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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其情可原

  十八年前……

  那一刀正插在左胸上,插在陳建霆離心臟最近的一條大動脈上,出血的速度比思維消失的快,陳建霆低頭時,胸前血如泉湧,抬頭時,是一張稚嫩卻猙獰的臉,那個時候,他應該是一種好悔的感覺,以死亡為代價換來一分鐘囂張,只會給他這種感覺。

  幾秒種,他轟然倒地,抽搐著,全身弓得像一隻蝦米。他躺下的地方,迅速匯聚了一片血泊。

  武小磊傻眼了,憤怒和快意之後,看到死亡是如此地震憾,他的思維一片空白,呆在原地,看著越來越弱的抽搐、看著越來越大的一片血泊,他全身顫著,握刀的手抖個不停,吧嗒聲掉了;他看到了人群亂了、他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喊聲,而這一刻,彷彿靈魂出殼,身體不屬於自己,思維掉在一個深暗的、恐懼的黑洞裡,什麼樣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快走……小磊。」有人在拉他,是被踹在地上,爬起來的劉繼祖。

  他還傻愣著,劉繼祖連拉帶拽,走了幾步他才省過神來,跟著劉繼祖鑽進了糧食局的小胡同,爬過一人高的巷子,又鑽進了百貨公司的後院,從側門隔離網的下面鑽了出來,到街外的河壩邊上了,兩個小夥伴跑啊,跑啊,奔下了河灘、跨過了小河,幾乎在不辨方向的晚上,他們跑進了碧峰山上的果園裡。

  那裡一人高的蒿叢,連綿的果樹是天然的屏障,那是一群小夥伴翹課首選的玩耍地方,兩人鑽進草叢裡,大口地喘著氣,只覺得喉嚨裡火辣辣地,喝進肚子的酒都成了冷汗,後背前胸濕漉漉地一片。

  「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武小磊坐在草叢裡,癔症一般地重複著。半晌一下子起身了:「我得回家,我怎麼辦?」

  「別……別回去,殺人償命,要槍斃的。」劉繼祖急了,一把抱,摁進草叢裡。

  此時,聽到了警笛劃破夜空的聲音,一剎那武小磊剛聚起來的精神又頹下去了,他拉著劉繼祖,哆嗦著:「我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怎麼辦?警察要槍斃我,我怎麼辦……我回不去了,我可怎麼辦?」

  哆嗦著,嚇哭了,他想起了南河灘每年槍決犯人的場面,那五花大綁和插著亡命牌的景像,成了他腦海裡此時唯一的畫面,他失聲地哭著,緊緊地攢著劉繼祖,生怕最後一個朋友消失似的。

  「跑吧……跑得遠遠的,就跟看得縱橫四葫,跑到警察找不著的地方……」劉繼祖勸著,與其被抓,倒不如先跑了。

  「我怎麼跑?我……」武小磊六神無主了,黑暗裡,聲音裡透著恐懼。

  「你等會兒……就就就呆這兒別動啊,我去給你找點乾糧……還有錢……你等著啊……」

  劉繼祖安慰著小夥伴,他想起來了,港台劇裡的跑路情節都這麼辦的,整點錢送兄弟上路,等著有朝一日再殺回來。

  安慰住了武小磊,劉繼祖摸黑下了矮山,他沒敢去案發的現場,悄悄跑到了武小磊家裡,不過門前泊了一列警車嚇得他鑽在胡同裡根本沒敢露頭,於是他又回了家裡,把平時攢的零錢,又從已經睡下的父母口袋裡掏了幾張錢,拿了兩盒快過期的糕點,打成包,趁著夜色又鑽回了山上。

  乾糧,兩包糕點。

  錢,一共85塊。

  他一古腦塞進武小磊的手裡,驚恐地說著自己的見聞,千萬別回去了,警察把你爸媽都抓走了,說不定已經開始找我了,你快走吧,走得遠遠的,要被警察抓住,肯定要被槍斃的。

  「繼祖,那你……你一定照顧我爸媽啊,還有我奶奶,我奶奶跟我最親……我,我……」武小磊一下泣不成聲了,抹著淚。

  「我知道了,你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走吧,我可不想看著你死。」劉繼祖一下子忍不住。

