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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不是一個人住

  鳳舞看了看小五那張正在沉思的如鬼血臉,不期然又苦苦一笑,道:「小……五,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說我……很傻!是……的,我其實……也知道自己……真的很傻,但,有時候,人就有這點奇怪,愈知道是無法可能實現的傻事,便愈要繼續想下去……」

  任是英雄好漢!任是鐵漢柔腸!一旦床頭金盡,終須壯士無顏!

  鳳舞乍見這盆未開的花,瓜下不由一怔,只因她忽然記起,她曾對小五提及,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個人為她送上一束盛開的花,那她今生便已無憾。

  那股酷熱,是來自她與小五所居小屋的廚內!

  一直在遠遠看著鳳舞為那幾個千金小姐抹鞋的小五,他的心也在掙扎不停!

  「你每天帶回來的藥,有許多都價值不菲,而且這小屋雖然破舊,但總需要付租吧?

  遺憾的是,小五始終不能留下與鳳舞等待這盆鮮花盛開……

  等待著你……

  在廳內等她的,只有兩碟小五所弄的飯菜!與及小五下在飯菜內、肉眼無法可以看見、唯有以,時可看見的無限關懷暖意。

  驀地,就連小五也乎感表人在後望著自己,他突然回頭,剛巧便與鳳舞正在看他的目光遇上……

  鳳舞的目光霎時像飄到老遠,她幽幽的道:

  「我一直都錯看了你!你,原來並非一個勇敢女孩如此簡單!」

  她會活得更好!

  小五默默的看著鳳舞那張迷惘的臉,他忽然感到,他自己如今失去所有過去和記憶,原來也不怎樣可憐,鳳舞這個女孩,其實經他更可憐!

  小五即時已知道了!因為在同一時間,只見肅莊之內有三個女子步出,瞧這群女子每個都錦衣肅服,艷抹濃妝,顯然是那些經常光顧肅莊、嬌生慣養千金小姐們。

  那是一個在手臂之位,有一柄龍形短劍的十六歲少年……

  緣於鳳玉京那無情的巨掌,已重重劈到他的眼前……

  「鳳舞這孩子今生能遇上你。實在是她的運氣!唯一的遺憾,便是她本身已是我們一個非常重要的計劃!所以她的命運早已注定了要……」

  誰知這樣一煎,又煎了整整半個時候,就連藥也「功成出關」了,可是,房內的小五依然未有出來!

  離開鳳箭莊時,亦並非……不名一文!我腰間繡了『鳳』字的那個小布袋內,一直有一些銀兩;而這些銀兩,已足夠倆人數月之用……」

  所以,我為你準備了一件物事,這件物事就在你的房內……

  「你爹年對你……不大好,想必,平素也不會給你太多,你,為何會有這麼多的銀兩?」

  可是,饒是她們諸般侮辱,鳳舞卻依然沒看她們一眼,她只是仍舊木無表情地以手上的那塊粗布,開始為這數名她本來不屑下跪的無知女子抹鞋。

  「鳳舞……姑娘……」小五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但他還是未有將手中扇交回給鳳舞的意思,他還是一面以撥火,一面沉沉的道:「既……然,你但求……心安而暫時……照顧我,我……亦元話可說;不過,我也不能幹睜著眼看著你……被酷熱煎熬,這些簡單的煎藥租活,還是讓我自己來幹吧!」

  小五好奇的問:

  「所以,我小時候……可以說……是在孤獨中……度過;可能因為……過於寂寞,我總幻想有一天,會有一個值得我敬重的英雄……出現,將我帶離……人情如冰般冷的鳳箭莊,重過新生……」

  幻想著她心中的英雄無名,總有一日會前來救她步出寂寞無邊的鳳箭莊!

  只是,鳳舞在這個冰涼的夜,卻一點也不感到冰涼,相反,她反而感到無比酷熱!

  「你——」

  那只因為,神話無名是那樣令人遙不可及,正因遙不可及,所以鳳舞更難以捉摸真正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物;她於是便更能沉溺於對無名的幻想中……

  想到這裡,小五的心中忽地升起一個決定……

  鳳舞終於在自己房內看見了小五留給她的物事!

  自!愧!不!如!

