磊最後一次回頭,原非煙高高坐在馬上,美麗的雙目無限悲愁地凝視著宋明磊,傷心欲絕,我知道在那一刻宋明磊說要陪我衝下山去,她的心就碎了,我忽然有一種想法,如果她沒有生在原家,也許她能夠更快樂些。

  我看到錦繡淚流滿面,哭倒在地,素輝哭著追趕著我們的快馬,口中卻在喊著:「木丫頭,你又騙我,你為什麼老騙我,連死也要騙我……。」

  我心如凌遲,回過頭來,山中的寒風刺骨,很快風乾了我的淚跡,吹得臉龐針扎一般得刺疼,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卻混然不覺,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我們,不斷倒行的森林,如黑幽幽的惡鬼一般露著巨牙,陰笑著森然地看著我們。

  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我們已來到離山下南詔兵紮營的谷中,宋明磊讓我們放開喉嚨,大喊著殺啊,圍著原地跑著,揚起雪塵,讓南詔以為原非煙的大隊人馬開始突圍,其實真正的原非煙卻帶著餘下的六千多人翻山繞遠路去洛陽。

  前方也開始動了,黑暗更加重了恐懼感,如野火一樣著我,我的心臟那突突的跳聲超越了一切,我汗流狹背,不由自主地策馬挨近了宋明磊。

  「木槿,你害怕了嗎?」黑暗中,宋明磊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傳來,他溫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括,癢癢的,卻分散了我對於死亡的注意力,我抬起頭,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彷彿是獸的光芒,竟然混合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他的纖長的手指扶上我的面容,為我輕拭去沒用的汗水,然後對我綻放出一絲笑容:「莫怕,二哥陪著你,我們倆不會有事的。」

  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握緊了宋明磊的手,宋明磊更快樂地笑了:「還記得小時候你和大哥去西楓苑的牆外采梅花嗎?」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宋明磊怎麼了,生死時刻,大戰之際,卻提起我少年時的冒險?我點頭說道:「記得,那,那次是為了湊碧瑩的醫藥費。」

  「那時你竭力反對,因為梅花七星陣的七星鶴乃是神禽,攻擊力相當於七個高手,可是我那是天真得想仙鶴只是飛禽怎麼會同人相比。」我訥訥地說著,思緒飛回到我十歲那年的冬天。

  「結果,你和大哥還是瞞著我去了,你們倆摘了一大堆梅花回來,可是都掛了彩,大哥傷得很重。」

  「那是大哥為了救我才被七星鶴叨成那樣的。」往事裘上心頭,那時我和于飛燕在牆頭摘梅花,卻驚動牆內的七星鶴,如果不是于飛燕拚力保護,我也會被叨得無完膚吧,于飛燕,我的大哥,不知今生還能見到你嗎?

  宋明磊平靜地說道:「你那時哭成了淚人兒,在大哥身邊照顧了一夜,眼睛都熬紅了,我怎麼也勸不住你,」他的臉慢慢隨著往事沉了下去,將臉隱在陰影中:「四妹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麼嗎?」

  「你一定是在心中罵我做事不知輕重,連累了大哥,」我小聲地說著,慚愧之意浮上心頭,宋明磊慢慢抬起來,卻依然埋在陰影中:「四妹,我那時只是在想。」

  話音未落,山下驚慌的嘶殺聲驚天響起:「原家軍衝下山了。」

  宋明磊抬起臉來,神情已是一片蕭殺,聲音一變:「各位兄弟,我等今日就為西安城的老姓報仇,大家殺個痛快吧!」

  話音剛落,那一千名男兒大吼聲中,猙獰著臉衝下山去,宋明磊雙戟,攜著我,也緊緊跟隨著眾人衝下山去。

  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兩軍接兵,帶火的箭矢如星雨飛來,血腥味立刻瀰漫開來,夜空被火箭著,照亮了整個血腥的世界,如白晝一般,我放眼望去,男人們互相如獸一般,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拚命砍著,殺著,斷肢,殘臂在空中飛舞,被火點燃,發出刺鼻的焦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刺激著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胃痛苦地翻滾著,幾欲乾嘔,這是一個人間地獄,人們為了生存這個最簡單也是最殘酷的目的,互相殘殺關,我努力拉著獅子驄的韁繩,不致於倒下,耳邊忽然一片寂靜,所有的嘶殺聲離我遠去,腦中只有反覆浮現出櫻花林中,與非玨讀著青玉案的畫面,但立刻被漫天的血色撕個粉碎,我究竟在哪裡?

