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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7

阿衡回到家——或者說是言希的家的時候,不知不覺笑了出來。

白樓前的空地,靠著榕樹的四周,木色的籬笆,圍了一個小花圃。

冬日,草木早枯,看不出種的什麼。花圃中,隨意扔著一個小鏟子,和一個水桶,許久,未有人打理的樣子。

但遠觀,卻有些,說不出的趣致。

阿衡揶揄他——你準備做農夫了嗎。

言希一本正經——女兒,不如,我們一起種……排骨吧^_^阿衡= =,低頭,看看那枯暗的草跡,開口——是野草,言希你一定是圍了之後就荒廢了。

言希無所謂,耍賴——反正,你回來了,看著種吧。

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滷肉飯和小灰飛速從屋裡撲出,留著哈喇子綠著眼睛看言希。

阿衡不忍卒睹——你到底餓了它們多長時間。

言希從口袋中掏出罐頭肉和一大塊麵包,扔給它們,撇嘴——你是不知道,它們食量多大。

阿衡溫和道——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因為,它們,是我喂大的。

滷肉飯看到阿衡,滴溜著小眼睛,不吃麵包,繞著她飛,打量半天,尖聲叫道——阿衡,阿衡!

像個炸彈,直接衝進阿衡懷中,興奮極了的模樣,小腦袋上的羽毛都豎了起來。

小灰卻呆,只顧著舔食肉罐頭。

言希訕訕,踢了胖了好幾圈的小狗一腳,小灰沒反應,尾巴翹到半空中,吃得歡愉。

阿衡用手輕輕安撫滷肉飯,眼望著小灰,微笑了——可見,它是不記得我了。

言希乾咳,拍小灰腦袋,瞪了眼睛——白疼你了。你娘回來,丫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阿衡笑瞇瞇——沒事兒,沒事兒。主要,我走的時候,它還小,不記人。

小灰迷茫擺腦袋,頸上繫著一個朱紅色的蝴蝶鈴鐺,叮叮鈴鈴,清脆作響。

阿衡蹲身,鈴鐺上,刻著兩個字,雖然清秀,但卻不是言希的篆跡。

莫失莫忘。

四個字,留款,楚雲。

阿衡指滯了滯,面上沒有大表情,微笑,起身。

言希尷尬,楚雲,你知道吧。就是……阿衡接下句——身高一米六三,體重四十五千克,兩千零二年進入首都電視台,從幕後做起,一次意外機會試鏡,被高層看重,提拔,做了晚間新聞的主播,因清新自然的主持風格和美貌,受到追捧,一直走紅至今。喜歡小動物,偏愛蝴蝶,熱衷公益活動,公開表示理想型是向日葵一般的男人。

完畢。

言希抽搐——你怎麼比我知道得還清楚。

阿衡笑得雲淡風輕——總要知道,她是否善良,是否漂亮……而你……又是否,配不配得上她。

滷肉飯棲在阿衡指背,小翅膀撲稜著,偷笑。

言希腦子一熱,不服氣了——我配她,綽綽有餘!

阿衡斜眼——人呢。

言希呃,分了。

不過,我們和平分手。

他不自在,強調和平二字。

阿衡哦,她甩了你啊。

她其實,更想知道,他們有沒有一起抱著小灰看夕陽,有沒有用同一隻耳機聽過相同的歌,有沒有忽然之間毫無理由擁抱,而他有沒有用半隻鉛筆畫出她的眉眼,有沒有擠了白牙膏在嘴上扮老爺爺給她看,有沒有忽然之間,看著她,就笑了。