  「哦……?你為何……這樣說?」

  夜,仍然是這個冰涼的夜。

  只是,龍袖雖然毫不計較相幫鳳舞,他倆如今此去往找小五,卻並不一定會完全順利……

  「因為……」龍袖饒有深意的道:

  「嗯。」鳳舞微應一聲,神情無限迷惘的續說下去:「由小……到大,我都……無法討得爹的……歡心;我對他來說,也許……只像他家裡一頭小貓……小狗,可有可無;即使老僕『和媽』把我帶大,但礙於爹的嚴令,在我長至……數歲大時,她也……不敢常來看我……」

  想不到,這種任何人也不想士的下賤粗活,最近村內居然會有人願意再干……

  然而,其實不卑鳳舞令龍袖看走了眼,還有一個人,亦令龍袖估計錯誤……

  「龍……袖?你……為何來到這裡?」乍見龍袖,鳳舞頗覺意外。

  小五萬料不到,在鳳舞那堅強不屈的面孔之後,竟有一顆如此寂寞、如此渴望溫暖的心?他開始明白,何以鳳舞在多年前曾與那個無名有一面之緣後,會對一個她完全、完全不瞭解的武林神話念念不忘?

  「寂……寞?」小五愈聽愈是訝異。

  即使如此,他又力何會送她一盆未開的花?而不是一束她最盼望的盛開的花?

  說來說去,鳳舞的嘴邊還是離不了一個無名!不過,小五這次看來卻並不認同她的說話,他細看眼前鳳舞,只覺她只是較一般女孩不修邊幅而已,瞧真一點,她其實是個令人看得相當舒服的標緻女孩。

  鳳舞!

  不過她卻在他的房內,發現案上有一紙

  某一天……」

  鳳舞聞言;只是又再苦苦一笑,似乎並不大相信小五的話,搖頭道:「小五,謝謝你如此好心,說這句話安慰我。但我實在太有自知之明,像我這樣一個平凡女孩,就連自己的父親也對我漠不關心,又怎會有人對我……那麼好?我猶記得,那日我在玄塘江再遇無名之時,無論我的心如何在跳,如何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是,他始終也沒有朝我……望上一眼,由此可知,我……是多麼平凡……」

  簡直熱得要命!

  可惜,為著一些世人無法諒解的苦衷,我唯有一直故作不知!」

  就在小五迷迷惆惘地步至一棵老樹之前,正想坐到樹下避雨之際,霍地,他突然發現老樹之下,原來早已有一個人在瑟縮避雨。

  不過鳳舞看著他這張既溫暖又恐怖的笑臉,卻沒有半點討厭的意思,她驀然幽幽的道:「小……五,其……實,適才……我會如此看你,只因為……你……的背影,真的……

  鳳舞認得這個聲音!只因為這個聲音的主人曾經幫過她!曾對她子援手的人,她一生都會記得……

  然而,就在鳳舞正一籌莫展、不知如何辦的時候,嘎地,窗外遽然傳來了一個無比倔傲的聲音,道:「呵呵,鳳舞,你平素不是極有分寸的嗎?為何今日走了一個男子,居然會令你看來如此傍徨呀?難道你也對他……?嘿嘿……」

  「小……五……」鳳舞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但,她隨即記起,小五在短箋內曾說過他還有一件物事在她的房內等著她……

  與其如此,倒不如在小五還可決心離開之時,各走他方,但,小五心裡一直很想答謝你……

  「小五……」鳳舞並沒有再想下去,她已經毫不猶疑,閃電便向自己的房裡掠去!

  一直目望前方的鳳舞,乍見這數名千金小姐一面在說著難聽的話,一面擲下一些碎銀子,一張臉競未有絲毫變色,她只是緩緩地、木無表情地撿起那些碎銀子……

  今夜的星光異常燦爛;在如此美的夜空之上,可有一顆星,是鳳舞一直希望能夠捉摸得到的?

  小五!

  往常,小五大都已弄好晚飯,更會在那個狹小得可憐的廳內,靜靜的坐著等她回來一起用飯,但今夜。

  她,決不會撇下他,也不會離棄他!

  「不!鳳舞……姑娘,小五能得到你的信任……將你的事告訴你這個萍水相逢的人,實在……榮幸之至!你……其實也不用灰心,即使那個神話無名只是你的幻想,到鄉來他也許仍對你不瞅不睬,但……」

  小五接著下來所幹的一切,將會令龍袖亦不得不慨歎一句……

  勢難料到;向來自命名門正派的鳳玉京,竟會懂得適才那些如魔如幻的邪門武功!

