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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念之善(五)

  唐既白委託東方律師事務所代理自己的案子。他沒有解釋突然回心轉意的原因,魏晚當然也識趣的沒有多問。只要他不把他們拒之千里,他就心滿意足了。

  東方廌推掉了手上所有案子,專心等著排期上庭的日子。明明沒有多少事,但每天都第一個到辦公室,最後一個走。她不僅把每一條證據一字一句的核對,還把訴訟請求的法律依據,爭議焦點全部打印出來貼在牆上,一個個自駁。駁到無法反駁的時候再找其他同事來找漏洞。那份長達五十多頁的答辯陳詞,她直接送去了烏蘇政法大學法學院院長的桌子上要求修改。就連最無足輕重的授權委託書她都檢查了三遍才遞交給法院。

  她蓄足了力,像個十足的戰士。丁長樂見過她這個樣子,在唐既白案子判決下來那一天。

  雖然東方廌對待每個案子都很認真,但是唐既白的案子,她已經是到了謹小慎微的地步。因為她輸不起。

  那天丁長樂還有幾個同事一起在東方廌的辦公室裡和她組模擬法庭,辯論正酣的時候,前台敲響了門。東方廌皺眉,她之前已經打過招呼不准打擾,所以沒有停下來,示意丁長樂去開門。

  前台姐姐站在辦公室門口為難的說。「有客人。」

  「很重要的客人嗎?」丁長樂見東方廌已經「殺」紅眼的樣子,不忍打斷她的狀態。

  「嗯。」前台姐姐側開身子,讓她的視線可以直接看到電梯口。丁長樂明白了來者何人。只有硬著頭皮去打斷東方廌。「有客人……」

  「不見!」東方廌話都沒讓她說完就喝止了她。

  「你這麼焦躁,怎麼贏官司?」老人杵著枴杖站在辦公室門口。

  東方廌聽到聲音看向門口,彷彿不認識一般。她有多久沒見過父親了,兩個月還是三個月。自從退休後,父親衰老的速度以肉眼可見。原先走路帶風的男人現在居然杵起了枴杖。

  「如果你是來勸阻我的,那你可以停止了。開庭在即,我沒有時間浪費。」東方廌翻開院長替她修改過的答辯書,示意同事繼續。

  「我是來幫你的。」老人篤定的聲音再一次打斷他們的辯論。

  東方廌的眼睛終於從答辯書上移開看向父親,似乎是在思忖他說的話是真是假。默了半晌才開口。「你們都先出去。長樂,泡壺碧螺春進來。」

  「師姐,我們沒有碧螺春。」丁長樂畏畏縮縮的說。在這個百分之百都是年輕人的事務所裡,休息室裡只有高糖度的汽水和高濃度的咖啡。

  「……」真是個給自己長臉的秘書。東方廌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現在出去買。」

  「是。」丁長樂快步溜了出去。

  「你還記得我喜歡喝碧螺春。」東方獲很欣慰的點點頭。

  他狀似不經意的在她的辦公室裡打量,這是他第一次來東方廌的事務所。東方廌原本亂糟糟的辦公室自從丁長樂來了以後變得井井有條,她第一次覺得支付給丁長樂的工資是值得的。

  等他走到東方廌做筆記的「證據牆」前,東方廌慌忙將上面貼著的便簽統統撕下來。防賊似的防著東方獲,畢竟他就算退休了,還是算是檢方的人。

  東方獲也不介意她這明顯的防範,只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小廌放棄吧。」

  「給我個理由。」

  「既白在獄裡表現良好,獲得了減刑。還有不到二十年就可以放出來了。也許這才是對他最好的結局。」

  「二十年!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二十年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年華。別說二十年了,再多兩年都不行。」東方廌激動起來。「而且你我心裡清楚,他根本不是為了報復故意殺人。我已經找到證據幫他脫罪,他已經白白坐了兩年多的冤獄,你還想讓他繼續坐下去。到底是為什麼?只是因為你不想花了你不敗的記錄嗎?」

  東方獲彷彿體力不支一般坐在沙發上。「小廌,我是在保護你們。」

  「對不起,我看不出來。」東方廌背對著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父女倆形成對峙的狀態。

  突然東方獲猛咳起來,他拿出手帕捂著嘴也沒摀住那聲音裡的痛苦。因為喜歡抽煙,他的肺一直有些毛病。東方廌清楚父親的身體,到底是心軟,主動上前替他順氣。東方獲又咳了一陣才緩下來。

