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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烙夢

  他的人,已如一柄出鞘的刀,轟破斷情居的瓦頂,再憑藉自身的斷情七絕,感應第二夢的刀氣去向,接著便向南追去!

  自從第二夢的娘親「梓屏」慘死於刀皇的「刀終情斷」之下後,歲月匆匆,想不到轉眼又已十年!

  情斷!

  「不錯!你的刀法雖已有成,可惜你刀勁的修為仍有不足,只要有朝一日,你刀勁之深厚能追上我,方才算是人刀大成!」

  這個世上,真的有因人多行不義而雷霆大怒的天神?那何以世上不平之事多如恆河沙數,滿天神佛仍木無回應,麻木不仁?

  幸而,只要刀皇以其深厚功力,在第二夢發作時為她壓抑體內的陰寒劍勁,她便能倖免受苦,然而這亦表示,第二夢今生今世,也別奢望能擺脫其父制肘,只因刀皇曾明言,若其女兒沒其內力相助,五內及全身若被火勁長期焚灼,不出一月,整個人必會焚為灰燼而死!

  而在翻飛的風雪中,竟還隱約傳來他的笑聲,因怒極而笑的瘋狂笑聲!

  梓屏死後的第一年,第二夢仍能堅持心中夢想;第二年,她對母親之言依然記憶猶新;第三年,她仍忘不了;但自第四年開始……

  赫見第二夢身後的湖面,此刻竟有一個人徐徐冒出水面,只是瞧真一點,這那裡是一個人?從湖面升起的,赫然是一個以湖水凝聚成的人形!

  這可奇了!如今在第二夢身後的,正是那個偌大的湖,雖是時值嚴冬,週遭滿目皆雪,這湖面卻仍未有結冰,只是湖中向來極少游魚,何以忽傳異聲?

  愛!

  十二驚惶!

  正當她又瞞著刀皇,在一個密林秘密苦練皇者劍法之際,她瞿地感到心坎之位時而炙熱如火,時而冷如萬載寒霜,顯而易見,她體內的火熱刀勁與陰寒劍勁,正在互相激烈衝擊,排斥……而本來只是凝聚於其心田之位的火熱刀勁,在與陰寒劍勁相沖之下,竟突然流竄至她的五臟六腑,繼而遍及全身,霎時她整個人如墮煎鍋,非但五內如焚,渾身更像隨時冒出烈火!

  「爹的刀勁修為,普天下已難逢敵手,夢兒也不知要再練多少年,方能與爹相比?爹又何苦定要強我所難?」

  尋夢!

  原來在她的枕下,不知如何,竟藏著一卷物事,攤開一看,那赫然是一卷如何尋找十二驚惶的指示和地圖!

  惟於一個月前,他終於悟出此刀之形,此刀之態,但為防萬一,他決定先以冰雪鑄刀!

  她,亦要人如其名……

  接著「伏」的一聲,她又再次披起自己那襲連帽斗篷,縱身一縱,她的人已穿窗而出,頭也不回地朝南而去!

  而若真的是那神秘男人,那這個男人竟可進入、甚至操控第二夢的夢境,更可無聲無息地入室留字留圖,他的修為,已非塵世任何高手可及,他究竟是人?還是……

  第二夢無奈的道:

  只見寢室地上,不知何時,竟被人以勁深深刻下四個丁方尺許的大字,而這四個大字,更是四個她造夢也沒想過會出現於自己寢室的字十·二·驚·惶!

  「絕不要輕言放棄!」

  正是今夜前來敲窗的這只白鳥!(詳見風雲小說第十三冊,傾城之戀最終回)

  只要能克制體內刀勁之苦,她以後便不須再畏懼心內的情緒起伏,可以盡情笑!盡情怒!盡情悲!盡情哭!盡情……

  這條人影竟是刀皇之女

  其實於十年之前,當她第一次告訴她十二驚惶此四字之後,她也曾問過其父。從刀皇口中,她早已得知十二驚惶原來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絕世奇人,並可能已活逾千歲,更知道只要誰能找到十二驚惶,便可以得償一個心願!

  而在距其所站不遠的一座細小雪丘,更瞿地嶄露無數裂痕!

  然而此巨刀不知何時,竟似蘊含一股無儔勁力,在墮地時並未當場粉碎,反破開山腳地面,入土盈丈,矗立於村民之前!

  就像如今,父女倆剛回到斷情居,縱已夜深,刀皇竟又突然刀意大發,不知到哪兒去悟他的刀去了,只留下第二夢一個獨守這爿冷如冰窖的斷情居。

  人更霍地一躍而起,赫聽「彭」然一聲轟天雷響……

  好殷紅的一道印記!好可怕的一團烈火!這道紅痕就如一團熊熊烈火,狠狠地將這張清秀的臉燒為兩半;右邊令人艷羨,左邊臉,卻如同一個醜惡咒咀!