  只見鳳舞雙唇給煎得乾涸欲裂,一頭本來也算可人的秀髮,亦被熊熊烈火煎得枯乾矢色。

  他留給她的物事,原來竟是……

  這一著倒大出小五意料之外!而就在他正思忖著鳳舞為何要半島自己的,弄至如此污髒之際,倏地,鳳舞竟然又從懷內取出一塊粗布,接著便「噗」的一聲……

  眼見鳳舞身為如此下賤的小工仍似目中無人,其中一個小姐終於再也沉不住氣,竟突然一腿踢到鳳舞臉上,罵道:「嘿!收了銀子便快抹鞋子!我們足下若還有半點砂泥狗糞都要你原銀奉還!」

  因此,目下這等火熱煎熬,也只是小兒科而已!鳳舞相信,只要她一日不放棄小五,她的困難還多著!

  小五仍是半信半疑、皺眉問:

  只是,他並沒有將自己對這個名字的奇異感覺告訴鳳舞,他只是道:「鳳舞姑娘,你說這個神話無名,是一個……你曾經很崇拜的人,那,他到底有何過人之處,會令你仰慕崇拜?」

  「我……」鳳舞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答他,難道要她告訴他,她不怕熱和病,全因為她要補償給他?

  說它涼,只因世態炎涼。

  但聽龍袖復再沉吟下去:

  雨,還是在下個不停。

  鳳舞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坦白說,無名是武林中一個前無古人的不世神話,他當然有許多值得江湖人敬重和崇拜的地方,但,我其實……也不知自己在這些年來,為何會如此崇拜他……」

  但,他為何要擒下小五?

  小五一直在漆黑的山間茫然前行,任由雨點打在身上,也不知自己將要——人歸何處?

  一切都是為了小五,本來寧死也不願向人屈膝的她,亦只好幹上這份即使連乞丐也不願幹的下賤粗活!

  「真的?那,我可否問你一件事?」

  但鳳舞也不以為意,只因經過小五的寢室之時,發覺他寢室的門竟然關上;鳳舞心想,也許小五在弄完晚飯後感到睏倦,才會回房裡睡一會吧?所以她也不欲弄醒他,逕自拿著自己今日配的那服新藥,往廚內為小五煎藥。

  啊……?又是……他?

  小五說到這裡,已沒再看鳳舞,只是別轉臉,異常專注地以扇撥著灶內的火。

  很像一個人……」

  他驚訝於鳳舞居然在看著他的背影失神,不由道:「鳳舞……姑娘,你……」

  雨,突然又再傾盆而下!

  這一夜,當鳳舞帶著無限疲累的身心,回到她與小五那小屋去的時候,她赫然發現了一件奇事!

  鳳舞並沒有在房內發現小五。

  小五,又是——誰?

  可是,當日你與我離開你爹的鳳箭莊時,他並沒給你什麼。」

  譬如,那顆代表一個曠世神話的……星?

  知道的……但,你可也別太……苛待自己……」

  只有一直在遠處暗角窺切的小五心裡,才明白倔強得絕不會向任何人下跪的鳳舞,為何會甘願受這屈辱!

  詎料當推開小五房門的時候,她赫然發現,小五的房內竟然有……

  這條大街,看業是田心村內最繁華的街道,故即使目下正下著傾盆大雨,大街兩旁的店舖仍舊如常營業,行人亦往來如鯽,好不熱鬧!

  那個樹下人不是別人,赫然是他正在想著的

  更因為——生活逼人!

  但,他其實絕不該尾隨鳳舞的!有些事情,他還是不知的好。

  她實在太寂寞了,所以才將自己寂寞的芳心,緊在無名這個不切實際的完美幻想身上!

  鳳舞也不知該說什麼來為自己適才的失神解釋,當場漲紅了臉,在無地自容之下,唯有第一時間走出廚去!

  「嘿,我早知你必會好奇我為何會來到這裡,但,你如今已沒有時間再問這個問題了!」

  「你必須立即去追回那個小五!否則就來不及了!」

  這個沒用的……小五……負累了你!」

  短箋!

