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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踏雪傾天下

  天氣漸漸熱起來,謝三娘早已為我準備了好多夏季的輕透衣衫,這一日我換上了碧綃水紋裙裙,正想歇個午覺,三娘忽地喚我前往莫愁湖的湖心小島,給原非白送上冰鎮蓮子羹。

  我頂著大太陽,來到湖心的亭子時,原非白正在專心致志地畫畫,他只是著一件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烏髮也只用一根碧玉簪簪著,卻依然飄飄若仙,一身貴氣,韋虎照例在旁邊伺候著。

  「三爺,蓮子羹來了,您先歇一歇,喝一點消消暑再畫兒吧!」我學著謝三娘的口吻說著,原非白聽出是我,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我就說是誰這麼大嗓門,果然是木槿,快快過來吧。」

  討厭,把我說得像是菜市場大媽似的,我對他嗔了一眼,走過去,依言坐他的身邊。

  這一個多月來,他的心情好像好了許多。自從上次他聽了海的女兒,他開始對花姑子的故事產生了濃厚興趣,於是我挖空心思把記得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一千零一夜,聊齋誌異等等古今中外的故事一個一個倒給他聽。

  一開始也就是茶餘飯後偶爾為之,素輝只有在這時才很真誠地稱我為木姑娘,韓先生和三娘漸漸加入了我們,後來我發現韋虎亦站在門外認真聽著,他看我的眼神也漸漸由防備輕視變得溫和了些。

  說實話,我之所以願意一籮筐一籮筐地倒故事,是因為真心喜歡原非白聽故事的神情,那種專注的傾聽,看我溫柔的眼神,即使他會提些讓我很絕倒的問題,比如說睡美人的父母為什麼不早點把睡美人嫁出去?七隻天鵝王子的小妹妹為什麼不用寫得告訴她的夫君?等等,但他至少不再是那麼冰冷,陰沉,令人害怕接近。

  出於母本能,我有時也想,如果我和原非白早些認識,我能早些告訴他這些真善美的故事,還給他一個真實幸福的童年,那他是否不會再那麼冰冷,是否會更快樂些呢?

  他接過我的蓮子羹,慢慢喝起來,我看向他的畫,只見畫中一湖盛放的荷花,碧葉滾晶珠,嬌顏藏玉露,不愧當世著名才子,當真是筆墨宛麗,氣韻高清,巧思象成,亦動真思,他的設色以濃彩微加點綴,不暈飾,運思精微,襟靈莫測,神氣飄然。

  我不由看向原非白,真心讚道:「三爺畫得真好。」

  估計是聽多了像我這樣的讚頌,他僅是淡淡一笑:「這畫中,你可看見你了。」

  哇!我欣喜,他竟然把我比作這滿幅荷花了!

  我正自我陶醉地看向他,他卻用纖長玉手慢慢一指畫裡湖中戲水的那一群鴨子,還是那只最小,毛最稀少的那只

  我的笑容一下子跨了,他卻朗笑出聲,這個討厭的原非白,我有時是自作多情了些,那你也不用這麼消遣我。

  我不悅地站起身來正要走,他卻拉著我:「真生氣了,木槿,我是逗著你玩兒的。」

  我又坐了下來,瞪著他,他愉悅地笑著:「好木槿,別生氣了,來,你來替我題字吧。」

  哼!敢笑我是醜小鴨,我一生氣,便掏出鵝毛筆寫道: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高人隱士者獨愛菊;自盛世以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當世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寫完,我這才發現他早已收了戲謔之笑,非常認真地念著這一首周敦頤的愛蓮說,眼神中那凌厲的峰芒又顯,我心想,壞了,這是我第一次向他展示我的文學才華。

  他慢慢抬起頭,莫測高深地看著我。

  天氣實在太熱了,我的汗水直流,我試著額頭,站起來,端起茶盅:「三爺,我再給你端一碗吧。」

  「不用了,」他收回目光,又恢復了儒雅,對我笑道:「木槿寫得真好。光潛的詩詞已是流傳甚廣,不想其妹的文才亦是如斯高絕。」

  現在如果再說是宋明磊作的,似乎又太唐突了些,我只好不安得怯嚅著:「三爺謬讚,是木槿顯丑了,木槿如何能和宋二哥相提並論。」

  我想取回我的鵝毛筆,他卻拿在手中細細端詳著:「我以為你要羽毛作什麼,卻原來是為了作這樣一支——筆。」

  他給我的那些漂亮羽毛中,我最喜歡那天藍與鮮黃相間的那支羽毛,所以用他作了這支長長的羽毛筆,他試著用我的鵝毛筆寫了幾下,點頭道:「果然巧思妙想,你是如何想到的?」

  「呃!木槿以前在建州老家,有時同村大叔搭船下西洋,帶回來些希奇玩意,木槿的毛筆字又差,就央爹爹幫我買了下來。」這是實話。

  他的墨眉一挑,對我微笑著,然後認真地用他的毛筆在畫上題下我寫的那首愛蓮說,只是寫到「蓮之愛,同予者何人」時,改成「蓮之愛,同予者墨隱」,而墨隱正是原非白的字,我一驚,正要出口相阻,他已寫完,並叫我過來題上落款。

