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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明月幾時有

  正當整個東庭皇朝猶自沉靜在七夕的甜蜜中,永業二年七月初十,浙江府布政使報,杭州、嘉興、紹興三府海嘯,毀民居數萬間,溺數萬人,海寧、蕭山尤甚。

  緊接著,七月十七,河南布政使又八百里急報,河南發生了一次特大的蝗災。

  中原的廣闊土地上,到處出現成群的飛蝗。那蝗群飛到哪裡,哪裡便是黑壓壓的一大片,連燦爛的陽光都被遮沒了。

  蝗群落到之處,莊稼都被啃得精光,連根基也無一倖免,在重災區,蝗群甚至襲擊人類,啃噬死屍。

  那個時代,沒有科學知識的驗證,人們普遍認為蝗災是老天為了懲罰人們,而降給人們的災難,各地為了消災求福,都燒香求神,然而這一回神明卻沒有保佑東庭,莊稼被蝗蟲鬧得越來越嚴重,受災的地區也漸漸擴大到了東庭的湖北府以及南詔的貴陽府,地方官吏不斷地向朝廷告急。

  而朝廷為邊事籌餉,又要為河南府及浙江府重災區賑災,海內日漸差繁賦重,而**的地方官仍然中飽私囊,拒發賑災物資,河南開封的百姓以齊伯天為首,發動了起義,雖然在一個月內起義被繳滅了,卻極大地動搖了東庭皇朝的基石,慢慢揭開了亂世的序曲。

  我想到大唐名相姚崇的治蝗之法,向原非白進言,務必要讓他的那些崇拜者說服天下人,那蝗蟲不過是一種害蟲,絕對不是不能治的,只要各地官民齊心協力驅蝗,蝗災是可以撲滅的,並且亦是一個好借口來打擊竇氏。

  在原非白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我讓素輝隨便捉了十幾隻蟈蟈,然後熄燈,一片漆黑中,慢慢點燃了一燈幽火,果然昆蟲的趨光讓蟈蟈向光爬去,然後被火灼燒貽盡,西楓苑眾人看著我驚詫萬分。

  於是原非白採納了我的建議,飛鴿傳信將我的滅蝗之法修書給原候爺,同時下令門客以蝗災為借口,指出天降蝗災乃是警示朝堂之上有竇氏妖孽作亂,於是一時間天下人對魚百姓的竇氏更是深惡痛絕。

  七月二十八,熹宗急召重臣入宮商議賑災事誼,竇太皇太后依然垂簾聽政,東庭名臣陸邦惇在朝堂上提議為助黎民百姓度過難關,所有官吏及後宮俸祿減半,原青江為首的原氏一黨表示附合,並提出了我所建議的滅蝗之法,竭力說服了太后,熹宗和眾臣,原氏便以此立下了軍令狀,若在一個月之內滅不了蝗災,原氏將被滿門抄斬。

  七月三十,原氏下令,要百姓一到夜裡就在田頭點起火堆。等飛蝗看到火光飛下來,就集中撲殺,同時在田邊掘個大坑,邊打邊燒。我的方法漸漸湊效,成功滅蝗的消息不斷飛來,光汴州一個地方十天之內就撲滅了蝗蟲十五萬擔,災情緩和了下來,於是那軍令狀令竇氏一敗塗地,原氏成了民族英雄,熹宗對原氏親睬有加,原非煙的進宮事誼重又提上日程。

  這一場滅蝗大捷,我自是幕後的特大英雄,極少顯露情緒的原非白喜不自禁,欣然地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放:「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啊!」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可見打贏這一仗對於原氏和非白而言有多麼重要,而我的手給他捏得痛得要死,還要謙虛地推辭說三爺謬讚,半天才拉出來。

  自此,韓修竹待我甚是親厚,目光卻是愈發深不可測,謝素輝則滿面崇拜地稱我木姑娘,再也不叫我木丫頭了。

  宋明磊和碧瑩笑著連說四妹真乃神人也,錦繡但笑不語,等只剩我倆時,她跳到我懷中,在我頰上親了一口,說道:「我的好木槿,你這麼做就對了,這回沒再便宜宋明磊那小子,總算是為咱姐倆出了一口氣。」我這才知道,錦繡亦在給將軍的信中力挺我花木槿,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情待我了,望著她笑顏如花,我欣喜而受寵若驚。

  然而我們誰都沒有料到,我這滅蝗之法,不但救了東庭百姓,救了原家,還意外地,間接地救了一位異國仁兄,那便是南詔豫剛親王唯一的兒子,十五歲的段及月,正是人稱四大公子中年齡最小的紫月公子。

  豫剛親王乃是南詔國王光義王的親弟弟,喜女色,家中美女不可計量,雖有女兒無數,卻無一子,老年時納了一位紫瞳胡姬,於五十方得一子,其子誕於月圓之夜,同母親一樣天生一對紫瞳,花容月貌,便取名段月容,名紫月,亦是一個和原非白一樣的神童,但從小陰冷怪戾,喜怒無常,崇武力,好殺戮,豫剛親王只此一子,寵愛有加,豫剛親王溺愛他這個紫眼睛的兒子到什麼程度呢?

  野史傳聞,有一次,他下朝回家,看到他的寶貝兒子正和一個女人顛鴛倒鳳,本來古人成熟就早,便遑論是富家子弟,王侯貴胄了,這按理也沒什麼。但壞就壞在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最寵愛的十七夫人綠水,而且還比他的乖兒子整整大十二歲,光天化日之下,段月容同學硬生生地讓他這個做爹的成了個綠烏龜,而且還是個**牌的,而他這個做爹的也只是隨便訓了段月容幾句「豈可庶母,**綱常」,事後他竟然還將這用一千金納來的南詔有名的美女楊綠水送給了段月容做了侍妾!

  南詔的舉國選賢大會上,段月容一人奪得文武雙冠,其時他也就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就連光義王也十分寵愛他,經常召他入宮伴架,一位得道高僧曾在相其面後斷言,此乃是貴人降世,只是戾氣太重,應從小修習佛經儀理,消其戾氣,為世之福也。

  然而,豫剛親王哪裡捨將唯一的親愛子送到廟裡去,依舊視其若掌上明珠,直到蝗患亦危及南詔,而南詔眾臣統一口徑,認為紫月公子乃妖孽降世,唯斬除其方可救南詔於蝗患中,經過幾天激烈地思想鬥爭,正當光義王不顧哭倒在大殿前的豫剛親王,準備降旨發兵絞殺段及月時,豫剛親王在紫園的細作們及時地將滅蝗的方法傳到了他的耳中,於是南詔的蝗患得解,已經準備跑路的段月容這才放下心來,但也極大地動搖了豫剛親王父子對光義王的不貳之心,豫剛親王開始暗中囤積糧草,準備兵馬。

  這些都是原非白應我所求,讓在南詔的細作傳信來報,我看著那段及月的生平介紹,久久沉思不語,果然,他那生辰八字竟然與我和錦繡的完全相同,我在心中不禁疑惑,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紫浮呢,我甚至開始懷疑,莫非那蝗災的確是老天在警世妖孽降世吧!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幫著原非白穿上喜慶之服,準備上紫園聽戲,我跪在地上為他整理緞袍一角,一邊在心裡盤算著:聽說原非玨回來了,等原非白去了紫園,我就去悄悄會原非玨。

  原非白的聲音忽地從上傳來:「木槿,這次滅蝗你立了大功,你可要什麼賞賜?」

  呃?!賞賜?我抬起頭,他瀲灩的目光看著我,是我搞錯了嗎,他的目光竟隱隱透著一絲期許,他在期待些什麼?

  我扶他坐到貴妃踏上,一邊坐在踏腳上給他穿上鞋,一邊笑著說道:「三爺,君子可無戲言,木槿要什麼,三爺就一定給什麼嗎?」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你不用妄想到四毛子那裡了。」

  四毛子?!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原非玨。

  可惡!小屁孩!