  只見此際的第二夢,已蹣跚地從雪地之上站起,但她看來卻是異常虛弱,渾身上下更在散發著一股熊熊熱氣,遽地「噗」的一聲,她身子一軟,復再不支跌坐地上!

  她的人亦在極痛極熱煎熬之下,倒地翻滾,就像有一股撲以不滅的地獄之火在焚燒著她,令她痛不欲生!

  但這只白鳥,自遇上第二夢後,不知何故,總不時在她身邊出現。初時她也不以為意,但久而久之,她逐漸發現,這只白鳥每隔數天,便會向她唱個不停,像有訴不完的心事,又像有說不出的衷情。

  這樣生不如死的練刀生涯,一過又是四年,直至如今,第二夢雖已長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臉上那道紅斑,卻仍是她的遺憾!

  那赫然是一柄冰刀!

  這樣的情況,竟爾持續了整整一月;每日由早到晚,山上皆有冰塊如雨灑下,村發盡皆議論紛紛,可是始終無人有那樣大的本事攀上山巔,看個究竟。

  也許,這只是雪映鄉村民的一廂情願,天和神也沒有動怒,那柄巨大冰刀,其實是源自此刻在雪山巔上的一個人他!

  當她在其父催逼之下,將斷情七絕愈練愈精,體內刀勁便愈來愈烈,每當她一旦有情緒起伏,火熱刀勁便儼如一柄利刃,一刀一刀地切割著她小小的心房!

  刀皇冷冷地道:

  然而,何以第二夢甫從雪丘破出,便已頹然翻倒地上?她何故埋身雪丘之中?

  而為了減輕這股痛苦,她對人世任何的「情」已沒有任何希望,甚至逐漸麻木!

  怒極!恨極!

  而只要能盡情愛,她便能一圓小時候那個風武將軍之夢,更無負其娘親死前對她的期望!

  可是刀訣雖有小進,鑄刀卻仍未大成。多年下來,他早已在心中將這柄完美的刀構思了無數遍,卻始終未有動手鑄刀,只因心中的刀仍未臻完美。

  這個想法亦非全沒可能,事緣約在一月之前的一個清晨,村民一覺醒來,驀然發現一件奇事。

  想不到這個夢,她亦不再造了,原來不但人的意志,就連夢境,也會被痛苦消磨殆盡!

  可是,女孩在死後仍記掛著他,深怕他會因懷念她而寂寞一生,故投身到一隻白色的鳥兒身上,更飛遍天涯海角,望能找到另一個可代她好好照顧那男人的女孩……

  想到這裡,第二夢終於狠狠咬了咬牙,似是下了一個極大決定!

  她?她的寢室竟被人留下十二驚惶四個大字?這四字敢情是有人乘她困著時所留,她在醒過來時,本該早已瞥見,只是由於室內燈火已滅,她一時間也未有留意寢室地上的變化,才會錯過了此四字!

  在漫天怒嚎的風雪之下,這裡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村子,喚作「雪映鄉」。

  只是,決戰總免不了死傷,刀皇父女倆若真的要認真一戰,恐怕屆時的戰果,亦必會如斷情七絕此最後一絕的四字所言刀終!

  想不到,今夜就在她就寢之前,這只白鳥竟會夜來叩窗,第二夢深覺有異,而就在此時……

  卻原來,第二刀皇這些年來,非但每日窮思將其「斷情七絕」臻至完美之法,更同時苦思如何能鑄成一柄最能匹配其「斷情七絕」的刀!

  當年刀皇在誤殺其妻梓屏之後,一直帶著八歲的第二夢北移,欲尋找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繼續練他的刀,終於在偏遠北地,找著一個背山面湖、寧靜無人之地,於是便在湖邊較高之處搭了這爿小居,更為其起名「斷情」。

  刀皇此言一出,第二夢為之一愣,問:

  不但如此,在斷情七絕長期折磨下,她非但已忘記了什麼是夢,更不敢再有任何美夢,她每日的生涯,只是望能減輕發作時那股五內如焚、遍體欲裂的極度痛楚!