  「於……願……已……足!」

  其實,就在小五暗中窺視鳳舞之際,同一時間,在這條大街盡頭的一戶屋頂之上,亦有一個人在暗暗窺視著小五與鳳舞之間的固中情濃。

  花……?

  到底,是什麼原因令一個本來消沉的人變得積極?

  不錯!見這個在屋頂看見全部情況的人正是「龍袖」!他又再次找上鳳舞和小五了!

  然而,小五為何要成全鳳舞這個心願?難道在他與鳳舞相處的短短二十多天內,他已經對鳳舞……?

  「什麼?那……你知道小五去了哪裡?」

  也許,在她過去無數個寂寞的夜晚,只得她自己孤伶一個,瑟縮於自己那無比破爛的小屋,面對的只是四面僅有空洞回音的破壁,與及漫無止境的空虛和孤寂,故今夜小五能夠和她多說幾句話,她封鎖已久的衷情,便如潮向他這個仍不知是誰的人傾訴。

  我已誤你太多,實在不忍再令你百上加斤!且小五自知身中無法可解之奇毒,再與你一起只會累你與小五同沉苦海。

  說它冰,只因人情冰薄。

  鳳玉京說至這裡,忽地暴掌揮出,便向小五的天靈疾劈!

  是的!真的是他負累了她!小五驀然感到,如果,鳳舞沒有他這個沒用的重擔的話,也許……

  就在鳳舞正聚精會神、埋首撥著灶火的時候,倏地,竟然有人從後一把取過她手上的「扇」!

  他的一切不幸因她而起;如果到最後仍無法為他找回他的親人,甚至無法解去他體內穹天之血的毒,那鳳舞已有心理準備……

  她會照顧他一生!

  也放只因為龍袖與鳳舞,本來就是同一類人。

  「你……為何要進……廚內?這裡……很熱呀,你身體不好,還是快……出去吧!

  鳳舞之父——鳳!玉!京!

  落葉紛飛。

  啊……?她……到底要幹些……什麼?

  哦?向來欣賞鳳舞的龍袖為何突然會改變初衷?難道是他此刻目睹鳳舞如此向人跪下抹鞋,令他也遽然為她感到失望?

  「哦?還未至真正的就寢時分,小五為何睡了那樣久?難道……他根本不在其寢室內?」

  ——龍袖?

  可是她依舊毫無怨割她一面抹著自己臉上如雨下的汗珠,一面仍無限耐心地,執扇撥著灶內的火,以防水會煎干,瞧她神情之專注,簡直就像在為自己真正的親人煎藥一樣……

  本來他亦不以為意,誰知定神一看之下:他不由面色大變!只因為……

  一件怎樣的物事?

  就在這刻,小五終於明白,在鳳舞可憐的身世背後,原來一直隱藏著一個匪夷所思的可怕計劃!

  便往自己的臉上拍去!

  鳳舞心感不妙,連忙打開短箋一看,一顆芳心當場向下直沉!只見短箋之內,小五如此寫著:「鳳舞姑娘:你為小五所幹一切,小五已然知曉。

  「鳳舞姑娘,不要緊。」小五聞言只是溫柔一笑;其實,他的笑容本來相當溫暖,可惜在那層恐怖的血膜之下,無論多溫暖的笑容,也令人變得非常恐怖。

  由於小五面上團團圍著布條,因此途人只覺他怪,卻並未注意他那張駭人血臉。

  那三數宮家小姐見鳳舞雖然跪下待人僱用,眉目之間未有半絲感到自己下賤的怯懾神色,相反目望前方,似並未把她們看在眼內,不禁更想作弄她,其中一個又道:「啼!這女孩淪為下賤的抹鞋小工,敢情是她前輩子所種的孽吧?其實她也怨不得誰啊!」

  天啊!他終於也知道誰要擒他了!赫見他身後的那個人是……

  小五既如此說,遽地,那個鳳舞竟突然「蓬」的一聲如一團輕煙迸散!赫聽漆黑的四擊又傳來一陣似遠還近的神秘聲音,嘿嘿的道:「好!想不到你僅與她相處了一段短短的時日,便已如此瞭解她!竟連我適才以『冥氣』所化的幻象亦給你看破!看業為了擒下你,我亦不得不真正出手了!」

  而那個突然在她身後出現的人赫然是……

  但這樣一來,廚內那令人難的酷熱,卻連她也開始煎干了!

