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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地無情

  「哦?為何?」

  「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只是……」

  這個倒是事實!第二夢的手真的冷如冰雪!聶風唯有道:「一個人的手冷如冰雪又如何?最重要的是人心未冷。我的二師兄步驚雲,他也和姑娘一樣,擁有一雙冷手,外表更是冷若寒霜,但他的心,其實比烈陽還要溫熱!」

  可是如今方始發覺,他其實是自己的對手!

  心意既定,聶風隨即棄下坐騎,並在江邊雇了一個艇家,先以艇渡江再說。

  短兵相接,兩刀雖非金鐵所造,卻迸出一聲金鐵交擊、刺耳欲聾的轟天巨響,而水刀燙熱的火勁與冰刀的冰勁互相衝擊之下,冰水相沖所生的反震力,更即時將兩刀破為一道萬丈光芒,光芒中更爆射出無數刀勁,如箭雨般向四方八面激射!

  一念至此,第二夢心頭不由一動。心一動,她體內的火熱刀勁也因此而被牽動,霎時她五內一熱,斷情七絕刀勁又欲發作……

  而當他來至這個平田鎮後,那股壓逼感之強,更險些令其窒息,幸而他身負「心若冰清,天塌不驚」的冰心訣,方能收攝心神,未致於亂。

  「不…我與姑娘萍水相逢,又怎會聽過姑娘名字?只是…,在下也曾認識一個女孩,她也和姑娘一樣,喚作……夢。」

  而這股冷,其實是來自一雙手。

  不錯!與其呆在這無人山洞空等雙目復元,倒不如早日上路,或許沿路會遇上名醫亦未可料……

  「姑娘!發生什麼事?你聲音聽來…也像有傷在身?」縱然看不見東西,聶風仍關切地趨前問。

  第二夢微微點頭道:

  聶風聞言當場失笑,心忖這女孩不獨語調平淡古怪,就連想法也別樹一職,唯有賠笑道:「姑娘…說得也是!在下聶風,乃天下會雄幫主的入室弟子!」

  那艇家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聶風卻是愈聽愈是凝重!

  乍見聶風面上那絲喜出望外之色,第二夢卻仍似一個心如止水的高僧,淡然地道:「聶兄,夢去而復返,其實是忽然記起了一件事。」

  它正帶引著聶風生命中的第二個「她」出現?

  出乎聶風意料之外,第二夢竟去而復返!聶風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喜悅,他與她今日只是萍水相逢,她走了還不及半盞茶的時分,他已開始掛念她了?

  聶風笑道:

  啊!是它?是它?

  第二夢走後,聶風不知怎地,心頭竟不期然泛起一陣失落;說也奇怪,這個喚作夢的神秘女孩,儘管聶風仍未嘗一見她的長相容貌,但心頭卻油然生出一陣無法言喻的親切感覺。

  「十·二·驚·惶!」

  「夢姑娘,你放心去好了!我絕不會有事的!」

  「夢姑娘…,你…為何去而復返?你……」

  他和她,為著難以解釋的因緣,終於也一起上路了。

  她喚作…夢?她喚作夢?她真的喚作夢?

  歲暮。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而其時的聶風,雖在昏沉之間,卻突然喚出「夢」的名字,儘管他心中所想的只是無雙城的夢,已教第二夢心下更奇!(詳見風雲小說第四十四冊)

  到底這是什麼感覺呢?她一時也無法形容,只知這絲感覺異常親切,就像有一個與她極為密切的人,正在與她逐漸接近……

  「哦?那這位夢姑娘,是否聶兄的……?她,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而這艘小艇較聶風所坐的為大,當中更有一個細小船艙,故除了在划艇的艇家,聶風一時間也無法知道船艙裡載著何方神聖!

  「什麼事?」

  全由於世上豈有如此明目張膽的惡龍肆虐人間?依聶風估計,昨夜那些隆然巨響,與及鎮上那些深坑,必是高手發招所致,更可能與聶風最近隱隱感到的那股神秘壓逼感有所關連!

  他,完了?

  那是一雙無限溫柔的手,然而,那亦同時是一雙冷得如冰如雪的手!