  眼前一片血紅,一個身子被劈了一半的子弟兵,血淋淋的肚腸流出身,正死死地拉著我的韁繩,他的年紀和素輝差不多,兩隻眼睛像死魚一樣凸出來,滴著鮮血,死死盯著我,口中吐著血沫,好像要開口對我說什麼,我駭在那裡,忽然那顆年輕的頭顱飛了出去,他的軀像破棉絮一樣倒了下去,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年輕的南詔兵,手提大刀,凶狠地盯著我,混身是血,他伸著手來拉著我,獅子驄長嘯一聲踢翻了那個南詔兵,瘋狂地向前衝去,我緊緊附在馬背上,四處搜索宋明磊,可是那裡都是滿臉血污的人在互相殺戮,根本找不到宋明磊,不斷有人倒下去,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向我湧過來,興奮地喊著:「活捉原非煙,活捉原非煙。」

  很多人過來拉我下馬,震耳的喊殺聲中,我的眼前一片血色,不知道什麼人拉住了我的腳裸,我顫抖地摸到著腰間的酬情,砍向那支手,一聲慘叫,我得到了自由,於是我開始揮舞著手中的酬情,拚命砍著,很多的液噴我的身上,染紅了一身名貴的懷素紗。

  殺到谷底,天已微微發白,突然我的馬淒厲地嘶聲長嘯,猛地向前載倒,我也狠狠地摔了下來,天旋地轉間,我才發現我的座騎,那匹原非煙的愛騎獅子驄,一身的白毛幾乎被血染成赤馬,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卻比不上她那一雙前馬腿的致命傷口,原來早已被齊生生地被人砍斷了,獅子驄痛苦地睜著漂亮的xx眼,看著我嗚嗚哀鳴。

  隔著散亂的頭髮,我看向那個斬斷馬腿之人,眼前傲然站著一個高大的南詔將領,赤黑戎裝,血污滿身,烏盔下帶著可怕的鬼面具,面具的雙眼鏤空,一雙瀲灩的紫瞳盯著我,閃爍著獵食者的貪婪和興奮。

  一剎那間,我的心臟一陣收縮,跳得奇快,我根本分不清這是華山雪谷,還是在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地府。

  不,我一定還在地府中,我完全被恐懼所征服,有些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來,看著他向我伸來覆著盔甲的手,明明知道要跑,要用酬情去砍然而我竟然駭得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根本動不了。

  我的理智崩潰前,一雙有力的手將我拉上了另一匹戰馬,使得那個紫瞳惡魔,只是扯到我的一片懷素紗衫。

  我抬頭,原來是披頭散髮的宋明磊,我瑟縮在他的懷中,混身發著抖。

  我伸頭一看,那鬼面紫瞳的戰將依然昂首站在那裡,那雙嗜血的紫瞳,冰冷而不甘地目送著我們的離去,這時身後正好一個子弟兵襲來,他連頭也不回,左手反手一揮堰月刀,已將那個子弟兵攔腰砍倒了,更多的血噴在他的鬼面上,順站表情如冰的黑面具上流下來。

  而他覆著甲的右手緊緊捏著我的紗裙一角,在風中飄揚,形成了一幅無限淒美,但卻妖異無比的畫面。

  我看向宋明磊,他的頭盔早已不知所蹤,頭髮披散,額頭滴血,身上也像是從血浴中撈出來的,他一手牢牢地圈住我,一手拚命揮斬。

  一會兒,我們離了戰圈,他微喘著氣的嘴角流著血,卻依然向我微笑著:「四妹,二哥來遲了。」

  他將我和他綁在一起,策馬向玉女峰瘋跑去,我緊著他的腰,卻發現滿手全是他的血,他的腰間汩汩流血,一路灑下,我幫他捂著傷口,試圖止住,宋明磊比南詔兵熟悉地形,他東躲西閃間,來到兩側是懸崖峭壁的石眼溝,溝中一條羊腸小道,僅能容一人或一馬通過,他帶著我狂奔,身後跟著十個同樣全身浴血的原家子弟兵,通過石眼溝,身後的追兵不熟地形,跟上來的越來越少。

  過了石眼溝,我們攀上玉女峰,最後戰馬實在上不上去了,宋明磊這才讓我們停下來,想棄馬徒步前行,可是他一下馬,就立刻跌倒了,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我們把他拉進一處深山老林的洞中,我為他清洗著傷口,這才發現,平時外表最為瀟灑光鮮的宋二哥,那健壯的身上竟然傷痕纍纍,無一處好,那些傷痕中,有些年代已經非常久遠,甚至可能是在他進紫棲山莊以前就有了,我不由得淚流滿面,宋二哥,你到底受過什麼樣的苦,你的傷又是誰加諸於你的?是柳言生還是原非清?

  宋明磊告訴我們關於他的身世是非常簡單,他說他是江蘇淮陰人,一個私塾先生家的孩子,在前往寧波老家的路上,路遇馬賊,財物被劫掠一空,除了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家裡人全部被殺害了,為了賣身葬夫,以用為了免於弟妹被賣,他才不得不自已賣身的,他說得這些都是真得嗎?那張德茂可是他易容的妹妹,那李如可是他苦命的姐姐?他的身上究竟有著什麼樣真正的離奇悲傷的身世?