  刀皇道:

  而眼見女兒在自己相助之下,如今逐漸回復元氣,刀皇只感到滿意極了,他復再冷冷一笑,道:「看見了吧?你對體內的炙熱刀勁根本束手無策!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乖乖繼續練你的斷情七絕吧!嘿嘿……」

  「十二驚惶?」乍見此四個大字,刀皇靈台一閃,似已明白發生何事,但聽他陡地咧咀而笑,沉吟道:「呵呵,無論你將我的斷情七絕練得如何渾然無瑕,畢竟仍是個十八歲的傻丫頭,竟沒想到要刮去這四個大字;而就憑這四個字,我已猜知你到底去了何處何方了!」

  他,正是第二夢之父

  赫聽「隆」然一聲雷響,這座細小雪丘竟突然爆開,當中更激射出一條人影!

  而就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

  誰知道!第二夢根本不敢想像下去!她只知道,由那個時候開始。她已寸步不離其父,好讓她一旦發作,刀皇便能及時為其貫功!

  「啊……!」

  當時的她,也只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而已,即使身負蓋世刀法,又如何能承受這摧心折腹的痛楚?她所過的每一天,皆像只為與心房那股徹骨痛楚對抗,她逐漸忘了自己本來還有一個要追的夢,那個她曾經每隔數夜便會造的夢,那個「風武將軍」的夢……

  赫見在其左臉之上,竟有一道如被烈火烙灼的矚目紅印,自其左額直插眉目,直至其左眼之下方止!

  第二夢慚愧道:

  然而再好的景致,對於第二夢來說也毫無意義。斷情居雖是她的家,但卻一點也不像她的家。

  是巧合?抑是當中有人刻意安排?第二夢想到這裡,頓時心亂如麻!

  刀皇聞言面色一沉,道:

  只是臉上寒霜雖去,由於她體內仍有陰寒劍勁,她的一雙手,仍是如舊冰冷,即使冰勁發作,她的手還是冷得毫沒半點人氣。

  群眾永遠盲目,尤其是目不識丁的庶民;有人這樣一想,村民們立面面相覷,冷汗直冒,猝地「噗噗」之聲迭響,一眾村民竟已悉數跪叩地上,祈求山上的天神息怒!

  之後的日子,第二夢的生存,就像為練刀與對抗痛苦而活。她每日的所思所想,也僅是望能早日找出一個方法,能稍為消解刀勁帶給她的無窮痛楚。

  「你竟然不顧刀勁發作喪命之險,也堅決離我而去,不愧是我第二刀皇之後,志氣可嘉!」

  第二夢心頭一陣忐忑,皺著眉頭地步近窗前,接著伸掌一推,軋的一聲,窗子隨即給推來了!

  「爹…,你要等上夢兒幹啥?」

  所謂皇者劍,本是劍皇所有劍法大成;他不惜將自己畢生絕學傳予第二夢,其實是因皇者劍的劍勁至陰至寒,與刀皇斷情七絕刀勁的至陽至剛,完全背道而馳!

  乍聞老父此言,從痛楚中紓緩過來的第二夢,此時終於徐徐睜開眼睛,虛弱地問:「爹…,其實…以刀法而言,我已將斷情七絕練至渾然無瑕,你,還要夢兒練至什麼境界,方才心滿意足?」

  她已在斷情七絕的深淵中愈陷愈深,無法自救……

  猶記得年許之前,本已被痛苦煎熬至無夢的第二夢,一夜竟出奇地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無夢,無愛,無情,無望,無淚!

  驚呼聲中,第二夢終於從床上驚醒過來!

  「不!即使你窮盡一生,也必須追上我如今的刀勁修為!你可知道,近十年我已不讓自己功力再有寸進,便是要等上你!」

  「前……輩……!」

  可惜,經過一整月的精雕細琢,刀皇雖將此刀雕成一柄長逾五丈的巨大冰刀,卻方才發覺,此刀並不如想像般完美。眼見一場心血白費,一怒之下,便信手將此冰刀棄擲山下!

  刀皇見狀,即時身如電起,飛快已掠至第二夢身後,手起掌落,雙掌已緊抵女兒背門,功力更源源不絕貫進其體內。

  事緣其時的刀皇,因要苦思自己那柄最完美的刀,在將第二夢帶到這極北之地後,也並非時刻留守其身旁,故第二夢在每日練刀之餘,間亦會在此極北之地蹓躂。

  第二刀皇!

  只因她僅僅十八年的生命,大部份的時光皆在極度痛苦中度過,她甚至被痛苦折磨得忘了自己是一個人,一個應該有血有肉有歡有笑的人!

  然而這神秘漢子,也並非真的被囚窖內,她只是不知何故,自囚於此。她若要走,即使是最牢不可破的冰窖也無法困住他,只因他非但背負一身非凡修為,她,更有一個世人合該景仰的外號劍皇!

  天!第二夢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爹竟要…戰她?他竟要…父女相殘?

