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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念之善(七)

  唐既白對於「秘密」的沉默,讓檢方抓住了痛腳,一陣猛「打」。

  「正當防衛不應成為私刑和復仇的擋箭牌!李大龍是間接導致被告人唐既白幼年喪父喪母的元兇。我們有足夠理由相信被告是秉著這樣的仇恨,在對方已經停止侵害之後,仍然驅動交通工具高速撞向被害人。基於被告人精神報告一切正常的前提下,他是完全可以預判這樣的行為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但仍然選擇執行,帶有明顯主觀惡性。已經觸犯刑法第384條,故意傷害罪。」

  東方廌默默在筆記中那條「故意傷害罪」下面畫上一條紅線,然後輪到她盤問被告。「在我提問前,先糾正一下公訴人的說法,對於被告的動機還不能蓋棺定論,請審判長不要帶有先入為主的想法。我想請被告人陳述一下,如果不是為了奪回財物,你是出於什麼原因開車撞向李大龍的?」

  「當時有個女孩經過,李大龍企圖繼續搶劫。我想阻止他。」

  「也就是說,你的目的是阻止他繼續犯罪,和他所告訴你的『秘密』無關?」

  「是。」

  「審判長,請批准我方證人出庭。」

  一個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穿著一身深藍色工裝的女孩捏著衣角怯怯的走上了證人台。她盤著兩條粗麻花辮,髮色油光發亮,雖不算美艷,卻有著城裡人少見的淳樸樣貌。

  「證人何桂花,請問案發當晚你為什麼會那麼晚經過案發地點?」

  「我當時在廠裡值夜班,十二點剛下班,那是我回家必經的地方。」

  「明白。據我所知,那天是你們廠裡的發薪日。請問你當時身上是否攜帶著你一個月的工資?一共多少錢?」

  「是,工資一千八。加上我的兜裡還有五十二塊三毛錢。」何桂花不是本地人,說話帶著一點不知道是哪的口音,毛字發成第三聲。聽審席裡傳來低低的笑聲,不知道是笑她的普通話,還是笑她那低的離譜的工資。

  聽到有人笑她,何桂花捏著衣服的手更緊了。她原本就有些害怕來這種乾淨敞亮的地方,總擔心自己一個不留神弄髒了哪裡,又或者一個不小心說錯一個字,就會像現在這樣被人嘲笑。

  東方廌回頭怒視了聽審席一眼,她的目光沒有聚焦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但那股無形的壓力卻讓聽審席上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一臉正色,不敢造次。

  東方廌這才繼續問道:「如果當時有人要搶走你的錢,你會給嗎?」

  何桂花下意識攥緊口袋:「死都不給。」

  「審判長,公訴人,還有在座的各位還記得嗎?我剛在庭上所播放的行車記錄儀片段中,李大龍曾說過一句話:『我也不想殺人,可是沒有人阻止我啊!』從他在前兩起入室搶劫案中的凶殘表現來看,我們不難想像,如果我的當事人沒有阻止他,深夜十二點的郊外,一個懷揣著現金的獨身女孩遇到劫匪可能面臨的結果是什麼?一個無辜的花季女孩,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我的當事人只是本能的想保護另一個潛在受害者。善意不應該被曲解,正義更不該被懲罰!」

  不得不說鋼鐵般強硬的「正義女神」要煽起情來也是很有一套,丁長樂悄悄給她比了一個讚的手勢。聽審席上的魏晚看著笑的一臉天真無邪的丁長樂,面色卻有些陰沉。

  董檢查官對證人發問。「何桂花,你當時路過有沒有注意到被告人的車還有受害者的位置?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我記得當時有輛黑色的大車停在草地上,有個男人站在車前數錢,我當時覺得大半夜站在郊外數錢很奇怪,心裡害怕就小跑起來想快點離開。」

  「然後呢?」

  「然後我就聽到身後砰一聲巨響,有光照過來,我一回頭就看到剛剛那個男人被撞飛上了天,鈔票撒了一地。而駕駛座上還坐了一個男人正看著我。」

  「你看到駕駛座上的男人是不是被告席上的人?」

  何桂花視線由下往上,像偷偷打探一樣瞥了唐既白一眼。這個男人長得很帥,兩條長腿尤為矚目。兩年前的庭審上見他的時候,還是一頭碎發,現在剃了個寸頭,氣質不再那麼柔和,卻更有男人味了。何桂花晃了神,還是董檢察官輕輕咳嗽了一聲,她才想起回答:「是。」

