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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有一個夢

  一個最教她害怕的人,已經出現在她眼前!

  只見在夢的床沿,正坐著一個年約三十、容貌賢淑的婦人;這個女子,正是夢最敬愛的娘親梓屏!

  赫見他們適才以石所擲的那個女孩,不知何時,竟已悄悄站於他們身後數尺!她,居然能無聲無息地掠到一眾小孩身後,這,又是妖法?

  他二話不說,便已斷然拒絕皇上旨令!

  就像此刻,她終於還是從昏沉中甦醒過來……

  而這名年輕將軍,非但武藝高強,且生性仁厚,可說是俠骨仁心,加上長著一頭飄逸長髮,如風如絲,當時的百姓更為其冠上「鳳武將軍」的美譽。

  「啊……」

  而這個夢卻愈來愈是真實,許多時候,她也情願自己永遠身在夢中,不願醒過來面對那絕情絕義、斷情七絕的苦練生涯!

  眼見娘親在身邊照顧自己,而老父卻不在屋內,夢隨即在床上坐起,問:「娘親,是爹……將我帶回來的?那他……如今在哪?」

  一聲低呼,眾孩童已同時將撿起的碎石子。向那女孩擲去!小衛還以為那女孩勢必被擲個遍體鱗傷,誰知就在此一剎那……

  而驟聞這個聲音傳來,女孩一直木無表情的臉,突然驟生表情,一種極度恐懼、極度擔憂的表情!

  驚見眼前詭異情景,小衛也只不過是個七歲稚兒,終於「呱」的一聲大哭起來,更即時掉頭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叫:「哇……!鬼呀……!」

  然而艷陽煎熬,眾童中年紀最小、年僅七歲的小衛,終於忍不住道:「好熱啊!小凌哥,我們已等了半個時辰。再這樣等下去,小衛也快要變魚乾了!到底你要我在這裡和你們一起等,是想小衛看些什麼啊?」

  青龍鎮,真是一個平凡得可以的名字!這個鎮名就像那些什麼耀宗、耀祖的名字一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令人一聽即忘,更不會留意這樣一個名不驚人的小鎮,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那是一條男人的身影,但縱然在烈陽高掛之下,亦無法瞧清這男人的面目。

  「孩兒這個古怪樣子,恐怕今生也無法一圓什麼前世之夢啊……」

  她複姓……

  乍從昏沉中甦醒,那個八歲的「夢」不期然輕輕睜開眼睛,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身在家中,窗外的大白天更不知何時,翻起連綿風雨。

  而眼見這女孩步近,草叢中的小凌終於低呼一聲,道:「擲!」

  「真……的?」女孩有點難以置信,對於這些尋常百姓家的友情,他竟是如此渴慕?

  而眼見萬民為了成全這雙璧人而齊齊向紫禁城下跪,皇帝固然大驚不已,更在群臣勸諭之下,終於作出讓步。

  終於在半個月後,他,也隨她一起而去,只不知……

  「孩子,我知你小小年紀,已受盡人世許多尋常孩子一生也不會受到的極度痛楚和屈苦,但……」

  「但你一直卻不聽我教誨,一直像你娘般追尋人世的所謂情義之夢,到頭來吃苦的只是你自己!」

  可惜,夢畢竟只是一場夢,總也有夢醒的時候。

  他是屠城?還是不屠城?

  因為,她有一個很奇特的姓。

  到底,這個如仙如幻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他當場嚇呆了!

  然而,皇帝縱然怒不可遏,但這年輕將軍多年來征戰沙場,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且生性仁義,深入平民百姓愛戴,若皇帝因其違命不屠城而將其處斬,更要其九族連誅,那恐怕民心難服,屆時在民怨沸騰下,大亂亦未可料……

  啊?原來這個女孩,喚作……

  「夢兒,你終於也醒過來了?」

  他是一個比絕世高手更為高手的人!