  只因她的身後,驀然出現了一些超乎她想像之外的事……

  答案!

  「但……」第二夢又道: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在戰果中找出斷情七絕的最後一絕刀終情斷,如何才是最強最絕情的境界!」

  第二夢驚魂未定,隨即環顧四周,方發覺自己根本從未踏出寢室,原來不知何時,她早已困睡床上,剛才的又是南柯一夢?

  如此一代接著一代,雪映鄉每一代的村民,皆對此雪山十分好奇;在那被重雲深鎖的山峰之上,會否有一位雲中仙人,在守護著他們這條小村?

  那一年,刀皇帶她到一個極北之地練刀,以讓她能體會斷情七絕用於冰寒之地的利與弊;那個極北之地,甚至遠較雪映鄉還要冰雪連天,終年也像給重重冰雪籠罩,不見天日。

  本來,像這種冰雪連天的北地,雪崩亦不足為奇,山上撒下冰塊,更是時有見聞,但村民瞧真一點,卻發現這些冰塊,每塊皆形如被人以利器削割而成,絕非崩裂所致。那,到底是誰在雪山巔上,以利器削割冰塊,撒到山下?

  一陣寒風吹過,拂起了第二夢所披斗蓬上的帽子,只見她此刻的臉,竟已……

  只是,此雪山不單光滑如鏡,山壁更極為陡峭,形同筆立,非尋常村民能夠攀越,故山下村民儘管對雪山巔上的景致極為嚮往,唯卻從沒有人能成功攀上山峰,一窺山上洞天。

  而她的臉,亦真的冒出了熊熊烈火!

  無法自拔!

  可是,她目下斷情七絕的修為已是不弱,居然有人能在她困著時入室留字,恍似如入無人之境,來人功力及輕功之高,何止較其父刀皇強上不知多少倍,更極可能已無敵於世……

  究竟是夢境成真?抑或只是一場巧合?當時的第二夢並沒細想。事實上,她既對一切麻木,也沒再將這鳥兒的事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她目中的冰藍,與及如雪白臉竟已盡褪,換上的,是一張如常人般平滑的臉;看真一點,已是十八年華的她,更出落得異常清秀,她,原來是個天生麗質的女孩!

  就在他們如常抬頭看著從山上掉下來的冰塊之際,突又發現,有另一件物事正從山上落下!

  先找出十二驚惶?

  第二夢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已不能不信,因為同一時間,這具人形化身已緩緩張口,道:「第二夢……」

  「十二驚惶?」第二夢終於又記起來了!當年這神秘男人也曾叫她在十年後往找十二驚惶,並說只有十二驚惶,才能解救她體內的刀勁煎熬,更能助她尋夢,沒料到他在十年之後,真的又再來提點她。

  而這個以湖水凝聚而成的人形,更依稀有眼耳口鼻,活脫脫是一具以水聚成的人形化身!

  可惜第二夢每日皆飽受體內刀勁煎熬,她對世上任何人和物也不能有情,故這只白鳥雖像對她一見如故,她卻對它敬而遠之,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不敢與它過於親近,但因人鳥見得多了,她也為它取了一個名字翠兒。

  在外徹夜練刀練了五個時辰,刀皇滿以為女兒早已為他準備了早飯,誰知返抵家中,屋內早已人去樓空,僅餘下第二夢寢室地上四個矚目的大字……

  那神秘男人說罷,忽地伸手一揮,所化身的水聚人形,竟有一道水柱如匹練捲出,一把便捲著第二夢的手,接著又長長歎了一聲,道:「去吧!就到紅塵俗世中勇敢尋夢!你躲在斷情居這個冰冷無情的墳墓,到終只會葬心於此!十二驚惶已是你的最後希望和機會!你……」

  而在這十年之中,第二夢也該由一個八歲稚童,長大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而就在第三十天的早上,村民們終於不用再議論紛紛了,因為……

  而乍聞這神秘男人問自己是否已然忘夢,第二夢更愧然低首:在過去十年,她真的早已被刀勁折磨得忘了自己的夢,也忘了其母臨終之前,望她能勇敢尋夢的期望。

  惟是,即使第二夢終於知悉了老父那顆為刀瘋狂的心,她又可以如何?

  「癡——心——妄——想!」

  沒有了她摯愛的娘親,也沒有慈父的噓寒問暖!有的,只是刀皇那張永沒笑容、為刀沉迷的臉!有的,只是她那無休止的習刀生涯,還有像是永恆不息的刀勁煎熬!

