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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思爾回到了溫家,是溫老親自接回來的。書房裡,思莞挨了一頓罵,這事兒,似乎就結了。

可是,阿衡比起從前,更不愛開口說話了。只是見人便笑,溫柔和氣的模樣,沒怎麼變。

母親給她添置許多吃的穿的用的玩兒的,恨不得成麻袋帶回家,這番疼愛,不知道是在哪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內疚矛盾升級了多久的結果。

可是,母親總算稱心如意,於是,若她還有孝心,只能皆大歡喜。

讓人喪氣的是,每每望見思爾,卻總是在心中畫虎生怯,親近不起來。

落在思莞眼中,恐怕坐實了做賊心虛。

分不清從哪日開始,言希卻好像,突然和她親密起來,把她當作了好哥們兒,還是多年未見特瓷實的那種。

她含笑接受了這番善意,便覺得人生比狗血還要八點檔。

不知是不是春天到了,每到週末,她總是貪睡,一整天不離開房間也是常有的事。

說起房間,她主動請示爺爺,搬進了離樓梯最遠的臥室,打開窗,便是一顆梧桐樹,她搬去時,恰巧添了新枝,青嫩而生機勃勃。

滷肉飯很喜歡她的新房間,每天傍晚總要遛到她的窗前,站在梧桐枝上,嗷嗷叫著,與她人鳥殊途地對著話。它念著「滷肉滷肉」,古靈精怪,像極主人,而她,對著它念語文課本,普通話依舊糟得無可救藥。

每每念到《出師表》,最後一句,「臨表涕零,不知所云」,對上滷肉飯黑黝黝懵懂的小眼睛,總是一通開懷大笑。

張嫂也挺鬱悶,唉聲歎氣——「這孩子怎麼了,本來就呆,可別一根腸子到南牆,魔障了……」

思爾含淚——「都是我的錯。」

你又幾時幾分幾秒在哪地犯了哪般的錯?她倒巴不得自己高山流水,一身君子做派,可惜這世界還有人心甘情願地往自己身上潑污水。

阿衡笑,裝作沒聽到。

每個週末,阿衡總要去帽兒胡同,順便帶著好湯好水,看著小蝦成績進步了許多,小臉兒肉嘟嘟的有了血色,便覺得心中十分踏實,心情好了許多。

小孩兒總愛對著她數落著好吃的東西數落著班上某某多麼討厭欺負了他個子矮而他又怎麼拿青蛙欺負了回去,一點兒也不她當生人,放肆撒嬌到無法無天。

「你倒是像養了個娃娃,不錯不錯,以後肯定是賢妻良母。」達夷開她玩笑。

她臉紅了,訥訥不成言。這種私密的個人願望,不好在別人面前說起吧……可是,女孩子不是都要嫁人生子的呀,做賢妻良母是好事。

於是,安穩了臉色,回頭對達夷笑瞇瞇。

呵呵,說得好!

達夷噴笑——」小丫頭,才多大,就想著嫁人了,臉皮忒厚!「  阿衡橫眼。

那好,祝你一輩子娶不了妻生不了子想當賢夫良父都沒機會!

多年之後,一語中的,囧死了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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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時,言希總有一大堆借口拉著她到家裡玩兒,發現阿衡打遊戲頗有天賦,更是收了她做收山弟子,可惜青出於藍,阿衡總是把言希的小人兒打得丟盔棄甲,惹得少年臉青。

可是,這是個好哄的孩子,一碗排骨面,立刻眉開眼笑。

滷肉飯最近語言線路答錯了橋,不再叫魂兒似地嘰嘰喳喳著"滷肉滷肉」,開始裝深沉,小翅膀掖到身後,感慨萬千——「不知所云不知所云」

言希狂笑,彈著小東西的小腦袋——「你也知道自己不知所云哈!」

阿衡無奈,把淚汪汪的滷肉飯捧到手心,好一陣安撫。

「阿衡,不要慣壞了它,小東西沒這麼嬌弱。」言希揚眉。

阿衡微笑——「不嬌弱,也不堅強,呀……」

那麼弱小的存在,總要呵護著才能心安。

少年撇唇——「小強夠小了吧,還不是照樣無堅不摧!」

阿衡淡哂,若是逞起口舌,她可說不過言希。

少年驀地,瞪大了黑黑亮亮的眸子,直直盯著阿衡,看得她發毛,才飽含深情地開口——「呀呀呀,可憐的孩子,最近瘦了這麼多,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光顧著和思爾鬥法絕食裝小媳婦自虐了?」

阿衡面上微笑,小翻白眼。

「為了表示同情,本少決定……」少年頓了頓了,煞有介事的表情——「請你喝酒!」

這是什麼火星思維?