  然而未開的花,也並非不好呀!一日含巷未開,便始終仍有希望……

  面對鳳舞這個問題,龍袖只是但笑不語!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一而再的幫她?甚至那個小五可能會成為他與鳳舞之間的「障礙」,他仍毫不計較,助她一再找回他……

  而鳳舞終於開始懷疑:

  「你原來並不是!」

  雖然巨買富戶、千金小姐們偶一興致大發,可能會給抹鞋的小工可觀的酬勞,但由於為他們抹鞋,便須跪下侍候,且畢竟各人鞋下極髒,甚至富小姐們送上一雙沾滿狗糞的鞋子,亦必須為他們抹個一乾二淨,故即命名是村內最窮的人家,也寧願行乞過活,亦不願當這種受富人驅使的抹鞋小工。

  他為何要到這個如同火灶的廚房?

  她每天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夜還是為小五帶回昂貴無比的藥,天天如是,即命名是滂沱大雨的淒厲雨天,她仍然外出如故!

  她今夜帶來的那藥,不但非常昂貴,而且更需聚精會神,火慢一分不可,但若煎火太猛,又怕水易煎干,所以鳳舞唯有一直留在廚內,寸步不離!

  說著,這三數小姐們居然齊齊將腿踏到鳳舞面前,一副趾高氣揚之態!

  那全因為——他!

  哦?原來鳳舞的猶心願只是如此卑微、簡單?

  只可惜,如今還是春寒冬暮,他縱然不借冒著自己那張血臉會被人看見後取笑,甚或追打之險,而走遍田心村每個山野角落,但最後還是找不到半株開放的花,極其量,也僅能找得這株剛剛含苞未放的花。

  而且還是一盆……

  「我……到底像什麼人?」

  「有……一個人,能夠送我一束……盛開的……花,我……今生便……」

  小五一直暗暗尾隨鳳舞,來至田心村一條大街之上。

  「不……!小五,請人別要再說那樣的話!我從不注重自己的外表容貌,對我鳳舞來說,最重要的都只是求心安理得。是我將你害成這個樣子的,即命名我用盡所有積蓄,你也不用為我感到於心難安!」

  鳳舞無限詫異的問:

  「當然知道!你立即——」

  「嘻嘻!是呀!每個人前世所修的福各自不同,就像我們,今生能生在大富之家,而且個個貌比西施,前生一定是大好人了!你們瞧!像這個女孩那麼淪落,且看她那張髒臉即使在清洗之後,也不會好到哪裡,她呀,前生可能是個壞透了的女人,所以今世老天爺才會如此嚴懲她……」

  這夜以後,鳳舞與小五便開熟絡起來。

  「好……傢伙!」龍袖看著此際正忍辱為人抹鞋的鳳舞,不禁由心底吐出一句話,自言自語的沉吟道:「鳳舞,我龍袖本以為你只是一個勇敢的女孩而已,誰知……」

  夜已漸深,但鳳舞卻還耽在狹小無比的廚內,努力為小五煎藥。

  正因她是一個極度可怕的計劃,所以,已被捲進這個計劃裡的小五,不得不……

  小五開始感到奇怪;本來,鳳舞平素說要外出為他尋訪身世,他亦沒多懷疑,只是,為何在趕狗也不願出門的大雨天,她仍要堅持出外?

  可惜,鳳舞雖然亦有注意小五的轉變,卻未有想過他突然轉變的原因!

  然而,既然她不屑下跪,如今為何又要如此勉強自己?

  這群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乍見滿臉污髒的鳳舞正手拿粗布,跪於肅莊門前,似乎已知道所為何事,眾人面上不禁暗暗流露絲絲厭惡之色,可是卻又要在友輩當中,將自己扮作既富同情心且又高貴的淑女,眾人遂不約而同,故作無限同情的道:「啊……?真……可憐!這個……小妹子……好像和我們年紀相約,為何已淪落至……

  這數個女孩說著,已紛紛從袖裡取出一些碎銀子重重擲到地上,擲得鏗鏘有聲,彷彿要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她們剛剛幹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鳳舞即時低頭將自己的視線移開,但已經太遲了,小五已知道她適才在看他……

  鳳舞聽罷又是苦澀一笑,似乎認為小五所說的,對她只是癡想,她驀然如夢囈般喃喃道:「也許……是吧!不過,如果……世上真的有一個人……能如此關心……我,或是……

  啊……?他……到底想將小五怎樣?他要殺小五?