  可惜皇心如鐵,無論她如何日以繼夜地跪,皇帝始終無動於衷。

  眼見自己所愛的人為了自己而不惜終生同囚天牢,那年輕將軍固然痛心,惟事已至此,亦是人力難挽,既然大局已定,也只得順應天命安排。

  如夢如幻的歎息,恍如聲聲對那個喚作「夢」的女孩的叮嚀,而這個神秘的男人,亦再次步進草叢之中,消失於無邊的虛無飄渺之中。

  她,將會被囚在他隔壁的囚室,二人始終也不會直接看見對方,只能隔著牢門互相傳話!

  她終於義無反顧地,選擇進入天牢!

  正如聶風……

  會否,在她每夜的夢裡,也會夢見一個長髮飄飛、一個如傳奇般的男孩,絕不嫌棄她這線如冰如雪的怪臉,與她結伴追逐一個同樣的夢?

  「但……」夢滿懷憂色地道:

  她終於也去了,懷著對來生的希望,尋夢而終。

  也許此人的修為,已非凡人的修為,而是……

  二人在來世之中,又能否真的如前生的約定,再次相遇、相知、相戀?

  女孩乍見這頭小狗對自己如斯親暱,不由得心頭一陣感動,當下緩緩彎下身,輕撫著小狗的頭,感激地道:「狗兒……狗兒,謝謝你……不嫌棄我……長成這個樣子。想不到……,人們……只看見我的臉,卻看不見我的心……並無惡意。但狗兒看的卻不是人的外表,反而是……人的心……」

  沒有血花!只因來人的出手實在太快,快得小狗的血還未及從頭、頸之位濺出,狗頭與狗身便已頹然倒地!

  小衛卻愣愣地答:

  早至她還只得八歲的時候……

  只因她亦聽聞他為了不想屠城殺害無辜而抗命,她很想再見他一面,親口告訴他,他為救平民百姓所作的抉擇,是多麼的令她感到自豪!她慶幸自己從沒有愛錯他!

  故為顧存大局,皇帝終免其一死,更免其九族誅連,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終其一生,也要囚於天牢,不許再見任何親人一面,更遑論有生之年可重見天日。

  「請你放心……」

  而這個高深如仙的男人,在步出草叢之後,一直看著女孩與其父消失的方向,一面沉吟歎道:「終於,也給我找到你了,聶風的第二個夢……」

  變生肘腋!眾小童冷不防身後戛然傳來話聲,且聲音聽來竟全無抑揚頓挫,渾沒半絲生氣與感情,一驚之下,盡皆回頭一望!

  這個聲音,就像一個世人不敢直視的鐵面判官!然而他審判的卻非人間善惡,而是人間七情!

  「誰知道!」小凌答:

  奇事發生了!

  後來不知如何,這個個體卻被分割開來,更分成為男與女,而男與女更各自投生世上。

  惟他們也不用思索如何回答小衛,因為就在此時,眾人忽聽得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緩緩地道:「他說得對!」

  女孩但聽此話,彷彿有點難言之隱,道:

  「妖……法?小凌哥,你是說……,那女孩不是……人?」

  更駭人的還是,她那雙圓如杏目的眼睛,雖是美得出奇,但眼白之位,赫然隱透一抹淡淡的冰藍,令本已冷白如冰雕的她,更儼如一頭蒼白無血的雪中幽靈!

  如果,一個人可以長眠不醒,可以永遠都在夢中,那有多好。

  消息一旦傳開,本與這年輕將軍指腹為婚的名門小姐,立時對其一家敬而遠之,非但與其解除婚約,更反臉不認人,說從來不認識他。

  哦?何以梓屏希望女兒在痛苦中仍能不輕言放棄夢想?到底年僅八歲的夢,一直在承受著什麼可怕的痛苦?

  只因適才那女孩之父,已可能是普天之下出刀最快的人,但以其超卓修為,竟無法感覺這男人一直隱伏於草叢之中,可見如今這男人的修為如何深不可測,如何收發自如,絕非世上任何絕世高手可比!

