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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東方既白(七)

  自出事那天起,又是一個平常的夜晚,平常的失眠,平常的失語,魏晚躺在床上覺得翻個身都費力。他倒不覺得有太大的事,再難過他也不會去自殺,但連魏勳都被他驚動來烏蘇看他。

  晚上魏晚起身去上廁所,走到洗手台邊漫不經心的洗手,突然瞳孔中閃過一抹粉紅色。

  他伸手拿起掛在水龍頭上的粉色皮筋,上面綴著一顆塑料紅色櫻桃。那是丁長樂住在他家時漏掉的小物件,因為用的時間久了,皮筋已經沒有彈性,鬆鬆垮垮的耷拉著。

  魏晚彷彿看到丁長樂就站在這個鏡子前扎頭髮,失去彈性的皮筋讓她怎麼都扎不緊馬尾。於是她懊惱的將它隨手套在了水龍頭的開關上,披散著頭髮匆匆出門上班。

  丁長樂節儉成了習慣,一根皮筋用到快斷都捨不得丟。她掛在這裡一定是想著哪天回來還可以再用。可是她卻再也回不來了。這個世界還有這麼多好東西,她還沒有吃過,看過,用過……

  魏晚將皮筋緊緊攥在手心,紅櫻桃的枝幹戳破他的掌心,他突然滑坐在地上痛哭出聲。聲音驚動了魏勳,披著睡衣的老人佝僂著腰推開洗手間的門,看到一貫沒心沒肺的孫子滿手鮮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魏晚被送進了醫院,診斷為重度抑鬱症,需要留院治療。一直精神矍鑠的魏勳一夜之間也彷彿老了幾歲。

  唐既白第二天一早聽到消息就趕去了醫院,卻沒能見到魏晚。醫生說他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再受刺激。已經不需要去問他相不相信這件事不是東方廌做的,如果他相信,也不至於心態崩塌。

  魏勳叫唐既白去醫院餐廳喝咖啡。紙杯裝的速溶咖啡,澀的一口都喝不下去。老人家握在手裡權當暖手。

  還是唐既白先開了口。「爺爺,對不起。魏晚他……」

  魏勳抬手止住他。「咱們之間不用說這些,我活到這把年紀了。小晚是因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我很清楚。他出事前跟我說過,你在打聽姜寶羅的案子。你能和我說說為什麼要扯到那麼多年前的事嗎?」

  老人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些職業性的循循善誘。

  魏勳是他必須要爭取的後盾,唐既白想了想決定和盤托出。於是從李大龍說起,到獄裡的經歷,馬天競身邊臥底的收穫,最後到文楚的露面。「本來我以為一切始於馬天競與東方獲的權錢交易,但按時間推算也解釋不通。我父母死的時候,馬天競不過是一個大學生而已。直到我誤打誤撞拿走唱片,他們的反應陡然變得激烈。一個一直不相關的人物跳出了檯面——文楚,再結合那張樂隊照片,我在網上只搜索到很少的信息,知道那個叫姜寶羅的女孩死了。很巧,與我父母,李民佑都死在同一年。所以我懷疑這一切都有聯繫。」

  魏勳在慢慢消化他的話,唐既白剛剛說的隨便拎出一件都是個大案子。滾成一團,姜寶羅似乎是唯一的出口。「可是姜寶羅那單案子兇手早就抓到啦。」

  按照魏勳查詢卷宗的資料顯示,殺害姜寶羅的兇手是他們大學組成的樂隊裡除了馬天競和文楚以外的另一個成員—段晨明。當時段晨明和姜寶羅是戀人關係。

  姜寶羅是中韓混血,當年在學校絕對是個風雲人物。據同學們的口供,都說姜寶羅是個很出格的人,行事乖張怪異,所以人緣不好,但異性緣卻很好,因為長得漂亮,帶點騷氣的漂亮。段晨明是醫學生,為了追姜寶羅硬是憑著自己鋼琴十級的水平加入了姜寶羅做主唱的天蠍樂隊當鍵盤手。

  有傳言,這個以姜寶羅為核心的樂隊,所有成員都暗戀姜寶羅,但三個男孩關係又親如兄弟,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其實放到現在來看,姜寶羅無非就是喜歡一些特立獨行的音樂和穿著打扮。但在90年代,誰能理解哥特風和重金屬那一套。而且在那個年代,能接觸到國外這些最前沿小眾文化的人都是些真正的富二代,當然也包括天蠍樂隊這幾個,段晨明不算,他是後加入的,家世並不赫赫,純是靠著和姜寶羅的關係。

  段晨明愛姜寶羅愛的是驚天動地,據姜寶羅同寢室同學回憶有一次姜寶羅因為段晨明考研耽誤了陪她約會而發難,要求段晨明在三九寒天跪在雪地裡給她道歉。段晨明就在她宿舍樓下跪了三個小時才換來美人一笑,這事轟動全校,段晨明頗受詬病。姜寶羅卻笑稱是旁人不懂他們之間的「浪漫」。這樣畸形的愛戀也為後來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段晨明愛的再瘋狂也束縛不住姜寶羅朝秦暮楚的性子,她不但出軌了,還染了艾滋病。染上那樣的病後不僅沒有告知段晨明,還故意引誘他上床,將病傳染給了他。

