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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驚心變

  他獰笑,只因他極有信心,十憐一定逃不出他的掌心!

  只見此刻的聶鋒,非但一張滿是獸面已不復見,換上的是一張與常人無異的臉,他的渾身上下,更散發著一股驚世冰寒,往日瘋血焚燒他身心的灼熱火勁亦已消失無蹤,他,就像一個脫胎重生的人!

  只見如今的她,手上提著一個竹籃,竹籃之內,早載著她為聶鋒所煎的培元藥茶,正在滲出縷縷茶香,只不知,這碗藥茶之內,可有下了柳天飛給她的三重天?

  誰都無法肯定,眼前的十憐,會否在來此之前,終於決定為父母設想,早已在藥茶中下了三重天?

  十憐的心,始終還是如一個謎,一個情謎!

  真奇怪!為何在這個面欲與人分享的難得時刻,他第一個想起的竟是十憐?而不是他在這些年來魂牽夢幻的至愛呂亭兒?難道,呂亭兒已不是他心中至愛?

  十憐說至這裡,兩行珠淚,已狠狠劃下她的粉臉,顯見這數月以來,她一直為了自己當初之傻而內疚不堪。

  然而,柳天飛接過銀票後,臉上反露出一絲詭異之色,獰笑道:「呵呵,顧十憐!你以為我柳天飛是誰?我是雄霸河東萬勝門的大管家,豈會如斯輕信你會甘心為我們辦事?更豈容你一個黃毛丫頭出爾反爾,繞我大事?」

  說著已從懷內取出一紙銀票,扔回給柳天飛。

  啊…?聶鋒為何霍地向十憐動手?他究竟要幹什麼?

  沒有回答!洞內完全沒有回答!

  聽這個人的聲音,是個男的,且真氣十足,顯見亦非庸手,聶鋒聞聲登時止步,更藏身門後窺視,只因他不明白,何以在此晨曦,竟有江湖人一大清早,神神秘秘地出現於十憐府外?

  一直低沉冰冷的聶鋒,此際終於發出一聲異常寂寥的長歎,道:「我…不知道,事實上,我已愈來愈不瞭解『人心』了……」

  是的!在十憐心中,一死以無足懼!只是若令年邁雙親晚年無依,更要在垂暮之年承受喪女之痛,她又於心何忍?

  「呵呵!即使三重天會毀了公子敗要一戰最強的平生之願,那又如何?我們就是要破壞這場決戰,就是要聶鋒使不出應有的實力!」

  此時柳天飛又冷冷一笑,道:

  不錯!如今十憐身上,並沒攜帶適才盛著三重天的那個瓶子,故根本瓶內是否仍保存著三重天未用,也是無從知道!故誰都無法肯定,眼前的那碗藥茶,是否已下了毒?

  瞧真一點,在洞內深處,正有一條人影背向洞口盤坐,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聶鋒!

  「只是,我雖已早有安排,千算萬算,還是算不到你對那頭人不像人的瘋獸如斯情癡!我柳天飛實在太小視『情』這個字,在女人心中的力量了!」

  「但你們這樣做…,公子敗即使必勝無疑,也再沒有…任何意義……」

  十憐正色道:

  直如晴天霹靂!一直在門後窺聽得聶鋒更是如遭雷擊,全身血液似要凝結!

  那神秘男人嘿嘿一笑,答:

  只見此人並非別人,正是河東萬勝門「刀萬勝」最親信的大管家

  那服藥茶,其實是公子敗叮囑十憐所煎,好待聶鋒熬過暝眩關口後給他服下,以令他更快回復元氣,想不到,如今這服藥茶,卻可能會成為聶鋒的催命符……

  天際忽然下起滂沱大雨,就像在為兩個本來可能終極一生的人,即將面對的殘酷真相而落淚。

  柳天飛道:「老門主和我,根本就不管那些什麼勝利的真義,我們只在乎萬勝門的常勝牌匾,能否再懸授下去!而為了萬勝門的不敗威名,少門主一意孤行的什麼決戰精神,早已並非我們考慮之事!」