  我的笑容略微一僵,他又認真得補上一句:「今兒個我到紫園去應酬候爺的世交靖夏王爺及小王爺,我已新增護衛,好生看著園子,你可別又想誑他們帶你去玉北齋,候爺亦與駙馬公主同歸,少不得叫非玨也去紫園做陪呢!」

  我在心中咬牙切齒,死原非白,又升起一陣捉弄之意,哧笑道:「那好,我要天上的月亮,三爺給得起嗎?」

  「你這丫頭,半天沒個正經,我本事再大,這明月卻是摘不到的,木槿還是要些別的吧。」他笑著對我說道。

  我想了想,原夫人和柳言生這對惡人害得原非白坐在輪椅上這麼年,而他的母親一夜病逝,等到他成就帝業,第一個恐怕就是拿他們倆開刀吧!那到時我和錦繡也得報大仇了,那我又該何去何從?忽然想起過年時于飛燕對我說過的泛舟天下,消遙一生,便淡笑道:「那就請三爺榮登大寶時,放木槿自由吧!」

  原非白顯然沒有想到我這個要求,愣了一愣,然後冷冷道:「放你自由?好讓你去和四毛子長相廝守不成?你莫要忘了他總有一日回西域去的,等我成就大業,他也定是妻妾成群,哪裡還會記得你這個醜丫頭……。」話一出口,他似乎也有些後悔,只是在那裡看著我,再不言語。

  我心中一痛,但面上仍嘿嘿笑道:「不用三爺提醒,木槿自知身份低微,蒲柳之姿,斷斷是配不上四爺的。」我幫他穿好鞋,站起身來,搔搔後腦勺,真誠地說道:「三爺,說實話,木槿並不喜歡候門帝王家的勾心鬥角,也不適合這樣的生活,木槿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遊歷天下,泛舟江湖,自由自在地了此一生。就像三爺說的,等三爺和四爺都成就了大業,必都是妻妾成群了,哪裡還用得著我這個醜丫頭?所以到哪時就請三爺放了木槿吧,當然前提條件是……是木槿這條小命還沒有報銷掉的話。」

  我在哪裡嘿嘿強笑著,說到後來自己不覺也有些苦澀,等他們成就大業,還不知道我這個短命鬼在哪裡呢?可是原非白一下子把我抓進懷中,緊緊抱著:「你休要胡說,我一定讓趙孟林想辦法替你醫治的……。」

  他那剛穿好的挺刮新衣又揉做一團,然而那廂裡他卻不放我,緊著我的胳膊,狠狠吻上了我的唇,我的驚呼淹沒在他那帶些偏執的中,我的腦海中閃現著錦繡那慘然的笑容,便使勁掙脫著:「三爺,新衣都弄皺了,您脫下來,我再給您拿一件吧。」

  「我就要這一件,」他少見地任著,鳳目狠戾地看著我:「花木槿,你給我聽著,即便你的壽命只有三十年,我也要完全擁有,你別再癡心妄想原非玨或是宋明磊會來從我身邊將你奪走了?」

  我掙著離開他的懷抱,喘著氣,本來忿忿地摸著咬破的嘴唇,TMD,還流血了,暗罵這個咬人的絕代波斯貓,聽到後來,又忍俊不禁,得,這人真是見風就是雨,絕對屬於心理變態的小屁孩。

  「好!好!沒問題,我的三少爺啊!」我在心中搖搖頭,小屁孩,拿我當玩具啊?你說不放,我還不信我就真走不成了?我面色一整:「今兒個大中秋的,咱們就不要再聊我的去向問題了,等您成就帝業的時候,還記得我再說吧。」

  我無視於他惱怒的樣子,走過去,扶他起來,替他拉整袍子,還好沒太起皺,我正要喚素輝進來,他卻一把又抱住我,我掙不過他,索就輕輕微笑地看著他。

  他眼中的戾氣漸消,也在那裡靜靜看著我,然後慢慢地雙手扶上我的臉頰,又吻了上來,這一回他沒有用強,溫溫柔柔地,還吻去了我唇上的血。

  正在意亂情迷間,素輝同學在門外喊著:「三爺,紫園來人催了,說是靖夏王,小王爺,清大爺,長公主和老爺已到西安城外了,夫人請三爺務必盡快趕到東門同去迎接。」

  原非白慢慢地放開了我,恢復了一慣地清冷,鳳目如一汪深潭,不可見底,他扶著桌几慢慢走向門外,趙孟林真是神醫,他說過今年原非白的腿必定大有起色,果然,現在他已能不那麼用拐棍了。

  他上馬車前,深深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是悶,便找三娘說說話吧,可別忘了我說的。」

  「知道了!三爺!您可要加油,在候爺面前好好表現,打敗清大爺啊!」我高高地握著右拳,笑著對他歡欣鼓舞著,他終於也鬆了眉頭,對我露出個顛倒終生的燦笑,上得車去。

  我送走了原非白,韓修竹,素輝還有韋虎,乘謝三娘轉身燒水那功夫,悄悄來到梅園,想偷偷溜出園子去,可惜還沒出垂花門,兩個我不認識的護衛,平空出現,把我唬得跌坐到地上,他們向我單膝跪曰:「三爺有令,在三爺回來以前,木姑娘萬萬不可出苑子,還請姑娘回去好生歇著,三爺即刻便回。」

  以前不是沒護衛嗎,哪冒出來的?我爬起來,拍拍衣服,對他們瞪著眼:「我想去看錦繡不成嗎?」

  「木姑娘恕罪,三爺吩咐了,我等恕難從命。」那兩個護衛極其有禮而冷淡地垂目答道。

  我正打算硬闖,身後傳來謝三娘的聲音:「姑娘這是要去哪裡?還不快回來幫我做點心。」我對那兩個冷臉子護衛恨恨地跺跺腳,悻悻地回轉身。

  小廚房裡,我無精打彩地捋起袖管,麵粉團,時而無力地拍打著。

  「三爺最喜歡吃這雞心餅了,夫人的手藝是咱們府裡的一絕,三爺小時候,夫人經常親自下廚給三爺做,那味兒香啊,就連清大爺和二小姐也偷偷過來吃,有一回三爺吃得太多,肚子難過了一晚上,把候爺給急壞了,把夫人狠狠訓了一頓,三爺以後便再不敢多吃了。」謝三娘在廚房裡一邊教我**心餅,一邊絮絮地說著。

  我心中一動,不由得脫口而出:「三爺真是個孝子啊!」

  謝三娘見一直沉默的我開了口,便興奮地說:「那是,夫人在世的時候,總是偷偷背著人哭,三爺從小就不愛說話,可一見他娘親哭啊,就總是打開話匣子,逗他娘笑,可懂事了,所以木姑娘,你可是個有福的人,一定要好好伺候三爺……。」

  話題忽然一饒,又變成原非白個人崇拜主義思想教育課,我在那裡訕訕笑著,硬著頭皮聽著。

  忽然門外一陣動,一個冷面護衛進來說是解往京都的朝庭欽犯齊伯天越獄了,可能是逃進咱們苑子裡來了,錦姑娘帶人來瞧瞧可有什麼動靜,我擦著雙手的麵粉,想著那可是東庭皇朝歷史上最大的農民起義軍的領袖人物啊,千年之後便是要進歷史教科書的,便問那個護衛:「三爺也回來了嗎?」

  話音剛落,錦繡銀鈴般的笑聲就傳來:「姐姐現在可真是緊著三爺,才剛分開多久,就想得不行了吧。」

  我無奈地說道:「你個小蹄子越來越不正經了,是三娘剛做完雞心餅,想讓三爺嘗嘗而已。」

  錦繡笑著從背後抱住我,順手撈了一塊雞心餅往嘴裡一塞,臻首的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嘻嘻笑道:「三娘,您說我姐姐多矯情,明明就是想三爺了,還裝!看,小媳婦都親自下廚了。」

  三娘知道錦繡是原青江身邊的紅人,恭敬地給她福了一福,喚著「錦姑娘好」,聽到她這麼說,便暖昧地看著我,掩嘴而笑,我急著辯解,看著她們,結結巴巴說道:「你,你莫,莫要胡說,你再說,不給你吃了。」

  我欲拍掉她伸向雞心餅的小魔爪,她的武功卻恁得高強,左躲右閃,我怎麼也碰不到她的手。

  「嗯,真好吃,果然充滿愛的味道,姐,還記得嗎,你以前給我做烙餅,可老這麼說,來,挑一塊小花樣兒的,我嘗嘗。」她在那裡咯咯,男裝佳人的絕色臉龐更是美艷動人,外面的侍衛都不禁有些眼神發直,甚至包括我們西楓苑那兩個新調來的,俱說是很professional的冷面護衛。

  正笑鬧間,侍衛搜查完畢,前來覆命,錦繡點了一下頭,拉我到僻靜處:「木槿,明兒個是我們的生辰,你要什麼禮物?」

  我搖搖頭笑著點她的俏鼻:「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這個小蹄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那你要姐姐送你什麼禮物呢?」

  她斂了笑,凝視著我:「木槿,其時我也是和你想得一樣,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我的心中一陣心酸,眼中落下淚來:「錦繡,姐姐沒有本事,讓你,受苦了……。」

  錦繡慌張了起來:「木槿,你不要哭,錦繡從來沒有怪過木槿的,錦繡也從沒有忘記,錦繡要永遠和木槿在一起,你不會孤獨終老,所以,你不要哭啊。」

  我卻哭得更凶了,錦繡替我拭著淚,自己的眼中也溢出了眼淚:「你這個大傻子,總是為別人著想,真氣人……。」

  我和錦繡相視破涕而笑了,互相拭著對方的眼淚,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互相扭紐扣,互相梳辮子,互相洗臉,互相拭眼淚,互相醒鼻子…….