  只是,十二驚惶這個名字,早已在她痛苦的生涯中漸被遺忘,今夜再度夢見,實是疑幻疑真;緣於若適才的夢境所言屬實,那她便須乘十二驚惶重現武林這個百年難逢的時機,解決自己長久以來的痛苦;但若剛才的只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的話,那末……

  刀皇的驚世怒火。

  「原來是你?」

  「翠兒?」

  「不見了十年,我們,又再見面了……」

  只是這一切一切,第二夢早已習慣了。終於累月的刀勁劇痛,早已令她對一切感覺麻木,早已令她對命運不再強求!有時候,她甚至感到父親不在身邊,讓她獨自一個之時,才是她真正鬆一口氣的時候。

  啊!好利害的刀皇!一猜便已完全猜中第二夢的心意心思!他對第二夢,居然瞭如指掌!

  那只白鳥衝她望了一眼,便已拍翼而去!

  然而命雖然撿回來了,可是,也許其時的第二夢,卻情願死掉還好。

  啊?她的臉……,為何會變成這樣?

  她的人,更像一具每日只會練刀的行屍走肉!

  刀皇每一字皆挾勁吐出,聲聲怒問,非但震動蒼天,更震得週遭冰雪及山石簌簌欲塌,似將要天崩地裂!

  這本來只是一個哀艷動人的奇夢,只是,當第二夢翌晨一覺醒來,一隻鳥兒竟飛進她寢室內避雨;而這隻鳥兒,更出奇地與她夢中所見那隻鳥兒一模一樣!

  十年了!已經整整十年了!

  「我,會在你找到他之前,先找到你!」

  這個家,根本便沒有一個家應有的暖意!

  就在第二夢快要上床就寢之際,戛地,她聽見一些聲音!

  還記得十年之前,第二夢因被刀皇逼練斷情七絕,以純陰之身無法駕馭七絕至剛至陽的火熱刀勁,以致刀勁凝聚心田不散,遍體卻冷如寒霜,非但眸子眼白之位化為一片冰藍,一張臉更如雪白,整個人就像一個冰雕女孩!

  「嗯…前輩…,我…真的忘了自己的夢,也不想再造夢,我想…,我今生也難以擺脫斷情七絕了,我早已認命……」

  這條小村何以會有雪映之名?全由於它位處一高聳入雲的雪山腳下;此雪山的山壁光滑異常,直如鏡子映照著這條小村,故雪映鄉才會因而得名。

  然而,刀皇今夜雖又到外徹夜練刀,第二夢卻也未必可以鬆一口氣,只因今夜在斷情居內,將要發生一件令她難以安寢的事……

  然而,第二夢卻在此冰天雪地之下,有緣遇上了她畢生第二個師父一個被囚在冰窖中的神秘漢子!

  「天啊!我們當中,定是有人干下十惡不赦的事,才會招來天怒!」

  「因為……」刀皇霎時面色凝重,一字一字地吐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答案:「我要與你公平一戰!」

  她的心,就像一池不動死水!

  第二夢不期然回頭一望,詎料一看之下,她陡地呆住了!

  只見其身形所過之處,遇丘破丘,遇樹毀樹,厚厚積雪竟如被一柄絕世巨刀狠狠劃過,令人矚目心寒!

  只見此刻的第二刀皇,正危立於此雪山之巔的崖壁邊,沉著面色地睥睨山下,滿目不屑地吐出一句話,道:「見鬼的刀!你根本就不配握在本刀皇手中!你只配墮下凡塵!你和所有凡塵眾生一樣平庸沒用!呸!」

  「你,似是已忘了自己的夢?」

  到得她醒來之時,方發覺已身在家中;原來是刀皇發現她在林中秘密練劍,及時以自己功力救回她一命,否則,她此番被寒熱兩勁衝擊,必會五內焚為灰燼而死!

  一股無儔火勁驀從她的左臉透發而出,當場在她的左額至左眼瞼下之位,烙下一道深刻而矚目的紅斑,她的人,亦終於不支昏厥過去!

  「這個你大可放心。你,一定會知道如何找出十二驚惶的。」

  但縱已棄刀,刀皇看來仍是意難平,但見他目露迷惘之色,霍地咬牙仰天暴叫:「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想不到,刀皇的如意算盤,竟然是這樣的,竟然是這樣的!

  「不過,你可知道,十二驚惶這個傳言未必是真,即使他是真有其人,你亦未必能如願找到他,因為……」

  「你絕不該就這樣輕易認命。我此來便是要告訴你,時候到了……」

  這座斷情居,距雪映鄉雖只是三日行程,唯亦同樣位於北方,故儘管不像雪映鄉一帶冰雪蔽天,但因此時適值冬寒歲暮,卻也是一片白皚皚的雪海。

  亦即是說,若她以廿日時間往找十二驚惶,一旦空手而回,餘下的十日時間,她已趕不及回斷情居求其父相救,她,此去將無「回頭之路」!