  在斷情居五百里外的一個平凡小鎮平田鎮,今日卻出現了一個絕不平凡的人聶風!

  他和她,終於也要遇上了?

  而這個人更非別人,而是……

  「夢!」

  矛盾於有情與無情?

  「原來夢姑娘也是前赴江南?敢問夢姑娘到江南所為何事?」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即使向來處變不驚的聶風,亦不由自主脫聲低呼起來!蓋因一個習武之人倘若瞎了,簡直比斷了一雙手臂更為可怕!

  想到這裡,第二夢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沉沉道:「聶兄,但你所認識的那個夢,可也較我幸運多了,至少,她還有你這個知己在懷念她;她,還有一雙無限溫柔的手……」

  那只白鳥的安排?

  「目下我雙目受傷,不便於行,若你與我一道,恐怕有礙你的行程,你還是不用理我,獨自上路去吧!」

  他終於又昏了過去。

  「接招!」

  也難怪這個聲音聽來無情無慾、無愛無緣,緣於這個聲音,正是屬於一個被斷情七絕壓逼至不敢有情的人第二夢。

  第二刀皇!

  是嗎?這真的是她的原因?

  她絕不能有負娘親期望,更絕不能失去十二驚惶這個最後機會!因此在絕對不容有失下,她決不能與自己的對手同行!想到這裡,第二夢的心更是直向下沉!直向下沉!

  聶風心中一驚,隨即收攝心神,以冰心訣感應週遭的氣,僅在電閃之間,他已知道這股壓逼感何來……

  眼見聶風一臉惘然,第二夢亦覺有異,問:

  「很好。時候不早,聶兄,那我們如今就起行吧!」

  乍見這只白鳥再現,第二夢不知為何,竟身不由已隨著白鳥所飛方向追去,約追了半炷香的時分,這只白鳥方才停在一個偏僻灘頭,而在這個灘頭之上,她赫然發現了一個人……

  「昨夜乘著漫天風雨掩護,總算神你巧妙避過我在鎮上的所有追擊!但你以為稍為收斂自己體內的刀氣,便能瞞過我的耳目?」

  那艇家看了看江水,答:

  「平素無風無浪的日子,渡江也要一個時奪,但今日江水逆流湍急,依我看,最快也需兩個時辰才能抵步。」

  一聲告辭,第二夢終於幽幽轉身,步出洞口。

  百曉莊,顧名思義,正是當年百曉狂生的故居,據聞這座府第建於兩百年前,至今已經歷了六代興衰。

  「別要大驚小怪,你並非瞎了。你只是因面門被重勁所創,延及雙眸,暫時看不見任何東西而已。」

  那亦是一雙冷如冰雪的手。

  故聶風儘管能避過致命一擊,但面門受創也是不輕,非但口裡「嘩啦」狂噴鮮血,他整個人亦覺一陣暈眩,更被這道刀勁重重轟離艇外,倒飛進十數丈外的江水中!

  這個地方,正是聶風如今要去的「江南」!

  聶風不明白何以眼前的夢,竟突然會有所感觸,隨即道:「夢姑娘又何須妄自菲薄,你也有一雙十分溫柔的手呀!」

  隆!乍聞十二驚惶四字,聶風陡地一愕,全因他萬料不到,這個自己仍不知其面目如何的女孩,竟要去找十二驚惶,他呆了半晌,終於道:「那…實在太巧了。夢姑娘,其實我此行到江南,目的亦和你一樣,也是要找十二驚惶!」

  第二夢如此訝異,全因在十年之前,那個神秘漢子曾預言她在長大之後,必會遇上一個名字中有「風」字的人,想不到,她兩番相救的這個男人,竟巧合地也以「風」字為名,難道……

  聶風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就此完了,他只知道自己面門重創,即將昏厥,更即將沉進這湍急的江水中,可能真的會就此完了!

  「什麼人?」

  「媽呀!我們…死定了!」

  聶風想到這裡,不期然眉頭深皺,但就在此時,更令他皺眉的事發生了!