  錦繡臨走前,替我拉拉衣服:「天涼了,多加些衣服,現在也是個姑娘了,可別讓人笑話,明兒個我差人送些好東西給你。」

  「放心吧,三娘都給我預備著了,我這兒什麼都有哪,自個兒留著用吧,錦姑娘您就別心啦!」謝三娘硬讓她給在紫園中賞月的眾位貴賓帶了些雞心餅,說是家常做的,剛出爐的好吃,我便偷偷給錦繡也包了一些,笑著送她到門口中。

  她向我無奈地撇撇嘴,忽地湊近我的身邊,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看樣子三爺的功夫是不錯,不過你們也得節制些。」

  我一開始沒明白,還傻呵呵地看著她促狹的笑臉,回首猛得醒悟過來,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抖著手,指著她明艷動人卻可惡無比的笑顏:「你個小屁孩,不正勁的壞蹄子,你又,又要胡說些什麼。」

  她在那廂裡狀似無辜地大聲說道:「誰是小屁孩了,你們都做了,還怕我說,看看你那櫻桃小嘴兒,我倒奇怪,是哪隻貓兒偷了腥啦。」

  所有的侍衛都齊刷刷地看向我,眼中儘是暖昧,好,這回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氣惱地跺腳轉身就走,錦銹在背後肆無忌撣地著。

  我轉身進了自己屋裡,臉上還燒得慌,看著銅鏡裡因紅腫而分外的嘴唇,自己也有些怔忡,錦繡今天為什麼故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調笑我,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得,錦繡這一鬧,紫園更會傳遍了我和原非白親親我我,如何如何,如果傳到非玨耳中,非玨會怎麼想呢?

  正煩惱間,一個黑影竄過,我的雞皮疙瘩豎了起來,所謂「藝高人膽大」,我摸到了酬情,就出殼刺去,事實證明,我太高估了我的三腳貓武功,而且絕對屬於「盲目大膽」,幾招以後,我張口結舌地發現,我的酬情已成功地幫對方斬斷了鐵鏈,然後順利地落到了對方的手上,直指我的咽喉:「你若出聲,俺便殺了你。」

  一燈如豆,錯暗的燈光下,只見一人烏黑的頭髮披散,和污泥一起糾結,鬍子拉渣,衣衫破爛,四肢帶著沉沉的手拷腳鐐,唯有雙目精光畢顯,嘴邊閃著一絲嘲笑,我想起了錦繡剛剛說要搜捕的囚犯,那此人便是齊伯天嘍!?

  我看著這位日後將在農民起義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人物,飛快地轉動著腦筋,慢慢地對他點著頭,他繞到我的身後:「你帶我出去,俺便放了你,不然,俺便讓你一生一世也見不到你的情郎。」

  我的手指觸碰到右手腕上的珠弩,可巧是張德茂幫我找人打製的珠弩,前天才剛剛送來,比原非白的那長相守看上去更精巧,而且裡面的精剛小箭弩都染了巨毒,我將它取名「護錦」。

  昨天我則將宋明磊送我的右耳墜內的雪靈珠取出,放入了我珠弩的獨門解藥。

  我正打算悄悄轉動珠弩,對準他的,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看樣子他聽了我和錦繡的所有對話,我心中靈光一閃,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出去見非玨啊!戀愛中的女人果然膽大包天,盲目無比!

  我浮出一絲不可見的笑意,對他說道:「好說,齊壯士,我一定帶你出去,請你莫殺我。」

  他陰狠地看著我:「你莫要耍花樣,不然讓你立刻人頭落地,榮華富貴煙消雲散。」

  這小子說話還挺有意思,不過這麼出去,那兩護衛肯定會懷疑,而且他們也不會放我出去啊?

  我側臉看著他說:「齊壯士,你這副尊容,一出去就被人認出來了,我建議你稍微修整一下,換件衣服再走吧!你帶我翻出苑子,我帶你出西角門,逃進山裡躲一宿,明天披金帶銀地出來,必定無人認得出你來。」

  我說得唾沫橫飛,他呆呆地看了我一陣,然後開始認真得想了想,點頭道:「此計甚好,你為何要幫俺?莫非是耍詐?」

  咦!?這人真得是那位農民起義軍的首領,很單純嘛,你這麼問,我肯定會說沒有的,於是我竭力誠懇道:「不滿你說,齊壯士,我和我妹子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為了給爹爹治病,才買給原家的,你為咱們窮人出頭,所以一直在心中很是仰慕,蒼天在上,我斷不敢欺瞞齊壯士。」我在那裡發誓賭咒,手在背後打著叉叉,心說,老天爺,這個不算,這個不算。

  他在那裡,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慢慢放下了酬情,我對他說:「你趕緊用我的匕首剃了鬚髮,我的櫃子裡有一件三爺的替換衣服,你快快換上,然後在三爺沒回來以前,我送你出紫棲山莊吧。」

  我指著櫃子,他讓我去拿,我盡可能地慢慢地移動雙腳,拿出那套衣服,這齊伯天的運氣還真不錯,正好原非白有件團福字白緞褂子破了一道口子,謝三娘一定要我親自為他縫,我不得不拿回來,前幾天才讓碧瑩偷偷幫我縫好的,還沒來得及拿回給原非白呢,要不然,憑我的手藝,原非白是絕對不會穿著一件前襟上爬著一條蜈蚣的衣服,今天就送給這位農民起義領袖吧。

  他見我還算順從老實,眼中放下些戒心,慢慢對著銅鏡地刮著鬍鬚,一邊從鏡中謹慎地看著我,一會兒,一個稜角分明,長相不俗,頗有男子漢味道的青年出現在面前,還真看不出來,剛剛像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似的,這會兒也就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青年罷了。

  他穿上原非白衣服,我實在忍俊不禁,輕笑了出來,人果然還是氣質更重要些,原非白穿這件衣服明明一身貴氣,飄然若仙,這位同志穿上卻恁得像……像個附庸風雅的暴發戶。

  他在那裡看了我一眼,臉上紅了一紅,出現了莊稼人特有的老實八交的侷促不安:「你莫笑,俺還從來沒穿過這樣好的衣服呢。」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份,當下給他躬了躬身,歉然道:「對不起啊,齊壯士,我不該笑你,這廂給你賠不是了。」

  他舉著酬情就要來扶我,我嚇得趕緊躲開了,他在那裡地臉紅了,我則更懷疑這位仁兄是不是賞銀一千兩紋銀張榜捉拿,俱說是陰狠狡詐的朝廷欽犯了。

  他的輕功很不錯,帶著我輕輕巧巧地翻過了西楓苑的高牆,我們穿過恐怖的西林,一時片刻,便出了紫棲山莊的大院,我看著天上光彩四射的玉盤,吁了一口氣,拱拱手:「好了齊壯士,我已送你出得山莊,你但在這山裡躲一宿明日便可出去了。」

  我從頭上拔下了二根銀簪子,脫下兩隻玉鐲,塞在他的手裡:「咱們出來得急,身上沒帶銀票,這些首飾,你拿去當了,買幾件新衣逃出生天,好好過日子吧。」

  那齊伯天虎目含淚,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這,這,俺強迫姑娘送俺出來,已是過分,若被人撞見,亦是連累姑娘,怎好再受姑娘的東西?」