  即使她自己不怕死,只怕雙親此後孤苦無依……

  什…麼?原來十憐早已…身中『葬心』之毒?這下子,十憐當場呆住了!她忽然發覺,自己原來一直皆在柳天飛掌握之中,由她答應為他辦事開始,已墮進了他的圈套。

  「你怎麼…突然出現在我窗外?難道不怕被人發現?」

  聶鋒哪裡知道,在他清洗瘋血的最後一個重要關頭——暝眩關頭,曾有兩個人為助他度過難關,一個不惜犧牲了四成功力,而另一個人,更不惜將其部份瘋血引進自己體內,縱然這個人體內瘋血已暫時平抑,但仍不知日後會否像聶鋒一樣狂性大發……

  「你可記得,當日你答應為我們監視聶鋒,我曾敬你一杯熱茶?那茶中其實早已暗中下了一樣『葬心』之毒,若然你在一月之後不得我解藥,準會毒發而心死身死。難道為了聶鋒,你連死也不怕?」

  聶鋒這番體恤之言,當場令十憐淚如雨下,她哽咽地道:「聶大哥…,謝謝你知道一切以後,對十憐…仍如此體諒,可惜…,如今十憐亦無法證明,這碗藥茶之中…,到底有否下了…三重天?只因三重天根本無色無嗅無味,也未必一定毒發,只有你在全力行功之時,才會…生效……」

  十憐的手在顫抖著,她緩緩提起那小瓶三重天,將它移近那服藥茶,也不知她的心在想著什麼,而一直窺視著的聶鋒,此時掌心也不由自主的冒著冷汗,只因他也不知自己在十憐心中的地位如何,也不知她心中下了一個怎麼樣的決定……

  是的!縱然他體內的瘋狂之血乃家族遺傳所生,無論洗血訣如何神妙,已無法將其瘋血洗清,但至少已能令他回復五年前瘋血未發作前的狀態,只要他再以「冰心訣」每日平伏心神,終其餘生,相信也不會再受瘋血所誤了。

  他造夢也沒想過,出身貧家、對他百般關懷的顧十憐,竟是一枚監視他的棋子?她對他原來一直別有機心?

  此時仍是晨曦,鄰近投戶人家猶未起床,十憐府內已有人聲想必向來勤快的十憐准已起來,更在為父母準備早飯,然後再到市集賣武吧?

  他到底要十憐幹什麼?

  寧笑聲中,柳天飛已轉身而去。

  他,到底下了一個什麼樣的決定?

  而十憐所居的小屋亦已在望,聶鋒遂定下身形,一步一步向數丈外的小屋踏去,每踏前一步,他的心便雀躍多一分,而就在他踏至屋前剎那,以其蓋世耳力,已聽出屋後的府內傳來「悉噹」之聲,顯見府內有人。

  十憐一怔,不虞聶鋒竟已知道她為他帶來了培元藥,唯心想竹籃內的藥香正濃,以聶鋒的驚世修為,嗅到千百步外的藥味也不足為奇,更何況她已身在洞內?十憐於是從竹籃內取出那碗藥茶,道:「聶大哥,見你如今無恙,十憐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了,來來來!這碗正是我為你煎的培元藥茶,喝下它於你有益!」

  無法形容的快,正是如今聶鋒此刻在半空中飛馳著的身形!

  十憐道:

  而柳天飛此時已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丟給十憐:「顧十憐!這瓶正是三重天!你要否向聶鋒下毒,一切由你自行決定!但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作出明智抉擇的!哈哈哈……」

  只是,當時的他也不太肯定,洗血訣能否真的洗清其瘋血,故為防萬一,一直也未敢將自己對十憐的感覺,向她坦白道出,以免她為了自己而愈陷愈深。

  而十憐乍聞柳天飛此言,一張已無血色的臉,此時卻乍現一絲無懼之色,答:「不錯!是我不惜一切也要助聶鋒度過難關又如何?」

  一時之間,萬千思緒在十憐心中此起彼伏,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連在窺視中的聶鋒,也感到她如今要面對的困境相當難堪,實在難以抉擇。

  三重天,源出四川煉毒世家「子血門」,是一種無色無臭無味的奇毒。

  良久良久,突聽「僕」的一聲,十憐終於拔出瓶口的栓子!