  「爸,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是哥哥替我取的,他把自己的名字送給了我。希望我做一個能辯是非,明黑白的人。您以前也是這麼教導我的,耐心對待每一個人,就算是那些十惡不赦的嫌疑犯也一定要不偏不倚,不要帶預設的角度去看他們。因為我們每一個決定都影響著他們的一生。不要說自己至親的人,就算是個陌生人,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我也一定要幫他洗刷清白。您為什麼就是不能理解呢?」

  面對女兒的問題,東方獲答不上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你執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我也會用我的方法阻止你。」

  「我會申請以顧問的身份回檢察院幫助小董。畢竟當初我是主檢。」

  董檢察官四十幾歲,也是檢察院的老資格了。父親退休後,老董繼任了公訴科科長,這次在唐既白案中擔任公訴人。東方獲的加入對他而言,絕對是如虎添翼。

  東方廌沒想到不管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父親都軟硬不吃。竟是執意要將哥哥留在獄中的意思。

  「那就試試吧。」東方廌當著他面打電話給丁長樂。「你在哪?」

  「啊?在對面超市買碧螺春。」

  「不用買了。買兩袋咖啡回來。黑咖啡,特濃。」東方廌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同時做出送客的姿態。

  東方獲搖搖頭,又杵著枴杖蹣跚的走了出去。年輕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總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

  魏晚看著手機短信裡的那個名字,忽然猶豫了。不知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東方廌。

  唐既白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好聽點是恪守信念,說不好聽就是死心眼。他的心裡時刻有一條清晰的線,線的兩邊是黑白,是對錯,沒有灰色地帶,沒有模稜兩可。這條線可以是規則,是法律,是信仰。總之,是唐既白絕不會逾越的東西。

  最早追溯到幼兒園,老師為了測試小朋友,故意留下誘人的蛋糕並且離開教室。儘管她對每個小朋友都說了要等老師回來才可以分蛋糕。但五分鐘後,就有第一個膽大的孩子去挖了一塊,然後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小朋友圍了上去。法不責眾,即便被抓到也不是一個人的過錯。

  只有唐既白從始至終沒有靠近過那塊蛋糕,儘管他也很想吃。

  事後老師把這件事當作玩笑說給他爸爸聽,話裡竟帶著揶揄。「這孩子可真老實呀。」

  不是表揚的語氣,更像嘲諷和擔憂。不會適應環境又不會打破規則的孩子,將來的成就往往陳善可乏。

  唐慎問兒子為什麼別的小朋友去吃蛋糕的時候他沒有一起?唐既白反問父親:「老師定的規則不就是用來遵守的嗎?」

  唐慎啞口無言,很難說現在這個社會缺少的到底是遵守規則的人還是打破規則的人?但不管社會需要怎麼樣的人,唐既白按照自己的規則長大。尤其是家變發生後,他對是非黑白的固執不容許任何人挑戰,包括他自己。

  換句話來說,魏晚不相信他會突然茅塞頓開同意東方廌替自認為有罪的他來翻案。只可能是某個不明外因迫使他不得不同意,這個原因得多麼重要,足夠他推翻自己堅持這麼多年的信仰?

  魏晚托朋友查到了他打電話給自己前幾天的探監記錄。只有一個人——丁長樂。

  原來不是她貴口吉言,而是她說的時候就篤定唐既白會臣服。這讓魏晚百思不得其解。

  於是他又去法學院打聽了一下,這才發現丁長樂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是唐既白千百個學生中平平無奇的一員。據唐既白以前的同事說,她是唐既白曾經最喜歡,走的最親近的學生。

  師生戀嗎?魏晚心裡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把自己嚇了一跳。可是順著這個方向想下去,好像一切不解的地方都得到了答案。

  丁長樂來東方律師事務所不是偶然,她早就知道東方廌是唐既白的妹妹。在東方家的時候,她偷偷去看唐既白的房間。即使他拒絕了他們的請求,但面對愛人的哭求,唐既白未必是那麼鐵石心腸的人。

  可如果事實是這樣,那東方廌算什麼?魏晚突然有些莫名的憤怒。東方廌對唐既白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兄妹,應該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把他當作哥哥來看,才會一遍遍和別人強調兩人沒有血緣關係的事實。

  這麼多年來,唐既白對東方廌熱烈感情的回應很和緩,但在魏晚眼裡也很清晰。他一直默認他們兩人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但現在金童偷偷在外面找了另一個玉女?這要他怎麼開口和東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