  我趕緊扶他起來,笑著搖搖頭:「我平生最敬壯士,實在令人敬偑,而且我看齊壯士也不像是那作犯科的亡命之徒,齊壯士為何要反朝廷呢?」

  齊伯天咬牙切齒道:「不瞞姑娘,俺們家鄉蟲子鬧得太厲害了,而縣太爺那裡又不准滅蝗,俺們這些莊稼人,收成就是命啊,眼看沒有收成了,俺的爹娘,三個妹妹都餓死了,俺那妹的屍還未下葬,就被那些蝗蟲給啃乾淨了,那地主兒子齊子雄稱火打劫,把俺的媳婦強搶去抵債,俺跑到地主家中去要人,他們便硬說俺要反朝廷。」說著說著,血淚相和著流了出來。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自古以來,農民果然是處在生活的最低層,難怪古代帝王總是重農抑商,而那些魚鄉里的狗官靠著吸食這些貧苦百姓的血,還要光天化日之下無情壓搾,欺壓善良。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很多惡霸地主狗官,就跟土皇帝無二,真真是惡貫滿盈,天誅地滅。

  我暗中記下了那個地主的名字齊子雄,又問那齊伯天,他可知他的媳婦現在如何了,他的淚流得更凶了:「秀蘭被搶進去齊府後,受不了折磨,懸樑自盡了,聽說那齊子雄一怒之下將秀蘭的屍身給餵狗了,俺便一氣之下真格反了。」

  我沉重地點了一點頭:「齊壯士,莫急,不出一年,定會有人為你報得大仇,讓你回歸故里的,現在天色不早了,您趕路要緊,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他向我感動地拱拱手道別,正要轉身,我這才想起酬情在他的手上,而我實在喜歡于飛燕的禮物,便喚住他:「齊壯士,此匕首乃是家兄所贈,可否還給我?」

  齊伯天剛想把匕首遞給我,一個聲音冷冷傳來:「大哥,住手,莫要上當了。」一把冰冷的利刃擱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汗水慢慢流了下來,不過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齊伯天趕緊說道:「小弟快放下劍,這位花姑娘乃是俺的救命恩人,快來替大哥謝過她才是。」

  那聲音又傳來:「大哥真是糊塗,無論如何,她看了你的真面目,放了她,後患無窮,而且你確才以武力相協,她必記恨在心,帶你出來只不過是為了脫身不得就範罷了,你還了這把絕世兵刃,她必找機會殺你,不如讓我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身後那人慢慢轉了過來,月光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少年出現在我眼前,俊秀,卻是滿臉殺氣,竟然是夜市上那個買詩文的少年齊仲書,難怪那麼眼熟,我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哭泣的小孩形象,脫口而出:「你,你是齊放吧,我是花木槿啊,一起被買給大痦子陳大娘的那個花木槿啊,你還記得嗎,我們那時候一起坐牛車的……。」

  齊放的手微抖,劍抖出一個完美的劍花,成功地堵住了我激動熱情的認親演說,他慵懶地說道:「那又怎樣,你的妹妹是原青江的相好花錦繡,姚碧瑩現在是玉北齋的丫環,還有那死小子宋明磊和于飛燕都升了四品官了,上次在夜市裡都見過了。」

  我的心一冷,六年不見,原來老愛黏著我和錦繡的小愛哭鬼竟然變成這樣冷淡了,他接著冷冷地看著我說道:「現在你們五個在原氏混得風聲水起,而我和我哥淒慘落魄,淪落江湖,官府追殺,自然是不配與花大小姐相認了。」

  他略側頭對他那不知所措的哥哥說道:「大哥,你可知道,這位小姐是何許人也?她便是同我一起被牙婆子買掉的花木槿,如今卻已是踏雪公子的寵妾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淡淡一笑:「寵妾不敢當,但我們小五義的確是在原家三少爺旗下效力,而原青江候爺乃是當世英雄,獨具慧眼,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能,若能在原氏帳下,以原家的勢力,不但能為齊大哥沉冤昭雪,得報大仇,必能富貴顯赫,勝過一生逃亡,流落江湖。小放,跟我回去吧,」說到後來,我忍不住想拉他的手,他劍一晃,我的手便已拉了一道口子,傷口並不深,卻足以令我立時閉了嘴。

  「真是巧言令色啊,我原以為你這等姿色,不過是靠著花錦繡,才混在原非白身邊,原來還真有幾分口才?」他冷哼一聲,不屑地看著我,我在那裡有些氣結。

  「你以為我同我大哥一般老實易哄嗎?你們這些貴族有哪個心肝是白的,滿口的仁義禮智信,卻光天化日裡魚百姓,□擄掠,無惡不作,到死又怕自已平時壞事做多了,怕打入十八層地獄,便又叫僧道急急地頌經超渡,真真可笑之極,你以為我和我哥反東庭皇朝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哼哼」他冷冷一笑,「你現說得天花亂墜,可說來說去無非想騙我和我哥堆上一塚枯骨,幫原家打下江山,哼!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我們要殺光所有的貴族,來償還我們窮人所受的苦,今天就從你開始。」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著,俊秀的小臉在月光下扭曲著。

  沒有被榮華富貴所迷惑,我不得不承認,齊放同學的境界是很高的,可惜靠以暴制暴,豈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還要殺光所有的貴族,完全是孩子似得激憤想法,難怪原非白和宋明磊嘲笑他們是一群無知流寇,不足為懼,他們雖然自稱是,卻只在汴州地區糾集些流民佔山為王,殺些貴族,濟貧劫富,卻並沒有很明確的綱領條規,以及清晰有步驟的進軍路線和軍事計劃,而且聚集在一起的大多是地痞流氓,乘火打劫之輩,他們殺人劫財,卻又不滿齊伯天和齊放將太多的錢物分給窮人,想取而待之,故引起內亂,不到一月便被官府繳滅了。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向他不慌不忙道:「小放,我打心眼裡敬佩你和你大哥一身傲骨,不畏權貴,可是有一點你弄錯了,我雖然在原三爺門下,卻不是個貴族,我和你,小五義本身,還有你大哥,以及千千萬萬個窮苦百姓一樣,是因為天災**,**的朝庭而家破人亡,無法安身立命,小時候在陳大娘的牛車裡,你總說你想你的爹娘,你想你的大哥,你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賣了你……。」

  「閉嘴,死到臨頭,你莫非還想調拔嗎?」他厲聲喝道,他的尖劍已磨破我的勁項的肌膚,冰冰涼涼的液順著我的脖勁往,我輕輕一笑,直視著他的憤怒的眼睛:「小放,我很高興我們又再見面了,可惜,你的本已變,心裡亦開始住了一個魔鬼,所謂,殺盡天下貴族,你其實已對殺人習以為常了吧,你明明知道無辜如我,卻也因為殺太多人,不再有真正的憐憫之心,你既然狠得下心殺我,你的良心必是已被殺戮蒙蔽,你以為殺了全天下的貴族真得有用嗎?今天你殺了一個貴族,明天便會有千萬個貴族靠吸食無辜百姓而生出來,這如何殺得盡?便是真殺盡了天下貴族,上樑不正,下梁必歪,軒轅無道,竇氏跋扈,天下百姓仍是在水活之中,既然大亂早成定局,真正能改變這亂世的,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早日推翻這腐朽的轅軒氏,重建一個新興清明的政府,早日清洗社會風氣,還百姓一個平安度日,和諧生活的樂園,不再有受苦的齊仲書,齊伯天。」我在心中默念著,還有最重要的不要再看到錦繡絕望的淚容。

  他在那裡,眼神漸漸變得專注起來,而齊伯天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來。

  我繼續柔聲道:「小放,我不想否認,我幫助原三爺亦是為了我們小五義能安身立命,有些私心,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我認為原青江和原非白便是能推翻濁世,救民於水活之中的當世英雄,你想想,以我一介女流,尚能得到三爺的賞識,那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華如何錯過原三爺的惠眼呢?自古每五百年,必有明主興,我不想說什麼良禽擇木而棲,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反這了這可惡的世道,」我看著他的劍漸漸放低了,眼現了迷惑,毅然上前一步,他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卻又抬高了利劍,緊張地看著我,我則緊盯著他的眼睛,抬高音量堅定地說道:「索興徹底你的改變命運吧,完完全全地脫離現在的生活,讓那些傷害過你,嘲笑過你的人看看你是如何建功立業,扶助無辜,揚名天下,總勝過亡命天涯,流於盜匪,小放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