  故即使與聶風同行,可能會有礙自己達成心願,甚至到頭來刀勁發作而死,但她也不理了,只因她絕不要成為第二個斷情絕義的……

  「也許……」聶風心想:

  在過去七天以來,刀皇一直以自己斷情七絕的刀氣,感應第二夢身上的刀氣,以求能找出女兒行蹤所在。

  聶風雖無法視物,唯憑聲辨位,也知第二夢已坐到洞內老遠,心下奇怪這女孩何以如此古怪之餘,唯有岔開話題道:「是了。在下已將姓名相告,但姑娘猶未告訴在下芳名,在下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姑娘才是?」

  他不期然張開眼睛,想一看到底是誰救了他,豈料赫然發現,他的眼睛,竟看不見任何東西!

  就在水刀劈至艇前丈內剎那,聶內倏地回腿一掃,腿勁如刀,竟隔空將艇前江水掃飛而起,江水更即時凝聚為一柄巨大冰刀,直向水刀迎上,正是他小時偷學自其父傲寒六訣的其中一訣驚寒一瞥!

  聶風道:

  第二夢從小至大,從沒有任何朋友,十八年的小命,真正與她有關連的,也只是她的雙親,還有那個冰窖內的劍皇,對於世俗的交往禮儀,繁文縟節,她根本一點不懂,對於聶風的提問,她竟想也不想地答:「我,為何要將我的名字告訴你?為何你不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哦?聶兄要到江南,那真巧,我,也是正在前赴江南。」

  好利害的一刀!好利害的聶風!這一訣即使不以雪飲劈出,竟亦能隔空凝水為冰,想必全因當日長生不死之神,殘留於聶風體內的摩訶無量所致!

  但這一切根本毫不重要!正當聶風以冰心訣凝神感應那股壓逼感的同時,那船艙內的人,似亦同時感覺到聶風的存在,更從船艙內傳出一聲男人的低沉冷笑:「呵呵!好!好得很!」

  只是,第二夢何以會在此時此地出現,更救了聶風?

  也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

  卻原來,他要趕直一個與天下會所在的天山,完全南轅北轍之地江南。

  聶風正待張口解釋,詎料話未出口,忽又聞對方在艙內暴喝道:「畜生!看你還可走到哪裡!」

  是緣份?是巧合?是冥冥中的天意?抑或是,有人在背後的刻意安排?

  「聶兄,看你臉上表情,你似乎曾聽過我的名字?」

  重提無雙城之夢的舊事,聶風不期然為之輕歎,黯然道:「她…?她本來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更擁有一雙無限溫柔、無限溫暖的手,只惜她生不逢時,畢生背負著一個身不由已的宿命,最後也是紅顏薄命,在這世上無聲無息…消失了……」

  「什麼奇事?」

  聶風聞言一怔,想不到那船艙內的人竟是個用刀高手?且聽其所言,鎮上的深坑,原來是因他追擊另一個刀手所留下!但這個用刀高手顯然錯了,只因他適才感覺到的,其實是聶風修習「傲寒六訣」的刀氣!

  第二夢愧然垂目,道:

  也許不單「儼如」近在咫尺,而是真的近在咫尺!

  之後,聶風終於不支,徹底昏厥過去!

  聶風所雇的那個艇家,是個年約五十的中年漢子,亦是平田鎮的鎮民,為人十分健談;他一邊載著聶風划艇渡江,一邊笑著道:「這位大爺面口陌生的很,似非本鎮鎮民,大爺可是從外地而來?」

  聶風這句倒是由衷之言,全因在其昏沉之間,早已感到夢為他療傷的手異常溫柔。

  「是這樣的!昨夜我們鎮上風雨大作,夜半之時,窗外更不時傳來連串轟隆巨響!我們原也以為是行雷閃電,誰知今早鎮民們一覺醒來,竟發現鎮上不少大街小巷,皆被破下無數深逾數尺的深坑……」

  全因為,江南有一個武林群豪無人不識的地方

  那艇家乍見聶風竟能凝聚冰刀迎戰,更是看得呆若木雞;而在半空中的散發漢子驟見驚寒一瞥,亦是一怔,沉吟:「哦?這是北飲聶家的傲寒六訣?你是誰?」

  聶風真的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救了他的好心人,可惜仍是半昏半沉的他,根本無力張目,更無力支撐下去。

  唯聶風不愧是聶風!危急間雙目一合,將頭閃電向後一仰,但聽「波」的一聲,那道刀勁終於沒有轟中他的腦門,可是,卻仍重重轟中他腦下的「命門」!

