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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童心未泯(五)

  丁長樂放下手中的手機,長吁出一口氣。近來網上那無盡的謠言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盡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新聞,卻忍不住要關注這件事的發展。越看就越深陷進去,被嘈雜的聲音擾亂了原本堅定的心。

  此時,長安正在開的十足的暖氣中沉沉的午睡。最近天寒,他的肺功能不好,進了些寒氣,一直精神頭不好。早上起來怏怏的玩了會積木就喊著累,中飯都沒吃就睡了。

  她看著弟弟安靜的睡顏,突然有點慶幸他的智力缺陷。至少他看不懂那些瘋狂的謾罵。否則,他怎麼經受的住。

  丁長樂撩開弟弟額間碎發,輕聲自言自語:「長安,你真的沒做過嗎?」

  網上有所謂專家分析貼說,與普通的戀童癖不同的是,像李長安這樣有智力損傷的病人,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撫摸,親近那些孩子,也並不是出自私慾,而是一種模仿好玩的方式。但從客觀來說,已經對孩子們構成了猥褻的事實。

  這種分析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就連丁長樂都在思考這種可能性。

  謠言的可怕之處不在於讓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對你極盡詆毀,而在於你身邊最熟悉的人都開始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你。

  她一問出口,就猶如電擊一般縮回手。如果連她都懷疑他,還有誰能這個無法正常表達自己想法的孩子?

  午後閒暇時光,人事部的何姐到娛樂組來串門,進門就撞見剛從外面取景回來的魏晚。「小組長,你有沒有看到這則新聞?嘖嘖嘖。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秦楊被抓後,組裡年紀最小的魏晚升了娛樂組的組長。雖說秦楊是罪有應得,但以往組裡還有一些和原組長交好的人始終不服魏晚的上位,覺得他是藉機打擊報復,所以組裡關係現在十分微妙。

  魏晚一向不在乎這些人事的事情,熱情的陷入了何姐的八卦中。其實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長安的新聞,最近傳的街知巷聞,而且越來越邪乎。從筒子樓惡魔發展到無數小學生受害,也不知道誰放出的風聲,那一片有孩子的家長都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假的。」魏晚瞥了一眼何姐正在刷的微博圖片,馬上說。

  圖片裡是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正抱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照片是從背後照的,所以皆看不到臉。但動作下流,姿勢曖昧,叫人看了心裡就不舒服。而配圖者說這是她在筒子樓附近拍到的照片,自己是目擊者,言之鑿鑿說拍的正是李長安。

  所謂有圖有真相,這也是近期「筒子樓惡魔」這個話題下被頂的熱度最高的一狀態。下面要求人肉搜索李長安的,咒罵他下地獄的,問候他祖宗十八代的留言比比皆是。

  有一個回復說,「如果罵李長安一句就會被點一個贊,我可以被贊到明年。」足以可見,輿情之兇猛。

  「你怎麼知道是假的?」何姐左看右看也看不出ps痕跡。四周的環境擁擠邋遢,也確實很符合筒子樓附近的樣子。

  魏晚雙擊圖片,手指滑動將圖片移到上角。圖中遠處的老樓旁停了一輛桑塔納轎車,距離有點遠,所以車牌難以分辨。但如果放大後留心看,可以辨認出首字是個閩字,這是輛福建的車子。

  「雖然我們這離福建十萬八千里,但也不排除年關將至,有在福建工作的人開車回老家呀。」何姐也覺得自己這麼說有點找茬的意思,但她就是不相信有人會拿這種事來造假。

  「你看那棟老樓二樓陽台上簸箕裡曬著什麼?」這些圖片魏晚早就研究過很多次,漏洞百出,可惜他的解釋總被無謂的謾罵很快蓋過去。「那是福鼎白茶,形狀很特別。所以這張照片根本就是在福建拍的。」

  「那還有這張這張呢?」旁邊的編輯小妹也湊過來,拿出另一條剛剛新發出來的微博圖片。大同小異,仍然是遠距離看不清臉的拍攝,但都信誓旦旦將矛頭指向李長安。

  這次倒是沒有車牌,特產這種明顯的指向。魏晚仔細看了一眼圖片,順手拿手邊何姐的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號碼。