  只是,縱然這些人一開始已找錯,但若真的命中早已注定的話,那無論他們如何兜兜轉轉,到了最後最後,他們還是會遇上那個與其真正「有緣有份」的人。

  若她堅持一定要再見他一面,她,便須同樣被囚於天牢,且更不能與他同囚一室,二人也不能直接相見……

  曾經,這個世上有一個美麗的流傳。

  小衛仍不明所以,懵然地問:

  「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繼續練我傳你的斷情七絕吧!」

  而事實上,她活至如今八歲的短短歲月,當中最美麗的時光,最幸福的日子,大部份皆在她所造的夢中。

  赫見那六、七顆碎石子,不知如何,竟在女孩身前數尺便已紛紛墮地,根本無法傷及她分毫!

  絕對值得!

  想不到,年長的小凌等人,竟不像小衛般富同情之心,眾小童一時間被小衛問得啞口無言。

  小凌高呼道:

  全因為,如今出現於他們眼前的臉,其實真的應該長埋帽下,不應露於天日!

  好低沉的聲音!好極具威儀的聲音!好冷絕人寰的無情聲音!

  有些人十分幸運,很快便已尋著自己的另一半,過著美滿而充實的一生。

  漢子看著自己女兒痛至昏沉的臉,無論臉上和目光中皆仍無半絲疼惜之色。他,真的有如一個冷看人間的魔神。但聽他一面將昏沉的她掮在肩上,一面以不帶半絲感情的威嚴聲音,沉沉道:「我早說過,人間無夢!」

  小衛聽至這裡,小小年紀的他,終於也忍不住道:「小凌哥,若她的爹真的是個瘋子,那她也可憐得很,你們為什麼還要向她擲石啊?」

  然而,卻有更多不幸的人,無論他們如何苦苦尋找,在其有生之年,始終還是無法遇上曾與自己同體的另一半伴侶,終致孤單終老收場。

  這頭小狗似乎並不害怕女孩那張如雪怪臉,在它眼中,這女孩與其他人並無分別,同樣是人……

  而就在他落難的這一刻,她,終於又再次出現了!

  然則,這個彷彿可看透生死、看透生命本質、看透所有人命運的男人……

  然而小衛在一看之下……

  女孩一直默默看著那頭小狗的屍首,額上竟逐漸滲出點點汗珠,啊?她的臉不是冷如冰雕的嗎?何以會遽生汗珠?

  「孩子,請你不用灰心。」

  原來,梓屏也早知道夢這個每隔數晚便反覆出現的夢?夢聞言不禁點頭:「嗯……娘親,夢兒有種預感,這個夢可能是真的……」

  這一切一切,其實該由「夢」的姓氏說起……

  什麼?原來這個散發漢子,竟是這女孩的爹?

  是的!獸類禽畜,直覺許多時比人還要敏銳!它們也最是清楚誰最可親,誰最沒有惡意!就像如今這頭黃毛小狗,若感到那女孩心有惡意,也不會貿然向她親近!

  他最記掛的,反而是那個為了他的前程,而不惜自行消失的薄命紅顏!

  小凌與其餘孩童亦被唬得拔足狂奔,不消剎那,所有孩子竟已走個精光!

  緣於就在她久病彌留之際,她曾與他約定,假若世上真的有今生來世,那在不可知的來世,她必定會與他再度相見,必定會與他再一起尋夢,尋她和他的情義之夢……

  不單小衛,就連一直在他身後的小凌等孩童,亦盡皆「啊」的一聲齊齊驚呼,直如瞥見了地獄羅剎一樣!

  然而她縱已身死,二人的緣份,是否就此而盡?

  但聽女兒如斯顧影自憐,梓屏不禁深深歎了口氣:「孩子,別要為自己的容貌而自卑,也別要輕言放棄自己的夢,因為只有在痛苦中仍心存夢想的人,才能熬過一切苦楚,才能等至夢想成真的一天……」

  真可憐!聽那女孩的語聲,頂多也只不過是八歲上下年紀,卻每到一個地方,總有人在其背後說她怪和可怕,緣何至此?