阿衡笑,點頭說好。

他趁著言老應酬,李副官打瞌睡的好時光,拉著她,便鬼鬼祟祟地進了地下儲藏室。

「好黑!」阿衡糯糯開口。

「噓,小聲點兒,別讓李媽發現了!」言希壓低聲音。

「怎麼,不許喝酒嗎?」阿衡迷茫。她以前在烏鎮時,經常陪著父親小酌幾杯,不是青葉便是梅子,酒量不淺。

「孩子,你是未成年呀未成年!」

黑暗中,有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腦袋,像拍著小狗。

哦。阿衡點頭,也不知伸手不見五指的酒窖中言希能看清楚否。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這位明顯是慣偷,窸窸窣窣地忙了小半會兒,就抱著酒回來了。

她適應了酒窖裡的黑暗,眼睛漸漸能夠看到大致的輪廓。

很大的地兒,很多的酒,多是茶瓷裝的,看起來像是誤入了古代的哪件酒坊。

回過神兒,言希已經盤著腿坐在了地上。

阿衡輕笑,學著少年的模樣,坐在了他的對面。

「喏。」言希大方得很,自己留了一瓶,又遞了一瓶給阿衡。

「就這樣喝?」阿衡呆。起碼應該有個杯子吧?

「要不然呢?」言希笑「放心吧,這裡酒多得是,不用替我家老頭省。」

阿衡很是無力,她覺得自己和言希溝通有障礙。

但看著少年怡然自得的模樣,又覺得自己不夠大氣,人生畢竟,難得幾次開懷。

於是,摸索到瓶口,用指尖扣掉臘塞,微笑示範,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清咧的。

少年看著她,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白水晶中養了上好古老的墨玉。

「汾酒?」阿衡問。

言希點頭,把手中的遞給她——「嘗嘗這個。」

阿衡抿了口,辛味嗆鼻,到口中,卻是溫潤甘香的味道。

「洋河?」

言希眼睛亮了——「你怎麼知道的?」

阿衡臉色微紅——「小時候,阿爸打酒,偷喝過。散裝,很便宜。雖然,不純。」

少年唇角上揚,嘀咕了一句,聲音極小。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是塊寶呢?」

寶?阿衡愣了。

半晌,訕笑。大概,也就只有言希會這麼說了。

與他意氣相投,蓋棺定論之前,不知是好還是壞。

那一日,黃昏暮色,瀰漫了整個院子的金黃,只兩個人躲在黑漆漆的酒窖,推瓶換盞。

出來時,少年臉色已經紅了桃花林。

「阿衡,要是大人問起來了,怎麼說?」他醉意醺然,半掩眸問她。

「喝了果汁,和言希,可好喝了。」阿衡笑,神態安穩,面色白淨,唇齒指尖,是香甜的氣息。

「乖。」他再次拍了拍她的頭,孩子氣的笑。

「阿衡呀,下次有空,我們再一起和果汁吧。」少年笑,露出了牙齦上的小紅肉,伸出細長的小指,憨態可愛——「拉鉤。」

阿衡啼笑皆非,小拇指輕輕勾起少年的指,又瞬間放下——「好。」

她每每做出承諾,必定實現,這是一種執著,卻也是一種可怕。

於是,她做了言希固定的果汁友,到後來的酒友,至親時,不過如此,至疏時,也不外如是。

六月初的時候,天已經極熱,家裡中央空調也開始運作,二十六度的恆溫,不熱不冷,舒適得讓阿衡有些鬱悶。

她不喜歡太過安逸的環境,尤其是人工製造的,於是,到了週末得了空,跑小蝦家的時候居多。大人們都忙,放了學,家裡常常剩下思莞思爾。

說起來,思爾小時候身子單薄,家裡人嬌養,晚上了一年學,今天夏天才升高中。眼下,為了準備中考,思莞卯足了勁給思爾拔高,大有不考西林不罷休之感。

又是週一,阿衡生物鐘穩定,一向到點兒自個兒睜眼,可是,這次,卻無意借了外力,是被一陣瘖啞難聽的鈴聲吵醒的。

拉開窗簾,梧桐樹下,站了粉衣少年,倚在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旁,笑容明媚,仰頭望著窗,手使勁兒地摁著車鈴。