  兩個小夥伴抱頭痛哭,一個捨不得走,一個趕著他走,依依灑淚惜別,武小磊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生於斯長於斯的縣城,大把的抹著淚,哭著,消失在黑夜裡。

  從那一夜起,一走就十八年。

  那一夜直到黎明時分,刑警隊才在縣城的橋墩下找到了瑟瑟發抖的劉繼祖,被帶進刑警隊,他語無倫次、渾身發抖,對著偶而拍桌子詐唬的刑警,嚇得幾次小便失禁,這個慫樣讓刑警消除了對他的懷疑,他成功地瞞過了那些被命案熬得焦頭爛額的刑警。

  那錢是偷家裡的,家裡知道實情後,沒敢追問兒子。

  一年後,劉繼祖想當兵的願望因為此事通不過政審,離開古寨,在五原市一家廚師班學習,畢業後就在省城打工,當大師傅。

  六年後,他和飯店的一位服務員結婚了,兩人在省城打工一直勉強餬口,於是籌劃著回老家憑手藝開個小飯店。

  又過了兩年多,這個願望終於付諸實現了,可是手頭拮据,盤不下縣城裡像樣的門面♀個時候,他逢年過節就去拜訪的武家兩口子出面了,李惠蘭和武向前找上門來,借了他開店的錢。

  三萬塊,當時那是一筆巨款了,兩口子憑著這筆錢,終於開了個像樣的飯店,幾經沉浮,直到今天。期間被警察傳喚過很多次,可是沒有懷疑這個連老婆都怕的慫貨。

  這就是劉繼祖的所有交待,整整一夜,詢問了數次,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瞞不下去了,那箱子的錢裡,藏著錄音,不過他說出來之後,反而有一種釋然的表情,也許這塊大石頭壓在心裡時間足夠長了。

  畫面,定格的就是審訊室裡的劉繼祖,濃眉大眼,表情很決然,如果不是這麼胖的身材的話,一定也是個相貌堂堂的漢子。

  余罪腳搭上桌子上,像入定一樣看著這位包庇嫌疑人,旁邊就擺著那一堆攤開了案卷,血淋淋照片、凶器,彷彿又把他帶回了十八年前,重歷了一次那個撕心裂肺的晚上,那一晚,改變了多少人的生活啊。

  五原的孟慶超和張素文,不斷上門的調查毀了他們正常生活的可能;即便就貌似風光的劉繼祖,這些年所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他交待完後面對要面對的牢獄之災,反而是一種解脫的表情。

  即便這個人不足同情,那其他人,十字街上,那對退休了,還在含辛茹苦掙錢的父母;那位已經作古的受害人父親,已經駕鶴西去的嫌疑人奶奶,至死都沒有看到孫子回來。

  一樁孽罪,需要多少人為他付出代價啊。

  余罪有點後悔接這個案子了,他不知道拷問他良心的事,還會有多少。

  驀地,門響了,袁亮推門而入,一屋煙味,他嗯了聲,開門開窗,問著余罪一夜沒睡?余罪同樣反問回來了,都是一夜沒睡。

  接著又進來一位,方臉高額、一身警裝的男子,余罪看著面熟了,思維一下子從案子沒出來,好熟悉沒想來了,袁亮提醒了句:「顧局長來看咱們來了。」

  「哦哦……」余罪慌亂地收回了兩腿,站起身上,敬禮。不料這一晚胡思亂想,衣服揉著,褲子口還開著,顧局長看得哈哈大笑。不介意地握上手來了,握著手直讚著:「好,幹得漂亮,名不虛傳吶,真沒想到,淹沒這麼久的線索都能被你挖出來。」

  「有點運氣成分,不過價值還是不夠大。」余罪謙虛道。

  確實不夠大,只能證明他協助逃跑,但無法證實他包庇窩藏,而且嫌疑人的下落他並不知情,顧局長卻是不介意地道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他落網的時候……我覺得這個時間不會很長了,怎麼樣,余所長,這個案子,就你來辦,縣刑警隊全力配合,需要跨省協調,局裡幫你們出面,只要能把他抓回來,我親自給你請功。」