  這一次,倒是聶風聽得呆住了!他那會想到,這個擁有一雙溫柔冷手、語調卻又平淡古怪的女孩,竟然也喚作夢——一個他至今也忘不了的名字?一個他早已遺留在無雙城的名字?

  只是,無論這女孩的語氣如何平淡,總算沒有惡意,何況更可能是她救了她?聶風不由又道:「姑娘,是你救了在下的?」

  「這些深坑,其中有些更達十丈之長,而且一道深坑接著一道,連綿不斷,就像有一條窮凶極惡的巨龍在我們鎮上四處亂竄,追逐著它的獵物,所過之處無不石破天驚,才會弄成如此!」

  只是,有一點奇怪的是,聶風自天山出發之後,途中一直本相安無事,但直至五、六天前,他心頭開始有一股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隻遍體皆白、左臉有一道紅斑的鳥兒!

  聶風因她而傷,在他雙目復元之前,她對他有照顧之義!

  一聲接招,對方船艙忽地傳出「砰彭」一聲巨響,一條魁梧如魔神的散發漢子身影已破艙沖天而起,聶風猶來不及瞧清此人面目,但聽他又於半空中狂吼:「看我的……」

  腦門乃人最重要的命門,若被這道凌厲刀勁轟中,即使不死也必淪為癡兒,只是那道刀勁已射至聶風腦前兩寸,他縱輕功絕世,亦決計避不了……

  真的又是那只不時在她身畔出現、曾被她取名「翠兒」的白鳥!

  此言一出,第二夢當場一怔,就像是聽見全天下最難以置信的事,惑然道:「什…麼?你真的喚作……風?這真的是你的名字?」

  「夢…姑娘?」

  「夢姑娘,在下此行只是奉家師之命,一切也是家師的意思,他老人家緣何要找十二驚惶,請恕聶風難以明言。」

  「嗯。」聶風一直在想著那股神秘的壓逼感,有點心不在焉,應了一聲,道:「艇家,由這邊渡江至彼岸,約需多少時辰?」

  第二夢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道:

  其實,這雙冷而溫柔的手,是屬於一個可能與聶風深有緣份的人。

  而乍見聶風,第二夢一張面更是如紙蒼白,全因為在今日之前,她早已遇過他!

  唯在回程途中,刀皇忽爾刀興大作,又不知到哪兒去悟他的刀去了,而就在此時,那只臉有紅斑的白鳥竟在此時此地出現!

  聶風答道:

  只不知,二人此去,又會否能成就一段……

  早已不省人事的聶風!

  到底這只白色的鳥兒,何以偏偏在此時此地出現?會否因為……

  唯有硬拚!

  原來,此刻的聶風,已並非身在那個偏僻灘頭,第二夢早已與他藏身在灘頭附近一個隱秘山洞,她自己其實也害怕被刀皇發現。

  沒有回答!因為就在此時,水刀已和冰刀霹靂硬拚!

  第二夢道:

  聶風腦海忽地泛起一個念頭,道:

  第二夢聞言,又定定的看著聶風,看著他那絲溫暖的微笑,良久良久,她終於深深歎了口氣,道:「那…那吧。能夠遇上聶兄這樣的人,實是人生一大幸事。只可惜夢必須在有限之日內趕到江南,不能不走……」

  第二夢並沒撒謊,只因依那個神秘男人給她的地圖所示,她若要找十二驚惶,必須先赴江南。

  聶風儘管看不見這女孩的容貌,唯對方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於是抱拳一揖道:「多謝姑娘相救!得人深恩千年記,敢問姑娘高姓大名?」

  好霸烈的刀氣!而這逼人刀氣雖與聶人王當年的瘋狂刀氣相若,本質卻異,只因逼至聶風面前的水刀雖以水凝聚而成,唯卻炙熱如火,與傲寒六訣的冰寒直有雲泥之別!

