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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完美受害者(四)

  「周小姐對醫院的訴求有三個:1.共計兩千萬的死亡賠償金。2.在不少於五家主流媒體上公開道歉。3.改善院前急救中心的接警出車系統。」唐既白將律師函裡的條件一條條念出來。

  第三人民醫院院長吳質,醫務部主任羅峰和急救中心主任郝利文都坐在會議室裡。吳院長臉色鐵青,郝主任大氣都不敢出,還是羅主任先開口從中調解。「是那個接線員留錯了地址。這是個人錯誤,上升到整個系統的調整,她也太小題大做了。」

  郝主任見羅峰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連忙附和道:「就是就是。仗著自己是明星,煽動民意,豈有此理。」

  吳質突然一掌拍在桌上,啪的一聲巨響,震的另外兩人身體一顫,彷彿一顆心臟都被震出了九霄雲外。「你們還說!」

  「郝利文,我來問問你,今年5月院裡就撥了30萬的設備維護費用給你們。但是到現在,救護車的保養維修還沒有做!這筆錢在賬面上卻是已支出20萬。你們用到哪裡去了!」

  吳質言下之意有人中飽私囊。郝利文平日裡膽小怕事,最愛惜羽毛,哪裡擔得起這種指控。情緒也激動起來,兩指捏作一起舉過頭頂。「院長,我指天發誓沒有貪過醫院一分一毛。」

  「咳。唐律師還在呢。老郝,別激動。好好說。」羅峰瞥了一眼唐既白,有種家醜不可外揚的尷尬。「吳院長,這事真的不能怪郝主任。您知道,院前急救中心每回都是先出車再收費。有些病人家屬……不自覺,這錢能賴就賴。救護車急救這一塊一直入不敷出,很多醫護人員,尤其是臨時工都拿不到應份的工資。久而久之,他們也消極罷工。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都不願意去。為了安撫大家,郝主任和我商量,把維護的錢先拿出來發給拖欠工資的員工。等救護車年檢的時候,發現什麼問題再去維修。沒想到還沒等著年檢,就出了這事。」

  「你們……你們呀!這就是好心做壞事。」吳質五十幾歲的年紀,前後擔任過三家醫院的院長,馬上要退休了,遇到這樣的事。這種財務糾紛是醫院永恆的話題,最忌諱的就是先斬後奏。沒出事就算了,出了事那是怎麼都說不清楚。「救護車那搶救的是人命啊!是和時間賽跑的東西。它的健康和病人的健康同樣重要,你們怎麼能這麼掉以輕心?」

  羅峰和郝利文勾下頭,手指頭打著繞,不敢頂嘴。唐既白插了一句:「吳院長,事已至此,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我們要決定用什麼策略應付?周宓小姐上了電視專訪,就等於是把我們架在火堆上烤。要想不被烤死,只有兩條路,一是答應她的請求,私下和解。二是想辦法讓他們走正規司法途徑,一定賠不了兩千萬。」

  「可是唐律師,真打起官司,我們醫院的名譽就毀了。」吳質頭痛的揉著太陽穴。

  羅峰眼見吳質有和解之意,忙勸。「吳院長,您想清楚,我們沒有兩千萬可賠的。而且開了這個先例,後面會後患無窮。」

  「各位聽我說一句,其實我有把握打贏官司,同時也能讓輿論站在我們這一方。關於醫療事故賠償金額,法律上早有明文規定,一視同仁,無差別對待。你們想想,如果法院支持了周宓的訴求,那就是等同於認可『窮人窮命,富人富命』的謬論。法律的威嚴在於他不以任何人的意志所改變,它絕不可能為了周宓一人而開此先例。」唐既白跟他們分析這個案子從法理角度的贏面。