  這一夜,我終於明白了,為何果爾仁和韓修竹對我的早年批注為:機敏狡詐,城府既深,口蜜腹劍了。

  我說得唾沫星子亂濺,難為他倒不以為意,我看著他眼中的震憾,那慢慢動搖的殺意,漸漸叢生的對正常生活的希冀,心中竊喜不已,我鼓勵地看著他:「小放,人世沉浮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我自懷中取出一塊木牘,正是小五義的信物,我遞了過去:「小放,我絕不強人所難,你也好好想想,這是我們小五義的信物,若是有一日想好了,便拿著它找我們小五義,你若是覺得這是污辱,亦可拿著它去西域投奔我大哥于飛燕從軍,先建軍功,驅除靼虜,我們再來把酒言歡。」

  我半空中舉著那木牘,一片清明地看著他不再說話了,我們三人在秋風中陷入了黃金般的沉默……

  明月下的少年,定定的看著我,思索著,猶豫著,掙扎著,最終,他的劍尖極其緩慢地離開了我咽喉,放了下來,然後謹慎地接過了我的木牘,像後退了一步……

  我在心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笑著對他說:「小放,謝謝你,能相信我。」

  他在那裡上下看了我兩眼,忽地又架起了長劍對準了我,我不由一愣:「你果然還和小時候一樣能說會道,不過,你又如何讓我相信,你要回這把匕首,斷斷沒有想要對付我大哥?」

  切!懷疑論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在心中暗嘲一聲,又思忖著,那時齊放不是賣給了一個看似極斯文的讀書人嗎?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痛楚,才會變得如此不相信人了呢?

  我對他一笑,慢慢抬起手,像魔術師作表演一般,瀟灑地向他坦坦手心,翻翻手背,意思是你看過了啊,沒有機關文章啊,他略微疑惑地伸頭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卻手中利劍,齊伯天也是一臉茫然,我挑了挑不怎麼濃的眉毛,然後手臂直直地向右一伸,依然輕笑著看他,卻輕抬右腕,五支小利箭已離弦而出……

  我等了許久……

  怎麼沒有動靜?我明明感到有東西來的!

  我得意的笑僵了下來,看著莫名其妙的齊放和齊伯天,秋風吹來,一隻烏鴉在我們頭頂嘎嘎飛過,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我在心中暗罵張德茂,你做不出來就不要騙我,現在害得我多丟人哪……

  齊放面上出現嘲諷,正要開口,一陣極輕微的爆裂聲自右方傳來,然後一聲巨響,一棵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慢慢地向我們倒了下來,我們各自退了一大步…….

  齊氏兄弟滿面驚懼地看著我,而我及時地收回驚詫,乾咳了幾聲,強自從容笑道:「現在你相信了吧,我若要害你大哥,早就有千百個機會殺了他,何必一定要用這把酬情呢?」我的心中驚喜交加,原來這個張德茂已將火藥加了進去了,不過,你這位筒子也得先告訴我啊!幸好,幸好,有齊放讓我有機會先試了一下。

  齊放看著我默然了半晌,目光極其複雜……

  終於,他再一次舉起寶劍,我在心中叫苦,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擰呢,又要殺我啊!

  然而他卻沒有向我砍來,反倒退了一步,將寶劍高舉過頭頂,直挺挺向我跪了下來:「花木槿果然世之高人,我兄弟得罪小姐在先,小姐仍然真心待我兄弟,為我等謀出路,然則我方疑忌,且對小姐不敬,豬狗不如,今日羞慚難當,請小姐用此劍殺了小人吧。」

  齊伯天也愣了一下,然後激動地看了我一陣,手忙腳亂地跪在他兄弟身邊,很虔誠地給我磕了一個響頭,腦門上腫了一個大皰,而我徹底呆傻,半天回過神來,手腳有些發軟地跨過那棵橫在我們當中的大樹,踩到的樹枝彈了我的臉好幾下,我磕磕絆絆地走到他面前,想雙手扶他起來,但看著那把銀光閃閃的劍,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收起雙手,一手放在背後,一手優雅狀輕抬,小心翼翼地說著:「小放,別這樣,男兒膝下有黃金,快起來。」

  齊放抬起頭來,月光下雙目炯炯地看著我:「若是小姐還心憐我二人的賤命,那就請收了小人兄弟,我等今日月下立誓,齊氏兄弟從此願為小姐效犬馬之勞,若有背棄,亂箭穿心,鬼神同誅,以此清風劍飲血為證。」

  我正要開口,他已乾脆地用那把寶劍劃過手掌,鮮血汩汩而流,我驚呼中,他已取過兄長的手心也深深劃了一道。

  這一夜玉華煥彩,我為了見原非玨,將計就計出地出走西楓苑,卻萬萬料不到面對這樣的情境,唯今之計,若是說不,以他這樣疑忌的心態,萬一再惱了,又要殺我,恐是護錦也不頂用吧,我只好硬頭皮,笑著雙手扶起他:「我一介弱質女流,萬萬不可折辱小放和齊大哥,我一定會向原三爺力薦二位,讓三爺唯以二位重用,二位亦可堂堂正正地回歸故里,重新開始你們的人生。」

  然而齊放卻冷哼一聲:「小姐以為我等是利令智昏的無恥小人嗎?侍候原非白?我等兄弟沒有興趣,小姐一定很訝異當年的愛哭鬼變得如此可怕吧?」

  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他卻接下去說道:「我六歲那年,算命瞎子說,我會克盡周圍所有人,我的父母便對此深信不疑,便將我買給一個張秀才,那張秀才自號讀書人,數次落第抑鬱難當,便成了個在半夜裡折磨小孩女人的衣冠禽獸,」他扯下左肩,只見蒼白的肌膚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烙痕,刀疤,劍傷,一道道,一塊塊竟無一塊好,我心中激憤難當,那一年齊放賣給張秀才時,比我和錦繡都小啊!我的淚水不由得流了下來,他看著我有些淒涼地說道:「南詔打進了江陵府,殺了張家滿門,我便被擄作南詔貴族的奴隸,過得更是豬狗也不如,後來我九死一生地逃回了汴州,卻差點被親爹爹在祠堂裡打死,齊家村的人硬說是我會招來了災難,若非大哥相救,我便死在親生父母手中了,」

  他忽地面色一整,繼續高舉長劍:「後來遇到師父金谷真人,曾為我批過命,父母相棄,殺人越貨,流於盜匪,亡命天涯;除非命中遇一個花樣貴人,師父說妖孽降世,天將大亂,唯有那個月華濺玉的花樣貴人,仁而智勇,必當風雲天下,平定亂世,亦唯有此人可以改變我的命運,名利於放不過糞士,富貴於放亦如浮雲,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小姐若是瞧我等不起,便殺了我吧。」

  我正琢磨著這個理由如此怪異而牽強,他師父其實說得是花錦繡而不是花木槿吧,像我這等姿色平庸之人如何能稱為花樣貴人,仁而智勇,還要風雲什麼天下???平定什麼亂世????

  他卻真得說著要抹脖子了,我趕緊上前死死抱住他,驚得一身大汗,這古人也忒偏激恐怖了吧,於是只好收了這兩農民起義軍首領作了手下。

  然而我怎麼也想不到,當時這個我最不放心,看上去狡滑多端的齊放卻真為了他師父的幾句批言,為了這月嬋娟的誓言,便從此榮辱與共地跟隨了我整整一生。

  可是無論怎麼推辭,齊放卻怎麼也不願再直呼我的姓名,於是這一夜是我們重逢後,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喚我的名字。

  我記得宋明磊曾說過西安東城有一處小五義的別館,有緊急要事便持木牘去別館去找李姓老闆娘,我曾懷疑是張德茂易容的,汗!於是我讓他們先到那裡躲一躲。

  月上中天,我拿回了酬情,送走了齊氏兄弟,一坐在地上,大口大口中喘著氣,撫著激烈跳動的心口,抹著一頭一臉的冷汗,定了定神,又感到大難不死地傻傻笑了幾下,然後提起不怎麼高的輕功,向玉北齋飛去。

  西林,可怕的西林,我盡我的全力在西林穿行,可是所有可怕的過往全在我眼前浮現,第一次在這裡,被白面具追殺,然後原武和槐安葬在這裡,他們的鬼魂會不會來找我聊天?