  本來揭英雄榜的事,縣裡是冷處理的,縣裡這小廟沒人指望還有真佛,頂多出了李逸風這麼個笑話,不過昨天一下子揪出來重要知情人來,一下子讓縣局的領導班子重燃偵破此案的希望了。

  看著領導那麼期待的目光,余罪反而有一種不好意思地感覺了,他為難地道著:「顧局長,這個案子淹沒太久了,我真不敢打包票。」

  「謙虛……在咱們這一行裡不是美德。我和王鑌指導員通過氣了,他也極力推薦你,這個案子壓得咱們夠久了,你不用考慮其他因素,有什麼事我頂著。」顧局長拍著小伙的肩膀,慣有的鼓勵方式。

  「我盡力。」余罪笑著道。

  「不是盡力,是必須。」顧局長強調道。

  「這個太難。」余罪有點惶恐。

  「正因為難,才證明你的過人之處。」顧局長道,又加重語氣道:「我再強調一遍,必須,無論如何,必須把他繩之以法。」

  「這個……真的太難……」余罪還在躊躕。

  袁亮嗤聲笑了,顧局長瞬間也發現自己有點強人所難,哈哈一笑,攬著余罪,鼓勵加鞭策,繞來繞去,余罪盡力還就只能變成務必了。

  送著局長下樓,這位年輕的局長看樣很看好余罪,不吝言辭的表揚著,余罪這麼厚的臉皮都有架不住了,不過好在有比他厚點的,李逸風早在車前等著局領導了,他恭立地局長車前,把司機的開門活搶了,顧局長一上來,他開了著,啪一個敬禮,然後很鏗鏘地吼著:「放心吧,顧局長,我們一定排除萬難,不怕犧牲,把兇手緝拿歸案」

  哎媽呀,把顧局長嚇了一跳,一看李逸風笑了,他臉色一整,指著李逸風道著:「咱們縣局的後備幹部,就應該這個樣子啊……辛苦了啊,逸風。」

  「不辛苦,為上級解難,為領導分憂。」李逸風拉開了車門,絕對巴結到**的程度。

  顧局長是大笑著上車走的,人一走,袁亮憋著的那股笑才噴出來,笑得眉眼全綻開了,余罪抿著嘴笑,李逸風卻是自鳴得意地笑,顛兒顛兒跑上來問著余罪道著:「所長,下步怎麼辦?」

  「你不給領導分憂嗎?你問我?」余罪不中意地瞅著道。

  「嘖嘖,你這態度不對,工作的目的,主要就是給領導看的,領導看不見,你幹的還有什麼勁?是吧,袁隊……哎所長,你別走啊,這該怎麼辦涅?顧局長都說了啊,我馬上要進入後備幹部名單了,以我這黨齡、軍齡、工齡,絕對是年輕有為的幹部啊……哎,別走啊。」

  李逸風屁顛屁顛追上去,袁亮在原地笑著看,他估摸著,就這麼個貨色一天十幾趟追著,這案子也得繼續走下去。

  不一會兒,余罪從樓裡出來了,李逸風提著一箱子跟在背後,這是要去送「道具」,袁亮揮了揮手,把兩位打發走了。

  起床、洗漱、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汪慎修揉著眼睛,不時地看著窗外,一夜沒怎麼睡好,又像噩夢了。

  勾引少婦上當的任務圓滿完成,不過他可有點不自在,眼前老是回想著苑香珊那樣子,許是沒當警察,心真沒那麼磁實,經不起這號折騰。

  第三次洗臉的時候,聽到了喇叭聲音,他收拾起隨身的東西,下樓,余罪已經等在總台了,結完賬,進了車裡,余罪原封不動地把道具給了他,強調一句,包就不用還了,給你裝錢用吧啊。