「阿衡,你看!」他有些興奮。

「什麼?」阿衡揉眼睛。

「yo girl,see,快see,我的洋車兒,帶橫樑的!」言希手舞足蹈。

這車?

阿衡笑——「從哪兒來的?」

少年唾沫亂飛——「昨天,從儲藏室淘出來的,老頭兒以前騎過的,二十年的老古董了,現在都少見,一般人兒我不讓他瞧!」

阿衡歎氣——「吃飯了嗎?」

「一碗豆漿一碗胡辣湯仨包子算嗎?」言希歡愉了面容。

她探頭微笑,言希早餐一向吃得少,撐死了一碗豆漿,今天看起來心情是真好。

「我先在院子裡遛一圈,你快點兒,一會兒帶你上學!」少年回校,揮了手,有些滑稽地跨上橫樑,老頭子一般的模樣,一走三晃。

這洋車兒,離報廢不遠了。

她咬著饅頭,專心致志地吃早飯時,有人卻氣急敗壞地敲了門。

張嫂開了門,是言希。

臉上手上蹭了好幾道黑印。

「這是怎麼了?」思莞咂舌。

「還沒跑半圈,車鏈掉了,安不上了!」言希一屁股坐了下來,眼睛瞪大,佔了半張臉。

「什麼車鏈?」思莞迷糊起來。

阿衡笑——「臉髒了。」

言希嘟囔著跑到洗手間,阿衡擱了饅頭抱著修理箱走了出去。

卻未注意,思莞黑了一半的臉和不是滋味的另一半臉。

果然,看到了近乎癱瘓的自行車。

她皺眉,為難地看著比自己歲數還大的車鏈。

鉗子螺絲刀倒了一地,得,看哪個順眼上哪個吧!

辟里啪啦,叮哩光當。

阿衡看著微顫顫返回原位的鏈條,覺得自己實在人才,哪天問問何爺爺,缺不缺人……「怎麼安上的?」言希驚詫。

阿衡沉吟,這是物理原理還是數學原理還是兩者都有?

她抬頭,言希卻笑了。

阿衡知道自己臉上一定不比剛剛的言希好看到哪,嚴肅了,掩飾臉紅——「我覺得吧,你應該,謝我。」

言希也嚴肅——「我覺得吧,你應該,考慮一個喜好喜劇的人的心情。」

阿衡瞪,一二三,忍不住,笑。

言希也笑,食指輕輕蹭掉女孩眉心的一抹黑——「謝謝,今天我能騎上這輛洋車兒,感謝cctv,感謝mtv,感謝滾石,感謝索尼,感謝阿衡,行了吧?」

阿衡含蓄點頭,暗爽。

呵呵。

這一日,阿衡坐在自行車上,像極了電視上抬花轎的顛簸,暈暈沉沉,歪歪扭扭的。

破車以每秒一步的速度晃悠著,半路上,碰到了達夷,那廝明顯沒見過世面,嚇了一跳,嘴張成奶糖喔喔,興致盎然悠悠噠噠地研究了一路,言希怒,扭了頭,直接朝辛達夷身上撞。

車雖破,殺傷力還是有的。

言希輕蔑地看著倒地不起的辛達夷,得意地用車輪在少年腿上蓋了印兒,瀟灑隨空氣而去。

阿衡紅了臉,掩了面,打定主意掩耳盜鈴別人瞧不出破車後座有人。

可,終究,明知言希有著容易後悔容易執迷不悟容易逞強的壞毛病,尷尬彆扭了一路,還是陪了這少年一路。

只是,需要多久,他才能意識到,這陪伴彌足珍貴。

有時,即便掏空了心,付出了全部,也再也尋不得的。