  我打著哆嗦,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跟著我,於是不時地回頭查看,好幾次被前面的樹枝掃到。

  然而想見原非玨的念頭是如此強烈,我彷彿是一個在沙漠中萬分的旅人,而那綠州的影子卻都化作了原非玨的笑容。

  終於出了濃密幽暗的西林,我回首長吁了一口氣,正滿心歡喜地再想舉步,好像後面有輕微的聲響,我再一次驚回頭,月光下只有陰森森的樹林隨著秋風擺動,發出巨大的呼呼聲,好像是惡鬼的呼吸,我混身一顫,倒退了幾步,離西林更遠了些,然後轉過身瘋狂地向北邊跑去。

  我心中害怕,口中不停地唱著害蟲歌,驅著恐懼:「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來伏令,正義的來伏令,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

  我唱著唱著又覺得歌裡面帶了個死字更不好,胡思亂想間,一座燈火輝煌的園子已在眼前,我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下來,玉北齋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夜探玉北齋,來到近前,只聽不斷有異域明快的音樂傳出,偶爾夾雜著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我一怔,聽這架勢,非玨一定是從紫園回來了,可是這麼晚了,玉北齋這麼熱鬧,莫非是他有客來訪?我還是從「後門」進去察探察探再說。

  我繞到西北門,離牆根一米高處,有一塊凸起青石板,藉著這塊小青石板施輕功跳上牆,牆內邊正好有一棵大榆樹,我便挪到榆樹上,再慢慢爬高了些,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非玨哥哥,你這次去西域,為何待了這麼久,我和我王兄可為了見你一面,硬是逼父王將路程拖了又拖,就想著能在西安見你一面,不知神聖女皇的身可好?」

  那聲音可以說是我所聽過的最美的聲音,如此嬌美輕柔,加之充滿關切之情,連我這個作女孩子的心也一動。

  只聽原非玨的聲音傳來:「有勞淑儀郡主心了,母皇陛下一切安好。」

  非玨的聲音我有多久沒有聽見了,現在怎麼這麼,這麼磁迷人哪,不由心中一蕩,那喜悅如平靜的深潭丟入一顆石子,泛起漣漪,由心底傳遍我混身第一個角落,唇邊不由自主地溢出了一絲笑意,我拔開了些枝葉想看得清楚些,可是實在太遠了,周圍又全是陌生的護衛,可能都是這位淑儀郡主帶來的。

  既然我已在明月之夜冒著生命危險來玉北齋,還爬上了心上人的牆頭,不一下,還真對不起我這女色魔的名頭。嗯!

  我從懷中摸出我讓魯元和韋虎用琉璃做的望遠鏡,我本來做這個是為原非玨,順便給來于飛燕用來探測軍情,當然在行刺柳言生時也能派上用場,總之是我深深感受到了人類的**推動著世界的發展,然而我從沒想到有一天可以用來原非玨……

  當時被原非白髮現了,他先是在那裡激動地擺弄了半天,過了一會他又回過神來,似乎有點琢磨出來我的本意,陰冷地看了我半天,把我看得在那裡毛骨悚然,…….然後,我的好玩意統統被他沒收了。

  不過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幸好我藏了一架微型的,嘻!

  嗯?!原非玨同學這此回來變化很大呀!不但比以往更加丰神如玉,連吃穿用度也比之以往不同了,只見他穿著一身月白錦袍,外罩銀色軟煙羅紗衫,斜坐在大紅織綿富麗團紋的波斯地毯上,神情慵懶,一手支頭,一手拿著一盞雕紋精美的金托玉爵杯,而雙手上都帶滿了五色寶石的戒指,在火光下閃閃發光,怎麼看,都有點像,有點像阿凡提裡瘦了身的巴依老爺。

  而他槐梧健壯的身邊緊緊挨著一個窈窕娉婷、花朵兒一般的宮妝麗人,那麗人頭上挽著京城最流行的,繁複華麗的烏雲髻,身上著大紅通袖麒麟袍、鵝黃織錦拖邊裙子,玉帶宮靴,翠珠鳳譬,因是坐在地毯上,金蓮三寸隨便一勾,鞋尖便露出龍眼大的兩顆圓潤明珠,顫顫委委地搖著,好不耀眼。

  而右中坐著一個滿臉酒暈的青年,天藍金壽紗外套,大紅金蟒結羅長袍,玉帶雲靴,錦帽微斜,雙眼色迷迷地盯著場中旋舞疾飛地四個波斯舞孃,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口中叫著好,手中玉爵杯微傾,瓊漿溢了出來,酒香混合著舞女身上的香粉味,衝擊著我的敏感的鼻子,伴著女子的格格,空氣中流竄著一種令人暖味的旎旖,那令人熱血沸騰的靡麗散步在玉北齋的每個角落。

  我心中一緊,原非玨這弱視竟敢背著我找三陪???

  我的好心情正一點一點地墜向馬裡亞納海溝,我繼續咬牙切齒地看下去,那醉了七八分的青年,抱著身前的鑲琉璃銅壺,咯咯笑著:「非玨,你真是好福氣,身邊美女如雲,你這個丫頭,竟是羞花閉月,西施不讓。」他說著說著便抓住了正給他斟酒的碧瑩,碧瑩嚇得驚叫一聲,怎麼也掙脫不了:「非玨,把這個丫頭送給我吧,我用我王府裡十個美女給你交換如何?」

  一直清淺微笑的非玨,笑容不變,但眼中閃過一絲惱恨,哈哈一笑:「本緒小王爺,我這玉北齋裡統共就這麼一個粗使丫頭,如何與你王府裡的艷姝相比,還是我把這幾個母皇送我的艷舞冠姬送與你吧?」不等軒轅本緒回應,非玨已向那四個舞姬使了個眼色,四人立刻綻放出最攝魂的笑容,團團圍住了軒轅本緒,雪白迷人的身蹭著他,拖著他到場中跳起舞來,碧瑩這才驚魂未定地得以脫身。

  一曲舞罷,樂呵呵地軒轅本緒跌跌撞撞地回來了,不過好像神智更清醒了,待喝了一口波斯美人手中的酒,懵然地轉頭轉腦看了一陣,又問非玨:「唉?那美女呢?我記得她叫碧瑩的吧,真是碧玉瑩潤,人如其名啊,你如何將此等美人作粗使丫頭,當真是糟蹋了,還是送與我吧,這麼著吧!我再給你五個精於廚藝,妙解宮商的宮人換了她便是……啊……。」

  「王兄,你喝醉啦……,不怕王嫂啦?還有你忘了父王怎麼囑咐你來著,你倒好,正事未辦成,倒先看上人家原四公子的丫環了。」軒轅淑儀捏著軒轅本緒的耳朵,本緒小同志痛叫出聲,酒醒了不少,面上呆愣了一陣,不悅地瞥了一眼軒轅淑儀,卻絕不再提要碧瑩,非玨朗笑出聲,我這才想起原非白對我說過靖夏王爺的小兒子,軒轅本緒,出了名的好色,又是出了名的懼內,是京城有名的紈褲子弟。

  我心中暗想,這位靖夏小王爺素來與非白交好,今日為何到非玨的府上來,那原非白還說是去應酬靖夏王爺和小王爺,卻不告訴我這京城名媛軒轅淑儀也來了,看原非玨和軒轅淑儀聊天那親熱勁,絕對是舊識啊,可是連他也從不告訴我他與軒轅兄妹很熟。

  果然,是男人就都有撒謊的本色,我這才想起,既然宴會結束,非白定已回到西楓苑了,他也許已經發現我失蹤了,這回正到處找人呢。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回去,只聽小王爺清了清喉嚨:「非玨啊,我父王可馬上就要正式給原候爺提親了,放心吧,我家淑環可比淑儀要溫柔漂亮多了,你莫要看著淑儀,心裡怛心未來的突厥皇后像她似得是個刁蠻丫頭。」

  彷彿有人突然從頭頂上給我澆了一大桶水,而那水冰冰冷冷地,好像立刻凍成一枚鋒利的冰稜,刺破了我的心臟,我在那裡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非玨在哪裡輕輕一笑:「淑環妹妹可是皇族第一美女,非玨如何當配。」