  「也就是說,被告開車撞向受害人的時候,證人是背對著他們的。李大龍已死,被告究竟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情形下,出於什麼心理撞死他的。證人和我們一樣無從得知。」

  「啊。是……不是……」何桂花有些不知所措,她兩年前就是這樣被公訴人問的啞口無言。最後唐既白判了無期。她一直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她知道這個人是個好人,但她不知道怎麼讓庭上那些看上去很嚴肅的「官老爺們」也相信。

  還好東方廌及時站了起來。「雖然李大龍死無對證,但是行車記錄儀還可以還原事情真相。李大龍站在我當事人車前足有兩分半鍾之久,如果真按公訴人所說,他是為了私仇激情殺人,那早在他跳下車時就可以動手了。為什麼等了那麼久,直到證人,也就是何桂花路過這個地方的時候才下手?」

  東方廌的振振有詞感染了何桂花,她梳理了一下思路才慢慢開口。「大人。唐先生是好人。他雖然撞了那個人,但是他跳下車第一件事就是叫我打救護車電話。我相信他不是蓄意要撞死那個人的。」

  何桂花的用詞很搞笑,就像粵劇老片裡一樣叫審判長和公訴人為大人。但她卻提供了一個之前沒提到的重要線索,當時打給醫院的那個急救電話是唐既白授意她打的。

  這個證詞打了檢方一個措手不及,董檢察官皺眉偏頭看向東方獲,兩人埋頭竊竊私語了兩句。

  「退一萬步講,就算被告發現了李大龍有搶劫何桂花的企圖,他可以採取報警,口頭警告等更溫和的手法阻止他,而不是將人撞死。這是明目張膽的處私刑。」

  「當時我當事人的手機被歹徒扔掉了,不然他也不會找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那個情況下,他沒條件報警,也等不及。再論體格身手,李大龍是一個身上至少背了五條人命的持槍悍匪,你想讓我當事人赤手空拳,或者是憑借一張嘴說服他放下屠刀?董老,雖然我當事人是大學教授,口才也沒有好到這種地步。」

  台下一陣竊笑,董檢察官臉色開始泛青,也顧不上對手是自己老領導的女兒了。按著東方獲給的建議,發出一陣凌厲的攻勢。「所謂的搶劫企圖只是被告的一面之詞,李大龍當時已經搶劫到手萬餘元,會不會同一時間兩次作案還是個未知數。從行車記錄儀裡看,李大龍除了看了證人一眼,並沒有作出任何過激行為。被告作出李大龍會搶劫的判斷,是他個人預判。從何桂花的角度出發,唐既白的行為屬於事前防衛。如果從搶劫案本身出發,這行為又屬於事後防衛。兩種防衛行為都是不受法律保護的。」

  雙方爭得難解難分,第二輪辯護算是打了個平手。而第一輪辯護中,東方廌還稍落了下風。形勢並不樂觀。

  時間到了休庭,法警給唐既白戴上手銬,帶走了他。東方廌和丁長樂兩個女人保持著出奇一致的姿勢目送著他離開。

  丁長樂悶悶不樂的問:「師姐,這次上訴是不是危險?」

  「邊走邊看吧。」東方廌低下頭一邊囫圇著收拾檯面上的文件,一邊回答。情緒裡倒是聽不出沮喪。

  「噗絲噗絲~」魏晚隔著聽審席的欄杆叫她。

  東方廌回頭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向他。「你是蛇嗎?好好叫名字不行嗎。」

  「這不是法庭上嘛。不能大聲喧嘩。我有點事先走,不和你一起回家了。」

  東方廌抬起手,看了一眼手錶。「都這個點了,陳長樂,那咱兩一起去吃個飯。」

  「……是丁長樂。」她小聲糾正了一句。「我也有點急事。師姐,您這如果沒別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東方廌看著這一前一後出去的兩人,感歎了一句。「男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