  只見一頭黃毛小狗,不知何時已到了她足畔,更在輕舐她的衣裳。

  全由於她的身法縱已快至無聲無息,惟仍不及一個人快……

  「我只怕……你看見了我的臉,更不想和我……做朋友……」

  而眼看著一眾孩童沒命而逃,甚至連最富同情之心的小衛也驚呼而去,女孩如雪造的臉上,還是沒有半絲表情,只是眸子中的失望之色卻極深,更從咀裡發出一聲苦笑,幽幽自歎:「我……早說過的,從沒有人……想當我的……朋友,人們只會覺得我的臉……可怕,你,並不是第一個……這樣驚逃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還用問?像你爹這樣一個執著成狂的絕世刀癡,當然又到什麼隱秘的地方練刀去了,唉……」

  而眼見最愛含笑而終,那年輕將軍當然悲痛欲絕,既然已和最愛有來生之約,他也不想再偷生人世。

  於是從那時開始,他不再吃半口粥,也不再喝半點水,只因他要盡快趕上她,不想她在黃泉路上孤單上路,他,要趕著與她在來世中再相見……

  「不會的!」小衛道:

  話未說完,小凌像已遠遠瞥見一些什麼似的,突然一手按著小衛的小咀,更向其它孩童使了一個眼色,低聲道:「一說曹操,曹操就到!大家快快準備!」

  「有情?」

  而他口中提及的斷情七絕,又是什麼蓋世奇功,竟不容修練者對任何人或物動情?想必,那女孩為了修練其父的斷情七絕,已受盡了不少苦;在其過去數載的修練生涯,她非但因一張怪臉而沒有任何朋友,甚至連一頭小貓小狗,她也不敢接近,只因若給其父看見,任何與她親近的貓狗亦勢將劫數難逃!

  夢的耳畔,更傳來一聲溫柔軟語:

  十年之前,在江南一個早已被世人遺忘了的小鎮「青龍鎮」上。

  情義之夢?

  日正當空,已是午時時分。

  夢中,她看見自己的前生,本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孩,可惜因為家貧,險些被賣身青樓,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其時朝廷一名年輕將軍所救,未至淪落風塵。

  然而,皇帝滿以為她這樣一個弱質女子,跪不了多少個時辰便會放棄,誰知,她跑了一日又是一夜,跪了一夜又是一日,不經不覺,竟在紫禁城外跪了三日三夜,任憑雨打風吹,她亦堅定不移,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然而,皇帝早已下令,絕不容他在有生之年再見任何人,更遑論是他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戀人?

  小衛話中的小凌,在孩童中年紀最長,約是十歲有二;但聽他得意地答:「唏!你急什麼?我叫你來,當然是有好來西給你看了!來!大家快撿起地上的石子!她,快來了!」

  小衛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道:

  梓屏輕輕歎了口氣,答:

  「只因當你熬過這一切痛苦之後,你便會發覺,這一切也是值得的……」

  到底是誰?

  「她?她是誰呀?」

  連那女孩的叫聲也沒有了!她如今的恐懼,已蓋過了她的呼叫!因為……

  縱然哀傷,女孩的眼中依然無淚!她何以無淚?

  霍地「噗」的一聲!女孩突然「啊」的低叫一聲,接著雙目一翻,整個人已昏倒在那頭小狗身畔!

  而其餘百姓眼見她情癡若此,心中不忍,有些人竟與她一起跪下,望皇帝真的能格外開恩,於是一不離二,二不離三,三不離四,在她的真誠感動下,不少百姓陸續加入,最後,在短短兩天之內,竟有逾萬曾敬仰那年輕將軍的百姓,與她一起在紫禁城外跪求,場面之感人,可說前無古人,亦後無來者。

  小凌和小衛,與及鎮上五、六個孩童,卻在炎炎烈日下,躲在鎮上一個樹叢之中,眾孩童似在窺伺,又似在等待著一些事情,也不知在等待什麼。

  那漢子乍見如此,也是一愕,同時間右掌已如刀送出!