  我們十二個人在洞中點了堆柴火,化了些雪水,清洗傷口,安頓傷員,我分了兩撥人馬守夜,而我守在宋明磊身旁,在膽戰心驚中了迎來了血色殘陽。

  半夜裡,昏迷不醒的宋明磊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著我坐在他的身邊似乎很高興,我暗中謝天謝地地流淚一番,對他哽咽著說:「二哥,你莫要再睡了,你答應要帶木槿逃出去的。」

  宋明磊使勁坐了起來,伸出手想扶我的臉,卻牽動傷口,又倒了下去。

  我嚇得趕緊按著他,檢查他是否又了,這個時代沒有人工輸血,流血過多的人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強自鎮定的查看著他的傷口,還好沒有再流血了,他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看著我的眼神卻很愉悅,他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四妹,你沒有受傷吧!」

  我故作很有精神地搖搖頭,卻不由淚花四濺,我使勁眼睛,強笑道:「有二哥在,木槿是不會收傷的。」

  他也笑了,閉上了眼睛,著氣,好像是在努力平復著傷口的劇痛,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開口:「木槿,你可曾怪過二哥抄你的文章?」

  咦!他怎麼他忽然扯這張錦繡最敏感的大字報呢?

  我溫言道:「哪裡話來,二哥多慮了,現在二哥受了傷,千萬別多想,好生休息,明日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宋明磊睜開了眼睛,眼中升起了一陣奇異的光芒:「對,明天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他抓緊我的手:「木槿,明天讓二哥帶著你離開西安,離開原家,離開一切的一切,我們去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愣在那裡,宋明磊卻努力地半坐起來,將我擁入懷中,繼續興奮地說道:「當你坐在一大堆紅梅花中,為大哥哭泣時,我心裡想著,為什麼和你去的人不是我呢,大哥是多麼的幸福啊!」

  我猛然間意識到他在說我們衝下山前的話題,他輕推開我說道:「我們忘掉一切,忘掉所謂的國仇家恨,離開這個亂世,去浪跡天涯,就我們兩個人,去過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木槿,」他笑得如此快活,眼中充滿了幢景:「二哥知道,你不愛功名利祿,不愛綾羅綢緞,你一直向望的就是那樣的生活,二哥的心中也一直渴望那樣的生活,可是這一路走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機會來選擇。」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苦澀,那笑容也變成了扭曲的苦笑,眼睛也有些恨意,他復又抬起頭,執起我的手,認真道:「你莫要怕生生不離,二哥,二哥其實有解藥,我…木槿,我不要做你的二哥,我要做你的丈夫。」

  我震驚的無以復加,看著那張年青的俊臉,認真得凝視著我,心中的震憾,心疼,羞愧,懊悔排山倒海地湧來,混合在一起,讓我接應不及。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一向自負擁有兩世記憶,自命對風月無情,通達人世,然而…然而你竟然糊塗到,一個少年愛了你將近整整六年,直到他慷慨去陪你赴死的地步,方才知曉。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根本羞於兩世為人,你徹底算是白活了你…….

  我想開口,聲音卻被淚水堵住,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充滿希望的眼睛。

  非玨說愛我,卻不得不奔向他輝煌的皇位,非白說要我一輩子,卻不知身在何處,正保護著靖夏王的金枝玉葉。

  在這動盪的年代,猶其是在這危難的時刻,現在守在我身邊的,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卻是宋明磊。

  只有他浴血奮戰,無完膚地保佑著我,而他原本可以和原非煙一起回到洛陽,立下大功,更會受到原家的重用,以他的才華,憑著原非煙對他的感情,入墜原家,早晚之事,在這亂世之中,定能大展拳腳,爭雄天下。

  「二哥,我,我花木槿何德何能,何幸能讓二哥青眼有加?」我流著淚,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彷彿不忍打破一個天真地孩子望著世上最甜美的糖葫蘆時的眼神。

  可是宋明磊卻輕拭拭我的淚水,我抬頭望去,他那清澈的雙眼,充滿感情的看著我:「木槿,你可知道,當初加入小五義,我只是一時隨而為之,可是自從有了你,有了小五義,二哥,我才覺得原來…原來這骯髒的人世間亦有美好的事物,木槿,我……。」

  這時,一個子弟兵提著大刀衝進來,驚魂未定地說道:「南詔兵攻上玉女峰了。」

  我們所有人一驚,宋明磊奇幻的的眼神如明燈晝滅,他撐著我的肩膀,緩緩地站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最森冷的殺氣,他沒有再穿上甲衣,只是扯下布條,將雙戟牢牢綁在手上,他對我回眸燦爛一笑:「看來,二哥注定是不定陪你過那夢想中的平靜生活,然而……。」