  軒轅淑儀抿嘴一笑:「非玨哥哥,你可有六年沒見著淑環姐姐了吧,還記得嗎,你小時候老把我們搞錯。」

  非玨喝了一口酒,平靜無波道:「不是我老搞錯,是你們倆老愛戲弄我罷了,我可記得你們倆沒事就愛往三瘸……,三哥那裡去找他玩兒。」

  軒轅淑儀臉色一僵,尷尬地笑了幾聲:「非玨哥真愛記仇,我們只是心憐非白哥哥腿腳不便,怕沒人找他玩罷了。」

  軒轅本緒笑著給非玨親自斟了一杯酒:「非玨,小女孩兒家的懂什麼,你莫要和她們一般計較,莫非嫌淑環品貌不夠當突厥皇后?」

  非玨輕輕一笑:「非玨自小駑鈍,哪裡敢嫌棄皇族公族,更何況是淑環那樣天姿國色的品貌,只是三哥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兄長尚未成親,非玨如何敢僭越,他的腿腳不便,更需要人照顧,淑環從小也喜歡他,不如先讓淑環嫁與非白吧,至於我嘛,等再過幾年讓母后做主便是了。」一邊說著,他一邊嘻嘻笑著猛給軒轅兄妹斟酒,那軒轅淑儀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同他的哥哥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非玨四兩拔千金地將淑環郡主推給原非白,我不由得在樹上摀住了嘴,以阻止快樂的笑聲洩露,這弱視現在怎麼這麼能說會道啊。

  軒轅本緒嘿嘿強笑了幾聲:「莫非是為了那個叫碧瑩的美人?」

  非玨眼中忽地放出一絲詭異,非常令人疑惑地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口。

  軒轅本緒卻瀟灑地一甩沾滿美酒瓊漿的大袖袍:「非玨,如此美人,要寵要疼,為兄的甚是理解,的確楚腰婀娜,不盈一握,擁在懷中定是讓人消魂不已……。」

  軒轅本緒在哪裡一臉神往的色相,在軒轅淑儀咳了幾下後,回過神來,正色道:「只是,江山美人孰輕孰重呢,非玨你心中應是有數啊!東突厥摩尼亞赫可汗當年謀朝篡位,殺父弒君,他為了獨掌大權,竟然把太子和可汗的人頭掛在城頭上,還逼迫你母皇當作宮庭舞女賣到波斯,是果爾仁和原候爺的拚死相護,才從波斯逃回西突厥稱帝。」我聽得心驚跳,放眼看去,非玨也是咬牙切齒,恨聲喝道:「摩尼亞赫,我必生食你血,一血我母皇的恥辱。」

  軒轅本緒在那裡沉痛地歎了口氣,卻不時揣磨著非玨的臉色,接著道:「現如今,東突厥殘忍好戰,時時欺辱你母后的西突厥,又屢次擾我大東庭的邊界,皇上和太后平時素來疼愛淑環,你也知道東庭向來不會有真公主和親,如今卻為了你破個大例,只要你點個頭,他便封淑環為大義公主,到時你帶著淑環回西突厥榮登大寶,你我兩家便是親上加親,只要和我東庭聯手,一舉殲滅摩尼亞赫,為你母皇血恥,豈不兩全齊美?」

  非玨在那裡沉思不語,我的心意沉沉,這時果爾仁來到近前,他一向高傲,這次卻親自為軒轅本緒恭敬地斟了一杯酒:「王爺美意,老臣為少主謝過,但請王爺放心,待老臣回過女皇,一個月內必有佳音。」

  非玨猛地抬起頭來,厲聲喝道:「果爾仁,你胡說什麼,母皇還未知曉此事,你怎地就確信她會同意?」

  他的這一聲大喝,所有人都被驚了一跳,四周突然詭異地靜了下來,舞女們停止了旋轉,呆在中場,害怕地看向非玨,連西域樂匠也忘了演奏,然後所有人都紛紛跪倒在地,三呼少主息怒。

  果爾仁亦單膝跪地,但卻毫無懼色,目光如炬地看著非玨:「少主,老奴真得是胡說嗎?素有雅名的小王爺和淑儀郡主都尚且知道哈爾和林之恥,難道身為西突厥的繼承人,少主您反而忘了您母皇所受的屈辱了嗎?」

  他漸漸亦加重了語氣,說到後來幾乎是從牙齒中迸出來的,非玨額頭青筋爆跳,卻不再說話,只是在一邊猛地灌酒。軒轅本緒有點嚇著了,而軒轅淑儀看著非玨,唇邊露出一絲輕笑。

  阿米爾站起來急呼:「快奏樂啊,你們愣著做什麼,快跳啊!」

  歡快的音樂又起,舞孃們的笑聲傳來,扭得更是勾魂攝魄,那清脆急促的腰鈴隨著狂放的節奏,穿破這夜空,彷彿要驚破我的一腔春夢。

  我已記不清是怎麼下得那棵大樹,走了多少路,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在莫愁湖邊,明月高懸,湖面上我形單影隻,旁邊大榆樹靜默無聲,我輕扶上粗糙的樹幹,嘴邊溢出一絲輕笑,原來我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第一次認識非玨的地方。

  有人說過,所謂愛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用的化學反應,不過是促進人類繁衍後代的一種催化劑。

  歲月婉延到現代,古今中外的人們依然在熱血沸騰地吟詠歌頌著愛情,然而愛情在很多人的心中已悄悄地蛻變成了一種激情。

  在前世,很多人告訴我愛情最多不過三五年時間,然後就會蕩然無存。

  我前世的女獨立剛強,自問瀟灑,然而面對著不斷的背叛,變故,尚且混亂不堪,狼狽收場,一如我的歸宿,那對於這個時代,天生敏感,無助的女子,那渴望愛情的忠貞,是否更是一種奢望?

  冰涼的秋夜,月嬋娟在黑絲絨的夜幕中靜靜地看著我,我回頭,玉北齋早已不見蹤影,然而那歡快的音樂,卻在這深寂的中秋之夜依稀可辯,我的面前是波光渺渺的莫愁湖,再越過這片湖面便是原非白囚我的金絲牢籠,裡面有著原非白最華麗的鳥食,那便是一直誘惑著我的長相守,然而他看著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著錦繡,我唯一的親妹妹啊,是我一直發誓保護,卻又傷痕纍纍的妹妹啊……

  進退兩難間,我苦苦地問著自己,究竟何去何從,渾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乾了,一股腥甜在我喉間湧起,我強自摀住我的口,跌跌撞撞地爬到湖岸,跪地,滿口的血腥隨著淚水,湧出我的指間,滴滴落在莫愁湖中……

  我忍著脅的巨痛,著氣,看著湖中波影破碎的我,一臉淒愴,蒼白如鬼,而月影在湖中幽幽蕩蕩,一如我飄蕩憂鬱的靈魂……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有種奇特地感覺,我之所以迷迷糊糊地穿越兩世,無論是穿著吊帶超短裙在淮海路上閒逛,還是現在病弱不堪地倒在莫愁湖邊,血濺石榴裙,彷彿都只是為在尋尋覓覓一個人,一個能與我長相守的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前世我將那人當作長安,最後被撕裂地無完膚,而今生我又在心中將長相守畫作非玨,那非玨心中可有我?即使有我,背負國仇家恨,又如何長相守???

  那軒轅兄妹和果爾仁的話又浮響在我的腦海,心中絞痛一片,原來我錯了,我錯了,錯得多麼離譜……

  待要從頭反悔又何其可笑,原來這世上根本沒長相守……

  只有女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了,我倒在河岸濕潤的泥土上,腹一片疼痛,眼前一片模糊,我又要死了嗎?

  我想著我前世的名字,我有多久沒有想起我前世的名字了呢?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叫孟穎,我渾渾沉沉地想著,孟穎也好,花木槿也罷,為何你總是這麼蠢呢,又和前世一樣在心碎中死去…….

  一陣悲憫地歎息在我耳邊傳來,我感到有人把我扶起,給我的嘴中塞了一粒東西,好苦,那東西我的喉間,一股辛辣傳遍我的全身,我不得不苦著臉睜開了眼睛。

  一個容貌不凡的青年男子輕扶著我,關切地看著我,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面目慈和的男子,那人一身青布衣衫,長鬚美髯,令人見之忘俗,這個男人擁有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魅力,明明那個扶著我的青年要比他長得要年青俊美的多,然而站在那男人的身邊,便完全失了色。

  「主子,她醒了,小人已餵她服了靈芝丸,把她的血氣壓下去了,剛替她把過脈,應是無礙了。」我身邊的青年慢慢地扶我站起來。

  真是靈藥啊,我的脅依然隱痛,但已能通暢呼吸了。我靠著旁邊的樹輕了幾下,順了順氣。

  那身後的男子走上來,那青年立刻躬身退了下去,那男人遞上一方帕子,關切地問道:「姑娘可好些了,為何小小年紀就有吐血迷症了呢?」

  我看了他幾眼,確定他的鳳目明亮,不似壞人,我想他一定是被紫園邀請來的嘉賓吧,可是這兩人穿著如此簡樸,又像是原家的幕僚。

  我接過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的血跡,躬了躬身輕聲道:「多謝兩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姑娘不要客氣,只是舉手之勞,倒是夜寒露重,對姑娘的舊疾實在不好,不知姑娘是哪一個園子的?讓奉定快送你回去歇息吧!」青衫人柔和地說道,帶點心憐地看著我,讓我的心中滑過一絲溫暖,他口中說是舉手之勞,可那治我的藥明明就是名貴的靈芝丸,怎好白佔人家便宜。