  聶風想著想著,又想到當日無雙城之夢,一顆心竟是愈想愈是落寞;又想到如今自己雙目受傷,也不積壓如何繼續餘下行程,唯有強逼自己的心往好處想:「聶風啊聶風!你在江湖多番出生入死,區區兩目之傷,又怎會難得倒你?更何況你在這洞內休息一夜,明天可能便會好過來了……」

  「天·地·無·情!」

  來的,到底是誰?

  怎麼喚作夢的女孩,命運總是身不由已?就像她,一直身不由已地練斷情七絕,一直身不由已地壓抑心內七情,直至如今,也還是身不由已地被逼踏上尋找十二驚惶的不歸路,也不知自己此去,會否已是末路窮途……

  第二夢!

  百曉莊!

  這股壓逼感,赫然是來自距他們不足五丈、也是正在渡江的另一艘小艇之中!

  一雙手驀然從後而至,及時抵住其背門!

  「噹!」

  然而就在他快將昏過去前,就在他快將沉進江水之下時,他突然看見一團白影在水面之上掠過!

  然而他已不容細想,只因那人狂吼聲中,縱然手中無刀,卻已運掌為刀,朝江水隔空疾劈!

  那原來是一雙無限溫柔的手。

  矛盾於正與邪?

  瞿地,那股無法言喻的壓逼感,突又侵襲他的心頭,而這股壓逼感之強,更儼如近在咫尺!

  天地無情?聶風乍聽為之一愕,這到底是什麼絕世刀招?怎麼他小時候,從沒聽過聶人王提及?

  「夢姑娘,既然你我皆是要找十二驚惶的同道中人,我倆何不結伴上路,好讓大家也有個照應?」

  但她畢竟還是走了,宛如一個不解之謎走了,他和她的緣份,也許僅止於此……

  而在聶風起行之前,雄霸亦早已將自己所知有關十二驚惶這個奇人的一切相告,更將最有可能找出十二驚惶真面目的地方告訴聶風。

  而雄霸這次派聶風前赴百曉莊,便是望能借當年百曉狂生所著的武林歷史一看;這卷武林歷史,除了記下了十二驚惶,據聞還繪下了這個十二驚惶的真正面目。

  第二夢絕對不能失去這個願望,當她決定離開斷情居之夜,已是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她已無回頭之路。

  然而無論如何,第二夢心中仍有點感激聶風對自己的體貼,只是怕又會因心動而令刀勁發作,故還是壓抑自己心中的感激,也刻意岔開話題道:「是了。聶兄,你,本是天下會的人,何以又會到了平田鎮?更被人重勁所創?」

  聶風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竟爾策馬到了平田鎮的江邊,他若要繼續南下江南,便須改以水路渡江,方能繼續上路。

  驚見此絕世奇景,載著聶風渡江的那個艇家早已被嚇得瞠目結舌,只懂尖叫道:「哇…!這…到底是什麼妖法?這到底是什麼妖法?」

  轟瞎了?

  「夢姑娘…,你……?」

  「可是,我的手比冰還冷。」

  第二夢本不欲對陌生人道出自己要找十二驚惶的事,但今日與聶風相遇,雙方竟像一見如故,無所不談,對於從沒朋友的她來說,簡直一生也沒說過這麼多話,遂也不以為意,坦白道:「聶兄,實不相瞞,我此行是要到江南找一個人。」

  聶風苦苦一笑,搖頭:

  抑或,夢終於明白,聶風是因她而受傷?若她真的為了趕赴江南找十二驚惶,而撇下雙目暫時失明的聶風不顧,那她對人之無情與絕情,又與其父何異?

  那白鳥一直只是在斷情居一帶出現,何以竟會隨著第二夢遠來千里遙遙的西湖?第二夢當下大奇,姑且隨著那白鳥而去,最後,竟給她救了一個被人重創、並被轟進西湖水裡的人正是聶風!

  第二夢輕輕歎了口氣,又平淡地道:

  聶風固然不想殃其無辜,故……

  真的是它!

  「夢長居北地,從沒到過江南,此番往找十二驚惶,恐怕因不熟路途而事倍功半,若聶風曾到過江南,那夢若能得聶風帶路,實在不勝感激……」

  她本以為,聶風極可能是自己今生注定要遇上的那個「風」。

  她注定要遇上的,正是他?

