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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6

他說,溫思莞,我再也不會相信你。

小的時候,常常會說,溫思莞,你不要跟著我了,你怎麼這麼煩,你討厭昂,一直一直跟著。

因為成績差被爺爺打屁股了,也會扯著嗓子哭,溫思莞,你別總是得小紅花,你再得小紅花我就不跟你玩了。

思莞淚汪汪地看著他,為什麼啊,哥哥。

為什麼啊,哥哥。

每一次,都問,為什麼。

言小少會很認真很認真地想,想不通了,把手中的牛奶袋子遞給那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不許昂,再得小紅花,揍你!給你喝牛奶,不許哭!!

他從不說,溫思莞,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有關信任,有關承諾。

長大後的言希,對長大後的溫思莞說,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他看到阿衡側身蜷縮在床上,死死攥著被子,背上一片粘稠散發腥味的紅。

揮拳,狠狠打向了溫思莞,投擲了所有骨髓中的暴力,不留餘地。

那個蒼老的能看到皺紋的女人,目光悲傷,看著他。

他說,我終於知道了言希兩個字的弱小。

多麼可笑的言希。

抱起阿衡,那個姑娘,像個新生的小孩子,乖乖蜷縮在他懷中,不喊疼,不會哭,除了蒼白,只剩下解脫了。

她笑,發著燒,腦中一片混沌——言希,我們言希,長得真好看。為什麼不笑。

言希紅著眼睛,微笑,顫聲哄她——噓,不要說話了,寶寶。

他用毯子裹起那一塊血跡痕痕的背,抱著她,一路奔跑。

車輛,天橋,行走,寒風,寂寥,巷里巷外。

像是捧了一個盛了月的水碗,呵護著,跌跌撞撞,不敢失手。

珍寶呵珍寶。

言希忽而想起大學中男生聚會時的戲言——女子美貌極盛,楚楚可憐起來才摧人肝腸。

全他媽的屁話。

腦中成了一團漿糊,誰還有閒心理她美還是不美。

事後,孫鵬常常取笑他——美人兒,法拉利養在家裡,關鍵時候還是不如兩條腿。

他是咬了牙的——孫鵬,我但願你從不曾遭遇這種喪失!