  「不。」那神秘男人猝地打斷她的話,道:

  「孩子,好好記著我今夜的話!無信紙你受盡多麼難以想像的痛苦,你將來一定會苦盡甘來!你千萬別要氣餒,也千萬別忘記自己的夢想,更必須要找到十二驚惶……」

  那管此去荊棘滿途,那管此去絕無回頭之路,那管此去身心灰飛煙滅……

  正因如此,劍皇心忖以其皇者劍勁,必能克制第二夢心坎內的火熱刀勁,讓她消滅那股徹骨痛楚。而第二夢聞得這股劍勁或能與斷情七絕相剋,更是滿懷希望,遂背著父親,努力不懈地苦練這套劍法,可惜……

  心中唯一微末的希望,只是望能找出其他能夠減輕其痛苦之法,只是如此微末、卑微的一個心願……就像最近,她在刀皇隱身在雪映鄉雪山之巔鑄刀同時,也嘗埋身雪下,望能以雪中冰寒,加強自己體內的冰寒劍勁,再蓋過火勁帶給她的無邊痛苦,可惜還是徒勞無功,目下還要再次勞動刀皇,為其貫氣平息火勁……

  而因斷情居位處北地,一年四季也相當寒冷,只是在春夏之際,當積雪消融,週遭湖光山色的景致,倒是蠻不錯的。

  癡心妄想四字乍出,刀皇的身影終於去遠,聽其笑聲的瘋狂決絕,似絕不會放過第二夢這個女兒,這個他花了十數年光陰弄至人不像人,只像一柄痛苦的刀的女兒!

  她這張臉,該由十年之前說起……

  他一直逼女兒練刀,令她陷於如今萬劫不復之地,到頭來,無非也只是為了他的斷情七絕!他,真的如他的刀一樣……

  她甫轉身舉步,此時身後卻驀然傳來一陣沙沙之聲!

  天!第二夢簡直無法相信今夜發生的連串奇事!她先是夢見十年前那個神秘男人,醒來後更發覺地上十二驚惶此四字,還有枕下的地圖!這連串奇事,恍似皆只為同一目的望她不再猶疑,早日上路尋找十二驚惶!

  一看之下,第二夢面色微變,更情不自禁低呼一聲:「啊?是……你?」

  不由分說,第二夢也身隨聲起,緊隨這白鳥之後,緣於她有一絲預感,今夜這只白鳥又再出現,其實是想引領她去看一些它要她看的東西。

  「普天之下,到底要怎樣的刀,才能將我的七絕發揮至最無情最絕頂的境界?」

  原來窗外雖沒有人,卻有一隻小鳥在不斷啄著窗框,故才會發出像敲門的咯咯聲,適才第二夢正是對它說話。

  那是一陣陣「咯咯」的聲音,正從其寢室的窗外傳來,難道,有人在敲她的窗子這可奇了!刀皇從來沒有朋友!她也沒有福份結識任何朋友!何以有人夜來敲她的窗子?此人到底是誰?

  然而詭異的是,此刻窗外那有半條人影!那,第二夢如今又是對誰說話?

  「你,是想去找十二驚惶,以克制你體內的刀勁,望能重過新生,是吧?」

  風雪怒嚎,如犬哮天。

  只是,今日斷情居的晨曦,卻較往常的晨曦來得酷熱,就連斷情居門外的積雪,竟也出奇地開始消融。

  此刻的她,若沒有刀皇功力之助,不出一月,便會焚為灰燼而死!她還可以逃往何處何方?

  是的!刀皇這個意念雖然瘋狂,但也只有兩個同樣習練斷情七絕、修為相若的刀手認真一戰,那最後戰勝的一方,所使的刀終情斷,便必是最強最絕最完美的刀終情斷!

  多麼可惜!何以第二夢的臉,在這十年間會由寒轉熱,到頭來,更變得倍為觸目驚心?緣何至此?

  想不到,從沒有朋友的第二夢,竟然也認識了其他人?瞧她面上的表情,似是認識這個夜來敲窗的人。

  仙?

  終於在機緣巧合下,給她無意中找著一個位處極為隱蔽的冰窖,冰窖之中,更赫然囚著一個神秘漢子!

  第二夢愈想愈是思潮起伏,愈覺難以置信,只是,她並沒想了多久,她忽然發現,她原來早已有了……

  雪山頂上,竟斷斷續續撒下大大小小的冰塊!