可是,似乎沒有立場,問得太過清楚。

言希環抱雙臂,抵在後腦勺,望天,大眼睛看著軟綿綿的雲朵,裝作沒聽見。

半晌,看著阿衡,可憐巴巴,說——女兒,我餓了。

他想說,醫院的飯真不是人吃的啊連塊排骨都沒有我陪著你吃了三天啊三天。

阿衡低頭,逗弄滷肉飯——他真煩,是不是。

一直很煩,是不是。

可是,終究應了他的要求,做了滿滿一桌……紅燒排骨清燉排骨冬瓜排骨粉蒸排骨。

看他像個小孩子,腮幫子鼓鼓的,又不自覺笑瞇了眼,使勁扒米飯。

背上的傷剛結痂,纏了白色的繃帶,從肋骨到左胸下方,換藥時,並不方便,稍不留神,撕裂了傷口,會疼半天。

言希說——阿衡,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

阿衡臉紅,心中大怒,把抱枕砸到他身上。

他只道她從人世走了一遭,回了家,卻喜怒無常起來。

又怎麼清楚,阿衡只是難過,自己在他眼中,即使是女子,又總是可以忽略性別的樣子。

或者,阿衡可以是女人,可以是男人,無論是男是女,只要是阿衡,便足夠了。

言希不知所措,阿衡買了一箱子的巧克力牛奶,黑著臉換話題,問他冰箱到底多久沒有清理過。

言希委屈,我又不會做飯。

阿衡怔怔看他,忽而,笑了,喟歎——你啊你。

那個人,只道阿衡回來,萬事皆可懈怠,這世界,便是再美好不過了。

可是,真願天可憐見,快些讓這少年長大。

那笑顏,寵溺的模樣,是定格在二零零三里的,不知世事無常,不知一日變老,所幸只筆,由我記錄。

思莞思爾奉母命,來看阿衡,順道含蓄問她,你什麼時候回家。

剛巧,已過初八,晚上,電台排了班,言希不在家。

阿衡笑。哦,這裡原來是別人家。

定定看著他們,歎氣——何必,我會去只會給……她添堵,再過些日子,就回校了,言家……也是呆不長的,不必擔心別人閒話。

思爾嘲弄,你倒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阿衡淡笑——很公平,不是?溫家的人在言家,言家自然也有人在……她話未完,思爾氣急敗壞,摔門走出。

思莞瞇眼——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阿衡說——溫思爾兩年前對我說她姓言,不然,我怎麼會知道。

思莞思揣,想起什麼,低低問她——你那時生病,輾轉一月有餘,是為了這樁事,而不是言希離國?

阿衡微笑,說——言希真的是一個很懂事很懂事的孩子。

思莞不安——怎麼說。

阿衡坐在沙發上,滷肉飯又粘了過來,她親暱地攏了攏它的翅膀,輕輕開口——為了替自己的妹妹報恩,待別人家的妹妹這樣好。

思莞頹然——你生病時我問你心結在哪,你從不肯開口的。何苦等到兩年後,這樣遲,才肯說!

阿衡像是沒聽到他的話,陷入深切的回憶,兀自溫柔開口——他見不得你欺負我,只想著如果不是他的妹妹,我們兄妹本不該如此;更見不得思爾對我不友善任性的樣子,好像由他彌補了我的委屈,我便能恢復了溫家小姐該有的樣子,比如,如思爾一般,驕傲恣意。

你知道吧,言希是個如此分明的人,從不肯欠人分毫的。

而我,不巧,在他眼中,便是那個虧欠了的人。

她說,思莞,你猜,如果沒有這份虧欠,他從開始時,又能注意我幾分。

阿衡望著白色的牆壁,上面鮮艷奪目的一幀幀照片,竟也漸漸有些褪色了。

當年,她第一次看到時,還那樣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來。如果是思念,那這思念,甚至包括著隱約著連她都不想承認的恨意。

她說,我多想皆大歡喜,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過。

思莞悵惘,歎氣——言伯母懷著言希的時候,言伯父有了外遇,爾爾她,是言伯父的私生女,她媽媽,生下她,便去世了。當時,言希的父母鬧離婚鬧得很厲害,言爺爺不忍心親生骨肉流落在外,便央求了爺爺收留,當時,媽媽她正好產下你不久,爺爺為了報答言爺爺,橫下心,瞞著爸爸媽媽,把你送到了奶奶的故鄉烏鎮。