  天……!鳳舞……居然已和龍袖追上他了?

  只見小五真的已坐到距鳳舞身畔不遠的湖邊,他,也靜靜的看著那滿天目迷五色的星光。

  「不……!請你……放心!!我一直量力而為!我,從來也沒勉強或苛待自己……」

  什麼?原來小五不讓那個鳳舞接近,是因為他看出她並非鳳舞?那,眼前這個高興得淚流披面的鳳舞到底是誰?

  緣於,觀舞毫不知道,她自身

  何況一個本就無依元靠、還帶著小五這個沉重負累的鳳舞!

  鳳舞說著已撲至小五跟前,誰知就在她正要一挽小五的手剎那:小五竟然避開!

  原來,在田心村有種粗活,是在些巨買宮戶、或是千金小姐們經常出現的地方,為嬌主慣養的他們抹掉鞋宜的砂塵及泥濘。

  有人,絕不容許他——抽身而退!

  「那是我多年來省吃儉用的積蓄!」鳳舞想也不想便答:「我爹雖然不大理會我,但每月總會吩咐管錢的給我一些零錢,許多時我都不花,將那些零錢存下來;你瞧我這身襤褸衣衫便該猜到,我連新衣也不願花錢去買,所以你說,我這些年來存下多少銀兩了……」

  也許,全因為這個消沉的人,突然找到了令他不再消沉的原因——一些他很欣賞的人或物……

  可惜,他最後還是知道了……

  而小五,可能例是在知道鳳舞這個卑微的心願以後,決定成全——她!

  而事實上,她亦早已視小五為親人了。

  小!

  其實是一個計劃!

  今夜小五並沒有坐在廳內籌她。

  當上如此下賤的一抹鞋小工?」

  小五看著她,道:

  霎時間,鳳舞看著這盆未開的花,一顆芳心竟有絲絲感動,只是她對小五的擔心,顯然蓋過她心中的感動!她極為擔心,小五這一走,不知還可到哪兒去?

  「好美麗的星光……」小五不由低喚一聲,鳳舞回地了看他,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靨腆的道:「小……五,對不……起,適才…我在廚內……看著你,確實……有點唐突……」

  「只知道,自從我從前曾在市集見過他一面之後,便對他……念念不忘!也許……

  龍袖卻好整以暇的答:

  一念及此,鳳舞圩是端著那碗劊剛煎好的藥,朝小五的房門步去,她想看看小五是否就在房內。

  他今次離開鳳舞的目的已十分明顯,只因他實在不忍看見鳳舞再為他而受苦,只是,他又為何在臨別之時,留她一盆未開的花?是否因為,他真的已對鳳舞日久生……?

  究竟,在鳳舞飄零的身世背後,隱藏著什麼驚人計劃,鳳舞她,到底是誰?

  她隨即回首一瞥窗外,只見窗外正有一個異常高大的男孩傲然卓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快意老祖的第一首徒——龍袖!

  縱然夜寒懾人,但夜色卻又溫柔如水,故鳳舞也不由坐在小屋外的河邊,默默看著滿天的星光出神。

  「小……五,你干……什麼?為何……你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不過,鳳舞這番說話,總算令小五暫時相信了;只是他看著鳳舞那污髒不堪的襤褸衣衫,臉上不禁又泛起無限憐惜,道:「鳳舞……姑娘,毀然那些錢是你多年來省吃儉穿的積蓄,你如今以它來為我買藥治病,試問我又如何能夠……心安?」

  「一個……我曾經……很崇拜的……人,那個……武林神話……」

  小五看著鳳舞的滿臉汗珠,看著她那張怔忡的臉,不期然目露無限憐借,他歎道:「鳳舞姑娘,你……對我……好,與及你想早日治好我體內奇毒的……心,我是……

  啊……!小五不是正在他自己的房裡嗎?

  「很奇怪我會來擒你吧?其實,我女兒鳳舞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好女兒!