  一語至此,那神秘男人手勁一抖,緊纏著第二夢的水勁一收一放,第二夢整個人隨即如一隻斷線風箏般倒飛開去,更一直衝向百丈外的斷情居!

  唯一慶幸的是,這次寒熱沖南,雖在她左臉留下醜陋紅斑,卻總算盡驅她臉上的寒霜;她的臉已不再像以前一般雪白如冰,眼白之位的冰藍亦已盡褪,她再不是一個臉如冰雕的古怪女孩!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那巨大冰刀宛如一道旱天驚雷,飛劈而下,幸而村民在過去數月來,早已慣避從山上散下的冰塊,即時作鳥獸散,才不致慘死巨刀之下!

  她愈是苦練,功力便愈高;功力愈高,火勁一旦發作便愈痛苦;但若她不練,更無望能自行壓制體內的陰寒劍勁,簡直苦不堪言!

  夢中,她看見一個容貌與自己相若的女孩,臉上也同樣有一道無法磨滅的紅痕。這女孩與自己所愛的男人,在歷劫重重險阻之後,到頭來仍要生離死別。

  「如今,已是你該去找十二驚惶的時候!」

  霎時砂石橫飛,眩人心目,村民們看著這柄從天而降的巨大冰刀,一時間盡皆目瞪口呆,良久良久,方有人懂得訥訥低呼:「怎會……這樣的?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山上怎會突然有巨刀從天而降?這是……天神的震怒?還是……天譴?」

  狂吼聲中,刀皇臉上的笑意已驟然轉化為怒,一股極度震怒!

  一柄以雪雕成、長逾五丈的巨大冰刀!

  只因以後的日子對她來說,簡直生不如死。

  那神秘男人聞言一笑,道:

  「前輩,即使我真的要找十二驚惶,但天大地大,也不知該往何處找去,更不知他是何生模樣,試問又如何可找出十二驚惶的下落?」

  會否真的山上有仙,向他們作出一些啟示?

  「哈哈哈哈……,有種有種!」

  更何況,即使依地圖所示,她已知如何可找出十二驚惶,但若要由斷情居到那個地方,任他輕功再高,亦非需廿日行程方能抵步。

  適才那柄冰刀,正是第二刀皇從上擲下,但他何以會置身於此雪山之巔,更在此擲下冰刀?

  唯一自救之法,便是繼續苦練斷情七絕,望能有朝一日,體內火勁強至刀皇如今的境界,便能無懼劍勁衝擊,更可自行壓抑寒勁,可是,其時年紀還小的第二夢,究竟還要苦練多久,才能像其父那樣強?那樣無敵?

  這個喚作「劍皇」的神秘漢子,眼見第二夢一個十多歲的女孩,被其父強逼練刀至不似人形,心下無限憐惜之餘,更有感她習武天資奇高,決定傳她一套與斷情七絕截然不同的無上武學皇者劍!

  眼見追鳥無果,第二夢正欲轉身掠回斷情居,誰知……

  就在第二夢練劍三月之後,她體內的皇者劍勁已愈積愈多,她逐漸發現,自己四肢八脈的內氣愈來愈不穩定,終於有一天……

  曾經在十年之前,當其母梓屏身故之後,第二夢曾兩度聽過這個男人的聲音:一次是在其母墳前;第二次,更是刀皇帶她離開故居的途中。只是兩次皆令她疑幻疑真,她始終不敢肯定,當年這個神秘男人,是否自己在喪母后的幻覺?

  然而,縱使往找十二驚惶的路途滿佈血河火海,甚至已無回頭之路,第二夢此刻的心,也認為絕對值得一試!

  「為何老子花了十年歲月苦思的刀,仍不配我的斷情七絕?」

  但這次再遇那個神秘男人的夢境,卻較十年前的夢境更為真實,更何況也在這十年間已甚少造夢,就連那個「風武將軍」的夢亦早已絕跡腦海,今夜居然又再造這些詭異古怪的夢,會否是一些啟示?

  至於已對一切人和物麻木的第二夢,何以在驟見這只白鳥後微感訝異?其實是源起於年許前的某一夜……

  答案,原來更一直在她眼前!

  狂極!

  「但你想擺脫最後與我一決死戰的命運?簡直……」

  她終於也去了!她,終於也勇敢地踏上尋找十二驚惶之路!

  「爹…,你…你為何要…戰我?」

  眼前四個大字與那卷地圖,就像鐵案如山,向第二夢力證著她適才的夢境,絕非空穴來風,叫她不能不信!

  情絕!義絕!心絕!

