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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帶心的人

  緣於無敵,也是兩個絕不合情理的字!

  「無論如何,我血裡闖絕不會有負所托,一定會將你找出來的!」

  在長安城以北一個偏僻灘頭,非但遠離市集,那裡有數爿細小石屋,更是整個長安城最殘舊破落的樓房。

  緣於四人適才已清楚感覺到了,那股極度危險的森寒感覺,其實是來自緣來樓外的市集!

  又有人說,最無敵的刀,應是最狠最盡的刀!

  當年他兩在街角發現被遺棄的十憐,也曾因家境極度貧困而欲不顧而去,但始終不忍見一個初生的小女嬰餓死街頭,最後在十度欲拾難離之下,終於還是將十憐抱回家中。

  就在薛三等人好生失望之際,一倏快絕人影,幕然「伏」的一聲自緣來樓的簷頂一躍而下,更閃電躍進市集人群之中,再循著適才那股感覺消失的方向追尋而去!

  何以這帶的海水會冷如玄冰?何以活魚也要凍僵?會否在海水之中,有一些物事弄至如此?

  良久,那股令人極度心寒的感覺似是愈去愈遠,所有兵刃亦漸平定下來,一眾江湖人亦終能鎮定心神;眾人方才發覺,桌上的暖酒熱茶,竟不知於何時結了一層薄霜。

  而十憐更同時發現,那爿石屋每夜皆不點燈。

  這個世上,到底怎樣的刀,才算是最強最無敵的刀?

  頃刻之間,非但四人被這股徹骨心寒懾得心中狂跳,就連四劍也在急速抖動,為一股世人絕難相信會存在的無敵而抖動!

  十憐一驚,更情不自禁回頭一望身後發生何事,詎料一看之下,她的一雙眸子,竟爾睜得老大,一張粉臉更登時面無血色,只因她赫然看見了……

  只見坐於緣來樓二樓窗旁第一桌的四名客人,一臉風塵僕僕,且腰懸佩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四名過境長安的江湖人。

  霎時在此樓壹之上,充斥著十多名武林人牙根打顫的格格聲,還有十數柄兵刃的抖動聲,一時蔚為奇觀!

  而她習自顧寧的顧家劍法,更是日益閒熟,可惜的是,任她的劍法如何到家,她和她的雙親,在生活逼人之下,還是不得不以賣武為生。

  與薛三兩兄弟同桌的其餘二人,一個喚作「公孫武」,一個名字叫「范元」,二人皆是初涉江湖,對武林所知不多,此時公孫武不禁奇道:「薛兄、朱兄!何以你倆口口聲聲齊說公子敗要戰一個瘋子?請恕我倆孤陋寡聞,那個什麼聶鋒,究竟是何方神聖?」

  聶鋒這個名字,與及其祖傳雪飲,對所有江湖人來說,依舊如一個可怕的謎。

  也只有最狂的刀,才會同時集最快、最狠、最盡、最霸於一刀;且刀出既已瘋狂,其招路亦有異尋常,非常人能夠捉摸;試問如此一刀,誰「能」匹敵?誰「敢」匹敵?

  一個不帶心的人?

  他等間不易出動,今次現身長安城,其實是受人重金所托,為其尋找他最想一戰的對手!但見血裡闖在市集人群中一面穿插前進,一面心中暗付:「大隱隱於市!你揮隱於人煙最盛的長安城,是欲借此易於混入尋常百姓中藏身,抑或,瘋狂的你,還有另一個不足為外人知道的原因?」

  而十憐他們也負擔不起在市集投棧,唯有在此偏僻灘頭,租下一爿破舊小屋暫作棲身,然而,十憐僅在此住了數天,便逐漸發現一些奇事。

  其實人劍奇震的又何止他們四人四劍,原來此刻在緣來樓二樓之上,還有數桌武林中人,他們的人和兵刃也同樣在膽戰心寒!

  「!」天!這一變當真非同小可!全因十憐本以為那人還在石屋內喘息,卻不至何時,此時竟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那陣沉重的喘息聲?這怎可能是凡人該有的身法?

  他們心中只有一個答案--世上最強最無敵的刀,該是「最狂的刀」!