  你這個混小子,這幅畫和這愛蓮說若是流傳出去,你是不是又想我被你的FANS砸死,好掩護你的夢中情人啊!

  我慢吞吞過去,慢吞吞地題上我的大名,心中一動,對原非白閃著崇拜的眼神,說道:「三爺,木槿實在喜歡這幅畫,您能送給木槿嗎?」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出乎我意料,對我璨然一笑:「木槿既然喜歡,那就讓素輝將此畫裱了,好生收起來吧!」

  太好了,我在心中長吁了一口氣,柔聲謝過原非白,然後眨巴著眼睛,作受寵若驚樣,滿面歡喜地再去看那幅畫,說實話,他畫得真好,等他的女人那風頭過了,想辦法讓宋明磊幫我把這落款給去了,然後再拿到市面上去賣了,踏雪公子的得意之作啊,應是價值連城吧!然後再拿這錢去請原宋明磊和碧瑩吃一頓,剩下的就存到錢莊裡……

  我胡思亂想間,一股灼熱從我的腰際傳來,原來我沒提防原非白的手不知何時悄悄環上我的腰,我驚抬頭,原非白卻乘機吻上我的頸項間:「木槿,你真香。」

  我啊地驚叫一聲,這小子莫非熱混頭了,我推拒著他的膛:「三爺,你……你……多想想那只丑鴨子。」

  他忽如一頭猛獸啃嗜著我的脖頸,根本不理我的掙扎,只是在我耳邊喃喃地說著:「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酥酥麻麻的感覺連同無邊的熱意,傳遍我的四肢百骸,我向四周看去,哪裡還有韋虎的影子。

  「三爺,光潛的飛鴿傳書來……。」韓修竹興沖沖地進得涼亭,撞見這竊玉的場面,自然是尷尬地住了口,原非白總算放開了我,我窘得滿面通紅,跳起來就想走,他卻像沒事人似得,硬環著我的腰,繼續逼我挨著他坐下,混小子,你也不嫌熱!

  原非白自如道:「韓先生,但說無妨。」

  韓先生遲疑地看了一眼我,然後說道:「恭喜三爺,光潛的計策果然生效了,他挑選了二十名絕色給南詔的光義王,二十萬兩銀子給南詔左丞相蘇容,南詔昨日退出了錦官城。」

  啊!宋二哥果然採用了我的計策,好!

  原非白也面露微笑:「好一個宋光潛!明日他便回西安城了嗎?」

  「正是。」韓先生又看了我一眼:「三爺,您可要即日起程去洛陽詩會,然後與光潛會合?」

  「不錯,勞煩韓先生替我打點一下。」

  韓修竹臨去前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原非白對我微笑道:「剛才是我唐突了,木槿可怪我?」

  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很沒用地紅著臉,低頭搖了搖,他抬起我的下頜來,漂亮的鳳目溫柔地看著我,真誠地說道:「本欲帶你一起去看看洛陽名盛,只是又怕你的身經不起這一路上舟車勞頓,而且那會詩訪友只是其次,我欲籠絡些文人大儒,為原家造些聲勢,恐是無暇帶你出去四處遊玩,這也是你宋二哥的妙計,望你見涼。」

  我只是點頭稱是,然後一溜煙逃走了,身後傳來原非白快樂的笑聲,那一夜我照例失眠了。

  原非白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在西楓苑和玉北齋之間入出自由,但原非玨卻又和果爾仁神秘失蹤了,我只好和碧瑩整天比著小忠的傳信快,還是西楓苑的飛鴿傳書更快些,事實證明,兩方人馬在傳信方面是一樣快的。