  直至昨夜,刀皇更曾差點追上第二夢,父女倆更一度在平田鎮內的大街小巷追逐,幸而第二夢最後也能成功收斂身上刀氣,瞞過刀皇,更先其父一步,在半個時辰前已然渡江。

  第二夢有點狐疑,不大放心的問:

  第二個感覺,便是冷。

  然而,早已順利渡江的第二夢,本該繼續依其手上地圖所示,向南進發尋找十二驚惶,只是不知何故,她心頭驀地泛起一絲微妙感覺,叫她止步。

  「告辭了!」

  可是沿路所見,一眾尋常百姓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常過活,並無異樣,絕不似受到什麼壓逼,故聶風也不敢肯定是否自己的錯覺,抑或這股無法言喻的壓逼感,原是來自一個修為驚世的超級高手,因此也只有身負一定修為的強手如聶風,才能感覺它的存在?

  多麼奇怪!多麼矛盾!一雙如此冰冷的手,竟擁有如此動人的溫柔,竟背負如此炙熱的內力!這個救了聶風的好心人,又會否像其擁有的冷手和火熱內力一樣,是一個內心矛盾的人?

  啊?這究竟是誰的手?

  「是了!大爺既是從外地而來,可也聽過我們平田鎮今晨發生了一些奇事?」

  「一切也全因為她也是喚作夢吧?」

  然而,聶風卻始終未有向後倒下,緣於就在此時……

  聲音聽來,竟平淡得沒有抑揚頓挫,沒有情緒起伏,彷彿聲音的主人,早已注定與塵世任何情感無緣。這個聲音,簡直平淡得不像一個有血有肉之人該有的聲音。

  聶風所言非虛,他眼中心中的步驚雲,確是如此!

  「是這樣的。我此行遠赴江南,是要辦一點事,故才會路經平田鎮,想不到在渡江之際,卻被一名神秘的絕世刀手狙擊,才會弄致如此……」

  什麼?第二夢聞言面色一變,她怎會想到,世事竟會如此巧合?她問:「聶兄,你,為何要找十二驚惶?」

  眼見勁招臨頭,好一個聶風,依舊臨危不亂!其實以其獨步武林的輕功,要躲過這一刀原不太難,只是這一刀既是衝著小艇而來,即使他自己避得了,整艘小艇亦勢必被劈為粉碎,那艇家更會被凌厲刀勁轟個死無全屍!

  然而屈指一算,聶風這次行程竟長達一月之久,他到底要赴何處何方?

  但更令第二夢萬料不到的是,是在她今次往找十二驚惶的不歸路上,竟又再次遇上那只白鳥,那只白鳥竟又再次引領她再救眼前這個男人聶風!

  只是,第二夢卻並不是如此的想。

  卻原來這洞洞高僅得六尺,故七尺昂藏的聶風不撞著洞頂才怪!但這全因他無法視物所致!故即使是絕世高手,倘若失去雙目,便如同被廢了一半武功!

  宿世奇緣?

  然而,若真的有人能破下無數深逾數尺、長達十丈的深坑,那這個人的修為,便絕對不下於其父聶人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妖法?尋常百姓那會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力量,喚作刀氣?而不同的門派,不同的刀法,皆蘊含不同的刀氣!

  第二夢答:

  而聶風這一撞倒也不輕,雖未致頭破血流,也撞個天旋地轉,哎的一聲,人已向後翻倒!

  「我,其實也是受我娘親臨終所托,要我往找十二驚惶,以成全她一個心願。」這一句,雖是第二夢信口雌黃,唯卻也非全屬虛言;第二夢確實必須先找出十二驚惶,才能克制體內刀勁,再成全她娘親死前的心願。

  這一次,他終於感到自己非但已回復氣力,傷勢也逐漸平復下來。

  第二夢一聽到那個夢的可憐身世,心下也不禁無限惋惜,不單惋惜無雙城之夢的可憐身世,同時也在為自己而惋惜……

  想到這裡,聶風不期然精神一振,正欲站起一舒筋骨,看看自己身上可還有其他部位受創,誰知不站猶可,他的人甫站起來,便已「碰」的一聲撞著了洞頂!