  「只要他服下三重天,在決戰之時便絕不可能以全身功力出至第三招,那公子敗便必勝無疑!」

  「已經太遲?你是說,你在來此之前,早已依柳天飛的指示,在這碗藥茶中下了三重天的奇毒?」

  十憐只覺洞內出奇地冰冷,冷得就像一個萬載冰窖,她見自己的話沒有回答,滿以為聶鋒在醒過來後,早已離洞而去,誰知……

  而乍聞這個男人語聲,本已看來憔悴的十憐,當場面無血色,就像一道催命符已不請自來,她怔了一怔,隨即戰戰兢兢地向窗外的神秘男人道:「是…你?」

  而乍見洞口已被破開,與及洞外樹木竟被霜雪冰封的奇景,十憐的粉頰之上,更是驟現喜色,立時衝進洞內,無限欣喜的高呼道:「啊…?聶大哥,你的瘋血…已被平伏了?你終於也…好過來了?」

  「對!我已決定撒手不幹,更絕不會出賣聶鋒,亦不會要你們的銀子!這張銀票,你還是收回吧!」

  「我當然怕被人發現,但更令我擔憂的,是你的心……」

  看至這裡,聶鋒終於不忍再看下去!他霍地一掠而起,縱出屋外而去!

  不錯!其實就在聶鋒自封山洞內等死的那段日子,就在他破洞而出,決定以洗血訣清洗瘋血的那一剎,他心中已能肯定,呂亭兒,已不再是他一直所愛的呂亭兒,他的心意所向,其實是……

  他更要讓她知道,即使這世間明日即將毀滅,他也願意與她緊緊相守一起,絕不分開!

  「但我從沒想到,你們的目的竟如斯陰險,最後竟要我在聶鋒的飲食中下那種『三重天』的無味劇毒!你們可知道,你們這樣做不但會毀了聶鋒,更會毀了公子敗要一戰最強的平生之願?」

  隆!十憐聽罷,當場如遭五雷轟頂,呆立原地一動不動!她萬料不到,聶鋒居然意外地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她過去數月來的卑鄙,一時間只感到無地自容!

  十憐!

  不錯!此刻的十憐,心中確是異常混亂,她呆呆的看著手中拿小瓶三重天,另一隻手亦不由自主地掀開那服她正在煎著的藥茶……

  「聶大哥,原來你在這裡?你適才怎麼對我的話混無回應?」

  乍聞「生死攸關」四字,十憐登時面無血色,她駭然問:「你…,你為何說這碗藥茶…,與我…生死攸關?難道,你……」

  他為她對自己的真心而深深感動!

  果然!十憐真的再府內準備早飯,也在弄著一些藥茶,然而此際的十憐,不知因為何故,臉色看起來卻有點憔悴,就像曾經歷一場大病似的……

  啊?猶記得當然柳天飛向刀萬勝保證,他早已問哦公子敗與聶鋒之戰作了一個萬無一失的安排,難道他所說的安排,便是安排十憐這枚棋子在聶鋒身邊?

  聶鋒仍是出奇地絨默,十憐只覺有點異樣,一時間也不知他為何變成如此,但心付他可能是剛剛平抑了瘋血,需要一段時間適應,遂也不以為意,只是徐徐步前,欲察看他的情況。

  而他當日肯破洞重新振作,也非因呂亭兒說願與他破鏡重圓那樣簡單,他已完全看透呂亭兒這個人,呂亭兒在他心中已沒有那樣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肯振作,其實是不忍看見十憐為他而在洞外再跪下去……

  那神秘男人此言一出,更終於步至窗子之前,亦終於呈示了他的臉!

  緣於向來不畏天地、不懼神佛的他,實在沒勇氣知道十憐下一步將要幹些什麼。沒勇氣知道十憐將要下一個怎樣的決定……

  柳天飛話中有話,十憐聞言,不由朝他一瞥。

  就在聶鋒邊想邊縱前之際,不經不覺,已馳至十憐所居的那個灘頭,他隨即將自己渾身上下的冰寒收斂,緣於他欲給十憐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不想她太早感覺得到,他已重複新生。

  再者,在其身形向前飛掠之間,週遭樹木亦無法抵受其渾身上下散發的那股冰寒刀氣,剎那間被冰封,顯見他的力量,也同時脫胎重生!

  「我實在想不到,受我們所托監視聶鋒的你,竟會對你的目標產生感情,你非但三番四次助他,更不惜犧牲自己,以自己的純陰之軀,將其體內部份瘋血引進自己體內,助他度過最後的暝眩之關!」

  十憐終於深深地吸了口氣,明白已是不得不將一切說清楚的時候,她輕歎一聲,道:「對…不起,聶大哥…,既然你已…聽見柳天飛的話,我想…,十憐亦再…沒什麼可以值得隱瞞下去……」

  「它,與你的生死攸關?」

  然而,為了解開這個不解的情謎,為了知道自己在十憐心中的真正地位,此刻的聶鋒,心中忽地下了一個決定!