  就像今天,緣來樓也像過去數十年每個朝朝暮暮,從早到晚滿是絡繹不絕的客人。而其中數名客人,更將會為緣來樓帶來一些怪事……

  朱屠的見解亦不無道理,薛三亦甚表贊同,只是,他們未免太武斷了。

  十憐相當訝異,只因那石屋遠在百丈之外,何以她竟然能聽見屋內傳來的喘息聲?而相鄰的鄰舍卻全然不知,甚至其雙親也無所覺?

  而這陣沉重的喘息聲,正是自百丈外那爿石屋之內遠遠傳來!

  江湖每多事非,江湖每多蜚短流長;這四名江湖人,亦在大吃大喝之餘,低聲說高聲笑,似在月旦著近期江湖發生的一些要事。

  唯即使眼前事刀山火海,十憐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她今夜決要一看屋內的人,到底是何生模樣?

  低呼聲中,薛三、朱屠、公孫武及范元已一站而起,四人閃電倚身窗前,向緣來樓下的市集來回掃視,目光似在搜索著一個人的蹤影。

  幸而二人中年得十憐這個侍親至孝的養女,清貧的一生,總算也有點欣慰。

  「我朱屠真的無法相信,這世上能有人單以什麼瘋狂之氣,便能將人活生生冰心而死,甚至令世上兵刃膽戰心寒……」

  會否,屋內也真的住著一個不想再見世人、而世人也不想再見的人?

  「啊…?你……?」

  時值炎夏,長安日日熱如煎鍋,但十憐發現,這個偏僻灘頭的海水竟是冷如冰川!不但如此,水裡更無活魚,即使偶然發現一些魚兒漂浮,也只是一些凍僵了的魚屍!

  何以如此?只因刀勢一旦瘋狂,其勢之快,其意必狠,其道必盡,其氣必霸!

  可惜,四人畢竟太遲!他們的目光,始終也尋不著適才那股感覺來自的泉源,甚至也無法知道那股感覺遠去的方向!整個市集,只是充斥著無數為生計而奔波勞碌的尋常鎮民,那個曾經散發著驚世森寒的人,想必不知如何突然又收斂了身上的逼人之氣,融入了鎮民之中再也無相無蹤……

  而這對好心腸的顧寧夫婦,正是十憐如今的雙親。二人雖非十燐的血脈至親,卻一直視十燐如己出。十憐曾聽顧寧二人說過無數次。

  一個瘋狂得可能已經沒有了心的人?

  一旁的范元愈聽愈奇,問:「既然北飲聶家的刀已稱雄武林,那末,那個聶鋒又是否如其歷代先祖一樣,遺傳了那股瘋狂的血?」

  「不錯!」朱屠也插嘴道:「只是,這股瘋狂的血雖令聶家世代刀霸無敵,卻同時令他們狂如瘋獸,每代皆是凶終隙沒,因此聶家每代所出的刀手,皆被江湖人冠以『北飲狂刀』之名,也不知道這個稱號,是讚譽還是惡名……」

  緣於刀招若能催至最狠最盡,其勢必霸;一式極霸之刀,當能敗盡天下!

  坐於薛三左方的灰衣漢子,正是薛三的師弟「朱屠」,也附和著其師兄的說話道:「師兄所言甚是!公子敗若非瘋了,便是練武練至走火入魔,連腦袋也糊塗了,才會放著大好的天下第一霸主不當,反去挑戰另一個在武林瘋名遠播的瘋子!」

  而十憐,正是居於其中一爿石屋之中,她和他的雙親遷居長安,已快有半個月了。

  好可怕的一股危險感覺!好驚世的一股逼人森寒!普天之下,能身負此可怕感覺的人,也許只得一個他,一個瘋狂至令人難以置信的他……

  只因世上有一些人,有一些事,並非全部合乎情理之內,並非全部令人易於置信!而正因這些人或事完全不合情理地強,完全不合情理地可怕,才會——無敵!

  這倏人影,正是當今武林十大探子之首「血裡闖」!

  更離奇的是,附近的雀鳥大都喜歡在十燐這邊灘頭的數爿小屋流連,卻無論如何也不敢飛近那爿石屋;對雀鳥來說,那爿石屋就像一個所有生靈勿近的墳墓!