孫鵬笑得白晃晃的齒——言希,我同你最大的差別,就是在乎一個人的時候,天知地知,我知,他人不知。

到了醫院,值班的醫生給阿衡打了退燒針,然後說傷口需要清洗,要言希先出去。

言希欲言又止。

醫生看到阿衡的傷口,明知是人為,下手太重,大抵家暴。不明真相,對言希板著臉——人都成這樣了,有什麼話,說,不要耽誤時間。

他笑了,對著醫生鞠躬——麻煩您輕一些。她疼了,向來不肯吭聲。

遠遠看了病床上熟睡的阿衡一眼,轉身,合門。

坐在醫院的長廊上,大年初一,一片寂寥。

手機上有幾條簡訊,同學群發的短信,新年快樂,最近可好。

言希一一回復了,抬指,才發現自己掌心沾著阿衡的血,愣神,握住手機,走到洗手間。

水龍頭,打開,嘩嘩,沖洗,淡掉。

暗紅流過,他看著,洗不掉的腥味。

一遍遍,一遍遍。

言希面無表情,洗手液,揉搓,泡沫,沖掉。繼續,洗手液,泡沫,沖掉。

手心變得很紅,像一塊胎記。

忽而,摸到洗手池畔的手機,狠狠地,摔向暗壁,扯了黑髮,痛哭出來。

皺縮了面孔,是無法天真無法高傲下去的言希,只能強大了。

有時,是恨著阿衡的,莫名其妙地,想恨。總是希望人人都愛她,那麼言希也許就不會這麼患得患失了,可是,如果她有很多人很多人愛護著,那麼,言希又算什麼呢。

走回了那個白色的房間,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這個姑娘,睡得多安詳。

他說,命運把你給了我。

或許,將來,你會有另一種選擇,但是,現在,別無選擇。

阿衡退燒時,窗外陽光正好。

冬天,太陽顯得彌足珍貴。

瞇了眼,站在窗簾旁的那個黑髮少年俊秀挺拔,左右行走,顯得有些煩躁。

他拿著手機,深吸一口氣,試圖向電話另一方說些什麼。

「阿姨,我不會送阿衡回溫家的,這沒有討論的必要。是的,原因,您還問我要原因,看看她背後的傷口!沒有一個母親會對自己的女兒這麼狠心。好,你只是情緒失控,你無法面對她,是,她的確姓溫……」

忽而,那個少年加大了音量,表情變得十分憤怒,近乎吼了出來——你說她姓溫,可是她除了姓溫,他媽的,還有哪一點屬於你,或者溫家?!!你,還有你的溫家,沒有任何理由讓我讓步!!!

掛斷了電話,頭抵了窗,不斷喘氣,指攥得發白。

呼呼吸吸。

像是感應到一絲暖意,轉身,那個人,對著他微笑,呵呵著,安靜溫和的樣子。

她揮手,學他很久以前的樣子,打招呼,yo,man,早上好。

言希尖銳暴躁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清澈,他走到她的身邊,彎腰,靜靜看她,半晌,笑了——好笨……竟然挨了打。阿衡,你是言希的女兒啊,傳說中的言希,打架大王的言希。

阿衡= =,真不好意思啊,言先生。

他問她,你背還疼嗎。

阿衡說,真是廢話,言希,你試試被打得背上開花。

言希罵她,笨,不會喊兩嗓子,哭得鄰居都聽見了,她還敢打你,你媽最愛面子。

阿衡低頭,吸鼻子,嘀咕——我怎麼就沒想到。

言希╮(╯_╰)╭——女兒,跟著我,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阿衡呵呵笑——言希,你皺著眉毛的樣子,像個老態龍鍾的老爺爺。

達夷偕同陳倦來探病,達夷阿衡之前是見過的了,陳倦則是第一次看見,不免寒暄。

陳倦已經換回了正常男人的衣服,顏色款式都是時上最流行的,看著,依舊極度漂亮,不過,男兒的英氣,絲毫不少。

這些年,和達夷打打鬧鬧,依舊不對盤。

可是,看到阿衡,叫苦連天——姐們兒啊,我為了幫你拴住男人,可憐兩條腿跑成了外八,你怎麼賠。

阿衡只看著他笑,不說話。

陳倦倒不介意,鉅細靡遺,把言希不在她身邊的日子,講了個徹底。大到走了多少場秀,做過多麼節目,小至每天幾餐,對排骨依舊多麼鍾愛。

末了,遺憾下結論——可見,你在與不在,對言美人兒沒有絲毫影響。

陳倦附和,怪模怪樣地學言希上節目的樣子,曾經多次在電視中定格的樣子——大家好,我是言希。

每一次,固定的開場白。

大家好,我是言希。

廢話,你丫就是不說全國人民誰不知道你是言希啊,在電視上晃的頻率這麼高。

偏偏,每一次,都是這句。

言希朗聲,握著阿衡的手,黑髮垂在眸上,開玩笑——你好,我是言希。

那樣子,像是怕別人記不起的惶恐。

阿衡也笑,溫和的音——我曉得。

言希說——本來這句話,是預備見不到你,五十年後再說的。

Heaven?也許。也許天堂才會見到你。

他怎不知,時光多可怕,如果不每日在人前走一遭,怕時光一烙印,面目全非,她再難記起。

這個世界,還有這樣一個人。

哦,他叫言希。哦,他是我曾經遇到的人,七十年中的三載,微乎其微。

他笑,輕聲——寶寶,我一直很好,像mary說的,沒有你,也很好。可是,這不代表你不重要。

你懂的,對不對。

言希,從不是為了萬千聽眾出現,而是為了萬千聽眾中的一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