  屋外積雪消融,卻非因早春將屆,而是因為,一個人的怒火。

  已是晨曦。

  五個時辰後。

  本已稍為平復下來的她,剎那之間,體內的火勁又要因這一驚而發作,幸而刀皇雙掌仍抵著她的背門,真氣一貫,火勁又被壓制下來。

  第二夢一驚,但神秘男人手勁之驚人,甚至比她的爹不知強上多少倍,半空中的她根本無法止住身形,赫聽「轟隆」一聲巨響,她這一撞,竟當場將整爿斷情居轟撞至灰飛煙滅,片瓦不留!

  那,何以它要引她前來這裡?難道是第二夢自己的感覺錯了?

  這次被寒熱衝擊,非但在她左臉烙下無法磨滅的醜陋紅斑,更將心田內的炙熱刀勁逼至遍及五內及全身上下,故一旦她再有什麼情緒起伏,非但心坎痛如刀割,其餘臟腑也劇痛難當,甚至四肢八脈亦熱如迸裂,她,彷彿已注定為承受劇痛而活!

  第二夢!

  最可怕的還是,即使她不動情,即使她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但由於她體內仍存有皇者劍的陰寒劍勁,這道劍勁每日皆會在體內發作一次,再次衝擊她的七絕刀勁,令她再飽嘗極度痛楚之苦!

  而第二夢一直追它追至湖邊,也是大惑不解,只因極目一望,這個位於斷情居附近的湖,方圓一里也無任何異樣,與平日第二夢所見的並無不同。

  到底是何方絕世高人,竟一而再地暗中指示第二夢往找十二驚惶之路?會否正是她夢中那個永遠看不清面目的神秘男人?

  「十二……驚……惶?」第二夢低聲沉吟著,一顆芳心,也在想著該如何辦,蓋因如今的她,已絕對肯定自己夢境內的一切非虛,但她實在不明白夢中的神秘男人,何以會暗中助她,他到底有何莫測動機?

  「嗄……嗄……」

  果然!飛了不遠,那只白鳥終於停了下來,而她所停之處,居然是斷情居附近湖邊的一棵老樹之上!

  只不知,第二夢可有這份福氣,能在刀皇找到她之前……

  天啊……

  三日之後,第二夢終於隨著刀皇,自雪映鄉回到了他們的家,也許,亦是她最後的歸宿斷情居!

  為了避免情緒上的波動,她已不再笑,不再哭,不再憂,不再愁,不再有情,也不再接近其他人和物。

  「哈哈哈哈……」

  然而她體內的刀勁,若沒有刀皇每日為其貫氣平息,一月之後,她便會抵受不住連串火熱煎熬,全身焚為灰燼而死!

  萬料不到在十年後的今夜,他,又第三度出現了!

  只是,在她這張本該可以傾倒眾生的臉上,卻有一個遺憾,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遺憾……

  他遂找著雪映鄉這個人煙難至的雪山之巔,並以自己雙手為刃,將山上的巨冰削割成心中最完美的刀形,亦因如此,雪映鄉的村民才會誤以為每日從山上掉下的冰塊,是仙人的啟示……

  「因為只要找到十二驚惶,你才能克制體內刀勁之苦,才能一圓畢生之夢!」

  而觸目所見,那是一隻遍體皆白的小鳥,本來無甚稀奇,最奇的是,這只白鳥左臉之上,竟也像第二夢一樣,有一道矚目的紅痕!

  劍皇雖是一片好心,卻是弄巧反拙,為第二夢這可憐的孩子,鑄下了無法彌補的大錯!

  「吼————————————————!」

  然而,第二夢對來人之身份、動機未及細思,她忽然又發現另一件更令她咋舌不已的奇事!

  到底她應該信,還是不信?

  一念至此,第二夢不期然用心一算,一算之下,面色更為蒼白,只因細算起來,今夜距當年夢見那神秘男子的日子,真的是在「十年之後」!

  良久,第二夢內息漸暢,吐納漸轉均勻,刀皇此時方才撒掌,冷冷而道:「沒有用的!即使你欲以冰雪之雪,抑壓斷情七絕在你五臟六腑內的火炙刀勁,但始終會徒勞無功!你今生今世,也別奢望能擺脫斷情七絕,更休想可離開我!」

  猶記得十年之前,第二夢之母梓屏臨終之時,曾千叮萬囑女兒別人放棄夢想,只惜第二夢縱然有心追夢,斷情七絕,卻殘酷地將她的意志日漸消磨。

  亦由那個時候開始,斷情七絕,對她來說就像一個無底深潭!

  啊?是他?是他?乍聞這個聲音,第二夢終於記起來了!她認得這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