  那時候段晨明剛剛考上夢想大學研究生,前途一片光明,卻在入學體檢查出了艾滋陽性。姜寶羅不僅親手毀了他的未來,還理直氣壯的反問他:「你不是愛我嗎?愛一個人不應該陪她同生共死嗎?一想到我要爛在泥裡,而你終將忘記我走向未來,我就恨的發狂。陪我下地獄吧。阿明,我是愛你的。愛你才會毀了你。」

  段晨明在極度悲憤下殺死了姜寶羅,並且將她的屍體片成了上千塊。這雙醫學生的手有生以來最穩的一次「手術」竟是用在了分屍。又要說那句俗套的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被分開拋棄的屍塊最終還是被發現,警方第一個鎖定段晨明,他也很快認罪,判處無期徒刑。這案子如此便算結了。

  「那段晨明現在呢?出獄了嗎?」唐既白追問道,最瞭解當初事情真相的人只有天蠍樂隊的四個人。

  魏勳搖了搖頭。「段晨明入獄不到三年就發病死了。」

  梳理到最後路又被堵死了。而且這個案子從頭到尾也沒和文楚,馬天競扯上關係。一丁點都沒有,既不是幫兇,也不是屍體發現者。硬說有關係,那就是個證人。第一案發現場是他們的樂房,所以文楚和馬天競都接受了盤問。

  「爺爺,我想看看他們的口供記錄。」

  魏勳從手機裡翻出照片遞給唐既白。「卷宗內容我都拍下來了,但不能傳給你,你只能在這看。」

  唐既白先翻了文楚和馬天競的口供,想從中間找出蛛絲馬跡。兩人說的不多,一頁記錄紙就完了,但都很踩點,講清楚了他們最後一次見到姜寶羅,段晨明的時間,場景。樂隊的日常排練時間,樂房鑰匙的管理,姜和段在樂隊的關係等等。看完只有四個字可以概括,天衣無縫。

  人的記憶總有偏差,除非是特意記憶的事情。這份口供就給人這樣的感覺。但感覺終究只是感覺,構不成犯罪證據。

  唐既白繼續往下看,證物那一部分密密麻麻列了兩大張,當時幾乎整個樂房裡的東西都被帶回了警局化驗。裡面有一列是「黑膠唱片若干張」。

  黑膠唱片若干。這裡面會包含他手裡的這一張嗎?

  「爺爺,這些證物呢?現在還留著嗎?」

  「化驗出有血跡的或者和兇案有直接關聯的還保存著,其他無關的就退回給當事人了。」

  這麼看來,那張黑膠唱片很有可能就是退回的證物之一。可是它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值得他們看得命根子一樣重要?

  唐既白在這裡留了個問號,又接著看屍檢部分。法醫拍的照片已經老舊發黃,再隔著手機拍攝一道,顯得很是模糊。黑色的塑膠袋裡面一坨坨的肉,也分不出豬牛羊還是人肉。

  一千多片,得切得多細緻。光是想想,就令人通體生寒。

  法醫報告描寫的很詳盡,也難為當時的法醫了,要將這樣的碎屍拼湊成整體再從中間得出死因,其中困難可想而知。但唐既白總覺得哪裡不對,好像漏了什麼。

  他舉起手機左看右看,恨不得將照片中的照片從手機裡隔空取出來。少了什麼呢。

  魏勳看著對面年輕的檢察官眉頭緊鎖的樣子,有點不忍心給他雪上加霜,但這時候還不提點一句,這個長輩也是白當了。「小白,前陣子上級紀檢部門收到了一封匿名檢舉信,關於你和吳雁的。」

  唐既白似乎不是很驚訝,放下手機輕歎一聲,眉宇間帶著一點羞愧。「讓爺爺操心了。」

  這孩子,都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求他幫忙拉一把。反而是覺得自己給別人添麻煩了。這種善良在現在這功利的社會真是稀少的可憐。「小白我也算看著你長大的,吳雁我雖然不太熟悉,但也是有所耳聞是系統裡一個出了名鐵面無私的女法官。要說你們貪污行賄,私相授受,我是不相信。但人家都殺到你們面前,把你們一個個架到火堆上烤,你們如果再不盡快脫身,真要被烤熟了。」

  唐既白苦笑,爺爺的比喻還真是形象。但別說脫身了,現在連翻個身都難。

  這卷宗處處都透著不對勁,又處處少了關鍵實錘。現在時間是他最大的敵人,二十六年,有什麼證據都被磨滅的渣都不剩了。真希望自己能鑽到當年主檢察官的腦子裡看看最初的案發現場。

  這麼想著,唐既白翻到卷宗照片的最後一頁負責人簽名那處想看看是誰主檢的,或許可以找到經手人再細探一番。

  他意外的看到兩個名字,寫在前頭的是:唐慎。

  「說來也是巧,如果你父親當時不是出車禍,這個案子原本該是由他主檢的。」

  平地驚雷,有一條線浮出水面,串聯通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