  這個本是上佳建議,唯第二夢在聽得聶風也要找十二驚惶後,心中所思所想異常複雜……

  然而,他實在過於仁厚,過於為人設想了!緣於在與絕世高手激鬥之時,竟仍一再分神護守其他人,這無疑是自掘墳墓!

  一年將盡,光陰竟似較平素的日子過得更快,而此刻距第二夢離開斷情居之夜,亦已過了七天。

  就像如今,聶風能夠與她談了這麼久,也許亦全因適逢他雙目受創,看不見她的真正面目,她最醜陋的一面而已!

  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

  那是一股無法言喻的壓逼感,聶風愈是向南進發,這股壓逼感便愈來愈強,愈來愈烈,有時候甚至令他有點透不過氣。

  「危險!」驚寒一瞥雖已為聶風及那艇家擋了一刀,但眼見其中十數道刀勁竟又朝那艇家激射過去,聶風身形急前,腿勁一回,一式風神腿法之風捲樓殘,便已將這十數道刀勁悉數轟個迸發!

  說著已轉身出洞,聶風亦循著其腳步聲,一直緊隨其後。

  「你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啊……?」

  緣於這雙手竟放到聶風的胸膛之上,一股炙熱的內力,已自這雙冷手中透發而出,為聶風貫氣療傷。

  一隻聶風似曾相識的鳥兒!

  聶風不虞這女孩的心緒如斯複雜難明,但聽她欲言又止,似是異常為難,當下也不想令她如此為難,會意道:「夢姑娘,無論你有什麼原因不便與在下同行,聶風亦十分明白。」

  縱然聶風已無法瞥見她的面色,第二夢仍低下頭,羞澀的道:「我叫……」

  唯就在他低呼剎那,一個聲音卻從不遠之處傳來,道:「昏了一日一夜,你,終於也醒過來了?」

  她倏地一站而起,便向洞口行去。

  聶風終於有回了少許感覺。他第一個感覺便是,他原來還未有死。

  聶風只感到這雙冷而溫柔的手,不斷以布條為他抹乾臉上和身上的江水,更以粉帕為其抹去咀鼻的鮮血,更令他訝異的是,這雙手,原來亦是一雙擁有獨特功力的手!

  「夢姑娘,那你又為何要到江南,尋找十二驚惶?」

  聶風一呆,問:

  第二夢乍聞有人與自己同名,不由好奇問道:

  聶風當然難以明言,難道要他告訴第二夢,他師父雄霸要他找出十二驚惶的真正面目,無非是想知敵在先,若一旦十二驚惶對天下會有何異動,他便可先發制人?

  但何以要找出十二驚惶的真面目,要去江南?

  那艇家答:

  果然!就在聶風剛為那艇家解圍,舒一口氣回過頭來之際,他赫然發現,他縱顧得了那十數道襲向那艇家的刀勁,卻始終掛萬漏一,仍有一道刀勁疾轟向他自己的腦門!

  猶記得十數日前,雄霸夜召聶風,只因在天下第一樓內,突然出現十二驚惶四個大字,更適逢目下正是十二驚惶每百年重現江湖之期,雄霸頓覺事有蹺蹊,立派聶風往探查十二驚惶的真正面目,好讓一旦有事發生,他能先發制人。

  赫又聽「卜」然一聲巨響!那人只是隔空一劈,竟將江水劈過激盪而起,更凝聚為一柄長逾數丈的水刀,朝聶風所在的小艇狂砍過去!

  在第二夢走後,還有誰會來這個人跡罕至的山洞?

  故即使聶風此刻無法視物,他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這雙獨特的手,還有這個獨特的人……

  正因為這絲微妙感覺,第二夢不期然回眸一望她身後的江河,詎料就在此時,一條白影竟在她眼前一掠而過!

  直至近十年,一度沉寂的百曉莊,竟又再於江湖崛起。聶風聽雄霸說,全因新一代的傳人,對前來求問的人不再閉門不納,且無論來人對江湖有何疑問,這個新一代的百曉莊主,皆能為其排難解困。

  聶風一楞,問:

  她終於走了。

  「你獨自留在這裡,真的…不礙事?」

  聶風終於又甦醒過來。

  原來,早前不問緣由、以水刀向聶風施襲的散發漢子,正是第二夢之父第二刀皇!