  「我也想不到,你身為快意老祖第一大弟子,你師既然對我恨之入骨,你,為何仍——一再幫我?」

  只因他實在很想知道,鳳舞每日出外,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災在是一個擁有熱腸的——好男人……

  「我倆已居於此屋整整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你,是如何負擔這小屋的租金,與及——藥金?」

  別要給熱病了……」

  哦?原來適才的鳳舞,只是如今這個神秘聲音以「冥氣」所化的幻象?那……到底什麼是……冥氣?這個稱號似乎甚來邪門,難道來擒小五的會是一個邪派高手?

  只是今夜,似乎有一個人,並不想她一個人獨自面對困難……

  她真的只是出外為他尋訪身世如此簡單?小五不以為然!

  終於在一個淒厲的雨天,在鳳舞又如常風雨不改地出外之後,小五也不再顧慮自己那張如鬼血臉會被人看見,他,決定暗暗尾隨鳳舞!

  他忽然發覺,鳳舞在這半個多月以來,為了賺錢給他買最好的藥,日間除要受盡別人的輕蔑鄙視,夜裡回到那小屋還要對他強顏歡笑,更要編織謊話令他過得心安理得,這半個多月以來,實在太難為她了……

  鳳舞聞言即時道:

  「鳳舞姑娘、那個無名由始至終未有你一眼,也許只是他早已心有所屬,或是他根本不懂得欣賞你而已,但,世上一定還有人懂得欣賞你的……」

  「是……我……負累……了……你!鳳舞……姑娘,原來……真的……是……我……

  彷彿,為了這個他開始逐漸瞭解及同情的鳳舞,他,要將她這個卑微簡單的心願,好好記在心裡……

  我崇拜他,只因……為……寂寞!」

  鳳舞可能也開始感到,自己今夜對小五說了許多自己平素沒有機會、也許亦沒人願聽的心裡話,不用然面上一紅,略帶歉意的道:「對……不起,小……五,我……忽然對你……說了這番與你毫不相干……的話,悶壞……了……你,真是……很對不……起……」

  鳳舞平素縱然不修邊幅,但以她那一般女孩所沒有的性格,她是一個認識愈久,愈會令人喜歡她的女孩,故就在他還未泥足深陷之前,抽身而退吧!這樣不僅對他自己有好處,也是為了鳳舞設想……

  小五連忙道:

  小五但見鳳舞在一爿專賣胭脂水粉的肅壯門前停下,他正奇怪向來不愛裝扮的鳳舞,為何會停在肅壯門前,就在此時,鳳舞竟突然抓起地上兩團濕濡濡的爛泥……

  一紙寫給她的短箋!

  這個人正是龍袖一直也認為平凡不過的

  那盆未開的花,正是他最後能送她的一點心意……

  她的爹鳳玉京,根本連她的死活也不關心,更遑論每月會給她一些零錢!他根本就將鳳舞視作一頭鳳家的小貓小狗,任她自己在鳳箭壯內——自生自滅!

  就連向來笑得悠然的龍袖此刻亦不由一愣,做笑著道:「好!真想不到你不但勇,而且身手竟然也這樣好!」

  鳳舞一怔,連隨追問:

  鳳舞從後看著他專心煎藥的背影,看著這個寧願自己受那火熱煎熬之苦,也不想她受苦的男人,彷彿看得癡了……

  鳳舞雖如是說,惟小五卻未有半分離開廚內的意思,他更開始以那柄扇,一面撥動灶內的火,一面道:「鳳舞姑娘,既然你也懂得說,熬在這廚內會熱病,那,為何人給火灶折磨得汗如雨下,你又不怕給熱病了?」

  鳳玉京話到唇邊,始終還是沒有將那個在他口中極為重要的計劃說出,他只是又無限伶惜的對小五道:「對不起,你與這一切本來無關,但既然你牽涉人此事之中,我,亦絕不能讓你就這樣全身離去;我,己決定利用你來……」

  對極了!龍袖所言半點非虛!一個真正勇敢的人,本就正如七刻的鳳舞,根本就不在乎旁人如何恥笑她當下賤的抹鞋小工,她只於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嗯!不過看她那張又髒又醜的臉,著實也太可憐,好吧!就讓我們幾個大小姐大發慈悲,讓她為們抹她十世也沒資格穿的貴鞋子,給她賺多幾個錢買些胭脂水粉扮美一點,好待她日後能找個像樣點的歸宿,不用再如此淪落下賤吧!」

  小五似乎不大相信,他道:

  又是小五!