  「這,亦是娘親對你的唯一期望!」

  不過,當中也有一些人,他們滿以為自己已找著了,到頭來方始發覺,原來自己心中的他或她,並下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真正的伴侶,原來另有其人。

  可是,男女本屬兩位一體,他和她即使分別生到世上,卻仍忘不了另一半。

  一戰三年,終於大敗來敵,且更攻陷對方城池,然而就在大勝之日,年輕將軍卻接到皇上密函,向其明示為免除後顧之憂,下令他在三日之內,將對方城內的十萬平民百姓,包括老弱婦孺,全部殺盡!

  於是亦由那時開始,二人便一直隔著牢門,互相傳話,互訴別來心聲,縱然不能相見,但能聽見一生最愛的聲音就在隔壁,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淪落,總有一個人會對自己不離不棄,與自己隔牢相依,這種日子,對本來命中注定無法結合的二人來說,亦未嘗不是一種卑微的幸福。

  「那女孩正是半年前搬來我們青龍鎮的那戶怪人!聽說他還有一個披頭散髮、終日自言自語的老頭子,也不知是否瘋的。」

  梓屏溫柔一笑,一面輕撫著夢的髮絲,一面道:

  原來,在這女孩數年小命的生涯,早已嘗盡人情冷暖,更從沒有人願做她的朋友!任何小孩乍見她的臉,都落得像今日小衛般的收場——驚極而逃!

  然而,一個人若只能與禽畜為友,便未免太可憐寂寞了!但,這女孩似乎連與這頭小狗為友的機會也沒有!

  因為就在她話剛說罷之際,瞿地,一個聲音已不知從哪裡傳來,道:「大膽!」

  已經太遲了!

  相守一生?

  天!難怪天氣這樣悶熱,她整日還是披著那襲連帽的斗蓬了!像她這樣一個似是冰造的人,恐怕烈陽往她臉上身上一照,她便會即時融為一灘冰雪!

  那漢子甫聞女孩的話,隨即發出一聲冷笑,一聲冷絕人寰、只有沒有人、沒有靈魂的人才會發出的笑聲:「對!真的是你害了它!」

  而就在同一時間,他們等了多時的人,終於來了!

  緣於這男人全身上下,皆籠罩著一層濃稠霞氣,令人無法辨見他到底是何生模樣,他到底是老是幼,只知道,他個子不高,還有……

  這次抗命,當然救了那個城內的無辜平民百姓,惟亦令坐於深宮大殿,坐享其成的皇帝雷霆大怒!

  眼見那古怪女孩已近在數尺,即使連最膽大的小凌也不禁「哇」的一聲驚叫,與其餘孩童連退數步,只有小衛反應較慢,還是呆立原地,茫然看著女孩那張藏在帽下、仍然不知長相的臉。

  為著愛郎的前程,那女孩最後在自慚身世之下,終於自行消失得無影無蹤,決定今生不再見其一面。只是那年輕將軍對她已用情極深,一度為她的不辭而別而壯志消沉。

  仙界的修為!

  他要他屠城!

  「但……,她看來並不怎樣……可怕,你們為什麼這樣害怕啊?」

  「不……!」她並非為自己擔憂!而是為那頭黃毛小狗擔憂!她更即時欲將那頭小狗抱進懷中,以自己身軀為其掩護!但……

  但聽「拍拍拍拍」四聲!那漢子已運掌如刀,閃電在女孩身上連掃四個大穴,似在為其封穴止痛!不消片刻,那女孩額上的汗珠已止,只是,她的人卻已陷入昏沉……

  那女孩甫聞小衛說自己並不怎樣可怕,恍如在大海中找著了一條小舟,平板的語氣宛如有回了些微希望似的,道:「謝謝……你。自我……出世以後,我們一家已住過無數地方,但總是被人說……我們可怕,你……,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說我並不可怕的人……」

  只見不知如何,女孩面前已突然站著一個高逾七尺的壯碩漢子!這漢子看來也只不過四十上下年紀,卻是一臉鬍髭,加上一頭散發隨風飄飛,驟眼看來,竟像一個不屑紅塵、敢於與全天下為敵的魔神!

  若非是神,又如何能令那個本來木無表情的女孩嶄露惶恐表情?