  「嘿!原來你們還沒有聽過聶鋒的事?也難怪!你倆出道尚淺,不知道聶鋒這個人也不足為奇!」薛三得意地如數家珍:「其實,這個聶鋒,本出自以『刀』雄踞神州以北、江湖人稱『北飲聶家』的聶家莊。聶家莊世代以祖傳刀法『傲寒六訣』馳名於世,再加上他們每代皆遺傳著一股瘋狂的血,潛能驚人,在江湖上可說是無人能敵!」

  有人說是最快的刀。蓋因刀出若快,甚至在對手猶未及出手前便已出刀,那儘管對手如何功力深厚,也要敗亡於刀下。

  嚴格來說,那爿石屋甚至比十燐他們所居的石屋更為破落,更為殘舊,且相距十憐所在的灘頭足有百丈之遙:由於整爿石屋坐落於另一邊灘頭較高之處,週遭更無其餘石屋相鄰,故驟眼看來,這爿石屋就像是一個離群獨居、孤高絕世的天涯孤客!

  而事實上,十憐除了侍親至孝,如今余之年,更出落得艷茹桃花,儘管平素不施胭脂,在每日賣武之時,圍觀的群眾也無不驚艷。

  然而以上兩個答案,若曾親眼目睹「聶鋒」出刀的人,一定絕不認同!

  「他?他何止遺傳了聶家瘋狂的血,他,更是聶家歷代下來,最瘋最狂最強最可怕的一個人!」薛三道:「據聞聶鋒體內的瘋狂之血,非但令他如其先祖一樣,時會狂性大發,甚至他未有發狂之時,身上也隱隱透發著一股瘋狂之氣!這股瘋狂之氣,非但足以令世上任何最兇猛的惡獸畏而卻步,更能在十丈之內,令所有人和兵刃膽戰心寒,活像一個冷如萬載冰窖的地獄正在接近一樣……」「聽說在聶鋒廿歲之年,北殺門四怪叟曾向其挑戰,詎料四人猶未動手,只是遠遠眺見聶鋒掛著其佩刀「雪飲」步步逼近,四人目光與其瘋狂森寒的雙目甫一接觸,身體遽地一陣顫抖抽搐,便再也一動不動,就在此活活被聶鋒的瘋狂氣息一懾,站著死了!」「其後北殺門的門人揭開四老叟胸前衣襟一看,赫然發現,四人心房之位一片奇寒刺骨,儼如四顆心已遭冰封,你們說,聶鋒這個人,是不是比冰雪地獄還要可怕?」

  那種心寒,就像死亡與毀滅正在向他不近,就像他的生命,只要那股不近的死亡與毀滅稍一不可,一個森寒眼神,便可將他懾個身形俱滅!

  可惜,縱然有人知道最狂的刀便是最無敵的刀,卻已無人能夠作證。全由於曾經目睹「聶鋒」最狂一刀的人,亦已慘死於其狂刀之下……

  他頓住,全由於在此一剎那,他霍地感到心中一寒!

  故十憐與其雙親才會於半月之前遷居長安,心想長安總算是個大都,爺們的出手,總較窮鄉僻壤的好。

  「那也未必!」朱屠又插嘴道:「江湖每多誤傳,依我看,北殺門四老叟之死,也可能只是我輩武林人以訛傳訛而已!聶鋒此人的瘋狂之氣若真的無敵若此,他又怎會在數年前便下落不明,讓蜚聲武林的聶家從此門庭凋零?更不現身於上個月十年一度的黃山論武大會?」

  除了海水其寒徹骨,十憐海發現另一件更令她奇怪的事,便是那爿位於另一邊灘頭高處的石屋!

  這樣一想,十憐對居於那爿屋內的人益發好奇,終於有一夜,就在那陣沉重的喘息聲再度夜半之際,十憐決定靜靜前往那爿小屋探視一下。百丈距離並不太遠,只是十憐每朝那屋踏前一步,便不知為何,愈感到心頭發寒,就像她自己的心在警告著他,別再接近那爿小屋,否則,將會有極度可怖的事發生!

  故才會「無敵」!

  倏地,薛三橫眼一瞄窗外,不期然脫口低呼:「是…他!一定是他!想不到…,武林中關於他的流傳都是真的,這個世上,原來真的有令人可以冰心之死的……人中瘋獸!他…竟然也巧合地在…長安城?」

  一個下落不明的狂謎!