  永業二年五月十九,南詔接受了東庭的議和,得了無數的錢財布帛,美女宮娥,又將錦官城搶掠一空,於五月二十五正式撤出錦官城,原家的危機得以解除。

  六月初一,一向不參於原氏與竇氏黨爭的清流一派,禮部尚書陸邦惇提出關於擴建皇家書院的提議,意外地得到了原氏的支持,而一向崇文的熹宗亦是對這個提議表示贊同,但是竇氏卻擔心國家要支付巨額的戰爭賠款,國庫空虛,無力建造學院,因而對於此項決議極竭力反對,原氏聲稱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主動把廬陵府的老宅讓出,並提供書帛費用,熹宗龍心大悅,當即賜名大義書院。至此,清流一派開始明顯偏向原氏,忠顯王及長公主進出皇宮的自由得已解禁。

  六月初六,東庭皇朝一年一度最大的文人集會——洛陽詩會,又名「六六文會」,如期在風景瑰麗的洛陽城召開,這次詩會盛況空前,因為迎來了京都的兩位貴客,王爺——忠顯王原非清,及素有「京都清泉」之稱的四大公子之一「清泉公子」——宋明磊的到來,然而最讓廣大儒生瘋狂的是四大公子之首,踏雪公子原非白的出現。

  如果說附馬原非清的光臨,顯示了原家對當代大儒的支持,宋明磊的出現,表明了原家對各文學流派的友好,那麼原非白的到來,則是一種征服,他征服了整個洛陽城,征服了整個東庭的筆桿子。

  在那個時代,文人士大夫之流往往流行峨冠博帶,高屐寬衣,而原非白依然是一根玉簪束髮,白衣飄飄,不以顯赫的家世壓人,亦不以殘疾引人垂憐,談笑間,錦繡文章脫口而出,原非白本就成名甚早,叔父輩的名人自然對他大力誇讚,而年青一輩見識到他的絕世風采,立時傾倒,他的每一首詩詞都流傳甚廣,小至井邊打水的婦人,大到當今皇帝皆能念出他幾句成名詩句,旦凡原非白出入街市,洛陽老少人人爭先恐後地群以圍之,皆能以一曙其絕代風華而為傲;城中不論男女,皆爭相倣傚其舉止打扮,玉簪的價格一夜之間數倍,供不應求,一時間原非白三個字成了東庭文化時尚的代言人,而原氏在文人心中擅權專政的粗暴武人形象開始改變,輿論走向開始因為我和宋明磊的妙計以及原非白的風采而漸漸導向了原氏。

  我看了忍俊不禁,和碧瑩笑得肚子都痛了,而謝三娘卻在月圓之夜,翻出原非白親自畫的謝夫人遺像,在後院設祭壇,含淚向謝夫人禱告說,夫人在天有靈當含笑九泉,三爺已是大成,助將軍成就大業指日可待,而且三爺有了木丫頭在旁照應,您不要怛心什麼的,她強拉著我給謝夫人上香,當時我只是在心中讚歎那畫上的美人如此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可見畫功之高,然後我目瞪口呆看著那畫的落款年代,竟是辛丑年,今年是戊申年,也就是說這幅畫是原非白十歲時畫的,果然是當世神童。

  我心中一動,這也就是謝夫人去世那一年他為她畫的吧!不由得心中側然,我只好硬著頭皮向謝夫人磕了個頭,暗中祝禱:謝夫人,您可以安心而驕傲地去了,你的兒子是這麼出色啊,他征服了整個東庭的學術界,總有一天他會征服並得到整個東庭皇朝的,希望您能保佑他早日站起來,有一天能開懷大笑,早一天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更美更愛他的女孩子來照顧他。說實話,您的兒子實在太有魅力了,我還真不知道我能抵擋多久。

  這個念頭一出現,我自己嚇了一跳,我抬眼看向謝夫人的遺容,她只是在畫裡靜靜地對我溫和微笑,好像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一般。

  六月二十,荷花開得更盛,一片熱鬧的鳴蟬聲中,滿面春風的原非白回來了,後面站著我久已未見的宋二哥,他在那裡熱切微笑地看著我,我滿臉笑容地走向他,原非白卻拉住我,淡淡地叫我先去沏茶。

  對,對,對,沏茶啊沏茶,稱原非白和素輝說話時,我對宋明磊悄悄伸出兩個指頭,他也背著原非白,歪頭對我眨了一下眼睛,了悟一笑。

  是我錯覺了嗎?宋明磊一向是英俊的,但在我的映像中他一向是羽綸關巾,清澈如水的少年形象,如今俊秀依舊,但嵯峨高冠下一笑,華服錦袍下稱得格更加猿臂峰腰,那軒昂的眉宇間竟然,竟然透著有一種超越別的?那種居然和那玉郎君有得一拼!

  我後來認真得自責一頓,一定是前陣子被採花賊搞得有些頭暈眼花,所以說萬惡的採花賊,該殺的□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