  可惜,即使連這種卑微幸福的日子,也不長久……

  眾孩童似亦和小凌一樣,早知來的是誰,聞言皆紛紛撿起地上一些碎石子,蓄勢待發。

  平凡的青龍鎮,似乎並不能如預期中無風無浪,緣於在半年之前,鎮上終於搬來了一家在鎮民眼中異常古怪的人。

  「你,今生一定會找到你夢中之人,你,一定會實現你平生的最大夢想!而在你還未找到他之前,我,仍會在暗中守護你,指引你……」

  「小衛你還在發什麼呆?快過來這邊啊!」

  「我早對你說過,情是苦!情是債!情是愁!情是空!為情愚癡一生,不如無情!你卻總不好好記著我的話,總不記著『斷情七絕』這句口訣!你總是容易向任何人和物動情!」

  夢?

  只是君無戲言,皇帝既然曾公告天下,絕不許這年輕將軍在有生之年,與任何親人見面,便絕對不能讓她和他相見!他,最後給了她一個兩難的抉擇!

  原來,自夢開始懂事以來,每隔數晚,都會造著同一個夢。

  說話聲中,那漢子已背著女孩徐徐遠去。

  亦即十年之前……

  然而,其時國家有外敵來犯,國情告急,那年輕將軍最後也不得不放下兒女私情,披甲再戰沙場,為保國保民而盡心盡命!

  「那豈非更好了?若你生來便真的背負著一個前生未圓的夢,那更不負當初娘為你所起取的名字——『夢』了。」

  而這個青龍鎮,平素也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發生,極其量,也只是一些鼠竊狗偷夜來做案,惟也絕不會弄出人命。故而,青龍鎮就像一個成婚多年的婦人,平日在家中相夫教子,勢將無風無浪又是一生。

  對於一個仁義為懷的熱血漢子來說,這真是一個平生最大的難關!然而軍令如山,若不遵從皇上意旨,便是叛君叛國,罪可九族連誅!

  然而,這些所謂婚約,對這年輕將軍來說,根本從來都不重要,其實若非他背負著父母為他早定的婚約,也許,他早已和自己心中的人遠走高飛,過的,也許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一生!

  「適才你若不理這頭小畜生,讓它沒趣離去,也許便能救它一命!但,誰叫你要輕撫它?誰叫你對它動了情?只要你一旦動情,便對你修練『斷情七絕』有害無益!我絕不容這世上任何人或物有礙我女兒的修練!故這頭小畜生非死不可!」

  甚至連

  這年輕將軍並沒考慮多久,事實上,他可能亦根本沒有嘗試考慮!他只是依循自己的良心行事,他只是依循一個人該有的人性行事,他亦不想令自己早已消失無蹤的戀人失望,只因她一直對他滿懷希望……

  也許未必……

  「我為什麼要騙你啊?是了!天氣這麼熱,你為什麼還披著這樣長的斗蓬,更整天低著頭,將臉埋在帽下,令人看不見你的臉?我還不知你是什麼樣子,又怎可以和你當朋友啊?」

  女孩看著地上那頭已身首異處的小狗,面上的惶恐,逐漸轉化為目光中的哀傷,她向著那頭無辜的小狗深深一揖,黯然地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同樣也是一個需要友情、親情和世上七情的人!

  小衛聽那女孩身世如此可憐,膽子也再壯了一些,天真地道:「那你一定沒有什麼朋友了?我不怕!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呀!」

  傳說,紅塵中的男男女女,在久遠源初之前,本來是兩位一體,男和女均是在同一體而生,基本上是同一個人。

  這樣過了數月,本已命比紙薄的她,在獄中終於染上風寒,一病不起,藥石無靈,最後更病死在天牢之中!

  然而她一旦選擇進入天牢,便會像他一樣,今生今世也別望能活著離開。她,將會為只能與他在獄中隔壁傳話,而付上一生的代價!

  但……

  美麗的情義。

  「你,竟敢對這頭畜生……」

  是的!他真的是魔!他真的是神!