  柳。天。飛!

  「啊…?你…已知道這碗藥茶背後的事了?」

  詎料,聶鋒卻未有轉身接過藥茶的意思,更在此時,吐出一句奇怪的話:「是嗎?這碗藥茶,真的於我有益?抑或……」

  但更令其詫異的是,十憐這枚棋子,到頭來竟改變初衷,未有遵從命令,更以其純陰之軀助他度過難關?聶鋒也不知自己該怪她,還是愛她……

  豈料走不了多少步,一直沉默的聶鋒戛地吐出一句話,道:「十憐……」

  「不錯!我當初確是受其所托,負責監視你的一切,但我如今…已明白,柳天飛的陰謀原來是如斯陰險…,可惜…,已經太遲了……」

  啊…?她為何要拔出瓶口栓子?難道她終於決定,要向聶鋒的藥下毒?

  而此刻回過頭來的聶鋒,獸面雖已不復再,唯他滿是傷痛的眼睛,卻直視十憐,像在期望她能親口給他一個答案,像要親耳聽她承認一切,他才徹底死心……

  十憐一愣,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直接,如此單刀直入,她深深垂首,無限慚愧地道:「聶大哥…,難道…,你對我…並沒有信心?你認為我真的會……?」

  「當初我為想讓父母以後不用再捱窮捱下去,想讓兩老能安享晚年,不用再臨老還要在市集與我一起賣武,才為了千多兩銀子,而甘心為你們監視聶鋒,心想這也不算是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他的至愛可會是……?

  據聞這三重天之奇,能令中者完全不知自己中毒,而且也未必會毒發,但只要中者豁盡全身功力使出三招,便會即使毒發身亡歸天,故才會名為「三重天」。

  他突然右掌挺出,猛地扭向十憐!

  說著已將那碗藥茶送至背坐著的聶鋒身後。

  快!

  不由分說,聶鋒遂放輕腳步,登時足下無聲,人更悄悄進入屋內,步至府外。

  當十憐步至聶鋒一直棲身的那個山洞之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十憐只覺渾身冷汗直冒,柳天飛見她如此,更無比殘酷笑道:「怎麼樣?我知你生性善良,對父母亦極有孝心,當初才會答應為我監視聶鋒,但你若不依我的話去辦,一月後便毒發而死,屆時侯,你年邁雙親看著自己異常孝順的女兒芳華早逝,你以為兩老會不會傷心欲絕?你真的忍心讓兩位老人家傷痛終老?」

  然而此刻的他,已絕對可以肯定,只要他以後能以冰心訣平抑身心,體內的瘋狂之血已不足為患,他已決定向十憐道出自己對她的感覺——他,是因為不忍見她為他而傷心,才會重新振作!

  這是一個多麼令人振奮的消息!故聶鋒甫破洞而出,二話不說,便已身如電起,直向十憐所居的小屋灘頭縱去,他很想與她一起分享自己重生的喜悅!

  「就讓我告訴你!縱然你如今要改變心意,亦已太遲了!」

  「聶鋒雖然有一顆獸心,有一張獸面,但他清醒之時,實在比我們更像人!像他這樣的人,絕不該淪為瘋獸耳死!」

  「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你背負的擔子是那樣的多,你若因體內『葬心』劇毒而死,你年邁雙親定必傷心得死去活來,若你真的為了不欲雙親老來斷腿,而最終在這碗藥茶中下毒,也是情有可原,我…並不怪你……」

  三重天?好古怪的毒名!世上向來只有七重天,何以反而有毒喚作三重?而聶鋒聽至這裡也是一愕,只因他也曾聽過三重天到底是些什麼劇毒。

  唯是,聶鋒對十憐此刻的憔悴亦不以為意,他實在太想告訴她自己的心,但就在他欲步前輕喚十憐剎那,戛地,一個聲音卻比他更快自府子的窗外傳進來,叫住十憐:「顧十憐……」

  「你,是否為我帶來了培元藥?」

  「嗯。」聶鋒點頭,一面回過頭來,一面徐徐道:「適才,我曾到你的小屋找你,你和那個萬勝門主管的話,我,已全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