  我隨著宋明磊走出林子,來到崖邊,只見山下燈火如巨龍婉延,活捉原非煙的叫聲此起彼伏。

  「四妹,你知道嗎?」宋明磊背對著我柔聲說道,愉悅而深情:「宋明磊這一輩子,只做了兩件隨心的事,一件是結拜了小五義,還有一件,」他回過頭,燦若星子的眼瞳看著我,微笑著,黑夜的雪落在他的披散的發上,長髮隨風飄揚,如墨玉瀑布瑰麗,「那便是今時今日陪你衝下山來,即使到這一刻,我也不後悔,所以……。」

  他的語調一變,有些淒絕而堅定地說道:「木槿,你要答應二哥,絕對不能遵受小五義結拜時的誓言,無論二哥會怎樣,無論你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撐到援兵到來為止。」

  我明白宋明磊的意思,戰爭意味著身為弱者的女將會受到地獄般地摧殘,我的眼前閃現出在紫棲山莊裡看到很多被□的丫環屍首,被開膛破肚,橫七豎八地倒在紫園裡,如果我被生擒,即便沒有被識破假原非煙的身份,恐怕也是難逃被敵軍□的命運,可是宋明磊卻一定要讓我活下去,甚至不惜違背小五義的誓言,一股暖流在我的心中如野草般滋長,我看著宋明磊,心下大戰在際,定要讓他無後顧之憂,便使勁地點點頭,微笑著,不讓眼淚滑落。

  於是我忽然間也不再害怕了,我也學著宋明磊,把酬情綁在手上,再不退縮,對著爬上來的南詔兵狠狠揮去,一刀接著一刀,任那刺鼻的血腥噴到我身上。

  這時我看到隊伍中有一個人貌似首領,正哇哇地用類似閩南的語言指揮著軍隊,我取下一個南詔兵屍邊的弓弩,反手取出長箭,藉著敵軍的火把,對準他張弓即射,「啊」地一聲,那個將領倒了下來,南詔兵的隊伍開始亂了,暫時停止了進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隨著一聲長嘯,箭羽銳利地劃破長空,直衝玉女峰上,我們只能用一邊兵器擋著,不斷往密林深處退,黑暗又籠罩了我們,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子弟兵跟著我們,也不知道宋明磊流了多少血,只有前方沉悶的腳步聲,只聽到前方的宋明磊,他的呼吸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艱難地翻出魚肚白,一輪紅日如火球而出,彷彿欲燃盡世間一切的醜惡,照亮這個血腥的寰宇,我抬眼望去,我們身在一處斷崖旁,身後最後一個子弟兵,如刺蝟般背上滿了箭羽,年輕的雙目盡帶血淚,口中輕輕喊著:「娘,俺回來了。」

  說罷,猶死不瞑目,彷彿滿腔期望他的娘親,前來迎接他,為他添上新衣,我過去顫著雙手覆上他的雙眼。

  此時,我的淚已哭干,心如荒原枯井,回過頭去,宋明磊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他靠在大樹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看著我亦是眼中死灰一片。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我們的面前,那雙紫瞳,鷙猛陰寒地看著我和宋明磊,我往日的惡夢,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再次提醒著我,原來我過去的十六年歲月是多麼的幸福。

  宋明磊擋在我的身前,咬牙衝了過去,口中狂喊:「快走。」

  我根本就走不了,一群南詔兵團團圍住了我,我揮著酬情狂砍,放眼望去,宋明磊被紫瞳戰將逼到了崖邊,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我一晃身,提著酬情衝過去,想幫宋明磊,可是太晚了,紫瞳戰將已把偃月刀了他的左,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混身卻熱血滾湧,嘶聲狂喊著:「不!」

  我飛奔過去,紫瞳戰將那瀲灩的目光,嘲笑地看著我,手中卻絕然地自宋明磊身上偃月刀,宋明磊血如泉湧,向後載倒,墜下山崖。

  我奔過去,探身崖邊,他的身如孤葉飄凌,他的黑髮如一樣浮在空中,映著蒼白的臉,對我笑著,那麼淒艷,那麼灑脫,宛如死亡之於他是莫大的快樂歸宿。

  我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了,剛剛答應他的話也拋在一邊,此時此刻,我只想著縱身跳下去好將他拉回來,然而背後一陣劇痛,阻止了我所有的行動。

  我在陷入完全的昏迷前,感到我落入了一個充滿血腥氣的懷抱,一雙興奮的紫瞳,上上下下睃巡著我,好像在打量著最得意的獵物,他在我耳邊得意地喃喃自語:「呵!子這麼烈,終於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