  只見一條披著連帽斗篷的細小身影,正在緩緩步近。小衛儘管未能看清來人藏在帽下的面目,惟一眼便能看出是個不到十歲的女孩。

  她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無法得入天牢見他一面,最後,她用了一個無奈的辦法。她,就跪在紫禁城外,希望皇帝能格外開恩,恩准她和他再次相見!

  一個可能已是普天之下「出刀」最快的人!

  不,應該說,一家不平凡的怪人……

  「我娘親常教我什麼不要以貌取人,無論你長成什麼樣子,我也會當你的朋友!你快快掀開帽子,讓我看一看你吧!「女孩有點躊躇,惟以不起小衛再三催促,她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揭下自己的帽子!

  二人一經邂逅,非但一見鍾情,日久更情愫漸生,難捨難離,直如一對璧人。可惜的是,那年輕將軍系出名門,更早已指腹為婚,此生注定要娶另一名門小姐為妻。

  「是了!夢兒,適才聽你在昏沉之間,不斷的在叫著什麼風武將軍的名字,你,是否又再造那個夢了?」

  惟是,只要能與自己最愛的人能靠近多一點,只要能與他同囚在天牢,只要能與他日夕互訴心聲,即使真的不能再相見,她亦覺得即使付上一生,亦……

  動人的愛情。

  小衛堅定地點了點頭,答:

  那個喚做「夢」的八歲女孩,便是每隔數晚,造著這樣一個綺麗纏綿的夢。

  而她,更是被一陣風雨聲弄醒的……

  一頭情絕義絕的魔!一個刀快如神的神!

  若非是魔,又如何能向一頭無辜的可愛小狗無故痛下殺手?

  女孩正自惘然出神,倏地,只覺腳下有物蠕動,不期然往下一瞧。

  真正與聶風深具緣份的,原來是另一個她——他一生中的「第二個夢」!

  是她太倔強,不要在人前落淚?還是因為,她本來便是一個異常獨特的人,非但擁有一張如冰雪臉,她的淚,也也像冰一樣,早已在她痛楚的心中凝結,無法流出眼眶?

  「你們,為何以石擲我?」

  只見那女孩的臉,竟是白得出奇,且木無半絲表情,活像一張以雪雕成的臉!

  他,彷彿早已看透這個「夢」的一生,更彷彿有能力守護這個「夢」的一生,惟以其身上散發的無儔霞氣來看,他的修為,絕非江湖中那個能未卜先知的泥造菩薩可比,故他絕沒可能是那個泥造菩薩!

  故世上的男男女女,自開始懂事以後,便一直在尋尋覓覓,尋覓本來屬於白己的她或他。

  「其實,你練斷情七絕,練至這個古怪樣子,根本已沒有任何人會願意成為你的朋友!你今生今世,也休想如你娘為你所取的名字——『夢』一樣,夢想成真!」

  赫聽「嚓」的一聲斷裂之聲!那頭可憐的小狗連叫一聲的機會也沒有!它的頭,已被人狠狠劈了下來!

  然而,她為何會有一張如雪中幽靈般的怪臉?她為何會身負無聲無息的詭奇身法?這女孩到底是誰?

  癡心的盟約。

  這是那個喚作「夢」的女孩的想法。

  非但如此,女孩如今的表情,更像在忍受著極大痛苦,一種超逾其八歲年紀所能承受的痛苦!

  就在那漢子掮著女孩遠去之後,草叢之中,出奇的,竟冉冉步出一條人影。

  然而小凌與眾孩童乍見此情此景,卻一點也不感到詫異,相反更雙目放光,小凌更無比興奮地對小衛道:「嘿!看見了吧?我早說過有精彩的東西給你看!你瞧!無論我們如何向她擲石,她也不損不傷,那女孩用的也不知是什麼妖法!」

  這個為練其父的斷情七絕,而不應有情有夢的可憐女孩,她每夜的夢,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夢?

  他,一直也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在無雙城所遇的第一個夢,但他那會想到,這個夢其實只是他一生中的一個漣漪;儘管刻骨銘心,卻又短暫而飄渺,最後只落得一句有緣無份,春夢成空!

  而這個第二個夢,其實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已注定今生會和他廝守一起,已注定此世會與他相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