  「湖北的。」魏晚把手機屏幕面向她們,讓她們看清號碼歸屬地。「你們看,圖片裡牆壁上有一個『牛皮癬』廣告。我打過去試了試,是湖北的號碼。這些人就是來蹭熱度的。」

  編輯小妹妹張大嘴,驚訝於魏晚的「明察秋毫」。而何姐只是切了一聲,奪回了自己的手機。「哪有人會拿自己孩子來造謠這種事的?我不相信。」

  說完就扭著屁股離開了娛樂組的辦公室,又去下一個辦公室和其他人繼續討論這樣令人震驚的新聞了。聰明人總是掃興的,而且誰能否認父愛母愛這種無上的感情。這就像遊戲裡必殺的大招,一發招就無敵,誰也無法反駁。

  魏晚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事實上,何姐說的也是一直困擾東方廌的問題。父母會出於什麼樣的心情會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不惜搭上自己的孩子?

  當天在走訪家長的時候,除了一早離席的許小北爸爸,東方廌發覺薛萍萍和張凡的父母一直特別冷靜。王蘭蘭的爸媽雖然拿不出什麼證據,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但那著急憤怒的心情是真真切切的。而另外兩家家長就跟看客一樣,只關注這個官司能不能打贏?打贏能賠多少錢?這讓東方廌不得不懷疑他們是為了佔便宜來攪渾水的。

  而後來越來越多無影子的受害者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就讓東方廌更加確信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帶節奏。這件事現在已經發酵成全民事件,無數名人轉發呼籲相關部門嚴肅處理,但無論相關部門如何嚴肅,只要結果不如他們意,就會被看作一種維穩手段。

  這裡面還有一個有意思的小插曲。周宓是娛樂圈裡第一個轉發這條微博的明星。全然不顧東方廌是李長安代表律師。

  東方廌曾給她打過電話,希望她刪除微博,不要在這種時候再來添把柴了。而周宓的回答是,「東方,我們是朋友。但你知道經過上次的案子,我元氣大傷,公司才剛剛度過難關站穩腳。我需要表達立場,不管我怎麼想,我都需要站在大眾的那一邊,否則我會被好事者點名道姓的罵作不關心民間疾苦的戲子。何況,這次我是真的同意嚴懲這樣的人。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接這種挨罵的案子。你真的想當全民公敵嗎?」

  「我想,你應該最明白當全民公敵的滋味。」東方廌掛了電話沒再多說,誰活著都不容易。但如果要踩著別人來保住自己,她也不屑。

  雖然知道也許問不出什麼,東方廌還是想和李長安當面聊聊。沒想到她到魏晚家的時候,丁長樂正急的在屋子裡打轉。

  午睡後,長安突然發起了高燒,還抽搐不止,把丁長樂嚇的手足無措。最近因為外面風聲鶴唳的,為了不給魏晚添麻煩,他們連醫院透析都沒去。但現在這種情形,卻是不得不出門了。

  東方廌的到來猶如及時雨,在東方廌的指揮下,兩人合力把一米八的大個頭長安攙扶進車裡。離魏晚家最近的醫院是中心醫院,東方廌突然想起一個人,她馬上給謝燮打了一個電話。

  謝燮很爽快的幫她聯絡了方初。方初馬上就給她回了電話。「你們待會從東邊的特殊通道進來,我在門口等你們。」

  有方初的幫助,她們成功避開了人群進入醫院。但救治的醫護人員還是有人認出了李長安。也難怪,最近李長安的大頭照就跟明星照片一樣掛在頭條沒有下來過。丁長樂的住址,電話這些也早就曝光,要不是提前搬家藏起來,估計早就被人打死了。

  「啊。這不是那個……」看到東方廌利箭般的目光,小護士把變態兩個字生生嚥了下去。

  方初輕斥了她一聲。「我們的職責就是救人。病人在醫院只有病人這一個身份。別忘了你們入職宣誓的時候說了什麼。」

  尊重生命,救死扶傷,維護醫學的聖潔和榮譽。但又有幾個人能拋開社會身份,只專注於醫學呢?東方廌心中對這個醫生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