  「對不起…,聶兄,我想…,我不能與你一起聯袂上路……」

  而不哭死神步驚雲冷面下的真面目,也許亦真的如此!

  天!難道他早前被那道刀勁轟中面門,將他……

  若此行無法找到十二驚惶,她在一個月後,勢必焚為灰燼,屆時她非但無法克制刀勁,更無法成全娘親對她的最後期望——希望她能勇敢尋夢!

  「我…沒事。」眼見聶風靠近,第二夢更是如見鬼般避過一旁,更坐到聶風一丈之外,只因適才她為他療傷之時,雖曾主動觸及他,但若反過來給一個男人主動接近,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心會否再動,火勁會否再度發作,故唯有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她其實是明知故問!第二夢在為聶風療傷之時,早已感到他所中的刀勁,蘊含刀皇的斷情七絕,想必是刀皇誤認他是她而下的重手,這亦是第二夢竭力為聶風療傷的其中一個主因,她覺得有欠聶風。

  聶風歉疚地道:

  而百曉莊在江湖中本是藉藉無名,及至百曉狂生那一代,才因他的驚世奇才而揚名於世,可惜自百曉狂生死後,接下來的後人,不知是因才華不足,抑或不欲揚名,致令百曉莊逐漸沉寂下來。

  只因為救一個無辜艇家而令自己陷於險地,而完了?

  他其實誤認了聶風為另一個人!

  然而,世上真的有人能活逾千歲?真的有人能成全任何人的任何願望?縱是曾見過長生不死之「神」的聶風,亦感懷疑。

  事緣於一年之前,第二夢曾隨其父前赴西湖,尋找一個鑄刀名家,以助刀皇構思其還未鑄成的佩刀,可惜最後竟發現那鑄刀名家早已亡故,二人唯有無功而回。

  她想,若聶風如今能夠視物,能夠看見她面上的那道醜陋紅斑,他便會明白,即使她在過去的日子,心裡如何溫熱,如何渴望朋友,但世俗的眼光,還是認為她生人勿近,她從沒有半個朋友!

  只是,第二夢這番複雜心思,聶風又那會明白?他只是無限感激地笑道:「夢姑娘,你這次可真的找對人了,聶風確曾到過江南!謝謝你能折返,與聶風一起上路。在下如今既無大恙,為免有礙你行程,我倆何不立即動身,前赴江南?」

  霎時,偌大的山洞僅餘下聶風一個,伴著他的只有一堆柴火,週遭頓呈一片死寂。

  「啊……!」第二夢不禁低呼一聲,幸而他這十八年的生命,早已慣於收攝心神,隨即提氣深深吐納,方才將自己已動了的心按壓下來,五內的灼痛亦隨之消失!

  「我發現你的時候,你正昏臥灘頭,受創非輕,於是便把你帶來這個山洞療傷。」

  日夜兼程,聶風策馬趕了十多日的路,終於也從位處極北的天下會,雨下至這個平田鎮,但距離他要到的目的地,還有十多日的行程,可說長路漫漫,遙遙不知歸期。

  這就是聶風!無論命途如何多舛,聶風始終對明天仍滿懷希望!無論受到多麼大的挫折,他的心,還是對人世、對命運滿懷希望!

  而第二夢本可收斂自己身上刀氣,瞞過刀皇耳目,只是其體內的火熱刀勁每日皆會發作一次,一旦發作起來,刀氣便無所遁形!

  只見仍在昏昏沉沉的聶風,正渾身濕透地躺於一個偏僻灘頭,身畔還坐著一個披著連帽斗篷的人,不時為其貫氣療傷。

  只因若她和他同時找到十二驚惶的話,十二驚惶只會成全一個願望,屆時候,她和他之間,誰將擁有這個百載難逢的願望?

  「聶兄,我這裡有些乾糧,也足夠你數日之用。」

  第二夢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又平淡的道:

  乍聞第二夢此語,聶風總算暫放下心頭大石,但他從沒想到過,一個聽來比他還要年輕的女孩聲音,語氣之平淡,竟似一個看破紅塵、心如止水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