阿衡問他——爺爺報答言爺爺什麼,我父親母親同奶奶是什麼關係。

思莞避重就輕——你養母是奶奶舊時好友的女兒,至於報答什麼,我……並不十分清楚。

阿衡指落沙發,輕拊,微笑——思莞,我走到現在,不會再計較什麼。便是自欺欺人,也只是在言希身邊,再多呆些日子罷了,媽媽不清楚,可我清楚,言希他也清楚。

他與她重逢,呵護她寵她,常常像對嬰孩,半夜驚醒,只穿著睡衣,便急步走到她的房間,看清楚她還在的時候,才稍稍放心。

闔了門,卻在門外,悶聲哭泣。

一門之隔,她閉著眼,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抽痛,卻,無可奈何。

撫平心緒,她方對思莞敘述——爸爸的事,你們要怪,便怪我吧,他確實是我害死的。

思莞滿目隱痛——那是我和媽媽是故意……可,你又能懂多少。

阿衡不說話,想從他眼中看出端倪。

思莞卻撫了她的發,勉強笑道——女孩兒長大了,心總是偏得厲害。所幸有血緣,我還是你哥哥。

所幸,不是敵人。

夜間,DJ YAN做節目,輕聲嘀咕了一聲,要是現在有一碗紅燜排骨飯就好了。

聽眾打電話開玩笑,說要給他送過去。

DJ YAN知情識趣,含笑,說多謝多謝,只是我有些挑食,五味中有三味不喜,不用麻煩。

不喜甜食,不愛苦味,不能嘗酸,能吃的也就只剩辣和鹹了。

阿衡知道他晚上沒有好好吃飯,聽著話語哀怨落寞,心中好笑,到廚房做了排骨飯,用飯盒盛好,又想起言希穿得單薄,夜晚寒氣重,拿了個厚外套,坐公交,一併帶到了電台。

電台門口,有記者,話筒和攝影機圍了個水洩不通。

阿衡繞道,卻隱約看到,包圍的人群中,那個眉眼明媚的人。

噢,是楚雲。

楚雲也朝電台走,旁邊的記者追著趕著問,是不是探DJ YAN的班。

阿衡被擠到了一旁,飯盒歪歪扭扭,險些擠掉。

楚雲帶著官方微笑,說我和DJ YAN只是朋友,你們不要多想。

其中一個記者眼尖,看到楚雲手中拿著一個飯盒,驚道——難道,是給DJ YAN送飯來的。

楚雲拉下臉,說不是。

轉身,走得很快,高跟鞋搖曳生姿。

阿衡呆呆看手中的飯盒,喉中梗著說不出的東西。

歎息,坐在了電台門口,寒風中,一口一口,把飯和排骨吃完。

吃到最後,飯和肉都涼了,夾在胃中,很不舒服。

看表,時針已經快指十二點。

言希的節目,也快結束了。

阿衡把飯盒放下,拿著外套,上了三樓演播室。

工作人員問她有什麼事。

她說,要找言希。

工作人員問她和言希是什麼關係。

阿衡滯了滯,笑,說我是他妹妹,天冷,給他帶件衣服來。

雙手鋪開了外套,是言希常穿的那件。

工作人員放行。

阿衡走進去的時候,卻意外,沒有見到楚雲。

而她的言先生,坐在玻璃窗內,霧濛濛的,帶著耳麥,藍色毛衣,懶懶散散的模樣。

忽而,有些像了,在家中,方睡醒的迷糊樣子。

阿衡抱著衣服,是呵呵笑了的。

他抬眼,看到了阿衡,怔了怔,也笑了起來,口中勸解著電話中另一畔的迷途羔羊些什麼,卻是抬了手,向她手舞足蹈揮動了的。

阿衡吸鼻子,捂眼。

好丟臉= =。

走了過去,隔著玻璃,冷熱相遇,霧煞煞的,言希的面孔看得並不明晰。

她低頭,言希的口張張合合,說著什麼不溫和卻依舊柔軟的詞語,早已沒了少年時的鼻音,清亮帶著磁性,很是好聽。

果然,和從收音機中聽到的,並不相同。

她伸手,柔軟的指貼在了玻璃上,窗上的霧氣化開,在她指間的暖中。

言希看她,寵溺了眉眼,伸出手,從下向上,五根指,一根一根同她重合,緊緊深深貼合。

他趁著空隙,輕輕,開了口——等我,寶寶。

一字一字,無聲。

另一旁導播室也在一直等待的楚雲站在那裡,看得分明。

她笑,問一旁的office lady——姐姐,你見言希這樣溫柔過嗎。

她指著那兩個,溫柔得捉摸著,用這樣的方式安謐擁有彼此的影,堪堪,流下了眼淚——姐姐,不要同言希說,我來過了。

或者,為什麼這麼不平等,她來的時候,他毫無知覺。

原來,你的阿衡,已經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