  長安已經被推進透析室,但方初開的藥單子裡有一種處方藥缺貨,丁長樂說家裡還有備用的。東方廌讓她在這守著弟弟,找她拿了鑰匙,自己一個人回去拿藥。

  這個地方來過兩回,東方廌已經輕車熟路。在臥室抽屜裡很快找到藥準備離開的時候,她不經意看到了丁長樂家客廳牆上掛著的相框,一眼就看到了那張只露出半邊的照片。

  這張照片她太熟悉了,因為這就是她親手拍的。哪怕只看到一半,她也知道是什麼。

  她輕輕抽出被壓在別的照片下的半張照片,照片上的唐既白青春正好。

  愛上害死自己父母的人的孩子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此時東方廌心裡竟然想到這個問題。

  她將相片放進自己的錢夾裡,轉身關上了大門。

  東方廌走到天井的時候,不知道身後誰喊了一句:「這就是那個變態的律師!」

  她回頭看到幾個面容凶神惡煞的男人朝她走過來,東方廌下意識想逃,卻被堵住了去路。聽到這邊罵罵咧咧的吵鬧,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除了圍在最前面的小部分人知道內情,更多的都是在看熱鬧。

  「大庭廣眾的,你們想幹什麼?」東方廌穩住心神,拿出手機要報警。手機卻被一隻大手猛地拍掉,掉到地上被一腳踩爛。

  東方廌盯著粉身碎骨的手機皺起眉頭,這些人不像打抱不平,倒像是刻意來找茬的。誰會找她的茬呢?對於這個問題她一時沒有頭緒,她從業以來得罪的人還真不少。

  「你這個女人為了出名連臉都不要了,連這種人都幫他打官司。」剛剛拍掉他手機的人惡狠狠的指著她的鼻尖。

  「你將會為你今天說的所有話付出法律的代價。」東方廌生活的環境體面而理智,第一次面對這樣粗暴的威脅,儘管她表面維持著冷靜,身側輕顫的雙手卻出賣了她的恐懼。

  那個男人被她的牙尖嘴利刺激到,高高的抬起了手,眼看一個巴掌要落下,東方廌卻張大著眼緊盯著他。輸人不輸陣,這是東方廌的做人原則,死也要看清楚死在誰手裡。

  「卡嗒。」一聲輕響,手腕脫臼的聲音被淹沒在男人鬼喊鬼叫的聲音中。

  一個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擋在了她面前,而那個脫臼的手腕正是他的傑作。「你想打我妹妹?」

  他的尾音上挑,像在問一個什麼不可思議的問題。唐既白身量很高,但站在這幾個壯碩的男人面前實在太瘦了。可東方廌卻看出他的淡定自如,帶著以暴制暴的霸氣,這樣的唐既白是她陌生的。

  唐既白是謙和的,是溫柔的,是不與人計較的。以前魏晚告訴她,他在監獄裡學會了打架,她還覺得是個笑話。直到他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慢慢吐出這幾個字:「你想打我的妹妹?」

  唐既白拉住她發顫的手,像以往一樣自然的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一步步向停在巷口的車走去,圍住他的人步步後退,讓出了一條路。

  人群有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一人突然發難朝唐既白揮出一拳,唐既白就像身後長眼一般身體半蹲,一個轉身長腿一抬從左側踢中男人的腰間,男人身體順勢往左側倒去,迎接他的是揮到臉上的一記重拳。

  但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送上去一個炮灰只是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另一個男人已經朝東方廌撲過去,他的手裡還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東方廌嘴唇微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鼻尖掃過茸茸的觸感,那是唐既白的發尾,在這樣的時刻,她的五感異常敏銳。竟然聞出了他用的洗髮水是什麼牌子。還聽到了那輕微的「噗呲」一聲,是白刃劃破衣料扎進血肉的聲音。

  「唔……」擋在面前修長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在他倒下之前,她及時的扶住他的腰身。於是手指觸到異常灼熱而粘膩的液體,她低頭看到唐既白側腰那一大片極速沁開的血紅,紅色漸漸充斥了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