  小五聞言,不禁若有所思……

  「無名!」

  「小……五?」鳳舞乍見小五,當場乍驚乍喜,霎時淚眼連連地撲上前道:「小……五!再找到你……實在太好了!請你不要……走!」

  但聽在小五身後的鳳玉京徐徐的道:

  只是一個能有人為她送上一束盛開鮮花的卑微心願……

  小五歎道:

  這個計劃不但令鳳玉京縱有滿腔慈父之情,亦不能向自己的親生骨肉鳳舞表露半絲半分!如今還要利用小五這個無意中捲進此計劃的無辜者!

  五!

  冰涼的夜。

  不!就在這個神秘聲音說話之間,小五己隨即知道此人是誰了!只因為他的話聲乍出,他的人已不知於何時出現在小五身後,小五不由回頭一看,詎料一看之下……

  鳳舞乍見小五突然在自己身後出現,更一把拿過她手中的扇,當下不由一怔,訥訥的問:「小……五,是……你?」

  乍聞無名二字,小五恍如白紙的腦海之中頓時泛起一絲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漣漪,彷彿這個名字,他在自己未失去記憶之前,曾聽人說過無數次。

  「小五深信,像你這樣好心腸的女孩,總有一日,會遇上一個真對你好的人!」

  但世情就是如此!小五實在太明白自己那張如鬼血臉,根本便沒有人可以忍受得來,更休況鳳舞的心一直仍在想著那個遙可及、強得近乎虛無飄渺的無名?

  龍袖傲然一笑,答:

  「可惜,這半個……月來,我在為你尋找身世之餘,也曾嘗試打聽他的下落,卻始終未有他的消息……」

  「只因為,一個真正勇敢的人,根本就不會介意世人如何看自己,只在乎自己所幹的事,是否對得住自己的——」

  可是,小五並不自知,即命名他此刻想抽身而退,但其實自他遇上鳳舞那刻開始,他,已經無意中墮進了一個極度可怕的計劃內,他已經成為這計劃的一部份!所以……

  「你其實是一個勇敢得近乎『可怕』的女孩!」

  未開的花!

  「良心!」

  「真正的鳳舞,人縱然有淚,也只會將淚流回心中,她,絕不會如此輕易落淚!」

  「還是認命吧!」

  「因為,你根本便非鳳舞!」

  是鳳舞……

  鳳舞不但要每天買最貴最好的藥給小五服用,更要獨力支付她和小五所住陋居的租金,只因小五有病在身,根本無法幹活來分擔她的重擔,而這沉重的負擔簡直壓得透不過氣,即使她每日在市集內幹盡最粗重的粗活,亦根本無法可支付得來,最後,她唯有用此最後一著……

  「隨我來!」龍袖說著已然展身,直向東面掠去,鳳舞亦即時緊其後,以其身法,居然能後發先至,緊貼龍袖!

  在肅莊門前跪下!

  原來他說早已察覺了這個嚴重問題?鳳舞驟聽之下當場一呆!幸而,對於這個問題,鳳舞似乎早有準備,她想了一想,隨即答道:「不,小五!關於……這個問題,你其實不用……過於操心!坦白說,當日我與你……

  他倆都是那類凡事要對得起自己的心的人……

  是嗎?鳳舞一身的襤褸衣衫,真的只因為她不願花錢添置新衣?抑或,她如今所說的,全是令小五安心的假話?

  鳳舞也道: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為了他,甚至犧牲了她最重視的尊嚴,不惜跪下為那些只懂鎮日扮的無知小姐們抹鞋,他好應也為她幹點事……

  鳳舞勢難料到,小五原來……已知道她為他所幹的事?豈非,他亦已看見了她為著那丁點兒的碎銀子,而甘願幹盡下賤粗活的真相?

  嘎地,鳳舞身旁響起了一陣「悉咦」之聲,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如果小五不是身中奇毒,生死未卜,也許他亦會對她……

  而一直總愛將自己困在屋內、不想見人的小五,人亦逐漸不如往昔消沉;許多時候,鳳舞夜來回到小屋,甚至發現他已把飯菜弄好,更在靜靜的等她回來一起用飯。

  只不知,小五到底為鳳舞留下了……

  可惜,即使小五如今可以知道此計劃亦屬徒然!恐怕他已沒有機會告訴鳳舞了!

  竟是一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