  是的!既名狂刀,刀出必狂!唯刀一旦狂,便極霸、極凶、極惡、極為恐怖!故北飲狂刀四字雖名動江湖,卻也同時是個人聽人畏的惡名!

  到底,血裡闖是受誰所托前來尋人?托他的人,會否是從來不敗的公子敗?而他要尋的人,又會否是公子敗最想戰的人——直至目前為止、聶家歷代最強的聶鋒?

  只是,縱然十憐得顧寧夫婦納為女兒,從小至大的生活卻仍異常清苦。

  這正是習武之人的千古悲哀!唯十燐對落泊的命運始終毫無怨言,她其實比其柔弱的外表更為堅強!只是近年賣武的生計不好過,圍觀坊眾的打賞愈來愈少。也難怪!神州近年來旱災頻盈,百姓們連吃也沒得吃了,誰還有餘錢打賞給賣武的?

  顧寧夫婦原來均出自劍術世家,顧寧祖傳的顧家劍曾一度顯赫江湖,可惜家道中落,至他們這一代已一貧如洗,二人唯有天涯流浪,被逼以賣武為生。

  不消一會,十憐終於步至那爿小屋門前,至此她方才發覺,這爿小屋四周,竟出奇地較她那邊灘頭倍為寒冷,而那陣喘息聲,更愈來愈是沉重,沉重得如同……

  長安,緣來樓。

  然而,試問誰不想刀霸無敵?可是若要無敵,便須瘋狂,世代不得善終,知聶家無敵的惡名背後,背負了多少無奈、遺憾和悲哀……

  黃山論武大會一月之後。

  十憐,一個聽起來莫名其妙的名字,卻原來她本姓顧,全名顧十憐,更是一個剛出世不久便被親生父母遺棄街頭的孤女,幸而得一對賣武為生的「顧寧」夫婦,將其撿回家裡撫養,才不致流落街頭。

  而不獨朱屠,此時就連薛三、公孫武及范元也同時感覺到了!甚至連四人手中的四柄配劍,也一起感覺到了!

  緣來樓並不是一個很著名的地方,也不是什麼客棧,它只是一爿樓高兩層的食店。緣來樓的菜,也做得平平無奇,絕非什麼珍饈百味;可是,緣來樓卻偏偏又是整個長安城最旺丁旺財旺客之店。無他!蓋因緣來樓位處之地,正正距離長安城入口不遠!故無論是商旅官賈、武林群豪,在進入長安之後,大都喜於此店喝茶用膳,稍事歇息,方才再辦正事。

  「唏!真不知河東萬勝門那個公子敗是什麼來路,竟在黃山論武大會一役,自己不服自己,放棄不任霸主,還以一年時限尋那個什麼北飲聶家的聶鋒,依我看,那個公子敗敢情瘋了!」

  一月之後,又是長安城。

  但回心一想,也許十燐在這段日子劍藝已有打進,故她已能聽見百丈外的聲音,亦未可料!然而無論如何,那陣沉重的喘息聲已證明小屋之內有人居住,只是這個人,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說話的人,正是素有「絮葉劍客」稱號的「薛三」,是近期在江湖剛剛冒起的新晉劍手,一手輕靈如風中葉絮的劍法,逐漸在武林打響名堂,故他說話的口氣也愈來愈大。

  緣於每隔數夜,十憐總在夜半之時,被一陣沉重的喘息聲驚醒!

  聽那陣沉重的喘息聲,十憐只隱隱感到屋內的人似是異常辛苦,猶如一頭受傷的猛獸!何以一個人的喘息聲竟如猛獸?為何這個熱門總是每隔數夜,在夜半辛苦喘息?難道這個人懷重疾?

  然而,薛三等人無法追尋那股感覺,未必表示,其他人沒能力繼續追尋下去!

  就在她的身後!

  初時十燐還以為那屋夜不點燈,定是早已荒廢,內裡必然無人,但實情卻非如此。

  薛三一口氣說至這裡,公孫武及范只聽得瞠目結舌,愣愣道:「世上…,真的有如此可怕的…人?不…,應該說…,如此可怕的一頭瘋獸?」

  而正因二人曾十度欲拾她而去,卻終歸還是燐憫她的身世,而甘願肩負這個重擔,故才會為她取名「十憐」。

  就在朱屠語言未盡、還想再說下去之際,陡地,他的唇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