  那包是特殊處理過的,夾層裡的竊聽錄音,不過肯定被取了,汪慎修沒搭理這茬,余罪看漢奸兄弟表情有點萎靡,關切地問著:「怎麼了漢奸?為什麼用如此憂鬱的眼神看著我?」

  「光勾引了,沒上床,能不鬱悶嗎?」李逸風替他說了,汪慎修氣得一凸眼,余罪斥著讓這貨滾蛋,李逸風一看余罪火了,趕緊地溜回車上了。

  似乎有話,人走了汪慎修噴出來了,語重心長地對余罪道著:「余兒啊,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地當個警察,非要用這種矛盾和糾結的方式對待案子和嫌疑人呢?」

  「有嗎?」余罪愣了下,不知所謂何來。

  「你看啊,武小磊殺人,罪不可恕;劉繼祖窩藏包庇,理應制裁;可我想來想去,不該這麼辦,人家老婆孩子無辜啊,這事從人家家裡下手,真他媽不地道。」汪慎修道,做過了,知道了後果,才覺得很不地道,而且昨晚那案子他知悉大概了,感覺那知情人也情有可原。

  「你真是坐著說話不腰疼,你以為憑什麼能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靠風騷動人、還是帥氣逼人?這上面的較量從來就不擇手段。」余罪道。

  「你這樣開脫啊,只能證明你這個警察心裡陰暗以及行為卑鄙。」汪慎修有點怨氣,全發余罪身上了

  「你錯了,如果他們無辜,這只會是一個鬧劇≒在之所以是悲劇,那是因為他種下了禍根……我們只是把錢放到了她面前,這個事你覺得很沒底線嗎?」余罪道,只要沒冤枉好人,當警察的誰還會介意扮個壞人。

  「算了,不和你爭了。」汪慎修扭著鑰匙,要走了。

  「我也沒和你爭,值得同情的嫌疑人多了,你才見過幾個。謝謝啊,兄弟。」余罪道,嗒聲拉開車門,回頭看汪慎修,一年多的時間,從一個窮學生到坐擁旺鋪的小老闆,這其中的蹊蹺恐怕比案子還難解,余罪一念閃過,突然問道:「你這麼反感,可為什麼還要同意做呢?不僅僅是為了沒當上警察耿耿於懷,想嘗試一吧?」

  「我說我想幫你,沒準什麼時候用得著你,你信嗎?」汪慎修沒回頭,平和地口吻道。

  「不信,就你不幫我,該找我的時候,你都不會客氣。」余罪道。

  「那你說什麼原因。」汪慎修道,回頭看要下車的余罪。

  在照面的一剎那,余罪笑了,笑著道:「那是因為你也覺得,兇手應該受法律制裁,不管他有多麼情有可原,漢奸,你不像個奸商……我懷疑你從事的事有問題啊,你這臉蛋就再帥,也不至於帥到能換回個旺鋪來呀?人一闊臉就變,也不至於變到你和市裡的同學都不來往吧?咱們去羊城招驀隊伍裡,不會還有什麼貓膩吧。」

  「滾蛋」汪慎修回過頭了,空踩了一腳油門。

  余罪狐疑地看了眼,拍上了車門,汪慎修一打方向,直接就走了,那貼著膜的車窗看不到面部表情,不過給余罪的心裡,蒙上了不透明的一層。

  「所長,咋拉,汪哥不高興啊。」李逸風又湊上來了。

  「沒事,光勾引沒上床,能不鬱悶嗎?對了,以後別找他,去市裡也別找他。」余罪笑著道,一折隱藏起了自己的真實表情。

  「為什麼呢?我正試圖和這位土豪做朋友呢?」李逸風不解地追問著。

  「嘖,聽哥的,沒錯……他的性取向有點問題,他剛才暗示我,他說他有點喜歡你,讓我私下給你透露下,能不能下回去市裡帶上你,只要你願意,他包養你……你知道什麼意思?」余罪賤性上來了,隨口就是一個噁心的理由,聽得李逸風渾身起麻子,不迭地搖頭,緊張地說著,哎呀所長你不早說,噁心死了。為事業獻身我沒意見,可不能**給一個男人啊。

  嚇退李逸風了,余罪開著車回刑警隊,思想有點走神了,越想越亂,往事如潮般湧來,雖然無法確定,可不知道為什麼,卻有著一種深深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