  郝利文打斷了他。「唐律師,你說的我們都懂。但這一套只適合跟講理的人說,周宓那麼多粉絲都是聽不進。她在屏幕前面哭一聲比我們說一萬句都有用!」

  郝利文所言不虛,問題又陷入了死局。吳質舔了舔已經乾裂的嘴唇。「唐律師,馬律師,我意思是老馬,有沒有什麼囑咐過你什麼?」

  唐既白不明所以,搖了搖頭。「他應該囑咐我什麼?」

  吳質和馬天競是老朋友了。這些年馬天競幫醫院解決過不少官非,而且每次都讓他全身而退。私下裡大家都說馬天競有些通天的關係,再加上自身專業過硬,所以再棘手的案子往往都能迎刃而解。馬天競打官司喜歡劍走偏鋒,吳質寄希望於他能給出個兩全之策。看來是沒有。

  會議最終不了了之。吳質送走唐既白後,關上自己辦公室門給馬天競打電話。「老馬,這回你怎麼派了這麼個直愣子過來?你能不能親自出山幫老友一把?」

  「你說唐教授?他可是法學專家,我好不容易挖來的得力干將。如果不是老朋友,我還捨不得派這員大將出馬。」馬天競打著馬虎眼。

  「老馬,你就別跟我繞圈子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小唐的專業沒問題,但腦筋太直了。就這個案子,沒點手段怎麼解決?」

  「老吳,你也別急。這事不方便在電話裡說。等我出差回來,請你喝茶。我們這個小唐教授,可沒你想得那麼簡單喔。」馬天競在電話那頭大笑,語氣中的勝券在握讓吳質緊繃的心終於鬆快了一些。

  烏蘇電視台這邊專訪一播,反響驚人。聲討無良媒體的呼聲越來越高,在網上的討論已經上升到人性的高度。

  隨著周宓狀告醫院,媒體的新聞傳出。粉絲更是自發的堵截醫院和電視台門口,造成混亂。林培賢和兩個孩子的喪禮被知情人士公開了舉行地址,不請自來的粉絲將現場圍的水洩不通。

  儘管周家謝絕媒體到場,現場仍然流出很多手機畫質的照片,均為粉絲或者自媒體拍攝。圖像裡可以看見周宓在親屬攙扶下進入靈堂,抱著丈夫孩子的遺像嚎啕大哭,對著每個來弔唁的人九十度鞠躬等等細節。

  越是這樣清晰度低的照片,可信度反而變得越高。人們津津有味的咀嚼著這些掌心裡漏出來的渣子。

  期間還有人爆料出周宓出軌的緋聞逸事,結果被查證純屬造謠。抨擊媒體的聲音就來的更猛烈了。

  東方廌看著微博裡一面倒的言論,不得不對周宓的演技佩服的五體投地。「周宓真是聰明,自己一手安排人去洩露喪禮地址,又找人拍攝戳中淚點的照片發在網上,甚至找水軍來抹黑自己再洗白。這手公關玩的真是無人能及。」

  丁長樂原本對周宓抱有一百分的同情,現在卻覺得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她這樣消費粉絲,如果被粉絲知道,一定對她很失望。」

  「有原則的長樂小姐。不管通過什麼手段,只要她追求的是正義,就沒有問題。」

  「不擇手段的正義就不是正義。」丁長樂堅持自己的看法。如果人人都可以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追求正義,那殺人放火也變得有理可依,法律就形同虛設。「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我覺得周宓雖然口裡說著不在乎錢,但最終想要的其實就是錢。」

  東方廌用看孩子的目光。初出茅廬的孩子想問題總是單純,這樣也好。「你又站在道德至高地來批判當事人了。人活有價,人死有償。周宓要求賠償有什麼不對?我國公民就是這樣,你跟他講道理的時候,他跟你講人情。你跟他講法律,他跟你講道德。誰也不願意談錢,即便背後的目的是為了錢。」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總覺得感情不應該被拿來謀利。」

  「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被量化的。」東方廌輕笑一聲,彷彿在嘲笑她的幼稚。

  「那唐教授呢?」丁長樂突然把話題引到她身上。「唐教授對於你來說值多少錢?」

  東方廌停下手頭的工作,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他是我的命。大概,我的命值多少錢,他就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