  「我,」我艱澀地說著,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指往莫愁湖的另一邊:「我就住在這西楓苑裡。」

  那青衫人目光閃過一絲異色:「這西楓苑乃是白三爺的住處……,莫非姑娘是花木槿?」

  唉!都是非白惹得禍,我這回還真得成名人了,我訕訕地點點頭:「小女子正是花木槿,不知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改日一定登門拜謝,還您的靈芝丸。」

  那青衫人卻沒有回答我,只是在哪裡沉思地看著我,複雜難測,而那叫奉定的青年卻看著我目光閃爍,我被這兩位恩人看得實在是越來越不自在,便輕輕一笑:「這兩位先生一定見過我妹妹花錦繡吧!」

  青衫人也輕輕一笑,緩慢地點著頭:「方纔在紫園的中秋家宴上……的確見過錦姑娘。」

  我呵呵一笑:「我猜,您一定在想我和我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比我長得好看多了吧!」

  青衫人一怔,有些赫然:「花木槿果然冰雪聰明,」他轉過頭:「奉定,你快送木姑娘回西楓苑去吧。」

  奉定點頭稱是,提起擱在地上的一盞白帽方燈,在前面向我恭敬地微一躬身:「木姑娘請隨我來。」

  那奉定便在前方提燈引路,我見他明明是步履輕盈,想是輕功極佳,但卻極緩前行,應是考慮到我剛恢復,不敢走得很快,我便心生一絲感動,和青衫人慢慢走在後面。

  「還不知這位先生尊姓大名,木槿也好改日登門拜謝。」我想起我還未問過這位恩人的大名。

  「鄙姓原,乃是原氏宗親,木姑娘既是非白的人,那萬萬不要同原某客氣。」青衫人在我旁邊極有禮的回著。

  我心下慨然,我哪裡是非白的人了?

  但仍客氣地稱其為原先生,這原先生一路上也沒有怎麼說話,我也回想著剛剛在玉北齋的所見所聞,一徑黯然沉默著。

  西楓苑的正門剛在近前,兩個人影立刻平空閃現在門邊,正是新調來的那兩個冷臉侍衛面,活像我以前看過的動畫片中忍者的閃亮登場,可是一看到我,面色驚恐地跪了下來。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素輝看到是我,立刻從裡面跳了出來,竄到近前:「我的姑,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把三爺給急……急……急。」

  他看了我身後愣住了,「急」了半天也沒「急」出來,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急,急,急,你到底急什麼呀你?」

  「姑娘好生歇著,已是冬近,萬萬莫要在此涼夜散步了。」原先生和藹地說了一句,倒也沒在意素輝目瞪口呆的結巴,向我和素輝微笑著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素輝繼續在哪裡發呆,我累了一天,心力憔悴,想著既然素輝認得這個原先生,那就明天起來再盤問他這個原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便直接進了自己的屋中,黑暗中也不點燈,悶悶地反臥在床上。

  一陣溫暖地呼吸噴到我的臉上,原來竟有人早已躺在床的內側,我嚇得爬起來,正要尖叫,並思索是摸酬情還是用護錦……

  一雙猿臂早已快一步,將我緊緊抱在寬廣結實的懷中,原非白的龍涎熏香直衝我的腦門。

  我驚魂不定地閉了嘴,抬頭只見黑暗中,原非白的兩點寒星閃爍著無邊怒氣,我害怕地結巴道:「三,三,三爺,人,人嚇人,是,是要嚇死人的。」

  他看著我如萬年冰霜,在我頭頂冷哼一聲:「你原也知道這個道理?哪你又把我說的話當耳旁風了,竟敢私自出走?明明就是你想要嚇死我!」

  「我哪有?」我便把齊伯天闖苑子挾持我逃出去事告訴他,同時又把他們所受的冤屈也一併說了出來,不過,我把他們兄弟倆歸順的事改說成,我已將他們說服了要做個本份的老百姓。

  我迎著他的冰冷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說得唾沫橫飛,然而他在裡床,一手支著腦袋,依然看著我將信將疑。

  我給他看我的脖子的傷,然後又一舉手:「三爺,你看,這是他的清風劍劃的,雖然我花木槿狡詐多端,但也算惜命的很,總不會自己劃自已一道吧,請三爺明鑒!」

  他看著我許久,終於撲哧一聲:「你花木槿倒真是個神人了,連兩個殺人亡命的逃犯都肯聽你的規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過了一會兒,他忽又想起了什麼,收了迷人歡快的笑容,改對我微迷著狹長的鳳目,犀利地看著我:「你莫非……莫非是藉著他倆去看原非玨了吧。

  唉!?聰明!聰明!聰明!我在心中連贊三聲不過,不過你這人這麼聰明做什麼呢?

  幸虧夜色中他看不清我的臉色,於是我清了清喉嚨:「三爺您就別笑我了,忙著逃命哪!哪還有如此浪漫的心懷,」我加重了語氣,心說其實我花木槿就是比你要抵死浪漫多了,「那齊氏兄弟雖是大逆不道,也是身世淒苦的窮人家,被逼於無奈方才走上這條路的,木槿也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所以木槿能理解他們,木槿打心眼裡希望三爺能是平定這個亂世的英主,好讓我們這些窮苦百姓能平安的過上些日子,不要再背井離鄉,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我說得情真意切,他在那裡動容地看著我一陣,眼神漸漸溫柔起來。

  他在帳幃裡也坐直了身子,藉著床前的明月光,我這才發現他仍是出門時穿的一身寶藍吉服,可見是一回來連衣衫也沒來得及換,便往我這兒跑,我的心不由一顫,而他輕輕一歎氣,又把我拉進懷抱:「你哪裡是無家可歸了?這西楓苑就是你的家啊,木槿,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的心定下來呢?我常常自問中有丘壑,卻獨獨對你無奈……你,你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呢?」

  他輕輕扶著我的青絲,尖屑地下巴輕擱在我的頭上,我的淚串串掉下來,滴滴沾在他名貴的吉服前襟,滿腔莫名的心酸中,不由自主地雙手環住了他,他的身猶自一震,更加緊地摟住了我。

  許久,他俯在我耳邊輕輕道:「木槿,你……你可願嫁給我?」

  我驚抬頭,離開了他的懷抱,月光下他的目光透著堅定和期許,我終於明白了他出門前問我要何賞賜的用意,然而我的內心卻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來:「三爺,天,天,天晚了,我,我扶您先回房歇著吧。」

  我轉身想下床,他把我揪了回來,鳳目閃爍著海嘯般的怒氣,還有那一絲絲羞辱的受傷:「看來韓先生說得沒錯,我果然是自討苦吃,你,你,你如何不識好歹……。」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卻無懼地回視著他:「多謝三爺的美意,木槿只是一介蒲柳之姿,生野頑戾,從來沒有妄想過要飛上枝頭做鳳凰,還是請三爺找個識好歹的美人做枕邊人吧。」

  他眼中狂猛的戾氣叢生,在月光下看得我膽戰心驚,他的手中又加了勁,於是齊放的劍傷剛剛止了血,又裂開了傷口,鮮紅的液流了出來,沾染了我和他的衣衫,我疼得冷汗直冒,扭過頭,卻倔強地不願出聲。

  就在我以為我會熱血流盡而死時,他終於鬆開了我,我立刻熱淚滾滾地倒在床上,握住傷口,蜷成一團低泣不已。

  過了一會,我感到原非白下了床,就在我暗自鬆了一口氣時,他又回到了床上,我害怕地往床裡縮,他卻輕而易舉地拉近了我,只見他的手裡多了一瓶金創藥。

  他的目光恢復了平靜無波,在哪裡默默地替我上藥,小心翼翼地包紮著我的傷口。

  於是那一夜,我在原非白的擁抱中沉沉入睡,轉而迎來了我的十五歲生辰,而心碎魂傷的我,在渾渾沉沉中,只記得原非白不停地吻去我的淚水,似乎在我的耳邊低吟著:「木槿,今生今世我是不會放手了,你就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